◎二更◎

顾菀方听这话, 神色微怔,思绪在脑中打了个旋儿,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想象起谢锦安吃醋是何等的模样。

是与撒娇时一样有种让人心疼的乖觉, 还是别过头装不在意的小别扭模样?

她还没见过呢。

此时想起来,竟叫顾菀有一种抓心挠肺想要去探究的想法。

然而木掌柜还在眼前。

顾菀就收了那点痒痒的心思,想着在木掌柜面前为谢锦安分辨两句:“王爷他不像是那等爱吃醋的人。”

木掌柜闻言倏而笑了,清丽的面上露出少见的灿烂笑意, 从袖中掏出一枚精致的菱形小镜子,放到顾菀眼前。

“王妃娘娘若是不相信,现在找一照镜子便晓得了。”

顾菀的细眉微微上扬,忍不住垂眸看去。

随后,她便见那宁湖一样清亮的镜子中, 隐隐约约倒映出一截衣袖, 上头有蛟龙的一截爪子,还有金线绣的祥云卷草纹,一看就是朝服。这截朝服就随着主人一块儿,默默地静立在正厅的远处廊下, 悄无声息地望着屋里。

片刻后,镜子中就伸出一支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截衣袖握住,拉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分明无声无息, 却能让人看出几分懊恼在里头。

顾菀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

木掌柜也看见了这一幕, 迅速将菱形小镜子收回, 轻咳一声, 端正了神色, 对顾菀笑着颔首道:“王妃娘娘, 民女先行告退了。”

“王妃娘娘照着民女的方法先试着经营一阵子,要是再有问题,可以再来请民女。或者信任民女的话,可以让民女带木氏商行入资,再由民女带一带。”木掌柜真心实意说了这一番话。

“好,我都记下了——我送木掌柜出门罢。”顾菀认真应下后,用帕子掩住唇角的笑意,起身要相送木掌柜。

木掌柜适才才摆出的端庄笑容一绷,险些要端不住,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哪儿需要王妃娘娘亲自相送呀,民女自己出去便是了。”

说罢,她身形一动,温婉娴静的姿态瞬间灵动起来,给顾菀行了一礼之后,立马动作迅速而又目不斜视地往门口走去。

顾菀的视角正是死角,通过镜子才能窥见一点谢锦安的身影。

但木掌柜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谢锦安那含着不高兴和满满醋意的眼神,像护食的小狼崽子一样。而她还故意拿出镜子,让顾菀瞧见谢锦安的醋样儿,更是觉得有一股寒冰似的目光直直射向她。

此地不妙,先走为好。

木掌柜憋着笑意快速溜了。

顾菀自己撑着轻笑了一会儿,才勉强收住笑意,作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神色自然地往谢锦安所藏的地方走去。

还没怎么靠近,廊上就漂浮着一点淡淡的焚木香气,毫不客气地为顾菀指引方向。

顾菀轻轻嗅了嗅,连忙伸手拿出帕子,用以掩盖自己的神情,又看向廊檐外头,恍惚是被外面的景色所深深吸引。

直到转过拐角,才一脸惊讶与惊喜地说道:“咦,王爷回来了呀,怎么都不派人说一声?”

谢锦安的手还攥着方才出卖了他的衣袖,一双深情动人的桃花眸子中流泄出几分小委屈,颇有些可怜巴巴地“责怪”道:“要是阿菀的笑意再收一收,就是天衣无缝了,半点也看不出来时故作惊讶的。”

顾菀敞亮亮地笑起来,伸出手将谢锦安掌心的衣袖拯救出来捋直,再勾起一点指尖,勾住谢锦安的手,明眸轻弯:“好,既然王爷这样说了,下回我吸取教训,将笑意给收一收。”

“王爷回来直接进来便是,不必担心打扰我与木掌柜的。”顾菀与谢锦安一块儿往“合韵同声”的方向走:“在这个角落眼巴巴看了半晌,吹了冷风,连掌心都变得不暖和了。”

“我已经让膳房准备了姜母鸭汤,王爷等会儿用一碗暖暖身子。”

顾菀每说一句话,谢锦安都必定点头应一声,心中有点懊悔:他今日只怕有“小人”说他坏话,急忙忙赶回来盯着,不想不但让阿菀发现了,还令阿菀担心。

当真是他做的不好。

想到这儿,谢锦安就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巴掌大的、用厚油纸仔细包裹起来的东西,带着点儿笑意,将它放到顾菀的手中:“这是杏花记最出名的杏仁糖酥,甜甜的,阿菀喝完药后,可以用来清口,是再好不过的。”

顾菀接过这小小的油纸包,登时就有一股浓厚的酥甜香气扑鼻而来,连带着这温温的小纸包都变得沉甸甸起来。

“我记得三日前出去逛晚市的时候,杏花记门前排队的人都从街头过了桥,排到两大条街开外了。”顾菀双手将油纸包捧起,整个人浸在糖酥的甜蜜香气之中,歪头对谢锦安笑道:“王爷当真是辛苦了。”

“阿菀喜欢的话,我往后有空就帮阿菀去买。”谢锦安仰起下巴,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但在话至尾音,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这是最后一份杏仁糖酥,幸亏我跑得快。”

“王爷生得高,腿又长,认真跑起来想是常人追不上的。”顾菀踮起脚尖,笑着比划了一下,格外用心真挚地夸了谢锦安一句。

说话间,两人便已经到达“合韵同声”,琉璃早就带着旁的下人操持着,将晚膳给摆好,最后奉上两盅新鲜出炉的姜母鸭汤。

“王爷今日重新上朝,可还顺利?”顾菀慢悠悠抿了一口鸭汤,对着谢锦安软笑道。

谢锦安点点头,回想起太子与武王两党唾沫横飞的模样,心中有淡淡的鄙薄,但俊面上神态不显,只三言两语概括过去:“阿菀放心,一切顺利的,只是太子和武王似乎在政事上有一点争执,险些闹了个不愉快。除此之外,便是父皇委派了些政务给我处理,多是些文事。”

“太子和武王有所争执,想来是各有道理,王爷不必参与进去。若是被皇上问起,最好避而不答,说些自己的想法移开皇上的追问才好。”顾菀慢声细语道来,细想了想如今朝中的形式,抬起眼帘望向谢锦安,语气温柔:“不知王爷处理皇上布置的政务,烦不烦心?”

她在成婚前觉着太子和武王都不是会善待兄弟、关怀百姓的好皇帝人选,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曾有过一阵炽热的想法。

然而顾菀也想过,这是一定要迂回问一问谢锦安的意思。他性子如朝阳般张扬,要是实在不喜争权夺利、批阅奏折,就要另寻一个合适的法子。

逐鹿有逐鹿的法子,而于波涛汹涌中全身而退,顾菀亦有别的办法。

这行事目标定然要从一开始就定好的,否则摇摇摆摆、中途确定,就会变故太多,连自己都掌握不住。只能像在高空中失了翅膀的候鸟儿,在罡风中无力挣扎,任由外力因素,将自己推到不知是悬崖,还是深渊的地方。

顾菀话音落下,谢锦安先是微微摇了摇头,而后放缓手上动作,在心里思虑:他在阿菀面前,自是光风意气的少年郎,干干净净、张扬风发,应当毫不沾染朝堂诸事,尤其是夺嫡之事。

但他知晓,这些年来,自己是如何野心勃勃地筹谋人脉、暗藏锋芒。

他想……一点点地透给阿菀知道,这样往后,阿菀也就能少生他一点气了。

心中拿定了主意,谢锦安就放下手中的碗筷,敛起眉眼间的几分笑意,多了一份负责之感:“父皇分到了我手中,则是我的分内之事,我必然是认真做好的——况且这些政务,并不算太困难,多有旧例可循,做久了也能找到几分趣味。”

“有时候,去藏书阁借阅前头的法律例案,能找到不少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

这话说得,让顾菀秀眉微动,眉尖缓缓松开:“王爷能这样想,不觉得处理政务是繁杂琐碎、深深厌恶的事情,我便放心了。”

“王爷这样积极上进,我也不能闲着。”顾菀的眼睛扫过谢锦安的腰间:“我在闲暇时,给王爷绣一绣里衣腰带、荷包香囊,好不好?”

谢锦安立时就轻笑起来,英隽昳丽的面闪着动人的光:“好。”

待到用完膳后,琥珀就捧着木掌柜所赠的木盒前来回话:“回王妃娘娘,不知这木盒要收到哪里比较好?”

“这里头是木掌柜送的,说是亲手所制的花饼。”顾菀笑着接过,一边给谢锦安解释由来,一边道:“我想着快到冬日了,屋里头点起炭炉,要是再燃起熏香,屋子里头就会闷闷的、气味繁杂;要是放新鲜的花朵,一不留神就会被烘蔫了去。”

“倒是这花饼正好,只放在那里,就会幽幽地飘着香气,不用人烦心的。”

“阿菀从来都想得这样周全,我都听阿菀的。”谢锦安满脸赞同欣赏,等到看到木盒最上方的秋海棠花饼时,不由脱口而出:“木掌柜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顾菀有些惊讶地看了秋海棠花饼一瞬,颔首同意谢锦安所言,心中倒无甚厌烦之情。

消息虽然灵通,但只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小消息,足可见木掌柜的进退得宜,令人喜欢。

须臾后,顾菀又带着点欣慰的目光看向谢锦安。

她的新婚丈夫呀,生得俊美,人品端正,面对朝政积极上进,接人待物亦有所敏锐之处,就连这少年意气的性子,也是格外有可爱之处。

这将来的路呀,有的是盼头往前走呢。

顾菀如此笃定地坚信着。

妩媚娇柔的眉眼中,悄无声息地显出一分坚韧与执拗。

*

十月底,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重阳节的祭祖祈福、饮宴祈寿之事。

朝中诸位臣工们,除了要随着皇上诚信祈祷之外,更多的要将心思花在敬上的祝祈笺表之上——这可是要呈现给龙眼亲自过目的,算在每年的官员考核之中。

要是一个不小心,入了龙眼,那可就飞黄腾达了。

尤其是今年重阳。

景州派官之事已经要进入敲定的尾声,想要争取的官员自是要用尽浑身的解数,想要吸引皇帝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