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莓被人偷走的那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名字,更忘了自己是谁。
可她又去过不同的地方,见过很多的人,被叫做二丫、蠢猪、泥巴怪。
她一向活的没有尊严,吃不饱穿不暖是常事,生活里充满了不同的绝望与困苦,抓不住自己的未来,更不记得这一路上被人转手卖进了几户人家。
以至于被一路带去漫长且偏远的深山里,她成了最不值钱的女儿身。
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总生病的缘故,她面黄肌瘦长的小,从头到脚浑身更是没有几两肉,与同龄人站在一起,更像是四五岁的年龄。
每每被人贩子塞去不同的地方人家,她干巴巴的杵在院子里,既不能当个给人家男娃的母鸡,也干不动力气活,被送去当童养媳也嫌她浪费粮食。
于是,人贩子卖不掉,又不甘心,只能出手了其他人,在像栓条狗似的将她牵在身旁,试图去下一个更远、更新、更需要女人的地方碰碰运气。
那年,许莓还不满八岁,正是义务上学的年龄,被当做物件似的贩卖。
她一路上见多了丑恶的嘴脸,曾无数的想要逃跑,但每每被抓回来便是一顿暴揍,以至于浑身血淋淋的吊着一口气,被当做牲口似的丢在牛棚里。
任凭她在黑暗中苟延残喘,能够活着最好,要是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
随便将她丢在某个乡村的路边,等着侵蚀烂掉,被野狗分食算了。
他们这一路周转于鲜有人迹的山路,随便处置了,也没人找得到她。
更何况,她这副狼狈样,就是找到了,面对面碰见,也不一定认得出。
很多次,许莓遍体鳞伤的倒在草垛上,喉咙里呛着血,以为自己完了。
但又偏偏最争气,随便给点吃的,就能撑起些力气,继续苟延残喘着。
她心里很矛盾,认为自己是贱命烂骨头,但又庆幸自己还能活下去。
活着,就能另寻希望,不至于日子难熬,将一条命搭在这无边际的路上。
但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毫无尊严的被人当狗似的过日子了。
许莓后来学乖了,逆来顺受的,不在给自己找霉运,起码能少些毒打。
日子过的无比漫长,她又被塞进那辆腥臭破旧的面包车里,同其他人一起被关着,跟着寻到了更好机会的人贩子团伙,一路前往了更远的地方。
她一天天的忍着性子熬着日子,但从未忘记自己一定要找准时机离开。
直到某一天,她被带去了新的地方落脚,听闻自己将要以几百块钱的价格卖给鳏夫做老婆,她想尽了办法,甚至是装癫痫、喝农药的倒在牛棚里。
但没用,老天爷看她不顺眼,给了她屈辱的日子,又赐给她一条硬命。
农药是惨了假的,她想死也死不掉。
大概是许莓想要抗争、想要逃走的意图过于明显了些,人贩子头目戳穿了她的小心思,大笑她不自量力,将她一顿猛踹,直至嘴鼻喷血了才算完。
但领头人也给了许莓一个能彻底离开的机会。
社会发展的过于迅猛,同过去的泥土地相比,乡镇也开始铺天盖地的修桥建路,哪儿哪儿都是要他们性命的监控,过去吃人的买卖已经不够好做。
但偏偏最近来了单价格极高的大单子,只要这单做成足以令他们脱手。
可谓是不在奔波的金盆洗手,能彻底回家过上丰衣足食的安稳日子。
他们很是心动,但天不遂人愿,最近的风声太紧了些,道上的一些的兄弟们已经先后栽进去了不少个,若是继续犯险恐怕会出了些岔子。
尤其是干了这票,不管成与不成,一旦被查出来,那就是令他们直接没命的大案,他日想后悔翻身都难,根本没机会。
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虽然赚钱无比重要,但过去干的那些个脏事,随便拎出来几条都够他们将牢底坐穿,谁也不想铤而走险的拿命去搏出路。
说到底,他们在怎么不要命的求财,也不想全都折进去的没命享清福。
他们很为难,但被上面的老板一个劲儿的加价催着,实在是不舍得放弃这笔过于可观的天价财富,但心里又都犹豫着要不要真的去拿命犯险。
他们思前想后的,最终将盘算着的心思放在了奄奄一息的许莓身上。
毕竟是个小孩子,若是能利用到对方的同情心,这单没准就真成了。
他们试图让许莓同流合污,成功后的交换条件是,给她一条自由生路。
但许莓不愿意。
她的生活已经无力至溃烂,不想为了自己的自由出路,而去昧着良心的牺牲着无辜人的未来。
她不想为了利益,帮着这些没人性的人渣害人,她更不想做坏事,死后与这帮烂人一起下地狱。
可命运从来不给她任何可选择的机会。
当她不得不拖着一身狼狈的伤痕四处逃窜,身后背离的是大片大片的淋漓鲜血,以至于彻底力竭的瘫倒在水岸边上时,衣服上还沾着骇人的血腥味。
她闭了闭眼,依旧心惊担颤的,才刚从地狱般的困境中逃窜,未来也不会有人再来找她的麻烦,心中却毫无半分彻底解脱后的喜悦。
她害怕,眩晕的提着一口气,看着头顶上灰蒙蒙的雨天,只觉得若是将这潦草的一生就这么简单的咽了气也很好。
起码可以问心无愧,权当是偿还了先前的冤孽。
但天不遂人愿,她到底是命不该绝,被路过撑船的渔夫一家带了回去。
从那天起,她有了家,有了新身份,再也不是过去艰难求生的无名氏。
她叫盼男。
许盼男。
是撑船的渔家念她可怜,又盼着她能为许家带来条新生命而取的名字。
她的存在,是多年未曾有孕的渔家媳妇,在某种程度上另一种的寄托。
从来也不是为了自己。
只可惜,后来出了些差错,她不得不被送到城里,在姑姑的家中寄养。
许霞那时候才刚离婚,带着孩子,不愿意替老许家养拖油瓶。
但被自家兄弟求着,她心有不快也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的咬牙点头。
于是,许莓开始了新一轮的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看人脸色的讨生活。
可即便做人内向默然,但生活终不能自已,谁都能来平白揉人她一把。
她努力向上爬的过日子,试图改了名字,能够彻底作别过去的换新生。
但如今,在这间被夜色笼罩的病房里,许盼男三个字被念得响当当。
被姑姑咬着旧名字不肯放,许莓觉得情绪乱了,涨的一张脸通红。
她下意识的想要去纠正,但冷不丁一点头,刚好看到姑姑眼底不屑的讥讽,才明白是故意戳着自己的脊梁骨,偏要她回想起过去令人难堪的种种。
这是另一种变相的提醒。
警告她,不要以为光改了名字,就能忘了来时的路,好忘了自己是谁。
许莓整个人滞住,面色一白,哀声道,“姑姑,你知道的,我没有!”
可许霞拧眉冷笑着,“非要我点名吗?真没那档子事儿,姓程的律师干嘛一个劲儿的帮你?没有,鬼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