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拔丝蛹5
药童跌跌撞撞跑进来报信,有味斋里的妖怪都很护短,一听各个摩拳擦掌,要去收拾那帮胆敢在凶兽头上动土的和尚。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胡恪那家伙从来不曾害过人,和尚怎会去找他的麻烦?”华阳虽然常常数落胡恪,但是疼爱胡恪的心和疼爱四郎是一样的。立时跳了起来,一把薅住药童,质问道。
跟着胡恪的药童被吓得战战兢兢变回了原形,是一只土黄毛色的野狐,然后它哭着说起了事情的缘由:今天上午,趁着他和小黄鸟回有味斋的时候。李大富带着几个和尚突然闯进了卓家,说是有狐狸迷惑他儿媳妇做下丑事,导致小文君不仅大病一场,还珠胎暗结。胡恪本想解释,却被几个和尚不分青红皂白的围攻,最后自然落败被捉。
当时药童刚好带着四郎做好的菜色回去,默不吭声躲在街角,亲眼看到为首的老和尚倒提着一只花白皮毛的狐狸离开。药童也还算机灵机灵,知道将自己混在人群里,远远跟着临济宗的和尚,最后成功的找到了和尚们的临时落脚点。这才赶回来报信。
想到梦里听到的那句模糊不清的话,结合如今的情况,四郎方才恍然大悟:“难怪我在梦里听到黄衫少年说有只狐狸坏了他好事,因为自家主人顾忌有味斋,所以才打算挑动着临济宗的人动手。”
青溪立时问他:“这么说,小主人早就料到胡恪会有此一劫了?”
四郎挠了挠头:“也……也没有早就料到啦。”本来四郎并未多想,此时被青溪这么一问,却莫名有些愧疚:“我没有听清楚那个少年最后一句话,开始只以为他要对付的是有味斋,哪里知道他们居然已经对狐狸表哥下手了。”
青溪皱起眉头:“刚才小主人讲述梦中所见的之事,我在旁边也听了几句。我虽然愚钝,但是这个梦是十分清楚的,大家应该都很容易就能猜想到,那只蚕宝宝就是小水妖。因为结茧是杜宇完全复活的必经之路,所以周公子才费尽心机,害了不少人命,就是为了自己和杜宇双双复活。他知道厉害,自然不会来惹有味斋的人。
而他手下有很多恶鬼,并不是各个都足够聪明听话的。有些恶鬼对人类血肉的渴望几乎没有尽头的,这段时间周谦之忙着小水结茧,还要应付前来找麻烦的两个蚕族,大约没怎么约束这群恶鬼了。
所以恶鬼们自作主张,要拘小文君的去孕育所谓的蚕神,目的就是用来控制江城人,最后侵占人间界。而胡恪救治小文君,阻碍了他们的计划,所以恶鬼们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小主人不是梦见很多次蚕房吗?以前次次看不到帘子后头的人,今天却看到了。小主人心里都没有产生过疑惑,怀疑是小文君那边出了事吗?就算小文君是个凡人,生死不必由我们来操心,胡大夫总是小主人重视的人吧?”
四郎:听青溪这么一分析,自己仿佛真的暴露了智商……T T
其实这也不能怪四郎啦,任何人睡个午觉就离魂,又是木偶人又是恶鬼的,大概都没法立刻做出严密的推理。四郎也及时把梦中的场景告诉了二哥,然后才打算做点好吃的慰劳一下自己,日后谁要来找麻烦,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谁知道在自己离魂的那段时间,狐狸表哥就已经出了事……
四郎没有继续做什么解释,反而态度很诚恳的说:“青溪你真是太厉害了!是我思虑不周。”
华阳过来捏着四郎耳朵,骂他:“不长心的小混蛋!”
二哥一言不发,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
青溪似乎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重,此时便缓和了脸色:“算了,情况本来就很复杂,原本也是寻常都遇不上的怪事。”说着便转头问药童:“那群和尚进了城外大佛寺?”
药童被她的气势所摄,忙不迭点头,满怀期待的说:“青溪娘娘,我们现在就去救胡大夫吧。”
青溪沉吟片刻,才说:“据我手下的探子回报,因为巫族有人开始和赵太守接触,所以临济宗也派了门内的顶尖高手来江城援助冉将军。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的就是释迦摩尼的大弟子——难提密多里也正好云游到此。临济宗和尚对着胡恪下手,若是我们反应及时,能够在路上堵住那群和尚也就罢了,现今他们已经回到了大佛寺中,打起来难免惊动难提密多里。主人自然不怕他,可是不论难提密多里是死是伤,只怕会由此激化妖族和佛教的矛盾。不符合我们妖族一向低调行事的作风,也与主上你的行事宗旨不符。”说着,她似乎玩笑一般叹了口气:“若是小主人一醒来就能想到,便省去了我们一个大麻烦。”
华阳打骂归打骂,还是很心疼四郎的。听了青溪的话,便笑言道:“瞧青溪娘娘这话说的,难道我们还怕了一群秃驴不成?我在南边摩羯陀国的时候,秃驴们尚且不敢将我如何,如今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再说,四郎梦中所见似是而非,他本来就是个傻子,你道每个人都如你一般,生就七窍玲珑心肝么?”
四郎前世今生都只不过是个普通人,除了做菜有点天赋之外,勾心斗角以及权术谋略等技巧为零。好在他胸怀磊落,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虽然刚才被聪明绝顶的青溪数落,这个呆货其实并不往心里去。
不过,纵然再傻再天真,四郎也对青溪的态度有了隐隐约约感觉。此时他见华阳和青溪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生怕两位女王继续吵下去耽误大事,就想要找个话题引开她们的注意力。
于是四郎插嘴问道:“刚才说的,嗯,难提密多里……究竟是什么东西?”青溪的梵文发音很标准,不学无术的半妖是真没听明白。虽然是在引开话题,四郎也是真心求教的。
二哥转头看了四郎一眼,漠然道:“不是东西。”
虽然现在是很严肃很紧张的时刻,有只倒霉催的老狐狸还在眼巴巴等待救援,但是四郎依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青溪并没有笑,她神色如常的解释道:“难提密多里就是最近城中风头无两的庆友尊者,他是目前佛门修为最高的罗汉。庆友是难提密多里的意译。传说古印度有一个恶魔叫波旬,他煽动那竭国人杀害僧人,并将所有佛经劫持到那竭国。龙王用洪水淹没那竭国,将佛经藏于龙宫。后来庆友降伏了龙王取回佛经,立了大功,所以被世人尊为“降龙罗汉。这回释迦牟尼佛派降龙罗汉转世人间,不知是不是专门为了对付尊上。”
难提密多里四郎不知道是谁,可是庆友尊者确实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光是听有味斋里的食客闲聊,这位的大名就被提过许多次,据传是新近来城外大佛寺挂单的一位高僧。客人们说到这位高僧的时候,都很尊敬佩服,就是再轻薄混账的街头无赖,一提庆友尊者四个字,也是要不伦不类念一句佛的。
讲到这位高僧,就不得不先提一提明德门前,那个被雷劈出来的大坑,以及正在其上修建的朱雀门了。
上个月,四郎受人之托,把女儿茶交与太守。到底要给有味斋面子,于是太守公子做主,把彭员外放了出来。彭员外养了个好女儿,托她的福大难不死,其他囚犯便未必有这样的好运道。
街坊间总是十分感慨彭员外一家的遭遇,并且一致同意是彭员外前世好事做多了,才修来这么一个女儿。
有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就说:这人还是要有仁慈心肠,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才能有大福报啊。
华阳但凡听见一次,就要冷笑一次,她总是不阴不阳的嘲讽:“若是前世善事做得多,为何又会失去这么一个好女儿?还说什么大福报,果真女孩儿的命是不值钱的。”
对此,四郎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这次的无妄之灾,彭员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就认为家里还是该有一个儿子才好。大约是害怕自己日后再有什么意外,彭家便会断子绝孙吧。于是彭员外回家后飞快纳了一门好生养的小妾,听说,这妾氏还是彭家媳妇亲自帮忙相看的呢。其实这件事情彭员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能说是人之常情,可四郎心里总替喜姐觉得有点可惜和不值。不过,四郎是个糊涂蛋,他自己也完全说不明白到底在可惜什么,又在不值什么。
话题扯回来,据逃过一劫的彭员外所言,明德门内的大坑的确很有些邪门:半个月前南城门内侧的牌坊城楼破土动工了。结果刚动土头一天,就有一个犯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本来摔一跤是摔不死人的,谁知他运气不好,不知怎么磕得头破血流。这些都是被罚做劳役的犯人,自然没有去医馆请大夫的待遇,伤者躺在大坑旁边哀嚎了有小半日,终于没了声音。到收工时牢头过去一看,人都死的僵硬了。
修门楼看着是件小事,工程才进行了没两天,已经有好几个囚犯出了各种意外。一时人心惶惶,城中到处都是关于鬼神,妖魔,冤魂的怪谈。
也许但凡妖魔现世,便有大能为者出来解救苍生吧。
江城如今也不例外,先是周谦之周公子请来了几个高人作法三日,镇压住了邪气。后来江城南门冲天的黑气又引来一位了不得的高僧——庆友尊者。
这位尊者一来江城,二话不说,径直去坐在大坑旁边参枯禅。
才开始的时候,负责工程的赵端公子也派人来撵了大和尚几次。不过,因为庆友尊者长年于各地苦修,佛法精深,名声极好,江城中他的信徒极多,所以连江城太守都要给这位高僧一点面子。赵端后头也不再找尊者的麻烦了,要在大坑边坐苦禅也得由他。
说来也怪,自从这和尚来了之后,修建城门时发生的意外死人事件果真渐渐少了起来。到今日工程算起来已经进行到一半,先前出意外受伤的那些,居然都渐渐好转起来。坊间便暗暗传说:庆友尊者是天上派来的罗汉,特意来解救江城的一场大难。
四郎心里想着这些,耳边自然听漏了几句话。等他再次回过神,只听到华阳姑姑在说:“主人,胡恪是我侄儿,如今侄儿出了事,我这个做姑姑的可不能袖手旁观。况且,那群天竺来的秃驴哪个我没见过?故人纵然转世,也还有许多旧账是没法一笔勾销的。”
原来刚才饕餮要带青溪和槐大去救人,让华阳留守有味斋,华阳不愿意。
看华阳不住给自己递眼色,四郎只好硬着头皮说:“二哥,多个人多份力量。让华阳姑姑去吧。我有你给的护身铜镜。再说,有味斋里还有苏道长呢。”
四郎说得也有道理,加上华阳态度坚决,饕餮便无可无不可,点头应允她跟随。只留下槐二一个照应有味斋。
四郎虽然担心胡恪,但是并没有自不量力吵着要去找和尚打架。二哥走之前,嘱咐他不要乱跑,四郎也没反驳,都乖乖答应下来,然后就一个劲催促二哥快去救狐。
苏夔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估计刚才打坐完毕。他只站在一旁听着,也不吭声。
饕餮看苏道士一眼,没作理睬,带着三位手下化作一阵狂风离去。
这一去就去了好几个时辰也没有回来,四郎开始还能稳住,后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戴上槐大赶集时用的大草帽,跑出门看了好多回。
现在已过一天中最热的时辰,有味斋里也有了稀稀落落几个酒客。
这些酒客好打发,并不需要四郎亲自下厨,槐二只管上些现成的茴香豆,五香豆腐丝,盐水花生,卤鸭之类的下酒碟儿,再一人一壶今年新酿的绍兴黄酒,便可轻易打发。
客人吃着酒菜,自己闲话些坊间传闻,就能消磨掉整个下午。
四郎几次出去,都听到店里一群大老爷们正事不做,只在哪里议论怎样对付不守妇道的女人。兴高采烈,乐此不疲的想出了骑木驴,浸猪笼之类千奇百怪的法子,听得人好没意思。
道士看四郎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再一次没精打采地从外头回来,心里暗笑,嘴上却故意说:“要不要我带你去大佛寺瞧热闹去啊。”
四郎沮丧的取下草帽,自嘲道:“我还是不去添乱了。不然待会青溪又得数落我。”
道士挑着眉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被个女妖怪挤兑得都要哭出来了吧?”
四郎反驳:“没有哭。”
“嗨,跟我你就会顶嘴了。刚才怎么和个小媳妇似的?那个叫什么青溪的妖怪好歹算你的下属吧?依我看这样目无尊长,狂得没边的下属,不要也罢。”苏夔这种口气和他平日略有差异,四郎估计是夏天火气太大的缘故。
今天的天气实在是闷热得有些反常。
四郎本来继承他娘亲的好天赋,肌肤从来都是清凉无汗的,但是今日戴着草帽这么来回几趟,也被热得头晕脑胀。
取下草帽挂好,四郎转身进厨房,倒出两杯酸梅汤,顺手递一杯给苏夔:“青溪可不算我的下属。再说,她也是着急狐狸表哥的事,一时说话才没了分寸。我是个男人,虽然可能没她聪明本事大,但是也不该和一个女子去置气较劲。赢了输了都没意思。再说了,这时候最重要难道不是解救狐狸表哥吗?我们有味斋合该一致对外。我呢,虽然不能出力,但是不惹事还是做得到的。”
苏夔接过酸梅汤,冷笑道:“你可真是天真,傻子一样将其他人往好处想。你这样行事,对君子自然行得通,万一遇到恶人恶鬼,岂不是要被害死?说起来,那青溪就是上古恶兽,檮杌吧?”
四郎点点头:“她很久以前就跟着饕餮殿下的。是很厉害的妖神哦,虽然幻化出来的是女子之体,但的确比一般男妖都能干精明许多。”
苏道长听他这么说,越发生气了,点着四郎的头说:“这妖怪都敢当面给你上眼药了,你还当她是个好的?再者,听说檮杌此凶的特点就是逞凶好斗,崇拜强者,蔑视弱者,对没有力量的生灵不屑一顾。你在她眼里,不过是攀附强者的树藤而已。没准早就觉得你根本配不上她的殿下,处心积虑要对付你了。”
他自觉自己说得语重心长,结果四郎听了这话,一把抢过苏夔手里的酸梅汤,自己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个底朝天。
苏夔看的目瞪口呆,说了句大失水准的话:“我……也很渴的。”
四郎回瞪他:“自、己、去、倒。我是身体孱弱的弱者么。”说着就憋着气,和苏夔大眼瞪小眼。
苏道长不和他玩这样小孩子斗气一样的低级游戏,十分有风度的率先移开眼睛:“或许你认为我的话很伤人。可我还是得说,就你继续现在这幅模样,三界中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妖说你配不上他。”
四郎:是人和妖,请不要用简称谢谢。
“我才不理那些话呢。”四郎轻描淡写地说:“二哥,嗯,龙子殿下喜欢我,我就配得上他。”四郎好歹在前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至于别人说几句就开始患得患失。况且,在爱情里面,哪里又有谁配不上谁的问题呢?四郎要真时时刻刻都自卑自怜,才是枉费饕餮一片深情呢。
“记住,你和他的身份天差地别。你只是个年幼的半妖,你们在一起还不到百年吧?也许你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迷他迷得无可自拔。妖界贵族都是很会这一套的。作为凡人,我还以为你已经好歹算是成年了,怎么还和个小童一样任性固执?”听到苏夔生气的语调,四郎有些迷惑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生气。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四郎总觉得今天的苏夔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你大概认为自己很喜欢他。”苏夔继续说道,带着一点微妙的劝诱语气:“然而龙子殿□份高贵,喜欢他的人太多了。再说,他还有千万年你没有参与过的时光,比如那个青溪,你知道她为什么化为女性的身体跟在龙子殿□边吗?”
四郎摸下巴:“师傅,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我只是提醒你,别陷进去不可自拔。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苏夔露出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
四郎小声嘀咕:“你又不是我爹,干嘛笑得那么奇怪啊。”
似乎被噎了一下,苏夔摸摸鼻子:“你看,龙子殿下对你变强的事情根本不上心,他总是像宠小孩一样宠爱你。但是,你如果得不到狐珠,这辈子就是个凡人而已。小狐狸,想没想过跟我回……”
道士的话还没说完,外面街道上忽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槐二从大堂跑进来:“小……小主人,外面那些人嚷嚷说小文君要被抬着骑木驴游街,然后浸猪笼啦。”
一见槐二进来,苏夔立马住了嘴。
“小文君?”四郎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已经很疑惑的飞快走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