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团圆饼1
??这天晚上落了点微雪,若是不急着赶路或者有什么忧愁烦心事的话,就能听到雪花轻柔落下的声音,中间夹杂着树枝被积雪压断后啪的一声脆响,还有偶尔灯花噼啪爆开的动静,这些活泼泼的声音好像给这首舒缓闲雅的小调里增添了几分欢快和调皮。
山道口这间二层小店外表看上去并不显眼,但是后院却被修筑得宽大整肃,里面的陈设极尽精巧雅致,某些大户人家也未必有这样的讲究。
与一般的农家只有一盘炕不同,四郎和饕餮下榻的房间除了房门,三面都用热炕围了起来——靠南窗有南炕,对面是北炕,贴着西墙还有一个万字炕。
屋子里的热炕与灶间相连。几眼锅灶烧饭的烟火,都从这大大小小的火炕烟道里贯穿而过,最后在西厢房的“万字炕”汇合,再从山墙外的烟囱排出去。四郎前世独自一人在辽东生活过一段时间,住在那里的农家小院时,见过人家里这种热炕。在没有暖气的时代,靠着这种炕床,极北的居民撑过了一个又一个长达半年的寒冬。
有味斋的香雪海就是华阳照着四郎的想法修建的。修出来的房间虽然不怎么美观,但是保暖效果的确很好。道长来住了几天,回去就说也要在道门推广这种土炕。还夸四郎心思奇巧,若能多把这样的心思放在机关算数或者望气卜卦上就更好了。夸得四郎都不好意思起来,充分体会到了一种自重生以来,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属于穿越者特有的辣种微妙自豪感。
不过,妖怪们可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除了山猪精举手要求给自己和槐槐的房间也装上暖烘烘的围炕,被槐二暴揍一顿未果之外,其余妖怪均表示不需要。看来,携千年智慧积淀惊艳古人的穿越者在妖怪界着实不太好混。
最后也只有四郎和饕餮住的西园用上了围炕。西园香雪海虽然按四郎的要求修了太多炕这种影响格调的俗物,但是经由华阳姑姑一手布置安排之后,每个房间的陈设格局也都十分温馨舒适,井井有条。
此时,西园暖烘烘的厢房里坐了一屋子的妖怪。因为年三十晚上大家都各自有事,所以二十九晚上就算是团年了。说是团年,其实并没有搞什么煊赫排场,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围炉烤火,吃点心,说些无意义的闲话而已。
槐大今天不合群,他没有跟大家一起吃点心,反而一个人卧在炕脚上,就着火盆偷偷抽起了长烟袋。
最近进到山里,槐大看别的中老年山民人手一个烟袋,他嘴上不说,心里着实是有些好奇的。前几日下山采买时,有个杂货店老板白送他一个烟袋,因此槐大今晚就偷偷摸摸抽上了。不过,他哪里会抽什么烟呢,也就是有样学样的小孩子毛病而已,才吸第一口就被浓烈的关东烟叶呛得连连咳嗽。
众妖本来挺新奇的看着他,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此时见平素老成的槐大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便哄堂大笑起来,不肯再去碰这个叫烟袋的古怪玩意儿。
笑过了,还是华阳姑姑端起烟杆,姿态妖媚的要给一众土包子示范该怎么抽才不会呛到。不过立马就被从万里之外赶过来汇报情况,顺便团年的黑胡同抹着汗水抢过了烟枪。老娘太漂亮,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浓烈的狐狸精气质,一直都是黑胡同幸福的烦恼。
这回黑胡同回家过年,没带郑大夫,但是带回来一个举足轻重的消息——郑氏一门早就知道豫州惨案是皇上和巫族一手导演的,他们忍辱负重,潜伏在巫族中作为人族内应,终于在中原危急的时刻倒戈相向,给了巫族致命的一刀。郑大夫果然也是郑家暗部的一员,在郑家这颗埋在巫族和朝廷里的暗子由暗转明后,郑大夫再也不用掩藏身份,光明正大的带着黑胡同奔赴了北方大营前线,用黑胡同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做了一名“举世无双的光荣军医”。
虽然不知道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局中是否还有暗子尚未揭开,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人族中的确有一个几千年不世出的高人窥破了天机,要借势下一盘大棋。
据黑胡同半仙猜测,这个人不是在宇文阀,就是在6阀中,绝对不可能是临济宗和天一道里的人。
对于黑玄的高见,殿下听了只是点点头,并没有给予一字评论。
“我觉得有些奇怪”,黑胡同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郑氏一族去了宇文阀之后,似乎也一直在试图挑拨宇文阀和临济宗的关系。”
“我知道了。”殿下再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那崔玄微呢?”
黑胡同想了想,以不同以往的慎重口吻慢慢说道:“这个人我也十分捉摸不透,看上去似乎只在意自己的家族,平时还总是神神叨叨的清谈义理,看上去对宇文阀和临济宗并没有多么忠诚。
本来崔玄微此人并不为天下豪杰所重,但是在这一次中原危急的关键时刻,他及时领军北上,先后发布征夷令和护国令,言辞慷慨激昂,作战身先士卒,于是海内豪杰纷纷起兵响应,声名一时无两。
但我总觉得他崛起的时间太过巧合,成名的那场耒阳关战役也胜得有些稀里糊涂,而且按理来说,他根本不可能有那样多的兵力去布防北线大营。”
殿下坐在万字炕的一侧,面对着沉香木几上摆好的棋局,他状似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棋子。
似乎在和一个看不见的对手下棋,长考了很久之后,殿下才终于在妖怪们大呼小叫的热闹背景下轻轻落下一子,同时,他轻声但是清晰地对黑玄下达了命令。
“以后你继续在北边注意郑家和崔家的动静,宇文阀那边的消息另外有人收集,你不必刻意去管。至于崔玄微,若是他来找你求助,尽力保其性命便可。”
说完这句话,殿下就扔下手中棋子,惬意地半倚在背后的云毯上,开始拆阅手边放的厚厚一叠梅花笺。
四郎坐在西园厢房的万字炕上,仔细翻看今年夏天封在坛子里的蜜饯,顺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殿下和黑胡同纵论天下态势。感觉就跟听评书一样,那些阴谋,战争,名将,大局之类的东西好像都离他很遥远很遥远,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故事,但是,这些事又的的确确牵动着他身边每一个妖怪和凡人的命运。好吧,保持这种心态,没准他的参同契第四层也有望突破。
“糖冬瓜,陈皮梅,香草桃片,甘草芒果都腌渍得很好,唔,这一坛姜花大概是路上碰坏了,有点长霉。”四郎一坛坛检查着,然后把坏掉的坛子统统放到脚边,让槐大去扔掉,顺便叫他出去清一清肺,免得枝叶被烟火燎黑了。
有味斋的蜜饯都是以新鲜瓜果为原料,用放置半年以上的优质陈蜜,入瓦罐密封,一直要从夏天储存到寒冬腊月,方可开坛食用。这样做出来果脯清凉香甜,不仅可做年节时甜嘴的小零食,还有止咳化痰,滋补强身的功效。因为今夏年成不好,所以四郎做的不多,一坛都没有拿出去售卖。
四郎把好的蜜饯果子分门别类装进一个个青瓷小罐里,摆在屋里的妖怪面前让他们随意取用。然后他端着剩下的蜜饯,出门去厨房做团圆饼。
难得今年黑胡同表哥回来团年,听说妖族在山里也来了不少族人,可以多做几张饼让几位大妖怪带回族中。纵然饼子没什么稀奇的,可是寓意和心意才是最贵重的么。
厨房里传来一阵阵桂皮、茴香,混合着香草油的香味,还有白石砂摩擦铁铲发出的哗啦声,是山猪精在炒制奶油花生米。
炒制的原料是四郎早几日用红衣花生伴着糖水,桂皮茴香浓汁,香草油,拿布焖煮之后,晾晒而成的,到山猪精炒制时,香料的味道已经吃进了果肉里,所以不用再放入任何调味料,只需要用砂石将花生米翻炒香脆即可。
铁锅里的花生再加一把火就能炒好,勤快的山猪精看到四郎在发面,立马跑过来帮忙。
“把我揪好的面剂子都擀成一分厚的圆片,要一样大小。”四郎吩咐他一句,然后就走到一边,将青梅,瓜条,桃脯三种蜜饯抓出来切成丁。又把红白糖浇上桂花酱拌匀。
山猪精把面剂子擀成圆片之后,四郎拿了一个在手里,撒上一层红糖,再摞上一个圆片,撒上一层白糖,就这样依次红白相间的摞起来,顶上层放入各种果脯丁,最后拿两个面剂子揉在一起,擀一个大圆片,盖在上面贴边包严,将面饼按平,上屉蒸一个时辰。
团圆饼刚出笼,就听见黑胡同在西屋高声问:“饺子煮挣啦?”
四郎一边把团圆饼用刀划成几瓣,一边含着笑意回他:“挣了!”
“挣了就好!”那边黑胡同继续扯着嗓子吼。
也不知他在哪里学来的古怪讲究,说是这样能取个多挣钱的好兆头,历来精打细算爱钱如命的黑胡同自然非折腾着四郎也来这么一出。
热腾腾的羊肉胡萝卜饺子,三鲜烧麦,以及香甜可口的团圆饼都端了上来,众妖举杯祝酒,开始吃这顿团年饭。
因为四郎有一半人族血统,所以照例腊月二十九晚上是要祭祖的。
等房间里的妖怪笑闹一通,将饺子、烧麦和饼都一扫而空之后,四郎就在院子东边墙角下燃起一个小小的紫烟炉,点燃一对大红蜡烛,三炷粗香,五根细香,除开团圆饼之外,他又依照此地民俗,摆了红枣馒头,粘豆包,桂花年糕等糖饼,以及几道精心烹制的荤菜。
四郎早前已经在山道口烧过装冥币的大包袱,虽然不知道祖先是否真能收到,但是到底是子孙的一点心意。
也许是供品叫祖先的亡灵满意,也许是四郎这个后代子孙叫老祖宗们很满意,四郎一点燃香火,草香便火花四溅,并且在燃烧过程中不停发出“啪啪”的响声,白色的香灰扑簌簌往下落,虽然有风,但是烟气依旧渺渺细密,直冲云天。这可全都是吉祥如意,神灵欢喜的好兆头。
为了感谢祖宗们给面子,四郎便欢欢喜喜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正要站起身,忽然听到头顶有翅膀拍打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就感到背后刮过一阵狂风,把自己搭得祭坛吹得七零八落。
狂风过后,一只羽毛华美,仿佛浴火的鸟儿姿态极尽轻盈优美地落到了东边的院墙上。
“你为什么要弄乱我的祭坛?”四郎才不管它羽毛好不好看呢,很生气地质问了一句
那只鸟粗噶的叫了一声,扇翅膀就是一道迅捷的雷光向四郎劈过来。
四郎早就暗中戒备,此时灵巧的往旁边一闪,立马催动真元,将手中捡起的石头掷了过去。
那只长得很像凤凰的鸟儿似乎轻蔑的啼叫了一声,很不在意的挥翅膀打算拂开石头。然后,这只大鸟“噶”得惨叫一声,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边飞边发出凄厉的叫声——它引以为豪的尾羽被四郎点燃了。
原来石头只是障眼法,接下来的一道五雷符加上殿下给的铜镜相互配合,喷涌出的火苗想来能够给这只趾高气扬的扁毛畜生一个印象深刻的教训了。
其实若真打起来,四郎未必能打过这只鸾鸟,然而四郎抓住它大意轻敌的心理,并且笃定这小畜生不敢在有味斋后院把事情闹大,所以毫不客气,出手就不留情。
哼,想来这就是华阳姑姑说的妖族献上来的美人了,呸,不过一只红毛鸡,也赶来小爷面前耀武扬威!
四郎拍拍手,弯腰把香炷扶正,因为供品已经弄脏了,所以四郎不慌不忙地去厨房重新置办了几盘供上。一点都不去看那只狼狈不堪的朱鸾。
等四郎祭拜完祖先,回房一看,这只被烧了尾巴的火鸡果然在房间里告状呢。
“小主人,朱鸾也是跟着殿下许多年的老臣了。因为他现在才刚刚涅槃,所以算起来年纪比你还小,你怎么能欺负他,烧他尾巴呢?”青溪皱着眉头,不赞同地看着四郎。
秃尾巴红毛鸡已经变成了花容月貌的小少年,此时楚楚可怜的跪在殿下跟前。一听青溪给他出头,朱鸾似乎强忍悲愤,有些哽咽地说:“我……我替殿下办完事,匆匆忙忙赶来回禀,结果刚落到墙头,就被小主人莫名其妙的偷袭,尾巴都烧了。”说着,少年微微露出一截黑漆漆的脚踝给殿下看。
你应该脱了裤子给大家看屁股!四郎在心里恶狠狠地吐槽。不过,对付这种喜欢装可怜的恶人,四郎也知道自己不能生气,更不能气急败坏,大声呵斥他说谎,否则就中了他的圈套。
“烧你尾巴?”四郎微微偏头,有些不解的看了看朱鸾,然后做恍然大悟状:“刚才从我背后过去的是你啊?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四郎走过去,毫无芥蒂地拉住朱鸾的手:“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半妖,修习道术又晚,刚才那阵风把香烛都吹倒了。我真害怕是自己对付不了的大妖怪,所以赶忙祭出殿下给我的护身铜镜。这面铜镜很听话的,从来不乱攻击对我没有恶意的妖怪,所以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这次绝对是误伤,以后都不会了,不怕啊。”
像是安慰小弟弟一样,四郎安慰着这只可怜的,才涅槃完就被欺负的小朱鸾。
殿下皱着眉看了看他们交握的双手,一把将四郎提溜了过去,抓住他黑乎乎的爪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四郎赶忙摇头:“刚才我为了护住香烛,不小心摔了一跤,才弄脏了手,跟朱鸾弟弟绝对没有关系的。”
“你……”朱鸾真是没想到,这个传闻中傻乎乎的胖狐狸居然心机这样深沉,实在可恶!
“真是没用。朱鸾是凤族遗脉,身上还混有一丝鲲鹏的血统,也就是他现在才涅槃不久。你要是再不努力的话,过得几十年,朱鸾一扇翅膀就能把你刮到山那边去,到时候看你丢不丢人?”殿下一边慢条斯理地埋汰四郎,一边抽出一块雪白的鲛绡给他擦爪爪。
听殿下如此一说,对四郎这货的智商和能力向来持怀疑态度的青溪就有些不悦的瞪了朱鸾一眼,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娇娇气气、没事找事的妖怪了。
朱鸾长得未必比四郎好,却多了一种难描难画的柔美和惹人怜惜的娇弱,而且他又属于那种又没什么脑子的,比他哥哥更好控制。要不是指望朱鸾分去殿下一部分宠爱,青溪是绝对不会把这告状精招来的。
“好了,你们都下去准备吧。”殿下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房间里,殿下正在给四郎洗脚丫丫,理由是四郎的爪子受了伤。
其实这只是殿下给自己的恋足癖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感觉自己看破了真相的四郎啃着一粒芙蓉李,有些无奈的伸腿做半残状。
四郎的脚长得好,脚型优美,但是摸上去又肉呼呼的,不知道是龙象伏魔大手印的副作用,还是因为脚被捂着常年不见天日,四郎脚上的皮肤简直白得惊人,放到烛光下一看,仿佛能够看到脚背下青色的静脉血管。
殿下有力的大手抓住四郎的脚踝,四郎忍不住咯咯傻笑一下,把脚往自己这边微微缩了缩。但是立马又被殿下略带强硬地拉了回去。
殿下的手虽然保养的极好,但是因为常年作战,难免有些粗糙的茧子,四郎被摸得有些痒。第一遍殿下用花瓣水给洗脚的时候四郎就想躲,不过忍了下来,第二遍殿下仔细摩挲脚丫修指甲的时候四郎又想笑,还是忍了下来。
哎,在大妖们漫长到不见尽头的岁月里,也只剩下琢磨生活里的细枝末节来打发时间了。不过,这些年有了只呆呆的小狐狸在身边,殿下的心思全牵在他身上,连那些讲究到病态的毛病也一并着落到了四郎身上。
“别挠我脚底板。痒。”四郎终于忍不住了,他扣着暖炕上的兽皮抗议道,“华阳姑姑说指甲不能剪,不然变回原身后就不能打架和爬树了。”
坏心眼的殿下微笑起来,他轻轻吻了一下四郎肉呼呼的脚背,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鹅毛,很严肃地说:“不剪指甲也可以。我们玩个游戏吧,如果你能在一盏茶时间内忍住不笑,今天便放过你了。如果忍不住的话,就必须接受惩罚。”
四郎:t?t好累不想玩
依殿下说一不二的脾气,不想玩当然不行,于是四郎开始讨价还价:“一盏茶时间太长啦,你数三十下还差不多。嗯,二十下,二十下我一定能憋住不笑!”
此时四郎半躺在靠窗的万字炕上,因为室内很暖和,所以穿的并不多,雪白的亵衣滑落了下来,玉色胸膛上一粒茱萸半隐半现,而露出的那半个肩膀被烛光亲吻出一道可爱的光圈。脚丫子让讲究到病态的殿下给洗得白生生、香喷喷的,因为刚刚才在热水里泡过,握在手里的触感,简直像是一块晶莹剔透,触手生香的暖玉。
于是殿下改变注意,从善如流地不继续这个孩子气的游戏,他打算发掘出鹅毛新的作用。
“那就玩个能让你精神起来,又不用你出力气的新游戏。”殿下好像惯于**人心的英俊恶魔一样。他的声音低沉动听,芾着微不可查的**,如鹅毛拂过耳垂,直达灵魂。
“什么游戏?”四郎忍不住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于是,那双强壮的古铜色大手托起一只修长纤细而且形状美好的脚踝,然后熟练的沿着小腿肚往下滑。
架子上的洗脚水还飘浮着层层叠叠的玫瑰花瓣,被室內的热气薰蒸得香气四溢。四郎抽了抽鼻子,觉得很舒服,于是他有点昏昏欲睡了。
殿下怎能任由四郎睡着,这变态微微用力咬了下四郎的脚趾,力度刚好让他清醒又不觉得痒,看四郎迷茫地睁大眼,殿下温柔一笑,然后手里洁白而邪恶的鹅毛豪不留情的继续作怪。
四郎这傻瓜被挠得不停的笑,还扭来扭曲,把兽皮啊衣服啊都弄得七零八落。
窗户运用漏景手法,漏入院子里一丛经冬犹绿的瘦竹。夜色中,窗外的丛竹轻轻晃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广袖长衫的士人行走时的动静。
“唉~”
四郎好像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他抬头往窗户方向看去。那儿什么都没有。唯有丛竹投下的森森阴影,被屋内跃动的烛火拉扯出各类奇形怪状。
当时还没有玻璃,所以普通农家的窗户都是一层窗棂一层窗户纸,也有用透光的厚实沙布代替窗户纸的。山里的冬天寒风凛冽,为了避免窗棂上堆积积雪,沙土和落叶,也是为了保护家里糊了一层又一层的窗户纸不被在炕上玩耍的小孩子碰破,当地居民都是从外边糊窗户纸。
有味斋在建立之时,自然也入乡随俗,把透明的窗户纸糊在了室外,只是为了保暖,又在中间一层木头窗棂之外以大块水晶做了个内窗。
因为室内外存在巨大的温差,所以水晶窗户上便凝上了一层白色的水蒸气。四郎被那一声莫名其妙的幽幽叹息影响了,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和殿下愉快的玩耍,反而总是忍不住侧头朝窗户方向看去。
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多看了几眼后,四郎发现窗户上的水晶里真的出现了一排模糊的黑影,好像是什么人正在外面的窗户纸上写字。
“主……主人,你背后那是什么?”四郎问道,:“是你的部下在我们窗户纸上写字?”他十分惊讶,而且有点不高兴,因为窗户纸白白净净一张多亮堂,若是被人图得乌七八糟,不论那字写的有多么好看,总还是影响室内采光的。
殿下皱着眉转过头,被打扰了兴致的他比四郎还不高兴。
被灵异事件打扰的两个人再不要脸,也没法继续愉快的玩耍了,于是殿下警惕地帮四郎拉好衣襟塞进被子里,两人一同凑到窗户边看究竟是谁这么惹人嫌,不仅偷窥,还在别人家窗户纸上乱写乱画。
凑近一看,的确是首古诗,墨色隐约浮现,时明时暗,并不像是凡人的手笔。四郎有点怀疑作案人员是狐狸表哥,他眯缝着眼睛仔细辨认诗歌的内容。
“山沉暮气无情碧,檐断苔生半阶青。当年饮马天池畔,此夜西园感故知。凭栏坐听风吹雪,墨染雪痕写相思。”
四郎最近被苏夔压着背了不少晦涩的道门典籍,古文造诣突飞猛进,对于小篆的辨认能力也有所提高,加上这首诗语意浅显,四郎瞪着那行墨字许久,总算还是看懂了。
侧头狐疑的看殿下,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这绝对是哪个小妖精给殿下的情诗!四郎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情敌的威胁,全身的毛都要炸开了。
殿下本来也是一副打断本座好事拖下去斩了的愤怒表情,谁知道看完这首诗之后,却奇迹般平息下来,扔下一句:“你先在屋子里呆着,我去去就回。”然后一闪身,推门出去了。
万字炕上面摆放着沉香木小几,四郎倚在窗台上很愤怒地啃着一条糖冬瓜。他对面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放着一卷摊开的竹简,好像是主人刚才离开不一会儿,马上就会回来接着看一样。可是眼见着已经过了五更,殿下还是没有回来。
看来华阳姑姑提醒的没错,的确有不要脸的小妖精使尽浑身解数勾搭殿下啊。一个小白花般的告状精不够,这回又来了一个走清冷才子路线的故交!
裹着厚厚的兽皮被子盘腿坐了一会儿,四郎有些烦恼的扣了扣自己的脚丫子。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修炼法术,这样才能把那些觊觎自家男人的家伙都打一顿,打服气为止。
可是四郎最近修行参同契,本来就遇见瓶颈,被卡在第四层上不去。白天的时候似乎有一些模模糊糊的体悟,可是等到现在想要练功的时候,却怎么也没有感觉了。盘腿修炼一阵,终究还是心浮气躁,没什么进展。
四郎心里焦躁起来,不知不觉中变成小狐狸追着自己尾巴咬了一阵。
围炉夜话,烤火吃红薯,你喂我我喂你的甜蜜雪夜就这么被一首酸诗毀了!
小狐狸气哼哼地扒在窗台上,用爪子在水晶上划拉半天,最终还是一句诗都没憋出来,当然,他心里滚动着无数的名言佳句,从“春蚕到死思方尽”到“十年生死两茫茫”再到脍炙人口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但是好像抄袭哪一句给自己撑场子都会立马被殿下揭穿……o(╯□╰)o
小狐狸把爪子搭在窗后上,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最后只能满脸深沉地在窗户上印了几个油乎乎的爪印。刚好把“故知”和“相思”等敏感字眼覆盖上了。
哼唧,会写诗了不起?小爷的爪印就是一首大巧若拙的诗!
盖完爪印,四郎左看右看勉强满意,他仔细地把油爪拭干净,然后就摊开四肢,露出圆乎乎的粉白肚皮盯着窗户看了一阵,有些可怜巴巴的用爪子盖住了眼睛。
不会写诗的小狐狸有点自卑了,他默背一阵子参同契,居然也没心没肺地进入了梦乡。
据说修炼的道士会渐渐习惯性失眠,直到再也睡不着。四郎却认为他们大概是不想睡。因为即使他修炼了,也只是需要熬夜的时候能够精神奕奕,平时照样想睡就睡,丝毫没压力。
这一觉睡到大天亮。
半夜有讨人嫌的翅膀扑动声,殿下似乎很晚才回来,看四郎睡着了,并没有闹他,只是规规矩矩搂着四郎躺了一会儿。四郎感觉殿下压根没在有味斋里待多久,大概是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就起床,头也不回地再次出门看美人去了。
哼,这个渣攻!
小狐狸哼唧两声,伸开四肢霸占了整个暖炕,继续呼呼大睡。
大年三十这天天气晴朗,山里的空气显得特别清新干净,吸一口进去,简直像是在洗肺一样舒服。
四郎虽然打定主意要赖床!要颓废!要报复社会!但是一想到晚上还要去山市里摆摊寻找小山臊们,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窗棂格子才透进阳光,仿佛被定了闹钟一样,四郎一咕噜翻身坐起来,自己穿好棉衣棉裤,出门去厨房忙活。
年三十殿下大概一整天都不会回来,还带走了青溪和华阳。店里连半个客人都没有。
庭院里静悄悄地,摆着一排木架子。木架子上头晒着细细的鱼丝面。鱼丝面是用鲮鱼脊背肉为主料。鱼肉剁成肉泥之后,每斤加精盐六分,由山猪精用力搅拌到起胶,然后用生粉作“醭”,反复推撵成薄片,最后切成条状,挂在架子上晾晒干爽。
如果把这样加了鱼肉擀出来的面片切成三角形,包上馅料,就成了鱼皮角,又叫鱼饺,不论是吃暖锅还是蘸酱油炸,都非常鲜美可口。
鱼饺是四郎从昨天晚间开始包,愧大一盘盘拿出去冻好,足足有好几千个,都是给今晚山市的客人们所准备。槐二没有事做,便和刘小哥一起剥虾仁,这也是四郎吩咐过,晚上做生意要用的食材。
因为有人抢着要帮忙,四郎就乐得清闲,无聊之下只得和狐狸表哥一起在厢房里写对联。当然是胡恪写,四郎贴。
因为对联要从里到外,每间屋子都贴上才行。狐狸表哥总算找到一展所长的地方,刷刷刷写了许多又吉祥又贴切的对联。按他的意思呢,不仅几间正房要贴,连贮存蔬菜的地窖,存放粮食的仓房,甚至空空如也的马厩,猪圈,鸡舍都要贴上相应意思的对联。
胡恪写好一副,四郎立马跑出去贴。两只妖怪乐此不疲的重复着这个枯燥的循环,以此打发这寂寞而无聊的大年三十。
在汴京的时候,过年时真是热闹到鸡飞狗跳,不说市井里闹哄哄的鞭炮声,光是那十二只毛球,就足以把有味斋的屋顶都掀了。之后去了江城,过年有小水跟前跟后,也十分有趣。
自从在汴京的那个除夕,有味斋里出了内奸,泄露四郎的消息导致他被人绑架之后,殿下就传信十二旧部,说不必再送毛球过来。而之后在江城遇见过的小水团子也被可恶的周谦之拐走,成了泼出去就收不回来的水。
今年的除夕在山里面过,没有小孩子,道长不在,殿下也不在,难免安静得有些寂寥了。
早上晴了一会儿,现在又开始落雪。灰色的铅云压得很低,北风卷着细碎的雪花乱飞。
一朵,两朵,三四五六朵雪花飞蛾扑火般搁浅在四郎又长又密的睫毛上,很快化成了水珠,悬在那里要掉不掉。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睫毛上的水珠过不了多久就会凝成小冰珠,四郎赶忙有些粗鲁的伸手揉了揉眼睛。
贴完大门口的对联,四郎回望空空****的小盘山,白茫茫的天地间一个人一只鸟一个爪印都没有,于是他的心里便生出几分莫名的怅惘来。
就在这时,呼啸的风雪里走出来一人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