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是在宴阳毕业那年年底办的。

按照宴阳的想法,是不打算大办的,只亲朋好友聚一聚即可。然而此话一出,招来卫明慎和奶奶的齐齐反对。

奶奶那边好理解,老一辈人的传统观念,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出嫁了,当然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自个儿看着高兴,别人看着羡慕。其实宴阳心里头还担心过,怕奶奶觉得卫明慎年纪大,村里的人看到了说闲话,所以对他一直藏着掖着,轻易不向外人透露孙女婿的消息。谁知奶奶听了直戳着她脑袋骂傻囡,说自己一腔真心喂了小狗吃。原来,奶奶知道卫明慎身份敏感,是故意不向村里人说的,怕给他招来不必要麻烦。可结婚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这个排场,他必须得给。

所以说了,别看老太太顾虑周全,该有的虚荣心还是有滴。

卫明慎这边,也是同样的想法,那就是一辈子一次的事,他必须不能在这上面委屈了宴阳。

俩人在这事上达成了一致,宴阳再反对也没用,所以只好任由他们折腾了。

首先是婚礼地点的选择上,在商议过后,决定燕城一场,宴阳老家绥阳一场。大办婚礼就算了,还要一下子办两场,宴阳很是头疼,背着奶奶向卫明慎求饶,看能不能两场缩为一场。卫明慎在微信上把问题丢给了她:行,你说减哪一场?

宴阳捧着手机开始冥思苦想。减老家场,奶奶不乐意。老人家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几十载,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在乡亲们面前扬眉吐气的时候,当然不会放弃。减燕城场,卫明慎那边没法周全。毕竟,他的亲戚朋友人脉关系都在这边。是以,也是个难题。想来想去竟毫无办法,宴阳同学无比发愁,在晚些时间卫明慎发消息过来问她想好了没有的时候,回过去一个表情包:自闭.jpg。

看着手机屏幕上栽倒在地背上插着一杆标着“自闭”两个字的小旗的表情包小人,卫明慎由衷地笑了,直接发了视频通话的邀请过去。

此时的宴阳,刚加完班到家,洗完澡后就靠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屏幕发呆。见卫明慎的头像在屏幕上亮起,她立马按下了“接听”键。

“阳阳。”视频那头,卫明慎也是刚开完会回到酒店房间,整个人坐在沙发上,自上而下地透过放在面前茶几上的平板看着里面的宴阳。

宴阳一看见他这个姿势,就忍不住乐了。

“卫先生,你没有双下巴诶。”宴阳说着,缩了缩自己的脑袋,往下一压,下巴处稍稍挤出了一圈不太明显的小肉肉,“你看我,我最近胖了,都有一点双下巴了。”

卫明慎:“……”

卫明慎被她突来的搞怪弄得哭笑不得,伸手一把捞过平板,像是隔空把人捞进怀里一样,他目光温柔地看着视频那头的人,说:“都有心思玩儿了,看来刚才那个自闭是骗我的。枉我还担心,澡都没顾上洗就跟你视频。”

“那你现在去洗吧,边洗边跟我视频。”

卫明慎:“……你这是一天也不能闲,只想着怎么逗我。”

礼尚往来,这句话卫明慎说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就在她耳边似的。宴阳也受不住了,捞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对着手机说:“我想摸摸你。”

女孩儿的眼里,全是坦诚的欲望。卫明慎费了很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他换了个坐姿,对视频里的人说:“还有三天会就开完了,结束之后,我去杭城看你。”

“好。”宴阳笑说。

调完情,俩人恢复理智后,宴阳忽然说:“我们刚才算不算互相伤害?”明知对方不在身边,还要互相挑逗。

卫明慎都不想搭她这话茬,也不想想是谁先起的头。

“你干嘛。”看他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宴阳开心笑,“不能怪我,谁让你丢给我这么大一个难题。我都想破头了,头发都掉了好几把。”

卫明慎看着她洗过后格外柔顺的乌黑秀发,放缓了声音问:“就这么怕麻烦?”

“不是,可能是我不太注重仪式,觉得没有必要搞这么复杂。”宴阳说,“我刚想了下,如果哪边都不能减的话,那么燕城这边,我们要不要简办下,就不请那么多人?”

“本来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来。”卫先生骄傲了。

宴阳被他的语气逗乐了。

“那你要请谁?我可能只有封老师和小薇,同事那边应该只有总公司的方师兄。”至于杭城这边的同事,到时候散散礼糖就行了,毕竟太远,根本赶不过去。

“我这边也不会太多人,到时候应该坐不下三桌。”

“这么少?”宴阳惊。

“都说了不是谁都有资格来。”卫明慎笑,“我们可以人少,但规格不能降。而且阳阳,我会让你自自在在的,嫁给我。”

宴阳没有说话。她之所以不想搞那么大排场,就是不想在自己的婚礼上假模假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只是人多了,势必就不会这么自在,需要她应付和周全场面。没想到,他心里都清楚呢。

“如果那天我高兴疯了,你不许笑话我。”宴阳揪着抱枕一角,看他。

卫某人答:“求之不得。”

有了卫明慎口赐的“金牌令箭”,宴阳放心了许多。果然,到了婚礼当天,整场氛围都非常轻松。仿佛就像一场久违的朋友聚会,连餐食都搞成了自助式,一排排的佳肴精酿摆在两侧,想吃什么自取,想坐哪里随意。早在新娘新郎出场前,来往的宾客就已经热闹过好几场了。要知道,大家本就是熟人,再加上身处如此喜庆的一个场合,平日里的那些包袱自然就用不上了,彼此之间相处的十分愉快。新娘这边的宾客,首先封俪和方明策本身就是师生关系,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再加上俩人一个是做企业咨询的,一个是企业老总,人脉广且社交手腕一流,没多久就跟场中人搭上了话,毫不显得见外。小薇那边就有些麻烦了,卫明慎专门安排卫骁带着她,特地嘱咐了:不能让她不自在。卫骁回头看了眼独自坐在那儿吃水果的小薇,表示这个任务有些艰巨。

宴阳是真的有些惊喜。她知道卫明慎为了遵循她的意见已经尽量简办了,但能安排成这样,实在是超出她的想象,都不知道他要顶住多大的压力。端看卫建平的脸色就知道了,很不习惯这样不“庄重”的场合。但看到大家都兀自乐在其中,他也不好太扫兴。怕自己在场众人不能尽兴,仪式结束后他就回到包间里去了,跟宴阳的奶奶两个人沉默对坐。其实奶奶姜杏珍对今天这个场面也不太理解,但没关系,反正她的主场在老家。

燕城场结束之后,宴阳高兴了。但俩位新人没来得及休息,稍作休整后,便赶往老家绥阳。

与燕城场不同,绥阳这一场宴阳奶奶请了很多亲朋好友来,每个人还专门写了请柬。要知道,在小西村这种小地方,谁家办事儿都是随口一吆喝的事儿,顶多电话或者微信通知一声,正儿八经写请柬的,还真没几个。打一开始,这场婚礼就弥漫着浓浓的“搞事”氛围。

请柬是卫明慎亲自写的,专门挑了一个下午,就为了干这件事。宴阳看到奶奶发过来的邀请名单时立马调出拨号界面,要跟她商量减人,被卫明慎给拦住了。

“既是奶奶定好的,咱们照办就是了。”

“可这也太多啦,很多人跟我家都没交情,请来干吗?”

“请来撑脸面,这就够了。”

宴阳:“……”

宴阳觉得不好意思。她很清楚,这场婚礼有摆给外人看的意思。对她来说,这样做毫无意义。但对奶奶来说,至关重要。就像结婚于她的意义一样,这样出风头的机会在奶奶的生命里,可能一生也仅有这一次了,所以她想铆足了劲儿显摆。

“你呀,有点儿脾气好不好。”宴阳假装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卫先生的额头。是的,这事儿她不好跟奶奶争。但卫明慎如果透露出一丝不情愿的话,奶奶可能会“收敛”一些。然而,她还不了解卫明慎么,这人是最不会摆谱,最没有原则的。在外人面前勉强装装样子,对于至亲的人,心肠硬不起半分来。

因为下雪,一行人赶到小西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婚礼定在三天后,可以稍作缓冲。

俩人在绥阳的这一场,办在了距离小西村不远的一个风景区的山庄里。当时在选地址的时候颇费心思,本来是想定在绥阳县城,策划公司看了一圈酒店,觉得都不太合适。不上档次在其次,主要是不够独特。后来还是方进出的主意,说小西村地处西南,周边自然风景区甚多,里面或许就有合适的可以用来办婚礼。卫明慎听了觉得好,将意见转达给婚礼策划团队,经过三天的甄选过后,筛出了现在这山庄——风景优美不说,关键是距离小西村很近,只有四十分钟的车程,租好大巴,大家吃完酒席后还可以在山庄里逛逛,玩够了再回去也来得及。

到了绥阳的第二天,宴阳和卫明慎一起坐车去山庄试菜。试完菜准备在山庄里逛逛的时候,宴阳看见方进搬了几个大箱子进来,她走过去一瞧,都是烟。

“你备这么多烟干什么呀?”宴阳有些失笑。

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男人之间见面相互散根烟,关系就能拉进不少。但——用不着这么多呀!要知道那天来的男性撑死不超过三十个,他这备的够几百号人抽了。且不说,山庄宴会厅内还禁烟——对于这点,宴阳非常感激,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开口让乡里乡亲们别抽烟的。

“就是因为不能在厅内抽,所以结束之后,让他们当做伴手礼拿回去。”方进笑着解释。

宴阳:“………”

她回头看卫明慎,说:“卫先生,你是不是太大方了点儿?”以及……送的伴手礼也太接地气了点儿。

卫明慎刚同经理定下菜单,闻言笑了笑,说:“反正我这面大旗已经扯出来了,那就怎么热闹怎么唱吧。”

宴阳:“……噗。”

她在想,这也许是卫明慎此生最高调的时刻了。

两天后,绥阳场的婚礼如期举行。

宴阳不到五点就被奶奶从**挖了起来,接着负责跟妆的化妆师就开始为她折腾造型。一直忙活到九点半,忽然听见外面喊:新郎官来啦!

宴阳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要往外面看,被奶奶瞪了一眼后,她放缓了动作,拖着裙角走到床边。只见外面雪后初霁,卫明慎穿着一身齐整挺括的西装,胸前戴着新郎的领花,微笑着走近院子里。他手里拿着几包烟,一路过来但凡遇着人,他就给人散一根,略低着头,嘴边含着笑,那模样看上去,真的就像头一次结婚的年轻新郎一样,认真而青涩。看着他这副样子,宴阳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新郎官,不要光发烟噻,有没得糖,给我囡囡尝一颗嘛!”人群中,一位嬢嬢喊道,众人都笑了,跟着附和。

“有——方进!”卫明慎回头喊了一声,就见一个人猫着腰从外面跑了进来。

“来了来了,奶糖软糖硬糖酒心巧克力马卡龙应有尽有,大家不要抢——”方进话音未落,就被一帮娘子军包围住了,狭小的院里,瞬间又热闹了起来。充满了人气儿,鲜活,喜庆。

宴阳看在眼里,忍不住又笑了。她开始理解奶奶的坚持了,热闹,真的有热闹的好处。

毫无意外,绥阳场的婚礼也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结束了。小西村的人在山庄玩到很晚,等送完最后一批客人回到家里,已经快十点了。

奶奶姜杏珍今天喝了不少酒,一到家就回屋休息去了。宴阳和卫明慎忙着收拾,等到了快十二点才躺到**。

因为今晚又被灌了不少酒,卫明慎躺到**就闭上了眼,想要缓缓劲儿。宴阳飞快地吹好了自己的头发,拿着吹风机走到床边。

“乖,吹下头发你再睡,不然明天会头疼的。”

这语气,俨然就是哄孩子,或者他惯常会用来哄她的。卫明慎一听,就唰的睁开了眼。

“我还没醉到失去神智,你少逗我。”隔着睡衣在她屁股上拍了下,卫先生说。

宴阳忍不住笑了,睁大眼凑近他:“真的吗真的吗?那这是几?”

她伸出两个手指头,在他面前晃,被卫明慎一把揪住,拉着她往自己跟前拽,微微倾过身,想对她“略施小惩”。宴阳眼疾手快地躲了过去。

“别急,我还有事儿没干呢。”

“什么事儿?”卫明慎看过去,就见她拿过一个相机,对着他开始拍。

“白天的仪式婚礼公司都帮我们拍下来了,晚上的就我自己亲自来吧,要有始有终嘛。”

“晚上有什么可怕的?”卫明慎笑,示意她的相机,“难不成开一夜,拍下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卫先生,您忘啦,您的洞房花烛夜早在几天前就没了。”

“今晚也算,快点儿放下相机,上床来。”

宴阳没有听他的,床是上了,但仍手持着相机,凑近卫明慎,对准了他,一动不动。卫明慎也十分认真地看着镜头,一分钟过去,他笑了笑,问:“拍到什么了?”

“拍到我老公了。”

老公……卫明慎没有说话,一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腿,眼睛时不时眨一下,看向镜头后的宴阳。

“卫先生,您跟宴小姐的两场婚礼终于结束了,说点儿什么做结束语吧。”宴阳看着他,也眨巴了下眼。

卫明慎一时没有说话,很有种想看她到底能玩出什么花儿来的感觉。可被她这么一搞,也觉得该给这场漫长的仪式闭个幕。

“你想我说什么?”卫明慎反问。

“你开心吗?”宴阳想了想,问。

“开心,非常开心。”卫明慎说,“虽然我跟我太太早就领了结婚证,但每经历一场婚礼,我都有种再一次拥有了她的感觉。就好像我们才开始,以后等待着我们的日子还很长。”

宴阳拿相机的手一抖,几秒后,她移开相机,看向他:“卫先生,你这样讲话犯规的呀。”

卫明慎笑了,扶着她的手把相机重新摆正,说:“当记者要有记者的操守,认真采访,不要走神。”

宴阳:“……”

这人还入戏了呀。

“那我问你,以后您对您自己和您太太有什么期许呢?”宴记者“认真”发问。

“对我太太,我希望她可以少逗弄我几次,尤其是搁着电话线和网线摸不到‘吃不着’的时候。因为每次那样我都会非常痛苦,非常想把她捞过来收拾一顿。”

宴阳:“……你好好回答。”

还说自己没醉,浑话说起来一串串的。宴阳感觉到现在被逗弄的人是她自己了,轻咳了声,她问:“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别的?”

“没了。”卫明慎答记者问道,“其他方面我太太都很好,不需要改正,继续发挥就好。”

宴阳笑了,抬眸瞅他一眼,又问:“那对您自己呢?比如工作方面,有没有想过适当放缓脚步,多给自己和家庭一些时间?又比如身体方面,有没有想过把定期体检提上日程?”

卫明慎:“……”你不如把答案给我让我照着念得了。

一番失笑,卫明慎看着宴阳,当真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有模有样的思考了几秒后,他答:“今天刚在众人面前许下承诺要跟我太太白头偕老。要知道我比我太太大上十七岁,所以我对自己的期许是:活久一点,陪她久一点。”

宴阳:“……”

这人不仅犯规,而且还诛心呐。

“你既然想陪她久一点,那她刚才说的那两项,你是不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宴阳以眼做镜,直视着他问,声音有些哑。

“当然。不仅那两项,只要能让我一直陪着她的,我都会照做。”

宴阳:“……”笑了。

“老公。”丢下相机,宴阳上前抱住了他。

卫明慎回抱住了她,在感动的潮涌退去之后,他轻声问她:“采访结束了卫太太?那我们能不能开始洞房花烛夜了。”

宴阳:“……等等,我关下相机!”

——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女子)成为你的丈夫(妻子)与他(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她),照顾他(她),尊重他(她),接纳他(她),永远对他(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我愿意对他(她)忠贞不渝,与他(她)携手,直至生命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