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余天,何府里热热闹闹,因为大太太冯淑琴和二姨太冯芝兰要去上海看儿子何梓明了。冯淑琴人前人后尽显得意之色,这些年饱受何远山的冷落轻视,她被三姨太林六六的嚣张气焰压着,身为当年冯家的二小姐,何家主事的大太太,却处处受制于人,也只能隐忍不发,极其的憋屈。如今林六六的儿子尚在读书,未来未可知,而自己儿子何梓明已经展翅高飞,接自己去上海以示孝心,冯淑琴自然是抓紧机会在所有人面前炫耀,特别是林六六。

因为三位太太要同去上海,本来三姨太要去北京参加二少爷何梓佑毕业典礼的事情被取消了,为此林六六怨恨不已,闹了好几天让老爷许诺她明年春天一定要去北京看儿子,让冯淑琴明里暗里的嘲笑了许久。

不过冯淑琴唯一感到缺憾就是此次要和六姨太商依依同行,要一同住在儿子何梓明为她们准备的房子里。

这天一早,颖城到上海的火车即将到站。何梓明一夜未眠,清晨刮尽了胡茬,梳洗得当,带了两个男仆早早的去到上海北站进入月台等待。

他一身灰色薄呢外套,波点蓝领带,戴着黑色的软呢帽,倚在灯柱旁,若有所思的抽着烟。报站广播传来,只见一列绿皮火车呜鸣着风尘仆仆的满载着希望驶来。

何梓明眸光闪动,即刻立正了起来。火车缓缓停下,看到一号头等车厢门被开启了,他快步的走过去,站在门外等待。不一会儿,只见冯淑琴和冯芝兰携手走出了车厢。

“阿妈,二妈,一路辛苦了。”他看到冯芝兰手上提着只小箱子,伸手去接了过来,身后的男仆们恭谨的与夫人们作礼,进入车厢去搬运行李。

“梓明啊,真是孝顺,这次来要麻烦你了。”冯芝兰笑道。

“二妈说哪里话,是我难得有机会孝敬你们。”何梓明翩翩有礼的一边把她们往旁边引,一边探头看向车厢内,只见两个男仆伴着阿苏和秋恙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了出来。

“大少爷!”阿苏兴奋的喊道,大太太和二姨太带了五六只箱子,她们这一周定做了好几身秋冬季的衣服,还带了许多颖城的土产食材,摩拳擦掌的要给儿子好好食补。

“两辆车子都在外面等着了。”他说着眼睛望着从车厢内正往外走的商依依。

她拎着一口熟悉的藤编箱子,穿着修身的黑色呢绒外套,一顶黑色的小洋帽压住乌黑的波浪发卷,上面别着一朵白色的花。里面穿着花边领的白色衬衫,及脚踝的长裙,踏着一双矮跟短靴,她耳垂夹着蓝宝石耳钉,衣领中藏着一条银色的项链。虽然面容素雅没有什么妆容,但风姿绰约,明眸善睐,让他无法挪开眼。

“大少爷好。”她朝何梓明盈盈一笑,目光落在他微怔的脸上,怕旁人看到彼此的眼神,忙偏过了脸。

“六妈一路辛苦了。”过了一会,才听到他暗哑的声音。

何梓明恢复了常态,上前一步想帮她拿箱子,她的目光投向他的左臂,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必劳烦大少爷了,我东西不多。”

“嗯。”何梓明收回了手,声音中充满了暖意,“跟我走吧。”

行李和人很快就塞满了两辆汽车,两个男仆做司机,何梓明陪着母亲和二妈在一辆车上,一路给她们介绍上海的街景,车内充满了冯淑琴的骄傲和冯之兰的奉承。

两辆车子开到了法租界里一处幽静的小路上停了下来,面前是两栋连在一起的法式白色小洋楼,三层楼的房子楼顶有露台。何梓明下了车,给大家介绍,他自己住在东边那个单元,大太太,二姨太和六姨太一起住在西边的那个单元。

之前何梓明就跟家里人交代了来上海的住所的情况,当时大太太本以为是会跟儿子一起住,住在儿子的寓所。因为何梓明单独住一栋小洋楼,三层楼有四个房间,两个客厅,一间厨房,大家一起本也是够住的。但是他说不想让母亲到上海来住的不宽敞,在何府住那么大的花园,来到上海看他反而不能住的舒坦,就太不孝了。而且他平时往来的朋友多,很多应酬,有时也会在家里谈公事,不太方便一起住。正好自己寓所隔壁这套洋房也是空置了很久待售的,他就租了下来,请人装饰了一下,重新铺了地毯,买了一套家具,等待母亲来住。

大太太进了小洋楼里四处看了看,很是满意,她跟妹妹冯芝兰选在二楼最好的两间有法式百叶窗的大房间,六姨太被安排到三楼的斜顶房间。两个丫鬟在一楼厨房边上的佣人房,方便做饭做家务。这栋房子住的都是女眷,就没有让男仆进来收拾。

何梓明在等待母亲参观安排完之后,看着阿苏和秋恙忙碌的按照大太太的指示搬运行李。他走到依依跟前,“六妈,三楼楼梯窄,行李不好拿,我帮你把行李送上去吧。”

依依点点头,“有劳大少爷了。”

于是何梓明就提着她的藤编箱子,领着她上楼。三楼左边是一个露天花园,搭着架子爬着藤蔓,开满了紫色的小花,藤蔓一直往东边延展,有一个小木门,过去就是隔壁的天台了。

右边的房门一推开,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阁楼房间,有半边的房顶是斜着的,在斜面上开有一扇天窗。

商依依走进房间,望着屋内新置的精美的铁架床,铺着淡紫色细腻的进口棉料的床品,还有一套法式的书桌和窄沙发。

听见房门轻轻阖上的声音,她转回身来,来不及反应就被何梓明压在了墙面上。

他的双唇牢牢锁住她的唇瓣,唇舌之间狂风骤雨的倾注汹涌的相思和爱意,他一手抚着她动情的小脸,一手紧紧环住她柳藤的细腰,似要把她腰腹到胸腔的空气连同她的魂魄一齐压榨抽空,她的双手攀住了他的脖子,一时间何梓明难以自持,艰难的控制着直接把她压在身下的冲动。

“大少爷,这个灶火怎么开?”楼下阿苏的声音传来,让他们二人不得不停下了唇舌间的缠绵。

依依闭着眼睛轻喘着靠着墙壁,何梓明拉着她的手,重重的喘息着,努力调整了下状态,对着楼下大声的应了一句。她睁开眼睛,眼神示意他下楼去,他握着她的手背轻轻的一吻,正要放开,她又拉回他的手,用手绢把他嘴上的唇油抹尽。

何梓明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望入她的眼底,四目相对,在对方眼里看到在情网中沉沦的自己,他在她眉心深深的一吻,转身下楼。

依依把箱子放到**来打开来,坐在床边发呆,脑海里回味着他的每一个眼神动作,心颤不已,她合上眼,不敢任由浓情蜜意流淌而出。事实上她内心充满了不安和忧虑,答应何梓明来上海,错过了去北京的绝佳机会,她内心彷徨,深感内疚。这些年来,她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复仇,而现在第一次偏离了轨道,火车到站的时候她惶恐不宁,不知道到了上海的这段时光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觉得自己的某部分坚定的神经正在被腐蚀,她内心抗拒这种变化,但是又沉溺其中,她无比的想要珍惜和何梓明在一起的每一刻,而发现自己的渴望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这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

过了好一会儿,依依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下了楼,听见冯淑琴冯芝兰正坐在沙发上和何梓明聊着家常。

“司雯什么时候回来上海?”冯淑琴问道。

“她大概还要在家待一周吧,具体时间还没有定。”

“司雯这丫头是不错,就是太摩登了。在上海上了大学,我听说现在的女大学生都吵着要出去工作,怕是以后不能安心在家做贤妻良母。等你们完婚了,先赶紧让她生个孩子,好安心在家生养着,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冯淑琴略有些不满的说。

只见儿子在一旁微笑不语。

“哎呀姐姐,你这是操什么心呢,梓明这么优秀,这样好的丈夫哪里去找,司雯怕是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绑住梓明呢,还用您担心这个。”冯芝兰笑着替姐姐捶着肩膀。

冯淑琴抬眼见商依依走了过来,继续说,“妹妹,你是不知道现在年轻的女孩子心思有多活络。不像我们这样老一辈大户人家出身的女人,一心就是为了丈夫和家里。她们仗着自己年轻,以为见识过点世面,就得意起来,在家不生个一男半女的,还要出去抛头露面,跟男人们一起工作。有的时候男人被这些女人哄得迷了心智,忘了传承香火的大事,还让她们出去打理生意,我们大户人家丢不起这个人。”

依依面不改色的含笑走过来寒暄道,“太太想喝点什么茶?我带了碧螺春和茉莉花茶。”

冯淑琴一副没有听到她说话的样子,转头对着何梓明说:“你不要学你阿爸,不能太看重女人,司雯不比之前的刘家的五儿,她家世背景好,又在外多年,不免会沾染些新思想,你得压得住她。”

何梓明敷衍的笑笑,“知道了,阿妈。”抬头对依依说,“喝茉莉花茶吧,你们还不知道东西在哪,我来烧水。”说着就起身走到厨房。

依依拿出了茶盒,走进厨房,外面冯芝兰还在跟冯淑琴闲聊着。何梓明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套茶具放到她的面前,依依抬手去拿,他往回收的手好似不经意的停滞了一瞬,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在她的手要触到茶具的时候,他的手心往上翻转,大掌勾住了她的手。

依依的手轻颤了一下,但是没有缩回来,也没有看他,用另外一只手拿着茶壶放到水池里冲洗。何梓明把她纤若无骨的手掌整个都握在粗厚的掌心,伴随着水龙头涓涓的水声,他能感到她的紧张,拇指抵在她的手心温柔的摩挲着。

何梓明偏过头看她低垂着眼眸,好似专注的用单手冲洗着茶杯,他有力的指节强势的塞满了她的指缝,细细的揉捏,满足的看到她颊上浮出的薄红。

“大少爷,水烧好了。”依依看到水壶盖在不断的跳动,明眸望向他。

“嗯。”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放开了她的手,在快乐的跳跃的沸水声的掩盖下,他深情的望着她,轻声气语,“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