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依依终于在黄昏时踏上了回颖城的路,范冶开车送她回去,他要回何家料理事务。车子刚开出不久,商依依就找了个由头说要去周边一个老乡那里买一些草药和土特产,到时候老乡会送她回去。范冶知道她路子广,也不追问她的事,就按照她说的,把她放到寺庙后院进山的路口。

依依下车后,自行走了一段上山的路,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福特车,绕过去,看到何梓明换上了白衬衫,穿着黑色毛呢大衣,倚靠在车边,额角的黑发已经垂了下来,焦躁的红唇衔着支燃到一半的卷烟,漂亮的眸子失神的不知道在望向哪里,在夕阳下一股颓唐的没落感。

“要去上海了,应该精神一些。”她笑道,眼尾带着熟悉的轻媚。

何梓明嘴边的烟一颤,吐出烟来,在脚底踩灭。他直起身子,望向她,眼中缠绵的过于炽烈,他敛目,“上车吧,我送你。”

依依只是点点头打开了车门。

车门关闭,车内的空气局促了起来,他两手紧握住方向盘,看向她,又克制的收回了目光。

“你妈妈又发病了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没有。”她轻吁了一口气,“只是晚上林大夫会来庙里给何梓佑送药,不想在这里碰上他,多生事端。”

“那就好。”他点点头,发动了汽车。

车轮在山路里卷起砂砾尘土,打得车身啪啪作响,车内异常的安静,每一个呼吸都那么清晰。

“我小时候去过一次上海,那里很好。”依依打破了沉默,浅笑道:“你肯定也会喜欢那里。”

何梓明只看着前路,没有接话。车内又陷入了宁静。

依依把紧绷的身子缩了缩,想找到一个放松的状态,突然听到他的暗哑的声音。

“我们私奔吧。”他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像是在说要去牌坊街吃晚餐。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何梓明追着快要落下的夕阳紧紧踩着油门,车子在路面上飞奔,他亢奋起来,眼中熬出狂热的光。

“我们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开,开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等过一段时间风声松了,我就去把你妈妈和妹妹接过去。路线我会计划的很周密,刘清仁不会找到我们,何家人也找不到。你喜欢什么地方,以后我们再继续搬家,也可以去香港或者南洋,银行里的存款明后天我就都提出来换成黄金和袁大头。我们都改个名字,办新的证件会有些麻烦,不过我认识人有路子,然后我们就登记结婚。”

他转过头来看身边的依依,只见她怔怔的看着前方,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话,可是她的眼睛浮满了水雾,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努力的不眨眼,只要闪动眼帘就会落下一串的泪珠。

“依依……”他右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灼热的手心试图把她捂热。

这时突出从车底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车身骤然往右偏去,要往土路边的大树上撞去。何梓明迅速收回右手,两手抓紧方向盘,把车身拧回到马路上。车子往前扭曲了一段,终于停稳了下来。

何梓明下车查看,面色沉重的回到车上。

“车胎爆了。”他手抵着眉心,压抑的说。土路上尖锐的石头扎爆了车胎,而这款车上并没有备胎。

依依靠在座椅内蜷着身子,突然笑了起来。

“所以别再说傻话了。”被水光洗过的清澈的眼眸展露出轻松的神色,“不可能的,这就是命吧。”

“可是我不甘心!”何梓明狂热的抓着她的手腕,“我不会认命的!”

“好。”依依凝目望着他的眼睛,从容的说,“你把上海地址和电话留给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去找你。”

“真的?”他红着眼吐出这两个字。

“世事难料,都有可能的。祝你大鸿展翅,过上你想要过的生活。”她真诚的说,“在有能力改变一切之前,别再回来了。”

“好。”他艰难的吐出这个字,他知道她是个多么坚定的女人,她不会改变初衷,他没有办法改变她,也没有办法帮到她,既然现在自己没有真正的能力改变,一切的纠缠都不过是无能的矫情。

何梓明冷静下来,眉眼深沉,在自己的心上刻了字,不再说无谓无能的话。他下车检查了车子的状况,现在无法再开回城去,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在这荒郊野岭的无法御寒过夜,要去到附近的村子里,但他估算了一下最近的村庄也有十里路,天黑后山路更是难走,依依怕是走不了。

正在犹豫的时候,有一个骑马的乡下年轻人从车前路过,何梓明忙叫住了他。这个人是在附近村子里的人,家里养了马,平时在镇上住,今天正好骑马去镇子里。

何梓明给了他十五块大洋,买下他的马,另外让他去城里找车行的人来换轮胎。年轻人得到这笔钱非常欢喜,把缰绳交给何梓明,一遍抚摸马头,一边跟马儿说着话安抚它。这是家养干活的马,个子不高,但力气大,性情温顺,载两个人没问题。他很热情的说可以去他家住,给何梓明详细介绍了去他们村子的路线和家里位置,然后连夜步行去城里找人了。

何梓明从后备箱拿出了一件他的外套给依依罩上,“天已经黑下来了,我们去他家住一晚,等明天车修好了……”他黯然,车修好了他就该走了。

依依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是对这匹马感兴趣,“我小时候就想学骑马,那时候我爸爸就总说要我大一点再教我。”她叹道,“所以我从来没有骑过。”

“我教你。”他脱口而出。

“嗯,以后吧,今天天已经黑了,路也不好。”她的手抚摸着温顺的马颈。

何梓明心里默记下了这话,“嗯,我先载你去村里。”他把她托举上马,然后蹬踏马鞍靠坐在了她的身后。

“抓住这个,小心点。”他低头叮嘱她,呼吸打在她的后颈上。

她的脖子下意识的缩了缩,躲过了他灼热的气息,只是天黑看不出她从颈到耳根都渐渐变粉。

他说完长腿用力一蹬,就骑着这匹半道改了使命的土马上路了。

天色越发黑沉,山路崎岖,马儿走道颠簸的厉害,何梓明不敢驾马疾走,他两臂环住她,把她控制在怀抱里,渐渐的她身体放松下来,软软的靠在他的身上,像普通的年轻恋人那样,相依相偎。何梓明在幽暗的山路骑马前行,感到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也是最苦涩的一段路程。

走了快两个小时,终于到了那个村子,养马年轻人的家很好找,村口进去刷着白墙的房子,有一个大院子,是村里的富裕人家。何梓明跟他家中的父母说明了缘由,乡下人很热情,立刻招待他们进了屋。

何梓明并不想节外生枝,不要与这家人有更多接触,给了家主一块钱,要一个单独的房间过夜。这家人房子大人口少,有好几间空房,他们不想与这家人住在一处,就选了院子外一间独立的瓦房。这家的婆娘欢喜的给他们热了饭菜,重新打扫了瓦房,换了新晒的床褥,送进去了热水暖壶。

今天一路奔波,依依已经疲惫不已,吃了一碗粥和猪血汤,就去水房兑了桶热水擦洗了身子,回了房,见何梓明正举着豆油灯在检查屋内的清洁。

“乡下容易不干净,不过这家人还好,我看被褥还算新。”他站起身来解释道。

“嗯,其实这里还蛮好的,起码是被太阳晒着的松木味。”她脱了外袄,坐在床边,昏黄的豆油灯照的影影绰绰,她伸手摸着印着俗气大朵牡丹的被褥,笑笑,“不比我们在北京饭店住的差。”

何梓明想到北京饭店的时光已是恍若隔世,他勉强扯了一下嘴角,“你累了,先躺下休息吧。”然后他出去掩上门去水房冲洗。

等他回屋,看到依依已经和衣而睡,裹被子里睁眼发呆,见他回身掩上了门,犹豫的站在门口。

“夜里凉,到被子里来睡吧。”她探起身来说完往木板床里面缩了缩,空出了一些地方来。

何梓明停滞了一刻,沉默的走近床前,拉开棉被一角,钻进了被子里。

依依躺在里面,没有再说话,她已经阖上了眼,安静的睡着。他在被子里距她两掌的距离,从棉被里能感觉到她身上传过来的盈盈的温暖的气息。

他想起在北京饭店的那一夜,他酒后先睡到了**,沐浴后的依依不管不顾的也进了同一床被褥,他一夜心绪起伏,恨她的不自重,气恼自己的心猿意马,那漫长的一夜他未敢动身,也未能成眠。

何梓明轻嘲自己当初的傲慢和傻气,只会说那些刺伤她的话,赌那些幼稚可笑的气,如果那时就早早的看透了自己的心意,及早的爱护她,抓住她,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心念一起,他的手掌顺从自己的心意攀爬,触到温软的手臂,从细腻的肌肤划过,指尖过电般的轻颤。

她像是睡着了,脸偏向另一边,平缓的呼吸着,没有动。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根根的压入她的指缝,拢起手掌,他感到她的手指轻微的挣扎了片刻,就放弃的纵容了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