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德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做过某件事,每天不是泡在图书馆里就是坐着公交车满城市寻找,他在寻找那条不存在的阳春路。对此谢宜何晶晶非常不能理解。
“这件事警方已经解决了,不是吗?”何晶晶试图打消费德疯狂的念头。
“被解决的真的是我们经历的车祸吗?”埋首资料,费德翻找着里面关于阳春路的记载。
“就算是那样又能怎么样?不是所有人都说那条路现在已经没有了嘛!你到底在纠结什么?”没法用何晶晶那样委婉的语气和费德对话,谢宜有点抓狂了,这几天费德自己找图书资料也就算了,他还和警方联系,虽然警方确认没有阳春路,可是这几天他们也确实又在本市外延扩大了搜索范围。那件事之前那样的解决结果最好不过,他不懂费德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看到了路牌!我看到了阳春路!你们也看到了!你们认为是错觉我却不会!我们明明到过那个地方你们为什么偏偏要否认!那条路到底存在不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见到的那条路确实存在!那场车祸还没有被发现!车里的人还在等待救援!”
“可是这么长时间了,那些人——”谢宜几乎抓光自己引以为傲的头发!
“原来,你也想过这个问题……”抬起头,费德盯了谢宜半晌,忽然冷冷笑了,“我还以为离开那条路的时候你说过的话,也只有我没有幻听。”
谢宜的嘴角绷了绷,半晌低下头大步出了房门,何晶晶看了谢宜的背影片刻,又看了费德一眼,最后跟在谢宜身后小跑出去。
门关上,然后又被打开。
听到开门声,费德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进门的是晋维嘉,
“我也没有幻听。”
很少微笑的女子笑吟吟道,然后踏进屋来关上身后的门。
现在他们手上有五张地图,分别是路上买的那张十年前的图、费德之前逛街时在书报亭买的那张最新的地图、从图书馆借到的T市四十年前的地图以及晋维嘉刚刚带来的两张地图。
“真是混乱的地图,每张上面的街道名称都不完全相同……”看地图看得头都大了,费德忍不住大叫起来,“等等!你拿来的这张地图不是最新的么?怎么和我买的最新版本还是不一样?!你看!我这张地图上的永安街在你那张地图就没了!”
被他的话吸引过来,顺着费德手指方向看去,晋维嘉惊讶的“咦”了一声,然后把地图翻过来,“没错,我这张是去年年末印刷的,应该是最新的地图了。”
“瞎说!我买的时候老板说我这张刚出炉,油墨还热着呢!”嘴里反驳着,费德也把地图翻过去,看到日期的时候,费德的眼睛几乎蹦出来——
“怎么可能!!!!!那老头骗我!明明是二十年前的图!该死!我一会儿找他算账!”
“你的地图哪里买的,不会是那种粗制滥造的假地图吧?那样就没有必要看了。”看着地图半晌,晋维嘉道。
“我是在前面那条……对了!富永街街口那家报刊亭买的,那附近只有一家报刊亭,生意很好,对了对了!那个老板留着大胡子,脸颊上有颗痣,很显眼。”多亏这两天天天看地图,明明不是本地人,费德却觉得自己现在估计比本地人还清楚这里的街道名称。
“那就奇怪了,我也是在那家买的,老板是个大胡子男人没错,不过脸颊上没有痣,倒是鼻子上有一颗,确实很显眼。”竖起一根拇指,晋维嘉偏了偏头。
事情在中午的时候有了转机,费德接到了金警官的电话,对方请他去警察局一趟,在那里费德知道了更多关于那个名叫陆飞的DJ、名叫张锦祥的小偷以及录音师阿达等人的事情。
“很奇怪对吧,我也这么觉得。这些资料以后要入绝密档案的,所以不能给你们只好请你们过来自己看。”静静等到费、晋两人吸收完所有资料,金警官才再度开口。
“……谢谢,可以问一下陆飞和阿达现在的情况吗?”摸了摸鼻子,费德道。
“阿达没有事,不过陆飞死了。”
“啊?!”费德怔住了,他只是习惯性问问,谁知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尸体发现于受隧道坍塌事故影响出现事故的地铁站内,一张和他之前入院事件时候一样内容的遗书盖在他脸上。不过……”话说到一半,金警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他的尸体有被啃食的迹象,从尸体残余部分进行采样分析,却发现了他本人的唾液残留。”
“啊!”这回,费德的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拳头,脸色也发白了。
“……嗯。”金警官缓缓点头,“他自己做的。”
“自己把自己吃了!老天爷!这也太……”或许心里在偷偷模拟那个场景,费德的脸扭曲的厉害。晋维嘉也背过身去,身子微微颤抖。
陆飞身边另外一具女生的尸体也有自食的现象,这件事金警官没有说,即使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可是那天挖掘现场那样的惨烈景象也是他从警生涯中首次目睹!
“可是……很奇怪啊。”一直没有出声的晋维嘉忽然开口,“那种死亡相当迅速吧,就算没有立即死亡,事故到现在也没有很久,至于把自己吃成那样吗?”
听到晋维嘉的话,费德忽然抬头,金警官静静盯着桌上自己的手指,“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们也想过,3号开始到十六号被发现,就算是拼命吃,也不会将尸体吃成那个样子的,而且……”
目光放远,金警官顿了片刻,仿佛在斟酌接下来的话是否要说,“除了陆飞,还有两具尸体有些特别。”
“?!”
“其中一名死者是本市某高中的女学生,名叫付淑娴,她身上有明确的可以称之为遗书的信件,只是笔迹很幼稚,而且落款注明是育英国小3年c班的学生,签名是宋淑娴而不是付淑娴。”
“育英国小?难道是那所发生爆炸事件的小学?!”今天的震撼太多,费德觉得自己有点应接不暇。
“很规范的遗书,有人指导过的,实际上如果看了电视你们也该知道,当时所有死亡学生身边都有那样一封遗书,除了唯一的幸存者,那个幸存下来的孩子我们有专门向他了解过,据说当时有位苏姓邮差指导他们写遗书,听起来很匪夷所思,可是那些遗书摆在那里就是证据。然而我们却找不到那名邮差,连符合条件的也没有找到。”
一边说着,金警官从旁边拿出一张纸,“这是那名女高中生身边发现的遗书。”
费德和晋维嘉急忙凑过去,很简单的遗书,虽然格式很正式不过内容完全是小女孩会写的内容,里面用几句话安慰了父母之后就开始交代“后事”,并没有什么内容……里面唯一吸引费德注意的是那个孩子对教她写遗书的邮差的外貌描述。
“戴着眼镜的狐狸眼邮差叔叔……这孩子是怎么学语文的?!至少应该写一下身高身材穿着年龄啊!!!”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呲出来的,金警官似乎没听到,他旁边的晋维嘉却明显听到了:他看到她嘴角向上挑了。
“这名死者并没有留下信息,他的死因也……很特别……”说到这儿,大概是想起了发现尸体时候的样子,金警官半晌晃了下脑袋,“他是挤死的,可是当时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他周围的空间却相当大,绝对没有被挤压的可能,可以说,他当时的位置相当安全。”
说着,金警官拿出一张照片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宋……宋什么来着!我知道他!”费德叫出声。
“宋自明。”一旁,晋维嘉对他进行了信息补充,“这个司机帮助了迷路的我们。”
看着两人,金警官点了点头,“他的尸体也是这次和陆飞一起被发现的,身上到处都是被挤压的痕迹,很惨。”
天方夜谭的事情砸在两人头顶,费德觉得已经不会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惊讶了,今天他已经惊讶了一辈子的份儿了。向金警官道过谢,两人和对方挥别。
“世界真奇妙……”费德走出警局很远才开口。临行前,金警官有意无意的和两人提到:这三个人幼时都有过奇遇。宋自明国小的时候曾经遇到过车祸,这是他事后和警察说的,当时他身上的伤口确实像是经历事故造成的,可是他却说不清楚事故发生的具体原因以及地点,而且时候警方全面搜索也没有找到他说的事故现场,那辆车上的孩子全部消失了,虽然警方一致认为宋自明大概是受惊吓过度导致了记忆混乱,可是他的同学们失踪这件事确实没有办法解释,那件事后来不了了之。
而陆飞则是在幼稚园的时候遭遇了本市著名的大地震。提到这点的时候,金警官委婉的向他们介绍了一种被称为人鱼症候群的心理学症候,那是一种食人后为了逃避罪恶感而进行的自我暗示。陆飞小时候在地底下独自被困十八天活了下来。那时候的情况就好像海难时候一般,没有食物,没有活动空间,等待救援遥遥无期。虽然没有明说,当时也没有留下证据,可是陆飞小朋友活下来的办法其实只能有一个。
付淑娴虽然没有被困的经历,可是她是被收养的孩子,被收养前的经历则是一片空白,而留下遗书的宋淑娴则是十六号育英国小爆炸事件的受害者。
金警官仅仅是介绍情况,可是什么也没有说,毕竟这些事情拼凑在一起,怎么想都很奇妙。
“啊!那家报刊亭!”没有对费德话发表意见,晋维嘉只是默默走着,然后忽然指着前方叫出声,“你看,那个老板的痣是长在鼻子上的。”
“啊!!”因为晋维嘉的话困惑了两秒,很快费德便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顺着晋维嘉的手指方向看去,他果然看到了老板长在鼻子上面的黑痣。
“啊啊啊!老板你的痣怎么从脸颊跑到鼻子了?对了,你上次卖给我说是最新版的地图其实是二十年前的!你要怎么赔我?”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费德大步跑了过去。
“啊?我卖二十年前的地图给你?开什么玩笑,我记性很好的,像你这样长的这么有特点的小卷毛青年我一定不会忘的!啊!你后面那位小姐我确实卖过地图给她!”老板的嗓门很大,胡子随着他说话时肌肉的运动一翘一翘的。鼻头上那颗黑痣异常醒目。
“老板,两天不见你胖了好多!不对……你穿了内增高鞋子吗?怎么也高了?!还有……你的痣是假的吗?我记得上次见你你的痣是长在左脸颊的啊……”吃惊的指着和上次相比大了一码的小贩,费德的眼皮跳了跳。
“我一直这么胖,也一直这么高,我的痣也一直长在鼻子上,黑痣长在左脸颊的是我爸。”盯着费德,老板的胡子也跳了跳。
“啊?原来卖给我地图的是你爸爸啊……你爸爸看着很年轻啊!”费德偏了偏头。
“我爸二十年前地震的时候在这里被压死了。”
老板干巴巴道,话一说完,对视的两人都看到对方的眼皮剧烈的跳了两下。
打破两人僵局的是一道男声,“老板,老规矩。”
“啊!苏舒啊,今天来得有点早啊,吃过午饭了么?”报亭小贩明显和来人很熟,一见对方胡子翘得比刚才还高,然后便转身去柜台里翻找着什么。一片云从头顶经过,阳光忽然暗了下来,费德忽然揉了揉眼睛:刚才,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两个报亭小贩。重影?!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还是笑眯眯的一个老板。
“这份杂志是专门给你订的,我这里只有你看这种东西,独一份!”老板笑咪咪的,费德忽然瞪大了眼睛——
糟糕!他好像又出现错觉了,这回他看到的不是重影了,而是似乎更加严重的眼花问题:他看到老板脸上长了两颗痣,鼻子上一颗,左脸颊一颗。
“今天邮局事情比较多,局长有事情交代我办,为了按时下班只好加班。”那个名叫苏舒的男人扶了扶眼镜,细长的眼睛微微垂下,伸手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杂志。
等等……那个老板不是说那份杂志独“一份”么?为什么……他看到的确是两份杂志……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和老板交接书刊的狐狸眼男子,费德越发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眼前的老板是重合的,两个人长得其实并不太一样,连动作也不一样,里面其中一个人擦汗的时候,另一个撑腰大笑,看起来就像……就像……
视线松开老板,费德看向报亭内,这次他发现了玄机:报亭内很多设施也是重叠的!他看到他最早在这里买地图时候看到的那个红漆柜子,和那个柜子重合可又比它大一圈的是今天过来看到的绿色柜子。
“不愧是资深邮差啊!记得提醒你们局长给你加薪!”老板笑呵呵的,“你们局长好吗?我爸原来老找他聊天,现在没人找他了,会不会寂寞啊?对啦对啦!这位客人说前几天在这里买到我爸卖给他的二十年前的旧地图呢!你说玄不玄?”
随着老板的介绍,费德看到那名男子的脸向他微微侧了一下,他没有看到对方镜片后面的眼睛,却明显感到对方视线凝向他的时候自己瞬间被冰块冻了一下。
那个人嘴角微微扬起,算是笑了,“或许是想找人聊天了,你最近该和他说说话。”
“啊!是这样么?最近太忙了……不过说到我爸我最近整理家里的仓库发现了这个。”老板笑着抓抓头,转身去后面的抽屉翻找什么,这个瞬间,那个老板的影像终于不再是虚虚的重影,而是分成了两个!鼻子上长痣的老板兀自弯腰翻找地图,而左脸颊有痣的老板则仍然笑眯眯的和狐狸眼的男子聊天。
绷紧嘴唇猛吞了一口口水,费德才知道刚刚在警察局听到的事情原来只是小case。
“有个不情之情啊!我想麻烦你帮我送封信。”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男子身前柜台上,老板搓着手,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其实……在我爸的遗物里发现的,一封信,我想这是他老人家忘了寄出的信,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虽然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不过还是寄出去放心。”
“哦?”那名男子拿起信,眉毛微微上扬了一下,“阳春路四十三号……康林?我记得前老板的名字就是康林,不是么?”
阳春路!!!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费德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屏住呼吸,他听到老板尴尬的笑着,“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老爸应该没有外宅啊……总之,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烦你……”
“无妨,送信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将信封又细细看了一遍,费德看到那名男子将信小心翼翼收入挎包,然后看了看腕表。挥挥手,那名男子转身离开。
他的身后,儿子老板笑眯眯的挥手,旁边,他父亲则是冲着男子离去的方向,深深躬身。
费德现在的心跳无比的快,他盯着那名男子的背影,一动不动。
那个人走后,报刊亭的重影立刻消失不见了,然而只要盯住他的身影,就会发现那个人举手投足途径之地,光线在微妙的曲折。那人脚下地面的材质也在发生令人惊讶的变化,到处都是虚影,那个人周围是另一个世界!不……不仅仅是那样,那个人……好像同时游走在两个世界!不……不仅仅是两个世界,而是更多更多!
“喂!”衣袖被用力拉了一下,费德低下头,对上晋维嘉的视线。
“那个人姓苏。”晋维嘉忽然开口,发现费德还是呆呆的,又补充了一句,“眼镜。”
“狐狸眼……”想着男人的样子,费德喃喃。
“邮差!”
“阳春路!”
最后一句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登上公交车,车上人并不多,不过也仅仅是看起来人不多而已,径直走到车厢末尾,苏舒找了靠近后车门的空座坐下。有两个人从他旁边过去坐在了他后面,那两个人在看他,他知道。
不过那种凝视对他造不成困扰。
原本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局长特意让他提前下班回家,却在报刊亭接到了新的委托,想着信封上的内容,苏舒眯了眯眼睛。
其实就在现在,就在他的包里,还有几封同样地址的信:仓库里查无地址的局长的信。自从局长的故事被大家知道,所有人都开始热心起来,他的包里也被好事的张谨他们偷偷放进去了几封。好在不沉,他便无所谓的放任他们了。
他其实并不是知道阳春路在哪里,起码再去报刊亭之前不知道,然而,从报刊亭老板手里接到那封信的时候,他忽然知道怎么去了:旁边的公交车站牌上,赫然有一个站名是“阳春路”!
之前明明没有的。
快到终点站的时候他下了车,抬头看向前方的路牌的时候,阳光下,“阳春路”中间的“春”被阳光照得几乎无法分别。仔细看了一眼沿途门牌号的顺序,苏舒向前方走去。原本空无一人的街上慢慢出现了隐约的人影,苏舒不去碰触他们中任何一道目光,他保持原来的步伐频率走着,却小心的不去碰到任何一个人。
不过偶尔还是会有人和他发生交集,会有人横冲直撞撞到他,也会有人向他推销保险单。这两个人都和他有了交集,可是他们之间并不会相遇,那个横冲直撞的人会撞过那个保险推销员若无其事的赶时间离开,而那个保险推销员则会对他视而不见转而笑眯眯的向另外的人继续推销。
“邮差先生,有我的信吗?”现在笑眯眯的和他打招呼的是微笑超商的眼镜店员,总是笑眯眯的,总是期待收到来信,不过他似乎从没有收到账单以外的任何信件。
“抱歉,没有。”苏舒对他点头,看到对方的笑容里微微带了点几不可查的失望,加了句,“不过,也没有账单。”
对方的笑容于是又欢乐起来。
“要黑美人么?刚到货哦!”尽职的店员开始推销。
“谢谢,不过吸烟需要适度,每月固定两盒,我不会多买的。”
“啊……这样啊……”店员再度微微失望,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们超商这个月开始有口袋小说卖哦,小黑子大黑子都有卖,是惊悚小说哦!有兴趣没?”
“……没兴趣,下次你可以向我同事推销,何珍会喜欢。”冷淡的拒绝对方的推销,说完,对他点点头,苏舒继续前行。
街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安静起来,那是一种死一般的安静,苏舒匀速走着,四十三这个数字的门牌号在三分钟之后出现在他面前。
在他之前,一名男子正笑着进去,苏舒走到门前的时候,大门刚好合上。
苏舒听到那个男人和女人的对话,那个男人自称是邮差,过来送信给陈碧莲女士顺便想要借用厕所,苏舒站在门口,听到屋内狗叫声越来越大,男人的叫骂,女人的尖叫……
“喂!你干什么不进去!那个男人是小偷!”身边一阵小风,一名男子一脸焦急从他身边过去,苏舒冷眼看他,并不吭声。
那名男子自是费德无疑,一路跟着苏舒直到这里,稍微一想立刻明白了之前进门的男人的身份,一个冲动闯进了门,看到屋内情景的瞬间,他呆住了。
地板上,穿着白色洋装的女主人已经躺在了地板上,原本盘好的发髻散了一般,凌乱铺在地板上,头颅右侧破了一个洞,正汩汩的流血,眼睛睁得大大,嘴巴也没有来得及合上。
而她身前,一个长相猥亵的男子正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右手举着一个花瓶,明显是凶器。
“你这个混蛋做了什么!!”费德大吼出声,转身看向身后发现苏舒依旧面无表情,“你竟然不阻止——”
“我……我不是故意的……”张锦祥颤抖道,“我……只是轻轻挥了一下……”
费德气愤的想要抓住张锦祥的衣领,谁知却扑了个空,费德眼睁睁的看到自己的手从张锦祥的脖子部位穿了过去。
“怎、怎么会这样……”费德呆住了,不敢相信的转向苏舒,“喂——”
“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你没有办法阻止的。”看着地上女人空洞的眼睛,苏舒的语气并无变化。
“可是……我不能阻止,你可以吧!”
“我也不行。”
“为什么你不行!你明明……明明……”不知道说什么,费德有点言语无措。
“我只是一名邮差而已,除了送信,并没有其他特长和义务。”看着张皇失措的张锦祥,苏舒面无表情的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可是、可是……”苏舒的样子激怒了费德,大步向前,费德企图拎住苏舒的衣领,没想到刚刚的情形再度重演:他的手竟然从苏舒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这、这到底——”认知被彻底颠覆,费德愣住了。
“有时候……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有时候,闭上眼睛,顺便也闭上嘴巴吧。”
费德愣住了,没有再动手,他怔怔看着那个名叫张锦祥的小偷匆忙的躲避那条企图咬他的狗的攻击,他的狼狈和一旁苏舒的自若形成鲜明对比,然后,他听到外面响起警笛声,然后外面的整条街道沸腾了,他听到飞机的声音,然后爆炸声——
“这……是怎么回事?”和那名同样纳闷的小偷一同跑到门外,看到门外情景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惊呆了——
一片火海!!!
遍地都是仓皇失措的人们,爆炸声此起彼伏,这里到底是怎么啦?!
张锦祥惊慌的跑出去,加入了那些逃命的人群。
“喂——”转头对那名邮差大吼,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旁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
“这孩子……你从哪里找来的?”真像做梦,眼前逃生人群是动态的,身旁一脸冷清抱着孩子的邮差确实绝对的静态,两者同时映入眼帘,这个世界顿时失真。
“是我在找的收信人——这个孩子。”对他说着,苏舒拿出一封信,轻轻放到孩子怀里,孩子皱着眉头吧嗒了一下嘴,不舒服似的扭过脸,一下子,费德看到了孩子的左脸颊。
那里,有颗不大的黑痣。
忽然想到了这是什么,费德惊呆了。不等他整理好思绪,他发现身边的邮差已经先行踏出了脚步。
“喂!你要去哪里?”费德朝对方的背影大吼,大火不知不觉已经蔓延到他们这里,他们的周围俨然一片火海!
“最后送一次货,然后回我原本的地方。”对方头也不回。
“原本的地方?额……我呢?”费德皱眉。
“你已经找到了你一开始迷路的地方,所以,你也可以回去原本的地方。”对方的声音因为隔着火海的缘故有些不真实,火幕的另一端,他觉得对方好像回头对他笑了下。
顺着对方脸朝向的地方,费德看向右手边,他惊讶的发现那里竟然一片瓢泼大雨!最后看了一眼那名邮差消失的火海,费德吞了口口水然后飞快向大雨内跑去,慢慢的……他看到了最早见过的阳春路的路牌,然后看到了路上一连串被挤压成罐头的车子,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搭乘的那辆车子。用力拉开车门,他激动地回头大吼:“你看!晋维嘉这是我们的车!晋维嘉——”
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大雨不停的落。
呆呆的转过头重新看向车内,他看到车座上紧闭眼睛的自己,怔怔的……费德向“自己”伸出手去,然后小心翼翼的想要戳一下,手指碰触自己脸颊的瞬间,他感觉自己被吸了进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到身上头上剧烈的疼痛,他环顾四周,这才看到他身边躺着的谢宜,何晶晶,以及卫兰。
他们悄无声息。
晋维嘉却没有在他们中间。
头疼的几乎炸开,抱住脑袋,费德开始冥思苦想:
什么……什么时候呢?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然后国中,高中……进了大学,遇到了谢宜……何晶晶……卫兰……
出生以后的记忆慢慢在他大脑中走马灯似的滚过,那些或者清晰或者模糊的记忆中,唯独没有晋维嘉的存在。
“奇怪……我明明不认识她的……”
继续回忆,这回他坐在谢宜开的车上,几个人笑闹的议论纷纷,然后车前忽然一道人影!耳旁有人大喝一声,然后谢宜反应不及,车重重撞到了什么——
“没错……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是他记忆里那个叫晋维嘉的女人第一次出现。
“呵呵……我明明不认识她的……”
大笑着,费德吃力的滚到车外,仰面朝天看向天空的时候,雨点打的他睁不开眼,身上很疼,可是心里却有种重生一般的喜悦,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的时候,他在他们前方看到了一辆巴士。
那里明明应该没有车子的。
鬼使神差的,费德向那辆车子走去,车体相当凄惨,车门被积压的像是裂开的嘴,费德觉得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竟然想要进去。
于是,他进去了,然后看到一车小孩子……的骸骨。
那些骸骨堆积的地方——在巴士最后一排的位置上,他看到了晋维嘉。
“喂……你还好吧?你等着!我马上过来救你!”吃力的,费德扒开层层障碍向晋维嘉的方向挪动。
“天……你怎么会这样?不要动!千万不要动!”看到晋维嘉的样子,费德惊讶的瞪圆了双目:晋维嘉现在是坐在椅子上的,确切的说,她不得不坐在椅子上!一根钢筋透过巴士的车身直直插入了晋维嘉的胸口,然后从她的前胸透了出来!
“不要动!会流血的……你等一下,我试试看能不能……该死!弄不了……”碎碎念着,费德试图想办法,可是他发现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找专业人员了,你有电话么?该死……我想起来了:这里没信号……”
抬起头,费德看到晋维嘉的脸的时候,话音戛然而止。
晋维嘉在哭泣,泪珠大颗大颗的从她眼眶滚落,这是费德第一次看到她哭泣,不像何晶晶她们,晋维嘉从不哭泣,不对……他想起来了,在最初那个大雨夜,因为没有办法救援车内的人决定先行离去的时候,她也是哭过的,就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无声的哭泣。
“你放心!”一把抓住晋维嘉的手,费德认真的盯住了她的眼睛,“我现在去叫救护人员,所以我会离开一阵子。”
握住对方双手的力量忽然加大,费德用其中一只手给晋维嘉抹掉了眼泪,
“虽然会离开,不过我马上会回来,带着救护车回来,相信我,一定会回来的,就像之前那样……虽然中间迷路了一阵子,不过我一定会找到回来的路!”
他看到晋维嘉缓缓地点了点头,最后握了一下晋维嘉的手,费德迅速离开,他没有回头,所以他没有看到身后的晋维嘉已经重新泪流满面。
“他会回来的。”车窗外的雨声中忽然多了一道脚步声,晋维嘉抬起头的时候,眼前多了一个人影。
“虽然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苏舒,一名邮差。”
仿佛对于自己周围的地狱景象一无所知,自称邮差的男子一脸自若。仿佛现在只是谁家的大门口,按下门铃之后正在自我介绍,然后等待对方开门。
“你……来……做……什……么……”太久没用这副嗓子说话,晋维嘉的声音干涩破烂。
“送信。”说着,那人从挎包里拿出一张……两张……三张……
他拿出了一沓信。
“你的信。”
他等着,等待对方接过信,只有这样,送信任务才算结束,可是等了很久,对方也没有行动。
“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其实这些信都是我的上司寄出的,似乎在多年前他目睹了这个车祸现场,也答应了对方回来找人营救,可是……一直没有找到这条路而已,有可能是他找不到,但是……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没有办法找到这条路。”
看着不为所动的女子,苏舒扶了扶眼镜,
“但是他坚持寻找,找了四十年,一直找到今天。你看到的只是他写的信的很少一部分,他确实没有找到,可是他也没有违约。”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接受这些信。”
晋维嘉终于看向了他。
她向他伸出手去。那是几乎不能被称为手的肢体,细长而扭曲,实际上,她的整个人都是这样的,被钢筋固定在椅子上,她渐渐长大,人没有死,可是再也没有了人形。任何一个人见到她现在的样子都会做恶梦的。
苏舒将信放在细长变形的手掌当中,他静静看着对方见胳膊慢慢收回去,然后慢慢的撕开信阅读。
比刚才更要汹涌的泪珠崩溃在他面前。
“谢……谢……谢谢……”
他听到泣不成声的女人嘶哑道。
然后,对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信撒了一地,女人细弱的手指重重摔倒了地上,细细的手指间捏着一封信,女人再无声息。
大雨还在不停地下。
整理好自己的背包,苏舒转身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