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贯的怯懦在回房路上渐渐从此间意识中渐渐清晰,临到屋门见里面的还燃起烛火,窈娘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房间相对黑夜而言,过于明亮。让她想起一段遗忘多年的记忆,生母离世后她并非即刻就送去了孟丽娘的院子,她是因为整夜哭,守夜的婆子不耐烦就趁着无人知晓将她锁进衣柜里。后来她只记得自己发了几日高热,又被李氏接去了孟丽娘的院子。
守夜婆子被罚去了庄子,而她从此变得不哭不闹甚至不说话,即使孟丽娘觉得她是抢占院子的恶人,每顿只让她吃前一日剩下的饭菜,甚至心情不畅时痛加欺辱她也只缩在一旁不吭声。
而在外人面前贤惠端庄的李氏,对她的事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众人只看到表面她被接去与嫡女同吃同住却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呢?约莫是在十岁那年,那日午后孟丽娘生气要她待在花园的假山里,还用石头围了一个圈不准她动弹。
她蹲在地上听到李氏与曹嬷嬷说着孟丽娘的婚事,提了一句要将自己许给一户六品官的庶子。
李氏美其名曰低嫁是为了不让对方觉得她的庶女就小瞧她去,曹嬷嬷满口的夫人仁善。
她才不会嫌弃对方的家境,她可太高兴了,因为娘说过只要嫁人做了正头娘子就可以过舒心的日子。
那一瞬间她几乎快要忘却过去的种种蹉跎,连腿脚得麻木难忍也感觉不到了。脑海里幻想着那名庶子的模样,期待他宛如天神将自己从苦难中带走。
因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庶子,她开始对日子有了期盼。可她快及笄时,李氏拉着她的手说沈家水涨船高,让她跟着孟丽娘进门做媵妾,要好好帮衬嫡姐。
那时她只觉得被天雷劈了一遭,看出她的不情愿,李氏威胁她若是不嫁就将林氏的排位从祠堂丢出去。
兜头浇的一盆冷水生生将那个支撑她魂魄的火苗熄灭,从此她再不会是某个庶子的妻,她成了沈家大郎的妾室。
未出嫁前她想过不如自尽一了百了,可剪子搭在手腕的那一次,她想到林氏说的话,要活下去,替她活下去。
从此她就是不是一个人的命,她活着就代表娘也活着。
这几日沈循虽说变得温和了些,可她只觉得害怕。害怕自己认命,从此落得与林氏一样的下场,她也害怕沈循心思不纯,指不定要如何收拾她。
被欺凌的手段,她曾在孟丽娘的手上经历了许多,给一个糖再拳脚相加的经历自然是有过的。
看着被烛火映照的窗棂,她稳住了慌乱心神和抖动的身体,走上前心一横推开了门。
“莺儿可还好?”沈循坐在椅子上翻阅她平日抄写的佛经,见她进来睨了一眼道。
窈娘手上拿着郎中开的方子,试图将堵在喉咙的石头搬开,缓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莺儿所需的药材,还请大少爷帮忙寻来。”
随后她见佛经落在桌上,一双手接过她手中的药方,带着不可置信的笑意:“你可知这上面的药够买多少个奴婢了?”
“多少个奴婢?”窈娘木然地重复念着这句话,眼神却看着橙黄的烛火。
沈循将药方随意丢到一边,一只手将她抱在怀里道:“单单是那一味苁蓉就不止两百两。我在山东时亲眼见者一家人卖女儿,那女娃水灵也只十两银子就卖给了牙行。这上面的药材若都要买齐了,就算我同意,母亲也只会骂你不懂事。”
窈娘被他搂着,双腿因为害怕与紧张瘫软没得力气站起身来,突兀问道:“大少爷觉得莺儿值得几两?”
听得她的问话,沈循果真默了默道:“一般姿色,人也不算机灵,看在她还算忠心的份上值得七八两吧。”
七八两就是一条人命的价格,她低头看着绣鞋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又堵在喉咙发不出声来,只能化作眼泪噙满双眸。
“早些安置吧,明日问问这丫鬟有没有亲人,若有就让人抬回去。”沈循的手在她腰间游离半晌才放下,大约是心猿意马,理了理寝衣缓缓道:“给她家里二十两,也算是全了她这些年的忠心。”
窈娘看着他走到自己的床边,只觉胃里翻江倒海,瓮声道:“妾心中不安,想去莺儿房里守着,请大少爷恕罪。”
沈循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暗想这几日是太给窈娘脸面了,以至于她忘乎所以。
转过身眼里带着冷意与厌烦,一字一顿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妾……妾知道。”窈娘收回目光,只看地上的青石板,任由起伏的胸膛难以平复。
“你是在为一个丫鬟与我闹性子。”沈循挑亮了床头的烛火,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事情并未按照沈循心中所想的那般,窈娘对着他福身道:“妾想去莺儿房里守着。”
“看来你平日里的胆小怕事都是装出来的,如今这般胆大妄为真是让我刮目相册。”沈循冷声道。
她已不愿再与沈循多费口舌,听了他阴阳怪气的话,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他的注视下转身离去。
沈循看着她手里捏着的纸,唤道:“你哪里来的药方?”
窈娘侧过身,用余光看了一眼脸色不愉的人:“自然是郎中开的。”
不知为何沈循生出一瞬不秒的念头,脱口而出道:“你如何能在宵禁后请郎中。”
见窈娘垂眸不语,他上前桎梏她的手腕又问了一遍:“你是如何请的?”
她心口的起伏乱了分寸,呼吸声也变得急促失控,手腕上的疼痛愈来愈强烈,似乎骨头快要被他捏碎。
“妾托三老爷请的。”窈娘看着他发白的骨节,终是将实话说出。
只听“啪”得一声响,他紧握在窈娘手腕的手掌狠狠朝她的脸上扇去,不同于孟丽娘的力气,他是男子又用了全力,窈娘直觉脑中嗡嗡作响,她顿时没了五感,只靠着门框撑着身子才未倒地。
沈循看着窈娘扶在门板上只露出一个侧脸,垂下的长睫将眼下映出细腻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
她没有落泪,也没有说话,这般举动让沈循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的恼怒硬生生压在唇下,若有所思道:“你何时与三叔走得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