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淡淡道:“若皇上不允,我是交不出去的。”

见沈诚眉宇间的愧色丝毫未减,他坐到沈循对面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茶沫子,道:“兄长怕也听了风声,我已是次辅了。”

沈循抬头看着眼前一如往昔冷肃的三叔,玄色直裰套在他身上,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愈发沉重。

沈诚夜里回府前已听得吏部侍郎提起,听得这话脸上反倒更愁,感慨道:“皇上对你倚重是好事,只是外面多少人心里都觉得你是靠着党争一路上位……反倒忽视你的才能。”

“他们若有本事也来与我争一争。”沈谦并不在意外界评价,因能走稳这条路的人只能是他。

他轻呷了口茶,心里想着先帝曾经也倚重公孙贺,可后来却由得公孙贺作恶,只为留着那富可敌国之财与忠奸难辨之臣让弘德亲自料理。

这话终究是不能说出口的,睇了一眼正打量自己的侄儿,道:“只愿大郎进翰林能学些真本事,将来能撑起府门。”

沈循听罢忙起身笃定道:“侄儿一定努力。”

沈谦笑了笑并不说话,眼里的神色却藏了丝危险,只与沈诚嘱咐了两句就告辞离去。

送了他出门,沈诚才让沈循跪在地上,骂道:“逆子!你可知这次若不是你三叔,哪里轮得到你进翰林院!”

“是,儿子知道。”沈循埋头不敢说话,可眼里浮起的戾气却渐渐变得清明。

他出了书房缓过劲来又是一阵气,只当沈谦是拿他当猴耍,若早告诉他要留京何至于自己这些日子还要腆着脸想办法求阉人。

且魏思源及另外留京的人皆从七品升了六品,偏偏他还降了一级做典籍,叫他如何在一干同期中抬起头来。

夜风吹的廊下灯笼摇晃,沈循走到后院就觉得心里一股邪火发不出去,直到不自觉踱步到窈娘的屋前,却并未见到她的身影时,终是将怒火引到了莺儿身上。

只见他一脚踹过去,莺儿砸向了柱头,又狠狠摔跪在地上,两声骨节断裂的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

莺儿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咬着牙回道:“小娘下午回来就去了佛堂,大少爷不如稍坐会儿,奴婢这就去请小娘。”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如何能进佛堂?”沈循冷冷丢下话便大步离去。

路上想着今后在翰林院走一步看一步,必要时再将窈娘送去也是一样。

王氏下午就派徐嬷嬷带着稳婆奶娘一干人去山东将孟丽娘等人接回来,如今她那肚皮正是七活八不活的时候,回来必然是走水路,又怕时间耽搁期间出什么意外,临行前将资历最深的府医也一并带去了。

下午时人来人往,脸上皆是喜色,唯有窈娘觉得透不过气来。这两日的沈循怪得很,她心里害怕不敢回静思院,只在佛堂窗下安静坐下,就着昏黄的烛火思索点点滴滴。

听到推门的声音,她如受惊的兔子红着眼看过去,见到来人脸上的惊惧散去,嚅嚅道:“三老爷……”眼里不知何时噙着眼泪,唤了他后就顺着脸颊落下。

“你在躲大郎。”沈谦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就要替她擦掉眼泪。

往日她极力掩饰自己藏在心底的情愫,把所有不寻常的好感都归结是到受梦境影响,可眼下她看着那修长的指节猛然站起身来就要跑。

她怎么能,怎么能……爱慕他……

沈谦拾起飘落在地上帕子,淡淡道:“大郎快过来了。”

窈娘脚步滞住,额头起了细密的薄汗,唇瓣也跟着身子哆嗦,她竟莫名害怕沈循看到她与沈谦待在一起。

“怎么你听到大郎要过来会这般害怕。”沈谦深暗的双眸仔细盯着她。

窈娘在他的直视下低下头,心里酸得发涩,道:“妾怕大少爷误会。”

“他会误会什么?”沈谦意味深长的问道。

“妾……妾不知道。”

她实在禁不住当下暗流汹涌的气氛,沈谦的步步紧逼让她退无可退,可她心里知道,再难安再害怕也不能讲实话讲出来。

屋外的风吹得紧,半开的窗棂来回晃**,书桌上未抄完佛经沙沙作响,沈谦上前一步,与她更贴近了些。

“三老爷……妾是因为不想惹事生非。”她强压下心底肆意泛滥的情绪道。

沈谦听罢冷声道:“若只是如此,你应当知道在这府中没人敢置喙我的事。还是说……你如今依旧会梦到我。可大郎回来你心虚了,是吗?”

沉默许久,在窈娘只听得到自己怦怦心跳时,沈谦眼里的晦暗变成了昭然若揭的欲望。

“梦里发生的一切让你觉得我们不清白,所以才怕大郎误会。”他将她那句不能讲的话就这样平静的说了出来。

“三老爷恕罪。”窈娘因太紧张,声音颤抖的厉害。

院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她听到是沈循在门口唤她的名字,可耳边同时传来那句令人心颤话,沈谦在她耳边轻语:“我说过,不论梦中如何,我都不会怪罪你。”

许是没听到她的回应,沈循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耐烦,正当她不知该如何应对时。

沈谦淡淡道:“若是觉得对我冒犯,就让他回去,你与我好好说说梦到了什么。”

窈娘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怯生生道:“大少爷久等了,只因抄经书不能断否则……”

沈循打断道:“罢了,走吧。”

窈娘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离佛堂越来越远,她有过犹豫可面对沈循时万千礼教规矩压身,不敢按着沈谦的意思说。

她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也没有娘家做靠山,再难舍的情爱与人在自己的安危面前,也只能舍弃。

沈谦听得二人离去的声音,唇角却勾起了笑意,他说出那句话时就猜到了窈娘会如何选择,如今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可人性就是稀奇,偏偏是自己意料之中的失望之事,如果真按着预想发生,心里反倒不是滋味了。

四下无人之处,刚坐上次辅之位的权臣却体会到了失意。彼色来授,吾魂往与接也。然罗敷有夫,接引之人并非是他。

万千心事他只冷眼玉佛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