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将窈娘二人送到报恩寺,本要调头离去,却被鸳儿伸手拦住道:“青松哥,放怀里就不耽误手上功夫了。”

有风吹过,参天松柏落下碎雪,带来一阵寒凉。

接引的小沙弥已走下石阶,窈娘低声道:“鸳儿,走吧。”

官道上没有旁人,马车驶得比来时快了些,青松感受到怀中的温热,顺势将脸上的冷意也驱散了些。

天寒地冻,平日里香火不断的报恩寺,也难得清静许多。云空得空亲自站在大殿门外,见窈娘上来,双手合十道:“许久未见施主,不知一切可好?”

“多谢大师挂念,一切都好。”窈娘将王氏给的香油钱奉上,才道:“上月大雪封山,委屈了家中老太爷,家中老夫人吩咐待十五那日一并补上。”

云空道了声佛号:“请老夫人放心,老衲已带众弟子在殿中为老太爷诵经了。”

“多谢大师。”窈娘感激道。

金佛巍峨,站在莲花宝座上慈悲看着众生不语,窈娘想起梦中窥见的前世因果,心中愈发坚定,问道:“妾有一事想请大师解惑。”

大殿空寂无声,窈娘跪在蒲团上不敢抬头,佛前清香缭绕,厚重的檀香气息将她笼罩其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云空的声音:“施主可将这串菩提随身安放,或可一夜无梦。”

窈娘从混沌中脱身,将菩提握在手中时,忽然觉得心情无比的沉重。

大殿空寂,只留下云空一声叹息。

小沙弥带窈娘去沈府惯用的厢房歇息时,鸳儿已经铺好了床,屋子也烧了炭,正是暖和。

山寺之中不比在沈府,鸳儿只觉得天地宽阔,心境也自由许多,见窈娘面色凝重,关切道:“小娘可是累了?不如先歇息一番,奴婢去给小娘寻些吃食来。”

窈娘坐在窗边,已听不清鸳儿在说什么,只觉得头晕目眩十分难受,索性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梦中也是在佛寺之中,让她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只是背对着他修剪一株栀子的身影,让她胸口一滞,低声道:“你......你是?”

那熟悉背影穿着沙弥的衣袍,只是躬身悉心呵护花枝,并未回过头来。

待到一切妥善后,闻得天上传来阵阵闷雷声,他才小心将花盆抱进了屋里。

窈娘看他径直从自己身边走过,才知道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也看不见她的模样。

转眼夜深,屋里散发着栀子的香味,原来是这般的浓郁,这般的......让她心里滋生出了一股股对情对欲的杂念。

觉善却依旧安静地盘坐在佛龛前,沉浸地念着经文,不理周遭的变化。

这屋里的一切都让窈娘无比熟悉,她甚至觉得这条案上的灯油边应有把剪子,走过去一瞧果然如此。

为何......为何会这样。正当她心中惊魂未定时,就见一女子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屋门,烛火中能看出她的模样,正是月娘。

窈娘分明看着觉善的眉宇片刻松动,可在月娘走近时觉善依旧是绝尘于世外,让人不敢侵犯。

偏偏月娘性子大胆,是不怕他的,竟然上前将觉善环抱着,似哭似怨道:“若怀哥哥,我明日就要走了,你真的不想再看看我?”

窈娘在梦里见过月娘无数次,可从未像今日这般真切,她甚至能感受到月娘心跳如狂的紧张,也能体会她蠢蠢欲动的心念。

果然,月娘见觉善并未因这话而睁开眼眸,动作却大胆了些:“你还在怨我那日......”

“可你分明有回应我的,若怀哥哥是舍不得月娘。”

觉善仍旧没有任何回应,月娘失望地将双手松开,将袖中的伤口露了出来:“难道要我再伤自己一次,你才能看看我吗?”

窈娘见她手腕上的伤,好似身旁的栀子里翻涌出了血腥气味,她忙将油灯旁的剪刀拿开,可不论如何努力,却无法触及到半分。

好在觉善睁开眼眸,眸光清冷凝视着她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莫要再任性了。”

他虽冷冰冰地说着这话,可窈娘看着与沈谦一模一样的脸,还是从中听出了关切。

月娘这才笑道:“你是关心我?”

趁着觉善迟疑的片刻,月娘已经如往日那般,主动上前搅动如孤寂的青山。

觉善眼中的无奈,只有窈娘能看见,他舍不得月娘,可心中又有千般重的压迫,让他出不去牢笼,走不出枷锁。

夜风凉,月娘衣不蔽体,期待与绝望交织,她等着他再次从空门里走出来。

觉善侧目避开她的目光,却在纤长的手指戴着温热落在他肩上时,终于他的气息乱了。

沉默笼罩黑夜,月娘如愿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窈娘侧目看着佛龛,虽然如此,可月娘心中的悸动与难耐,她都能体会到。

她置身之外,却好似陷入其中,窈娘打不开紧闭的屋门,无法逃脱这旖旎的氛围。只能被这场无边的风月挟裹着,卷入深海,又**入洪流。

“若怀哥哥......”月娘的声音带着引诱,轻轻浅浅又恰到好处让人迷乱:“你入不了佛,不如我们私奔吧。”

窈娘闻声忍不住转头看去,月娘媚眼如丝,将觉善手腕上的菩提勾下。

耳鬓厮磨,她心里是青梅竹马过往的回忆,还藏着要长厢厮守的愿景,既虔诚又炙热的,将自己的情献给他。

晚风吹得屋里的栀香浓郁,窈娘的心跟着屋里的触动,一颤一颤让她连呼吸也快忘记,如同沉溺海底。

梦里的深夜将人窒息,直到窈娘快受不住时,梦境一转她真的坠入了水中。

鸳儿本以为窈娘只是假寐养神,谁知她讲素斋提回屋时,窈娘依旧无动于衷,待走进轻唤她,却不见回应。

按着往日午歇的时辰,再进来伺候时,窈娘依旧还未醒来,这才让鸳儿慌了神。

“小娘?小娘?”鸳儿连唤了几声,才轻摇了摇窈娘:“小娘快醒醒,白日睡多了,夜里就不好睡了。”

梦中的深水消散,窈娘转瞬醒来,如溺水之人不停喘息,回过神来才看着鸳儿担忧的站在旁边。

觉善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月娘……我入不了佛,也回不去尘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