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柔这几日倒是听了王氏的话,亲自提了补品到孟丽娘跟前请罪,又将账册钥匙还给了王氏,轻松落得一身闲。

她安安静静地连院门都不出,得空就去正房与孟丽娘说话,倒是妻妾和睦的好场面。

这日李氏要走,她竟比往日早了些过去,人还站在廊下就听到碧兰在里面哀叹:“都怪柳小娘不懂事,否则少夫人再喝一月的药下去,哪里愁生不出嫡子来。”

“罢了,这话莫要再说了,笑开花后结果也是和和美美的。”李氏道。

孟丽娘问道:“那药可丢了?”

“少夫人放心,奴婢早就丢泔水里了。”

柳月柔捏着衣袖怔了怔,玉京城自古繁硕,奇异之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心下盘算几下就有了主意。

窈娘刚出了月洞门,就见着柳月柔低垂着头静默的模样,窈娘嘴角勾了勾,眼中却毫无波澜,拉着鸳儿退回门口轻声道:“一会儿再过去。”

立秋过后,静思院中鸟啼叶落,风过之时荏苒在衣,窈娘坐在檐下看着光中尘埃起浮,淡笑道:“人若有了贪欲,便落于下成了。”

鸳儿听不明白其中深意,好奇问道:“那小娘可有贪欲?”

“我自然有,求得清净自在,好好活着。”

翰林院里,沈循颇觉不自在,同僚皆在翻找前朝史记,唯独他实在是无事可做。

偏偏他每起身活动筋骨时,王清风都是一副嘘寒问暖的眼神看着他,实在是让人别扭桎梏。

“王修撰。”沈循走到他的书案前低声道:“下官见大家都在忙碌,不知可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忙?”

王清风忙摆手道:“沈典籍刚来,只熟悉馆中事务就好,不必动手操劳。”

开什么玩笑,他三十多了还只是一个史馆的修撰,本以为自己早就被朝廷遗忘,谁知如今次辅大人亲自将侄儿点到自己手下做事,岂不是自己即将乘风而起之兆?

王清风只盼着将沈循这个小祖宗伺候好了,待他顺利从史馆升迁出去之日,也是自己出头之时。

谁知沈循听了这话非但不高兴,脸上还挂着些怒意:“我如今身在史馆,自然也该当出力才是,王修撰这是什么安排?”

王清风斟酌许久该如何回话才好,却被身旁的一个欧阳编修抢了先。

欧阳冷笑道:“沈典籍不必找他安排,他也是要听你沈家安排的,若是沈典籍真想替我们分担些事,不如求求沈郎中或沈次辅,总归是能满足你的。”

“你这是什么疯话!谁家不是有几个亲戚做官,难不成旁人做些公务就求自家亲戚?”

谁知那欧阳也的确是书呆子,任是王清风怎么捂嘴也吐了句话出来。

“旁人我不知,只是我欧阳家中并无亲戚靠山,我哪怕此生只做一个编修也问心无愧。”

沈循不过是同进士出身,他的文章如今还存在史馆的角落里,早知道他要来时,史馆众人都是将他的文章拿出来读过的。

虽未说出口可谁人看不出这要是换个名字,怕是三甲同进士的名次也拿不到。

这般毫无才学的庸碌之辈,竟然与他们一样在翰林院任职,不仅如此还在世上藏经书史册之盛的史馆。

真是可笑,真是愧对圣人。

沈谦身上的功劳太多又身居高位,因此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怨,只想着待观了沈循本人如何再做评价。

可沈循这些日子又是如何,他桌上放的《擢英集》是唐中书舍人司空图编撰的孤本,世间唯独这一本古迹却被他随意卷压,实在是让人愤慨。

“莫不说今日你拿的这本《擢英集》,就说前日那卷《太平广记》生生扯下两张,你一个不小心可知那是天下读书人求不来的古籍?”一旁的赵典籍接过话道。

沈循脸色青白,他哪里知道自己会犯了众人的怒,但习惯了被人捧着,此时哪里由得只有旁人诋自己的份,冷哼道:“你们有本事就去告诉周大学士,就说不愿与我做同僚,若无本事怕是还要再受着!”

说罢拂袖而去,往日在山东时莫说知府刺史之流,就算是藩台、总督见着自己也是一脸笑颜,哪里像这般迂腐翰林似的不识趣。

华盖殿内,沈谦听得小黄门的回禀脸上泠然,高品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关切道:“次辅这是?”

沈谦眉头微蹙看着他摇了摇头,走到翰林院大学士周宜善前拱手道:“我那侄儿年轻气盛,给大学士添麻烦了。”

周宜善自然是听闻史馆这些日子的闲谈,见沈谦这般说忙起身回礼道:“次辅言重了,你信得过我才将侄儿放到翰林院,我心中自然也早有准备。”

高品摸着山羊胡子怅然道:“谁少年时没有气盛的时候,次辅不必太苛责了。”

沈谦颔首笑了笑,眉宇间的惆然依旧没有散去。他在二十的年纪每日既要准备秋闱,又要抽空到东宫与弘德论政,哪像沈循那般无赖。

静思院里,孟丽娘正拉着李氏的手不放,难得成婚后母女二人还有这样的温存时候,她当真是舍不得。

李氏低声安抚道:“囡囡放心,母亲知道你在沈府里的委屈,待此事顺利解决,母亲再来好好陪你。”

窈娘在一旁冷眼看着李氏母女,垂眸逗弄乳母怀中的惠姐儿。

这孩子早产而生,身子先天不足,连哭闹都是猫叫似的,可怜极了。

李氏嘱咐了几句就看着窈娘道:“你可记得我嘱咐的话?”

“女儿记得。”窈娘低声道。

“只愿中秋前能听到你的好消息。”李氏虽和善着说话,但其中的字字句句都让窈娘心骇。

如今隔中秋不过七日,窈娘心中一时也无计较。

待到下午去佛堂时,郑氏跪坐在蒲团前满脸的惊惧。见到窈娘来,拉着她的手,语无伦次道:“我娘家昨日为我请了一个神医来……原来我并非是病了,而是有人暗中给我下毒!”

她说话喘气的厉害,胸腔起伏跌宕,似下一秒就要背气过去。

窈娘只觉晴天霹雳轰得脑子里嗡鸣作响,双腿在蒲团上打颤,话明明在喉咙转却无论如何找不着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