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泱说,一千五百万不至于自尽。
可这话没有说服力。
一千五百万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能击垮一个人。
她也把这件事告诉了陈醉和孙皓的姑姑——现在就她们三个人还关心孙皓自尽的原因了。
他姑姑叹气:“他可以告诉我,没必要自走绝路。”
痛惜不已,却也接受了这个理由。
陈醉那边,将信将疑。
墨泱这些日子还是吃不下饭,胃里似压了重石,没有缝隙留给食物。
她这几日在网上不停搜“亦秋投资”。
这家公司的老板跑路了,受骗者有上百人。
财经新闻和社会新闻报道了好些日子,只是墨泱不怎么关注。在浩瀚如海的新闻中,她错过了这些信息。
她要是提早知道,一定会想方设法开导孙皓。
而墨泱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孙皓自尽肯定也不单单是钱。
也许还有其他很多事:原生家庭的冷漠,让他内心冰凉;和男朋友感情不和,甚至可能又要分手,让他万念俱灰;投资被骗,只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是墨泱的猜测。
她只能这么猜,否则没办法说服自己。
吃不下饭,墨泱脑子是不转动的,她表情都是僵僵的。
学姐这段日子有个工作必须去做,做完了就回来看望墨泱。
“……泱泱,活着的人要想开点。”她说,“你小叔很担心,天天和甄医生打电话,生怕你需要再住院。”
“我没事。”墨泱说,“我提不起劲儿。”
“出去散散心吧,你不能这样闷在家里。”学姐说。
墨泱:“我不仅仅是心理疲倦,身体也疲倦,走两步路就发晕。实在没办法出门旅游。”
学姐忍住不哭。
墨钧言一再叮嘱她,让她鼓励墨泱,而不是陪着墨泱消沉。
可看着墨泱这样,学姐的眼眶控制不住发涩。
“你得吃饭,泱泱。”学姐说,“强迫自己吃点,每天都吃点能下口的东西。我怀孕前期也吃不下,每天都是硬逼迫着自己。”
又说,“别说我们,你爷爷奶奶和小叔、步总也很担心。哪怕是皓皓,他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墨泱的眼泪猝不及防。
她说:“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狠心,说走就走了。”
学姐抱着她,跟着一起哭了。
哭完了,学姐才说:“泱泱,如果一个人绝望到了极致,他也没办法的。他不是狠心,他只是无能为力了。”
“我知道。”
“皓皓很在乎你和醉醉。”学姐又说,“如果有一丝一毫的期盼,他也不会丢下你们的。我总感觉,皓皓的死因还有勘查空间,也许不是自杀。”
墨泱身子一震:“什么?”
“你说原生家庭,皓皓也不是第一天和他爸爸闹翻。他念书时候经济不独立,都敢直接出柜,他早已对原生家庭有了心理准备。
要说是爱情,他和那个大前锋分分合合的,上次那人离开他,他就应该明白,不至于被再次的分开打倒。
投资失败,我觉得更离谱。他那一千五百万中,只七百万是房子抵押的。哪怕不赚钱了,房子给银行去租个地方住,难道需要死吗?
还有,你现在的事业已经在起步了,他可以预见未来的前景。上次我们吃饭,他信心满满、意气风发,你觉得这像是走上绝路的人吗?”
学姐一字一顿。
墨泱的眼泪迷糊了视线:“你是说,他有可能是被人害了?”
“有可能!”学姐道,“反正我不相信他是自杀。”
墨泱哭出声。
这么久,每个人似乎都相信了市局的结论,确定孙皓是自尽的。
他们在寻找的,只是孙皓自尽的理由。
墨泱内心的痛苦就在于此:哪怕理由摆在面前了,她还是不能接受。
她接受不了孙皓自杀。
学姐让墨泱感动的,不是她的分析,而是她的立场。
她站在墨泱的角度,告诉墨泱:你没有疑神疑鬼,孙皓极有可能真不是自杀。
只学姐戳中了墨泱的症结。
“……泱泱,我以前陪我爸看纪录片。好些案子当年结案了,证据链完整。过了十几年被另一个案子牵扯出来,翻了案。
当年也是证据确凿,似乎一切都合理,可当另一个案子里把事实讲出来,人们才意识到当年都想偏了。
皓皓的死,现在看上去那么合理。但我们是人,越是合理的事,不应该越有遮掩的痕迹吗?”学姐说。
墨泱:“……你说得对。”
“所以你要好起来,泱泱。如果皓皓真有冤屈,大概就你能帮他伸冤了。
其他人不在乎,醉醉自己糊里糊涂的,只你既在乎又有能力。”学姐说。
墨泱点头,豆大眼泪滚落:“我明白。”
“我们出去吃点东西。我带你去吃炒螺蛳粉,好不好?”她哄着墨泱。
墨泱又点头。
一个人心中的纠结,有时候自己都可能看不明白。
学姐点醒了墨泱。
墨泱感觉自己有了点力气,她的愤怒与悲痛,也找到了一个着力点。
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却咬牙吃了小半份炒螺蛳粉。
她和学姐在小摊矮矮的桌子旁坐了好一会儿。
已经是十月中旬了,俞城降温,夜晚的风有点凉。
来来往往的人,坐在学姐和墨泱身边,跟她们一样点一份现炒的螺蛳粉,聊起自己的工作或者家庭。
墨泱置身于这样的人间烟火,觉得生活里还是有很多值得珍惜的。
她珍惜孙皓,哪怕孙皓不要自己的命了;她也珍惜自己的家人、朋友和爱情。
“……有点冷。”她突然说。
学姐立马把自己的开衫脱给她,轻轻抱着她揉了揉她胳膊:“暖和点了吗?”
“嗯。”她点头,“学姐你冷吗?”
“我吃出了一身汗,你摸摸我的手。”学姐笑道。
她掌心温热。
而后,墨钧言来了。
他也在旁边坐下。
小摊的桌子、椅子太矮了,他长腿简直没地方搁,非常痛苦。
不过,炒螺蛳粉挺好吃的。
“味道还行。”他说。
他一碗螺蛳粉还没吃完,步景桓也到了。
墨泱也给他点了一份。
步景桓比墨钧言还高,那小桌子几乎将他捆绑住,他拘谨坐着,手和脚都无处安放。
墨泱觉得这场景有点滑稽。
她丈夫、她小叔,此刻缩着手脚和肩膀坐下,都有点好笑。
她唇角微微一弯。
吃完了,步景桓带着墨泱回去了,墨钧言和高予鹿则在路上散了一会儿步。
“你好像开导了她,你怎么做到的?”墨钧言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