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像只落汤鸡。”墨泱说。

虽然记忆东一块、西一块,墨泱心中的墨钧言,总是像只斗鸡,精神饱满、情绪激昂,随时能把人骂个狗血喷头。

然而此刻的他,像淋了满身的雨,羽毛全耷拉了。

墨泱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样子,的确有点吓到。

墨钧言:“……”

“……冲击这么大?”墨泱问他,“你是生气,还是高兴?”

墨钧言想了很久。

他无法从纷乱的情绪中理出个头绪。

“墨泱,她长得更像你,但智商像墨沫。”墨钧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话也自言自语。

墨泱:“……”

我大半夜出来自取其辱。

明晚睡觉,手机一定要关机!

“如果让我选,我希望大哥大嫂和墨沫都活着;如果让我选,我也绝不会要小孩。”墨钧言继续道,“但人生没得选,是不是?”

走的人,突然就消失了;而来的人,这样猝不及防。

他在今晚之前,想的是风花雪月;现在,却是家长里短。

他之前考虑和高予鹿重逢,跟现在完全不是一个思路了。

他们有了个孩子!

墨钧言死也没想到这一层。

他知道自己混账,在男女方面极其不自律——每个人的自律有限,墨钧言把自己的自制力放在了工作上,其他时候他活得任性又糟糕。

聪明点的女人,都不会想替他生孩子。

高予鹿不是替他生,而是为她自己生的。她对他不做任何指望,也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没想过和他一起规划未来。

因此,墨钧言有了个女儿——这么意外、这么轻松。

一个精灵一样的小孩,进入了他的世界,迟到了四年多。

“你脑子里现在一团浆糊。”墨泱如实道,“去喝点酒缓缓神?”

“走!”

凌晨的清吧坐满了红男绿女,一个个年轻而沸腾。

酒吧这条街人流如织,年轻的男孩女孩,一个个光鲜亮丽,或脚步踉跄,享受着被酒精熏陶的夜生活。

墨泱和墨钧言选个角落的位置。她点果汁,又要了几样小食,墨钧言要了威士忌。

叔侄俩碰了个杯。

墨泱就把自己知道的内容,分享给了墨钧言。

“……她的确没想过和你一起抚养小孩。”墨泱说,“小叔,你不应该投入太深的期待,学姐应该是不会回头和你在一起。”

“我没这么想。”墨钧言又叫了一杯酒。

他晚上没吃饭,空腹两杯酒后,他像是已经上头了,“我不配。”

墨泱诧异看了眼他。

“墨泱,你像我女儿,咱们父女说真心话,男人没几个好东西!我们男的,不配有这样好的孩子。”他说。

“你那意思,你就配有我这样的女儿呗?”墨泱好不容易生出的几分同情心,顿时夭折。

“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了你操了多少心?”墨钧言说,“我配给你当爸,墨泱,老子有资格!老子爱你、赚钱养你,为了你的爱情学业事业处处用心,老子就配!”

他说着,声音微苦,“但笙笙……我不配。她出生的时候,我应该在产房外;她第一次走路,应该牵住我的手;她学会叫妈妈之后,应该学会叫爸爸的。但我都不在,我不配。”

墨泱听到他说“老子爱你”时,心狠狠一疼。

墨钧言从来没对她温情脉脉过。

从小到大,他们成天吵嘴打架,就没消停的时候。

车祸后,墨泱停留在过去,肆意伤心闹脾气,墨钧言却需要收起所有的哀痛,开始承担墨泱的生活。

墨泱知道自己在精神病院住了很长时间,受过很多酷刑。

但在那之前,她绝不是一开始就被送去那样的地方。

她肯定不停的崩溃、好转又复发,再崩溃。墨钧言束手无策,不能任由她变成疯子,才送她去的。

他也非常痛苦。

在这个过程中,墨钧言再多的伤心都要忍着,要先顾好她。

墨泱还记得,生意做得挺大的小叔叔,回到家里吃口方便面都要和墨泱、墨沫抢。他在外如何凶狠狡黠,回到家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变故让他一夜间长大了。

他不再是谁的幼弟,而是墨泱的家长了。

“小叔,如果你想做父亲,你会做的很好。你把我照顾得很好。”墨泱低垂了视线,遮掩眸中的水光,“你也可以把笙笙照顾得很好。”

“高予鹿可能不会给我机会。我又不傻,我听得出她的话外之音。”

墨钧言对每个跟过他的女人都够意思。在一起时,会送几套珠宝,衣服包包鞋子随便买;分开了,或赠与房产,亦或者豪车。

当然是正正经经跟过他多时的,不是那种临时解个渴的。

唯独对高予鹿不够意思。

他那时候真的蛮喜欢高予鹿。

高予鹿出身高知家庭,长得又漂亮,为人处世得体,像只优雅美丽的天鹅。这种女人,结婚了可能会乏味,但相处之初那点矜持,很有魅力。

墨钧言和乔长桥一样,喜欢盯娱乐圈的美女,他很少碰到像高予鹿这样的。

那段时间,他真意乱情迷;而他让陌生女孩坐他腿上,在他们圈子里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他那个圈子混的人,和普通人的爱情观不一样。

墨钧言觉得自己很看重高予鹿的,结果换来她一巴掌。

而他气急了,踹了她一脚。

墨钧言几乎没给过她什么。

那辆车,她临时加急卖的,只拿了不到六十万。

六十万,买不到一枚好点的钻戒,也只是墨钧言给其他女人的九牛一毛。

他喜欢过的女人,就只给了这么点。

因此,墨钧言不想勉强她,更不想去抢她的孩子。

如果她不想让墨钧言靠近,墨钧言会自觉退后一点,至少把当年的“不够意思”弥补给她。

“小叔,我总以为你看到孩子后,只会觉得心烦。”墨泱又说,“我不知道你这样纠结。”

墨钧言:“那是我们的血脉亲人。”

墨泱就懂了。

她能理解墨钧言的心情,这无需言语解释。

“小叔,其实我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原因跟你一样。我失去了至亲,渴望另一种形式的弥补。”墨泱说,“但步景桓防我防得很紧。”

墨钧言看了眼她。

“算了,我也没资格给他步家生孩子。我要是真怀孕了,我公公和卓宁还不得找人暗杀我?”墨泱说着,就笑了起来。

墨钧言心情更复杂。

他看向她:“你别胡闹!你的身体情况不适合生小孩,你跟高予鹿不同。你那个急性心肌炎,还是没搞清楚原因。”

墨泱:“……”

那只是系统的警告,当然没原因了。

但她也不好解释。

亲情,是墨钧言的软肋,让狼心狗肺的他一夜睡不着。

高予鹿大概也没想到,墨钧言会这么在乎。在高予鹿心里,哪怕真有个孩子,墨钧言也只是象征性看一眼就放在了脑后。

墨钧言大概不会在**跟女人聊他的悲痛、他的失去;墨泱也从来没和学姐说过她父母和姐姐。

高予鹿错估了这件事。

亦或者,从高予鹿打算留下孩子开始,每件事都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承受着各种变故,走到了今天。

墨钧言和墨泱聊了一夜,还是无解。

后来他喝多了,墨泱把他送回家。

墨钧言拉住了她的手,突然哭了起来:“猫猫,出事的前一天,你爸爸打电话问我,我什么都跟他说了。”

墨泱微愣:“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