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 二 章 歌姬之首
项少龙跟着许然,举步进入船舱,来到一道门前。
许然停下来,把门向内推开少许,示意道:“张爷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廊道上出奇地没有人,上层却传来曼妙的乐声歌声,安排在这种情况下对付他项少龙,就算打得他杀猪般惨叫,也不虞有人听到。项少龙微微一笑,猛地以肩头用力撞在许然肩上。许然猝不及防下,惊呼一声,跄踉跌进舱房里。一个黑布袋盖了下来,把许然的头脸罩个结实,接着许然被拖入房内,谷明、富严等四、五名御者,加上巫循等三名家将,扑了过去,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
项少龙闪入舱内,顺手把门关上,许然已颓然蜷卧地上,痛得弯曲成似一只煮熟了的虾般的可怜样儿。这些人也太性急紧张,竟然分辨不出无论衣服体型,许然和项少龙都有很大的分别。谷明首先瞥见站在入门处的不是许然而是项少龙,骇然张口,指着他却说不出话来。其它人始发觉打错人。
项少龙摇头叹道:“你们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吗?”
蓦地标前,欺到巫循矮壮的身侧,一记膝撞,顶在他腹下。早在二十一世纪,项少龙便是闹事打架的高手,深明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之道。巫循那种体型,肩宽脖粗,最具勇力,否则也不能推得下盘稳扎的项少龙滚下跳板去,所以他一出手,就以巫循为第一个目标,且命中他的要害。他胜在速度,教巫循不及挡架。下一刻他已到了另两名家将中间,左右开肘,狠撞在两人肋下处。这种近身战术,最适合在狭窄的环境施展,亦教对方摸不着他的位置,并以敌人的身体作掩护。两名家将痛得惨叫侧跌。项少龙转扑到富严身前,侧头避开他照面打来的一拳,两手箍上他的脖子,连续两下膝撞,顶在他腹下。又侧飞一脚,把另一名御者踢得飞跌开去,“砰”一声撞上舱壁。
上层的乐声恰巧奏至**澎湃的精采处,似在为项少龙助威。不知谁人从后箍着项少龙,项少龙放开富严,任他跪倒地上,再使下柔道的身法,蹲身把后面的人摔过头顶,掷往窗门的方向。
“砰!”的一声,那人背脊狂撞在窗门旁的舱壁上,滚倒墙角。谷明和另两名御者扑上来,项少龙施展擒拿手法,一把扭着其中一名御者的手腕,曲膝连续在他腰眼处凌空以脚侧扫了两记,痛得那人整个弯曲起来。项少龙用力一扯,被制的御者跄踉与另一名御者撞作一团。
谷明扑到项少龙前,先前中招的两名家将刚爬起来,却呆若木鸡,变成一对一的局面。谷明面容扭曲,双目凶光四射,由怀里拔出匕首,当胸搠至。项少龙使了一下假身,避过匕首,撮手成刀,狠狠劈在他手腕。谷明匕首堕地,失势前跌,项少龙乘机一拳轰在他背心。横行霸道的御者登时跌了个四脚爬爬,狼狈之极。
“锵锵!”两名回过神来的家将激起凶性,拔剑扑到。血浪离鞘而出,化作漫天剑影。那两人怎想得到世上竟有人使剑使得如此神乎其技,惊呼声中,手中长剑甩手丢地,腕口鲜血标出。项少龙还剑入鞘,迫了上去,铁拳左右开弓。骨折声和惨叫合奏般响起,只三数拳,两人再爬不起来。谷明挣起来之时,给项少龙压到舱壁去,重重在小腹打了四拳,立时口逸鲜血,贴着舱壁滑坐地上,痛不成声。舱门倏地推开来,接着是小玲姐的尖叫声。此时舱内除项少龙外,再没有人能以自己的气力站起来。
项少龙好整以暇的拍拍双手,微笑道:“小玲姐你好!还不去告小人一状,好革掉小人的御者之职?”
小玲姐俏脸血色褪尽,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唇颤震,却是说不出话来。其中一名家将勉力跪起来,旋又咯出一口血,再倒回地上去。项少龙一对虎目射出冷酷无情的光芒,向小玲姐迫去。小玲姐尖叫一声,亡命逃了。项少龙伸个懒腰,暗忖离船的时间怕该到了吧!
宽大的舱厅里,项少龙昂然立在厅心。凤菲仍戴着轻纱,女扮男装的小屏儿肃立其后。歌伎团的第二号人物董淑贞首次亮相,坐在凤菲之侧,旁边是仍有余悸的小玲姐。董淑贞年在二十左右,生得美貌异常,眼如点漆,非常灵活,一副精明厉害的样子。乐师之首云娘亦有在场,坐在凤菲另一边,半老徐娘,但姿色仍在,反多了几分年轻女子所欠的成熟风情,性感迷人。张泉侧坐一旁,神情兴奋。沙立亦被从另一艘船召过来参与这场“审判”,坐在张泉对面,双目凶光闪烁,一副要择人而噬的模样。两男三女的座位,像一面张开的扇子般对着卓然而立的项少龙。
至于昆山等一众家将,则排在两旁和入门处,二十多人肃静无声,使气氛更是沉重。谷明、富严、巫循、许然等人包扎妥当,虚弱无力地颓然坐在一旁,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可怜亦复可笑。
董淑贞首先发言道:“沈良!这是什么一回事,自你来后,屡生事故,可知我团严禁私斗?”
她的声音清越嘹亮,余音铿锵,唱起歌来必是非常动听。
项少龙环视全场,见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惟只凤菲有点莫测高深,淡淡一笑,故意沉下嗓子道:“若想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何不问问小玲姐,她是策划的人,自然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沙立插入怒喝道:“沈良你是什么身份,竟没上没下的,还不给我跪下。”
项少龙双目寒芒亮起,冷冷瞪着沙立,却不说话。家将中属沙立派系的立时群情汹涌,怒喝连声。
风菲娇喝道:“给我住嘴!”
众人静下来。
项少龙手按剑柄,仰天大笑道:“士可杀不可辱,男儿膝下有黄金,若要我为沙立这种卑鄙小人折腰,那可要杀了我才办得到。”
沙立霍地起立,手按剑把,怒喝道:“让我来取你这大胆奴才的狗命。”
项少龙油然笑道:“你若是我十招之敌,我向你叩十个响头。”
沙立气得一张俊脸阵红阵白,只是不敢拔剑。
张泉推波助澜道:“沙副管事若有真本领,我张泉乐于一开眼界。”
一直没作声的云娘道:“这么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更不能解决事情。”
沙立乘机下台,气鼓鼓的坐回席位去。
凤菲柔声道:“好了!让我们平心静气来把事情弄清楚,巫循你乃家将之首,告诉我是什么一回事。”
巫循显是头脑简单的人,不擅言词,愣了片晌,胀红了脸,却无辞以对。
谷明抢着道:“这事是由沈良惹起,我们一众兄弟在舱内耍乐,沈良却……”
小屏儿娇叱一声,打断谷明,怒道:“小姐问的是巫循,怎到你这奴才插嘴?”
谷明委屈地把余下的话吞回肚子里。
巫循醒觉过来,颤声道:“是的,沈良闯进来没头没脑的对我们拳打脚踢,就是这样子。”
张泉失笑道:“他怎会知你们躲在那个舱房内耍乐呢?”
巫循再次语塞。
沙立大怒道:“大管事是否要纵容凶徒,现在摆明沈良是行凶伤人,只看现在他大胆无礼的样子,当知此人的狂妄。”
董淑贞正用神打量项少龙,皱眉道:“你们给我先静下来。”转向项少龙道:“沈良你有什么话说?”
项少龙哪会作甚解释,潇洒地摊手道:“我没有话好说,只要二小姐一句话,我便自行离去,把事情了结。”
张泉色变道:“你怎可全不辩白而退出。”
项少龙冷冷瞅他一眼,闷哼道:“张爷肯聘用我,是出自私心,现在我沈良醒悟了,再不会被你利用,还留在这里干嘛?”
张泉勃然大怒,额角青筋跳现,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玲姐冷笑道:“你这以下犯上的奴才,打伤了人,走得那么容易吗?”
董淑贞打断她道:“小玲住嘴!”
小玲姐一向得董淑贞爱宠,少有给她这么当众责骂,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说话。项少龙本心中好笑,悠然静待被赶离歌舞团的判决。他故意将决定送到董淑贞手上,是看准她要维护自己的丫头,现在听他喝止小玲姐,立时暗叫不妙。舱厅内鸦雀无声,只有张泉和沙立沉重的呼吸声。
董淑贞先望了出奇地沉默的凤菲一眼,再环顾诸人,最后目光来到项少龙脸上,轻蹙秀眉道:“现在已非谁动手伤人的问题,而是沈良你目无尊卑的态度。”顿了一顿续道:“你显然并非平凡之辈,但这只是一个歌舞伎团,容纳不下你这种人,所以……”
项少龙正心叫谢天谢地,凤菲打断董淑贞的话道:“且慢!”
众人愕然朝她望去。项少龙心中叫苦,若凤菲认出是他,那就糟糕之极。自己已故意改变声音神态,样子又变得厉害,她对自己更是只有一面之缘,理该可把她瞒过的。
凤菲在众人目光中,幽幽道:“想不到我们小小一个歌舞伎团,竟然生出这么多事故。这事罪不在沈良,而在于管事的人。一向以来,我都忍着不出声,岂知现在你们变本加厉,我再不能不说话。”
项少龙放下心来,但又知道不妙,若不被赶走,岂非要随团到齐国去?张泉、沙立和小玲姐同时色变。董淑贞也感到不大自然,凤菲这么说,显也有怪责自己的意思。
凤菲淡然道:“沈良你放心为我驾车,以后若有任何人敢惹你,可以直接向我报告。”
项少龙愣在当场,恨不得痛哭一番,以表示心中失望。若他坚持离开,就是于理不合。以为他是沈良的张泉现正恨他入骨,说不定更会生出疑心或坏心,只好施礼谢恩。凤菲接着朝张泉和沙立两人望去,缓缓揭开面纱,露出可比拟纪嫣然和琴清的绝世玉容。不过此时她凤目生寒,神情不悦。
张泉吓得跪下来,叩头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沙立不知是否有恃无恐,竟仍硬撑道:“大小姐,事发时小人并不在船上……”
小玲姐尖叫道:“你竟敢说这种话?”
董淑贞怒喝道:“小玲跪下,由今天起,我再不用你侍候!”
小玲姐娇躯剧颤,哭倒地上。沙立知道不妙,终于跪下来,不迭叩头。
凤菲淡淡道:“待会船泊码头,沙立你立即给我滚得远远的,否则休怪我辣手无情。”
转向张泉道:“念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亦肯知机认错,便让你降级为副管事,有关钱银往来的事,暂改由云娘负责。至于谷明等犯事者,一律扣起这个月的工钱,异议者立即逐走。”
言罢不理沙立的哀求,起身离去,包括董淑贞在内,都吓得跪伏地上。项少龙无奈跪下,心中却在盘算应否和沙立一起“滚得远远的”。凤菲如此精明果断,确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经此一事,项少龙的身份大是不同,首先被安排搬离底层,到中层与四名家将同房,不用对着谷明那几个御者。更重要是谁都不敢再来惹他,又或言语上敢对他不客气。这并非因有凤菲的警告在前,而是因为有巫循等前车之鉴,谁都不敢再开罪他。在某一程度上,他成为团内的英雄,使一向受惯张泉、沙立和小玲姐三人的气焰者大感痛快。在团内的斗争里,他反客为主,成为胜利者;但在逃亡大计上,他却是失败者。他当然不甘心就这么到齐国去,但总不能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刻跳河逃走。但对于应否在下次登岸时溜走,则仍有点举棋难定。吃晚饭时,仍没有人敢主动和他说话,但已有人肯和他点头为礼,神态较为友善。项少龙乐得清清净净。
当大多数人都因避风回到了舱内,他独自一人坐在船尾一堆杂物上,呆看星夜下大河两岸的景致。后方紧随另三艘大船。他想起离开咸阳的娇妻爱儿愈来愈远,又想起周良和鹰王的惨死,以及战士一个接一个在他身旁倒下去的惨烈情景,一阵凄酸涌上心头,难过得想放声大叫。李牧使他尝到战败的苦果,但他却不能恨他,亦生不出报复的心态。李牧说过的“将来在战场上相见,必不留情”之语,就像是昨天说的。言犹在耳,他们已在战场上拚个你死我活。小盘对他的失踪,是否既感失落但又暗中称庆呢?说到底,项少龙代表的是小盘的过去。没有了项少龙,小盘才真真正正不用有任何顾忌的去当他的秦始皇,这想法使项少龙深感战栗。小盘每天在改变,在中国的历史上,所有功高震主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除非抢了皇帝来做。在此事上他已非常小心,不敢居功自满。但自然而然地他成了一个权力中心,可以左右小盘的决定。他和小盘从小建立的关系,能否逃过这条功高震主的定律?
正深深思索之时,一阵温柔的女声在耳旁响起道:“你在想什么呢?”
项少龙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别头一看,原来是权力大增的乐师之首云娘,忙跳起身施礼。
云娘移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而立,叹道:“是否因为船上的人都怕了你,所以你只好孤零一个人在这里看河景。大小姐和我在上舱看到你在这里,她着我来问问你呢。”
项少龙瞥她一眼,这女人的年纪怕也有二十七、八吧!但保养得很好,皮肤像少女般滑嫩,脸上轮廓极美,只是多了点岁月刻上的风霜,但也使她更有女人的味道,一时不由看得痴了。
云娘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微笑道:“看你刚才侃侃而谈的神态,便知你以前在信陵君府时有过一番风光。想信陵君府食客三千,能为他驾车,该已是莫大的荣誉,现在谁都不敢小觑你。”
项少龙想起信陵君和自己间的恩恩怨怨,虎目射出伤感的神色,看得云娘多年来平静无波的芳心剧烈颤动一下,感到这男人对她生出强大的吸引力。
项少龙见云娘忽地避开自己的目光,暗忖难道连她都怕了我吗?淡然道:“人见人爱,又或是人见人怕,两者究竟哪种较好呢?”
云娘发觉自己很难把这个男人当作下人对待,而他的说话亦引起她的兴趣,拨好被风吹乱的秀发,想都不想道:“还用说吗?当然是人见人爱好了。”说完不由俏脸微红。
项少龙摇头道:“这只是少年人少不更事的想法,最好是既教人怕,又教人爱。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宁可被人怕,至少那会比较安全。”
云娘听得呆起来,好一会道:“你的想法很特别,但不能说没有道理。很多时伤害我的人,都是爱我的人。唉!以你这等人材,怎甘于只当一个御手呢?”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肯和一个下人谈起心事来。项少龙当然没有“自卑”的问题。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世上每个人基本上是平等的。听她这样问,苦笑道:“这就叫人有三衰六旺。”
云娘怎会明白他真正的含意,好一会始把握到他的意思,动容道:“这句话形容一个人的时运际遇,确是非常贴切。”接着有点依依不舍道:“我来久了,要回去向小姐报告哩。”
项少龙乘机问道:“船还会泊岸吗?”
云娘应道:“你想学他们般到岸上散心吗?这次可不行。明天到达历下时只会停留一个时辰,除上岸办货的人外,其它人一律不准离船。我走了!”
看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项少龙只好报以苦笑,只好寄望在再下一个站有逃走的机会。
次日船泊码头,项少龙来到甲板上,只见码头上满布从城中来想一睹凤菲风采的齐国官民,城守大人更亲自上船来向三大名姬之首请安,使项少龙更是毫无逃走的机会。他已开始生出不耐烦之心,这艘船对他来说只是个开放式的河上监狱。唯一安慰的是经过这一段优悠的日子,他的精神体力完全恢复过来,人也比逃亡时好看多了,不再予人皮黄骨瘦的感觉。回房时在舱廊与张泉撞个正着,对后者怨毒的眼光,他只是一笑置之。他这时已和同房的三名家将级团友混熟,遂问起他们下一站船停处。
一个叫费淳的笑道:“沈兄在想娘儿们了。”
费淳中等身材,即是说比项少龙要矮上整个头,相貌平凡,但性格随和,使人感到和他在一起很轻松。四名家将中以他年纪最大,刚好二十出头。
家将冯亮道:“大后天的翟城是到临淄前最后一站,要耍乐得把握时机。因听说临淄物价高涨,要玩都轮不到我们哩。”
冯亮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高大精壮,只比项少龙矮上两、三寸,四人中数他最有识见。
另一名家将叫雷允儿,比冯亮还少上两岁,手长脚长,形如猿猴,颇有形格,与上层的一个俏婢相好,颇为自负,对项少龙虽友善但亦带点妒意。闷哼道:“泡妞儿不一定要用钱吧?到时看我的手段。”
费淳和冯亮立时起哄,三人闹作一团。项少龙想起二十一世纪时自己和队友小张、蛮牛、犀豹等人的情景,心中洋溢着一片温暖,男人的话题总离不开女人和金钱。翟城可说是最后一个溜走的机会,若到了齐都临淄,便危险多了。只是田单的手下,认识他的大有人在。最糟是他身为凤菲的御手,若整天载着她往来于权贵的府第,暴露身份的机会大增,其中险况,可想而知。所以纵是跳水逃走,亦绝不可到临淄去。
快要席地就寝,敲门声响,一名婢女来找项少龙,说凤菲要见他。项少龙颇感受宠若惊,又是心中打鼓,不知凤菲因何要纡尊降贵的见他。
领路的俏婢有点眼熟,旋即想起正是那天喝止自己到船头去的刁蛮恶婢,遂道:“这位大姐怎么称呼?”
婢子冷哼道:“问东问西的,这么多话?待会见到大小姐,你最好守规矩,惹怒了她,你就要吃不完兜着走。”
项少龙给她一轮抢白,推测她或许是小玲姐那边的人,又或是好朋友之类,所以对自己充满敌意,岂会和她计较,微笑不语,随她登往上层去。
凤菲没有戴上面纱,神色安然的坐在舱厅中特为她设的席位里。项少龙施过晋见之礼,依她指示在离她半丈许处的软垫坐下。恶婢退了出去,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男女间的吸引,乃与生俱来的天性。项少龙忍不住暗地饱餐秀色。
只是她的坐姿已非常动人,高雅素净的丝袍宽大的下摆把她下肢完全掩盖,裙脚拖往地席左旁,虽是坐着,她的腰肢仍挺得笔直,使她酥胸的曲线更为突出,既骄傲又闲雅。只要是正常男人,都会泛起若能摸上一把,必似如登仙界的醉人感觉。她的秀发在头上结成双环髻,绝世玉容平静无波,教项少龙不由忆起图先对她“内外俱美”的赞语。她身旁放置一张五弦琴,木色沉郁,衬托起她浅白底淡黄凤纹的宽大袍服,显得她更是绰约多姿。这确是幅动人的美女坐图,如诗如画般益显秘不可测的美丽。
厅里火炉内柴炭在燃烧着,偶而送来劈啪之声,配合河水撞上船身的响音,交织成有若仙籁的交响曲。以项少龙这么有自制力的人,一颗心亦不由被美女强大的感染力融化。不愧是三大名姬之首!难怪这么多公卿大臣、王侯将相,要倾倒在她的裙下。不要说能一亲芳泽,只要她肯回眸一顾,已是天大恩宠。
凤菲淡淡道:“无忌公子是怎样死的?”
项少龙立时提高警觉,垂首黯然道:“若大小姐这句话是在大梁问我,小人定不敢如实给出答案。”接着如若目睹般勾画出当时情景,又感同身受地道:“安厘那昏君当时病得快要死了,龙阳君和太子增带了大批禁卫来到我府,送来一杯酒。接着君上逐批的找我们去吩咐后事,然后喝掉毒酒,唉!”他知道若说得不够详细,必会启兰质慧心的美女之疑,索性编小说般详细道出经过,免得她追问细节详情。
凤菲果然不启疑窦,幽幽叹一口气,沉吟不语。项少龙心念电转,知她对自己已动疑心,甚至可能怀疑自己是项少龙,故来盘问他。但他却颇有过关的自信,先不说她对自己的模样只是在某一环境匆匆留下的印象;且当时灯光既暗,自己的服饰神态又与今大异,再加上他项少龙此时满脸胡髯,人又至少瘦了十多斤。而最重要的是张泉是通过魏国的官家马厩把他聘回来的,谁想到其中竟有如此转折。
凤菲的目光又再落在他脸上,柔声道:“沈良你真的只是无忌公子的御手吗?”
项少龙微一愕然,思出另一套释疑之法,颓然道:“大小姐的眼光真厉害,小人本是赵国廉颇大将军的手下,随廉大将军离赵往投无忌公子,被无忌公子看中收为客卿,还以为可再有一番作为,岂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后落泊大梁。经此两次变故,小人对功名已淡若止水,只希望赚一笔钱,找个穷乡僻壤,以清茶淡饭安度余生算了。”
凤菲动容道:“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说得很好,其中包含了多少无奈和失意。沈兄的遭遇令人感慨惋惜,若不怕大材小用,可安心为我管理歌舞团。”
项少龙装出汗颜之色,垂首道:“怎当得大小姐沈兄之称,况且我只是初来甫到的新丁,难以服众,大小姐千万不要抬举小人。”
凤菲微笑道:“我周游列国,阅人无数,只看你亢而不屈,在大庭广众从容自若的神态,看出你不是惯为奴仆的人。唉!你使我想起在咸阳遇到的一个人,若非张泉肯定你的身份,我就会认错你是他。”
项少龙吃了一惊,装出大感兴趣样儿,问道:“我是否长得很像他呢?”
凤菲定神打量他一会,眼中射出茫然之色,梦呓般道:“确有点相肖,尤其是你的眼神。不过现在就算没有张泉的肯定,也知你不会是他,因为中牟传来消息,他已安然回去。可笑魏人差点把大梁翻转过来,原来竟是一场误会,当然拿不到人啦!”
项少龙醒悟过来,知道滕荆两人接到荆家村送去的消息,清楚了他的处境,故意放出烟幕,说他已安返中牟,好教敌人放弃追捕他的行动。这一着高明之极,只要找例如乌果那类身形酷肖他的人,加点易容法,远看去确可以瞒过人。而唯一知道他到过大梁的龙阳君,则是有口难言,不敢把真相说出来。说到底,龙阳君的心仍是向着他。在这种顺水推舟的情况下,只好闭口不言,帮他一把。至于王宫秘道的破绽,该至今仍未被发现,又或发现了亦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去,因为事情实在太超乎一般人的想象。想到这里,立时阴霾尽去,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口中却道:“原来大小姐指的是秦国的项少龙。”
凤菲深深望他一眼,秀眸射出缅怀之色,没有说话。在这一刻,项少龙知道凤菲对另一个自己生出微妙的感情,大感荣幸。
凤菲柔声道:“这次到临淄,完成我遍游各国都城的宏愿,之后我打算把歌舞团解散,返回南方,过点平淡的生活。”
项少龙一震道:“原来大小姐要荣休了。”
凤菲露出一丝笑意,轻柔地道:“或者我是不甘寂寞的人,既不能以力服人,便改而以歌舞去打天下,把先贤传下来的诗歌舞乐发扬光大。不过此趟临淄之行确不容易应付,不知何人把我要解散歌舞伎团的消息泄露出去,现在人人对我的去向虎视眈眈,沈兄该明白我的意思。”
项少龙不解道:“既是如此,大小姐索性不去临淄,岂非一切可迎刃而解吗?”
凤菲淡淡道:“漏了临淄,我又不甘心,何况人生总要面对各种挑战的,若我临阵退缩,下半生难免深抱遗憾。”再道:“像你这种人材,可遇而不可求,不若我以自己的愿望和你的愿望来作个公平的交易。假若沈兄可保我凤菲安然离齐,不致沦为别人姬妾,我会予沈兄二十锭黄金,使沈兄安渡下半生。”
项少龙头皮发麻,先不说他绝不肯到临淄去,就算鬼使神差令他到了那里,亦只会惟恐不够低调。假若成为歌舞伎团的“公关经理”,终日面对面应付田单一类齐国权贵,还要用尽手段周旋其间,好保凤菲的清白,那等若要他把脖子送上去给人宰割。同时他亦明白到凤菲的处境,一天歌舞伎团在巡回表演,她仍可保着超然不可侵犯的地位。但若舍下这身份,那人人都希望她这朵鲜花可落往自己的榻上去。这是一种微妙的心态,凤菲若能与所有人保持距离,方可以孤芳自赏的姿态傲然独立,一旦息演,自然群起争夺。她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只好苦笑道:“大小姐太抬举在下。”
这是绝不能应承的事,问题是拒绝更不合理,看来只好狠下心骗她一次好了,心中矛盾至极。
凤菲平静地道:“你若做不来,张泉做得来吗?至少你是那种不易被收买的人,对张泉我则没有半分信心。”又叹道:“我们终是妇道人家,应付那些像蝗虫般的男人,只能倚靠你们男人。”
项少龙皱眉道:“大小姐若能把解散歌舞伎团的事保持秘密,不是可免去诸般烦恼吗?”
凤菲露出伤感神色,凄然道:“我是故意透露给一个亲近的人知道,但又令她以为尚有其它人知道,好试探她对我的真诚。现在终于清楚,故虽身陷险境,仍觉值得。”
项少龙一震道:“是二小姐吗?”
凤菲回复平静,点头应是,道:“她一直想取我之位而代之,在男人当权的情况下,我们女子很难建立自己的事业,歌舞伎团可算是异数,她一向屈居我下,自然想去我而后快。”
项少龙道:“那不若把歌舞伎团送给她算了。”
凤菲道:“那牵涉到很多问题,我曾答应跟随我的人,当歌舞伎团解散之时,每人赠予一笔丰厚的遣散费。唉!谁都知道以色艺示人的活是干不长久的,有了钱后还不乘机引退?所以董淑贞她只有设法在正式遣散前,与人合谋把我从歌舞团撵走。”顿了顿续道:“事实上你已帮了我一个大忙,使我可以逐走沙立,但现在董淑贞又拉拢张泉,沈兄该明白我的处境。”
项少龙是有苦自己知,但又不能不睁着眼说谎的答应她。那种矛盾和痛苦,实非任何笔墨所能形容。他怎忍心这么一个才华横逸、色艺双全的美女,受奸人所害,落到她不喜欢的人的魔爪内呢?
翌晨凤菲召集众歌舞姬和团内像张泉那种管事级人员,当众宣布破格提升项少龙为正管事,负责团内大小事宜。董淑贞和张泉均大为错愕,偏又不敢反对。
首先恭贺他的是云娘,还在他耳边道:“这次你该好好谢我。”使项少龙知道云娘乃凤菲心腹,暗中向凤菲举荐他,真是哭笑不得。他尚是首次见到董淑贞之外的十一位歌舞姬,无不国色天香,体态撩人,看得他眼花缭乱。不过她们大多对凤菲重用他不以为然,神情冷淡。其中一位叫祝秀真的长腿美姬,更露出不屑之色。
歌舞团上下共有一百八十人。凤菲当然是高高在上。接着是歌舞姬和乐师,两者分以董淑贞和云娘居首,由一群婢女仆妇侍候。除乐师有小部份是男性外,其它清一色是女儿家。总管整个团对外对内事务的就是他这位大管事和降为二管事的张泉。家将、御者、男仆、脚夫归他二人管治,俨若一个政治团体的统率者。家将、御者等各有头子,前者是张泉的心腹昆山,后者则是谷明。只是这两个人,加上含恨在心的张泉,项少龙便要头大如斗。最糟是他立即便要逃跑,现在肩负重责和凤菲的期望,弄得他进退两难,苦得差点痛哭一场。最大的好处则是张泉给调到另一艘船去和他可独占第二层的一个房间,但当云娘来找他,便知有其利也必有其弊。云娘是打着移交职务的旗号来找他,令他欲拒无从。
交待一切后,云娘充满挑逗性的目光大胆地瞅着他道:“好了!现在沈管事该怎么样谢人家哩!”
她的目光令他想起朱姬和庄夫人的眼神,像她们这类饱经男女之事的成熟女性,一旦对异性动情,几乎立即是肉欲的追求,不会转弯抹角。一方面是生理上的需要,另一方面亦是因年纪大了,少去少男少女的幻想和憧憬,而趋向于取得实质的收获。站在男人的立场,项少龙绝不介意和风韵迷人的成熟美女来一场友谊赛,那会是一次令人醉心倾倒的美丽经验。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又偷走在即,则不宜惹上感情上的牵连。他自己知自己事,一旦和女人发生肉体的关系,很难没有感情上的负担。若那么的饱食远扬,定会心生歉疚。除非她是明卖明买的妓女,自当别论。
眼前若断然拒绝,他又办不到,只好采拖延战术,一边遏制被她挑起的欲念,一边岔开话题微笑道:“自然是心中感激,不过我仍有一个问题,须请教云大姐!”
云娘欣然道:“说吧!只要人家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看她神态,听她语气,摆明一副任君大嚼的姿态。项少龙更感头痛,亦有些把持不住,暗暗警告自己,正容道:“歌舞伎团所到处,自然会惹来狂蜂浪蝶。凤小姐不会是问题,因为人人都知道她不会陪侍人,但假若有人看中其它歌姬,那我该如何应付呢?”
云娘横他别有意思的一记媚眼,道:“你所说的事常有发生。不过我们的小姐们不是妓女,那些男人若想一亲香泽,要下点工夫,例如先邀她们参加宴会,讨得她们欢心,再设法试探她们的心意,这方面的事大小姐一向不管,你更管不到。”
项少龙道:“有没有中途离团嫁人的呢?”
云娘点头道:“有!但却不多。嫁给那些公卿大臣有什么好,未得手前当你如珠如宝,得手后便似再不值一顾,回到家里还要给其它众多妻妾视作敌人,怎及得在歌舞伎团的写意。将来赚足了钱,回到乡下要嫁谁都可以啦。”
项少龙点头道:“一入侯门深如海,你们懂得这么想确是聪明。”
云娘双目亮起来,赞叹道:“一入侯门深如海,这句话棒极了,定要告诉小姐,她正编写一首深闺怨妇的舞曲,说不定可加进这一句。”
项少龙惟有报以苦笑。
云娘兴奋起来,移到长裙碰上他膝头的亲近处,低声道:“这次到临淄去,还有与其它两个名姬较量之意,所以大小姐非常紧张,绝不希望分别在桓公台和稷下学宫的两场歌舞,会给兰宫媛和石素芳比下去。”
项少龙想起这两个与自己有过瓜葛的美女亦会到临淄去,稷下学宫不用说是稷下剑圣忘忧先生曹秋道的大本营,桓公台却不知是什么地方,遂请教云娘。
云娘吐气如兰道:“桓公台又称环台,是齐宫内一座壮丽的大殿,当年桓公最爱在此宴会宾客、聚召群臣,遂以他为名。未曾到过桓公台表演的歌姬,便不算有身份。”
项少龙听得悠然神往,齐国乃春秋战国的超级大国,文化源远流长,自己过门不入,实在可惜。不过小命要紧,何来旅游的闲情,只好不去多作遐想。
云娘上身俯过来,柔声道:“这次齐王的出手很大方哩,两场歌舞共二百锭黄金,到时由你去收钱。”
项少龙吓了一跳,二百锭金子是当时代的天文数字,可见齐人的穷奢极侈。若把这些钱用往军队去,足可支付五百人的一队兵将一年的饷银。
云娘微嗔道:“人家什么都告诉你,你还未说会怎样酬谢人家。”
项少龙暗忖既是避无可避,惟有抛开一切好好享受飞来的艳福。伸手搂着她蛮腰,正要拥入怀里,船身微颤,缓慢下来。两人大讶,明天才可抵达翟城,为何船却像要停下来的样子?灯火由前方映照过来。项少龙乘机跳起来,移往窗旁,探头外望,见到前方有一艘大船,正在减缓船速,好让他的船队赶上。云娘挤到他旁,娇躯紧贴着他俯前张望。
项少龙道:“是谁的舟驾?”
云娘细看对方插在船尾的旗帜,忽地叫道:“谈先生来了!他乘的是韩国上大夫的船。”
项少龙见她兴奋得发亮的俏脸,猜到谈先生与她的关系非比寻常,否则她不会兴奋得像头**的叫春猫。
男人就是这样,他本以云娘的痴缠为苦,对她只有好感而无爱意。这时见有了“情敌”,不由掠过些微嫉忌之意,有点酸溜溜的问道:“谈先生是何方神圣?”
云娘欢喜得什么都不再有理会的兴趣,雀跃道:“谈先生是南梁君府中最懂诗辞音律的人,更是守信的人,说过会到临淄看我们的歌舞,现在果然来了。我要告诉凤姐!”言罢置项少龙不顾,旋风般出门去了。
项少龙只好对“砰”一声关上的房门报以苦笑,同时心中升起一种奇异感觉。南梁君的名字为何有点耳熟,究竟曾听谁人提起过呢?两艘大船缓缓靠近。
凤菲和一众歌姬到了甲板上来,欣然静候,显示同道中人的谈先生,在她们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云娘更是不停的与其它歌姬频频挥手。在灯火和月照下,对方船上靠近这边的船沿处,站了十多人,也在不断挥手回应,气氛热烈。连着钩子的绳索抛了过来,项少龙忙指挥家将接着,把对船缓缓拉近,船速更缓。到清楚看到对方脸貌的距离,项少龙虎躯一震,他见到一位阔别多年的朋友。那人亦游目到项少龙处,呆了半晌,以剧震回应。
赫然是肖月潭。
项少龙终记起“南梁君”之名,是听自图先。肖月潭到了韩国,投靠南梁君府当客卿,此人多才多艺,难怪如此得歌舞伎团众姬的欢心。“隆”的一声,两船因轻微的碰撞抖颤了一下,合成一块儿。
对方船上伸出跳板,搭到这边船上,肖月潭一马当先,带头领着几个随人举步走过来,先朝项少龙打个眼色,呵呵笑着来到凤菲身前,施礼道:“去春一别,至今竟年,凤小姐妙绝天下的歌舞,仍萦绕梦域,想不到今夕竟能相逢河上,谈某真的要感激老天爷的恩赐。”
凤菲领着众姬还礼,微笑道:“昔日在韩,畅谈竟夜的美事我们仍是回味无穷,更感获益良多,今夜再巧遇先生,怎能不竭诚以待,请谈先生和贵介们到舱厅用茶。”
肖月潭打出手势,教他船上的手下收回绳索跳板,领着随人与凤菲进舱去了。恨不得立即与肖月潭详谈的项少龙只好压下心中的冲动,同时心中欣慰。只看肖月潭的架势,便知他在南梁君府内非常得意,否则怎能如此乘船应约,到临淄来看三大名姬同场较艺的盛事。心中的些许妒忌之心更是不翼而飞,看来老小子风流如故,不知他除云娘外,还弄了哪个歌姬上手?两船分开来之时,项少龙钻入大舱去,好看看肖月潭的情况。到舱厅正门处,肖月潭正向凤菲等介绍随来的三人,都是南梁君府的重要客卿,只看他们模样,便知是学富五车的人。
凤菲与众姬和云娘坐在左边的席位,肖月潭等则坐在另一边,气氛热烈。云娘亲自向四人奉茶,还不断向肖月潭抛媚眼。肖月潭瞥见他,当然要装出不大留神的样子。
项少龙感到自己与厅内的气氛格格不入,正踌躇应否进去,一名本站在祝秀真身后的婢子移过来,厌恶地道:“小姐说这里没有你的事,管事去打点其它事情吧!”
项少龙听得无名火起,向祝秀真望去,只见她眼尾都不望向自己,只是嘴角露出不屑的神色,不由向那婢子低声冷喝道:“滚开!”
婢子怒极朝他瞧来,看到他双目射出森寒的电光,花容失色,退了两步。项少龙心想这就是宁要人怕不要人爱的效果,大步走进厅内。
凤菲见他进来,亦觉有点不合他的身份,蹙起黛眉介绍道:“沈良是我们歌舞伎团的新任管事,快来见过谈先生。”
肖月潭长身而起,与项少龙同行见面之礼,笑道:“沈兄长相非凡,以后我们要多多亲近。”
三个随他来的客卿均感奇怪,肖月潭一向恃才傲物,少有对人这么亲热,何况对方只是歌舞伎团区区一个管事。就算是创办三绝女石素芳那歌舞团的金老大金成就,地位仍难和石素芳相媲,在权贵眼中只是一个较有地位的奴材而已。董淑贞、云娘、祝秀真等亦心中奇怪,不明白肖月潭为何如此礼待项少龙。两人则是心知肚明,难掩异地重逢的狂喜。
肖月潭请项少龙在身旁的席位坐下后,为避人嫌疑,不敢交谈,与凤菲等畅聊起来,话题自离不开音律诗歌的题材。项少龙对此一窍不通,想插口说上一句都办不到。
只听其中一名叫幸月,生得娇小玲珑,姿色比得上祝秀真的美姬道:“听说谈先生常到民间采风,收集民谣,而《齐风》在《诗经·国风》里乃精采的部份,想这次先生必不会空手而回。”
陪肖月潭过船来的一名叫仲孙何忌的英俊儒生正和其它两人神魂颠倒地瞧着凤菲,闻言笑道:“谈先生近数年曾经两度到齐国,早满载而归。”
项少龙听得有悟于心,知肖月潭因厌倦肮脏的政治游戏,故纵情诗歌文艺,反赢得超然的地位。
董淑贞欣然道:“那更要向谈先生请益。”
肖月潭一捋垂须,神态潇洒,令项少龙想起在邯郸初会他时的情景。这么多年了,他怕该有四十岁左右。但看来仍是年轻而有活力,难怪云娘这么迷恋他。
他谦让两句,油然道:“来自民间里巷的采风,不外描写风土民情,表现民间的悲欢离合,但数最感人的,仍是描写战争和**的诗歌。所谓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将,苦难中每见真情,诚不爽也。”
云娘微笑道:“民间的情歌率直大胆,齐人居于大海之滨,思想一向奇诡开放,齐歌当更加精采,谈先生可否唱两首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肖月潭在众女渴求的目光下,拍几唱道:“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于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这首曲描述的是在静谧的夜色里,幽室内一对恋人密会的动人情景,抱怨是那可恨的公鸡因日出鸣叫吵醒他们的甜梦。女的催男走时,男的却说那只是苍蝇在叫。女子又说东方亮了,男的却指那仍是月亮的光芒。女的没法,惟有说若那是苍蝇的嗡嗡声,我愿陪你再共谐好梦,但若你应该归去而仍不走,会惹其它人说你不是。此曲旋律素朴自然,内容热烈诚挚,描写生动,充满生活气息。由肖月潭那带点嘶哑又充满磁性的嗓子唱出来,谁不动容。
项少龙心迷神醉之时,天籁般的动人声音由凤菲的檀口吐出来,接下去唱道:“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闱兮。在我闱兮,履我发兮。”
此歌描写的是另一对男女幽会的情景,以男方作第一人称自述,说的是当东方的太阳初升时,一位美女溜到我的屋内,轻轻伴随我的脚步。她为何来呢?或者只是偶然来到,见我正沉吟掷躅,故才伴我同行吧!
项少龙尚是首次亲聆她的歌声,只觉风格奇特,与兰宫媛和石素芳并大不相类,其它以前听过的歌姬更是绝不能与之媲美。她不但唱得极好,还有种不守成规,离经叛道的意境。就像在彩虹般色泽的流云似水中,浮载着沉郁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歌声变化万千,抑扬顿挫,呼气吸气与歌声结为一体,无限地加强了诗歌的感染力。她一字一句的轻柔地把整个情景安置在音乐的空间里,奇异的笃定更使人感慑得不敢不全神静听。唱罢项少龙跟着肖月潭等轰然叫好。
肖月潭一点没因自己的光采被凤菲完全掩盖而不悦,诚切问道:“此曲从未得闻,不知是否凤小姐新作。”
凤菲淡淡道:“正是凤菲新作,让四位先生见笑了。”
肖月潭等人赞叹不已。
肖月潭方面另一叫游吉的壮汉叹道:“得闻凤小姐天籁之音,顿起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慨。”
凤菲谦让道:“游先生过誉。”
至此项少龙方明白凤菲能得享盛名,备受各国王侯尊崇,确有道理。对这么一位多才多艺的美女,谁能不爱惜?当然,假若她要引退,当是另一回事。在她的光芒下,董淑贞等只能算作陪衬明月的小亮星。
肖月潭的声音响起道:“我们四人无不羡慕沈兄,若你的管事之位可以让出来,保证我们要争得头破血流。”
项少龙从沉思惊醒过来,苦笑道:“谈先生真会说笑,小弟还是首次听到大小姐的歌声哩!”
四人大讶,肖月潭的惊讶当然是装出来的。云娘为他们解释清楚。
仲孙何忌乘机试探项少龙的深浅道:“沈管事有何评语呢?”
项少龙随口应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今趟连凤菲都为之动容。
项少龙心叫惭愧,赧然道:“小弟对音律是门外汉,但大小姐的歌声确教小弟颠倒迷醉。”
游吉大讶道:“难怪精通相人之道的谈先生要对沈兄刮目相看?沈兄用辞运语之炒,是游某生平罕遇,什么‘门外汉’、‘颠倒迷醉’,无不刻划得入木三分,更不要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这可传诵于世的绝句。”
项少龙知道不宜锋芒太露,不敢再说话,更不敢接触包括凤菲在内许多正向自己灼灼而视的目光。
董淑贞道:“谈先生刚才随手拈来的齐曲非常迷人,难怪孔丘当年到齐,耳闻目睹韶乐的演奏盛况,有‘三月不知肉味’,又有‘尽善尽美’的赞语。”
肖月潭笑道:“上次看完董小姐的九韶妙舞,谈某到现在仍不知肉味如何哩!”
众人笑了起来。董淑贞更是神情欢畅,大感争回不少面子。项少龙暗忖原来董淑贞擅舞,怪不得能坐上歌舞伎团第二把交椅的位置。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肖月潭等仍是依依不舍。
云娘更是舍不得他走,叹道:“若这艘船大一点就好了,那样在到临淄的几天途程中,可和谈先生畅论古今曲乐。”
游吉热切地道:“只要有一角之地,我们于愿足矣。”
董淑贞道:“怎可委屈四位先生,大可教人让出几间房来,四位若不嫌弃……”
仲孙何忌等喜出望外,连声答应。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我那间房只得小弟一人,若……”
肖月潭乃跑惯码头的老狐狸,哪还不会意,大笑道:“就让谈某和沈兄同居一室,好多听点沈兄的绝妙言词,明早再教人送来我们的衣物用品。”
回到房里,吹熄油灯,两人坐在地席一角畅叙离情。
肖月潭听毕他逃亡以来的遭遇,赞叹道:“少龙率领着千军万马之时,固然把东方诸国弄得人仰马翻,人人惊惧;想不到其后单枪匹马,亦到处搞得天翻地覆。现在韩赵魏三国在少龙西返之路上重重布防,如若贸然回去,风险实在太大,你更不值得冒这个险。”
项少龙道:“楚人有什么反应?”
肖月潭道:“完全没有反应。但人心难测,楚境亦非绝对安全。照我看,少龙该先避避风头,使三晋深信不疑你确已回到中牟,再从容由我掩护你回秦好了。”又道:“我会使心腹回报咸阳图管家,再由他向嫣然等报平安,你可放心到齐盘桓一段时间。”
项少龙苦笑道:“你可认我出来,别人难道不可以吗?”
肖月潭细看他一会,道:“你留了须后加上消瘦不少,样子确变得很厉害。我也因你呆瞪着我,兼之我两个月来一直担心你的事,才认了你出来。我精通易容之术,只要做点手脚,修饰一下你现在杂乱无章的胡子,又改变你的发形,加上顶冠,保证田单与你面对面都认不出你来。说到底,谁像我般认识你那么深呢?”旋即笑道:“让我传你口吃之技,那就更没有破绽。以你现在的身份,接触的顶多是田单下面的人,何须担心。”
项少龙一颗心登时活跃起来。说真的,他实在有点不舍得离开凤菲,那不是有什么不轨企图,而是很想看看她的歌舞,并尽保护她平安离齐之责。忽又颓然道:“你若改变我的形貌,歌舞伎团的人会怎么想?”
肖月潭轻松地道:“我可以逐点逐点改变你的样子,那就谁都不会觉察,还以为你因发须的改变而看似有点怪异,放心吧!少龙该知道我肖月谭的本领。”
项少龙心怀大放,笑道:“我怎敢不信任你的本领,对你的风流本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肖月潭道:“你是说云娘和淑贞吗?两个女人都是骚媚入骨,不信你可试试看。”
项少龙失声道:“董淑贞都给你弄上手?”
肖月潭道:“董淑贞和很多人都有一手,此事有何出奇?不过她的陪夜费是她们中最昂贵的,和她温存一趟够你肉疼。”
项少龙皱眉道:“那她们和妓女有何分别?”
肖月潭道:“当然有分别,你要先哄得她们欢心,还要千求万请,方可一亲芳泽。嘿!以前搭线的是张泉那小人,现在岂非换了你吗?”
项少龙愕然道:“我岂非变成扯皮条的龟公?”
肖月潭不解道:“什么是扯皮条?什么叫龟公?”
项少龙苦笑道:“不要谈这些没趣的问题,这次究竟还有些什么人会到齐国来贺寿?”
肖月潭冷笑道:“吕不韦正是其中一人,你知该不会有什么好事吧!”
项少龙心中一震,想起单美美说过齐国未定太子人选的话。在这瞬间,他已知道奇异的命运,正以最奇异的方式,把他卷进这个漩涡里。秦国不是正和东方五国交战吗,为何吕不韦可大摇大摆地出使来齐。同时想起久无音讯的善柔。他会在临淄遇上她吗?
项少龙盘膝坐在席上,让半跪于身后的肖月潭在他头上弄手脚。
老朋友低笑道:“我虽精通装神扮鬼的易容术,但自己真正用上的机会却不多,反而是在你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确是异数。”稍顿续道:“我改变你束发的方式后,再把你的须鬓分多次染得变成有少许花白,使你的年纪看上去大一点。”
项少龙担心道:“岂非不能用水洗发?”
肖月潭傲然道:“我调出来的染料,哪有这么容易冲洗掉,若能不时加染,更不会有问题。”又笑道:“还有几天才到达淄水,你最辛苦是要改掉说话的习惯,以前扮董马痴时的故技当然不可重用。就改为带点口吃,包保没有人可听出破绽。”
项少龙苦笑道:“说不担心可是骗人的,最怕就是给见过我的人由身形识破真相。”
肖月潭哈哈笑道:“齐国原属东夷,大多人身形雄伟,高大如少龙者虽不多,却不是没有。少龙只要装得偃凄猥琐一点,走起路来时不要昂首阔步,保证不会出漏子。”
项少龙想起齐人是山东人,出名强悍高大,也就释然。
肖月潭瞥了窗外天色一眼,低声道:“快天亮了,我们谈足整晚,却是愈说愈精神,很少这么畅快的。自被吕不韦遣人偷袭后,我……”见项少龙沉默下来,歉然道:“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唉!想起那事,我便睡不安寝。”
项少龙断然道:“政储君登位之日,就是吕不韦败亡之时,谁都不能改变这命运。”
肖月潭当然不会明白他话内具有历史宿命的含意,提醒道:“少龙千万勿要轻敌,吕不韦在秦掌权这么久,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挣来的权位化作乌有。”压低声音道:“我这次来齐,本是要找机会把他刺杀,好为三公主和自己报仇,现在有了少龙,更有把握。”
项少龙心中叫苦,因为历史书上写明吕不韦是死于小盘登基之后的秦国,若要趁吕不韦来临淄的机会行刺他,注定必败无疑。这想法当然不可说出来,只好道:“这事须得从长计议,而且这样干不够痛快。我要亲眼看到他辛苦建立和得来的一切被我一点一点的毁掉,等若逐块的削掉他的肉,如此方能消我的心头之恨。”
肖月潭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哈!完成了。你看来更不像项少龙!待会我弄方铜镜来给你照照看。趁还有点时间,我们还是睡上一会吧!”
睡了不到半个时辰,项少龙给开门声惊醒过来,偷眼一看,在昏暗日出前的光线中,云娘蹑手蹑足摸进来,吓得连忙诈睡。云娘认清谁是谁后,钻到肖月潭的被窝里,接着响起肖月潭被弄醒的抗议咕哝,旋又被亲嘴的声音代替。项少龙心中苦笑,若不是肖月潭来了,现在享受与云娘亲热的该是自己。同时醒觉到身份地位的重要,自己以前有身份有地位,加上出众的外表,在情场上自然战无不利,夺得多位美人芳心。但现在一派落泊模样,又只是个当奴仆的下人,自然吸引力大减。听着另一边传来相互调笑的挑逗声音,他却心如止水,不片刻重返梦乡,与远在咸阳的妻儿相会,出奇地竟是肖月潭把他唤醒。
此时天色大明,项少龙因近来睡得很多,所以昨晚虽少睡两个时辰,并不觉得辛苦。可是肖月潭仍是精神翼翼,禁不住大奇道:“我还以为你会爬不起来。”
肖月潭尴尬道:“这女人真饥渴,幸好我是愈多女人愈有精神那种人。船快要泊码头,我会安排手下持密函到咸阳交给图总管。你放心吧!我和总管有一套秘密的暗语,密函落到别人手上,亦看不懂的。”
项少龙由温暖的被窝钻出来,笑道:“你办事,我怎会不放心?”
两人穿衣后分头行事。不久船泊码头,项少龙首次执行管事之职。幸好凤菲派出爱扮男装的俏婢小屏儿帮忙指点,一起到岸上采购所需。除食用之物外,其它是丝缎和胭脂水粉等物。忙了大半天,到黄昏返回船上去。小屏儿对他颇为傲慢,项少龙暗忖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个较有身份的下人,遂不以为意。
策马回程,走在前头的小屏儿忽然堕后少许,与他并骑而驰,神色平和道:“小姐教我提醒你,虽然升为管事,却更须检点行为,不要像张泉和沙立般破坏团内的良好风气。”
项少龙愕然道:“小人不明白小姐的话意何所指?”
小屏儿嘟起小嘴冷哼道:“你自己知自己事,昨晚有人见到云娘到你房内去。谈先生是君子,当然与他无关。哼!勾上人还要抵赖。”
项少龙哑口无言。他自然不会出卖肖月潭,破坏他在凤菲眼中的君子形象,只好把这只“死猫”一口吞掉。小屏儿露出鄙屑神色,不再理他,策马领先去了。
晚饭后,项少龙回到房中,肖月潭坐在席上,凭几专心研磨染料,笑道:“奔走半天,张罗到这些东西。我准备把你脸上的皮肤弄得黑一点,使你看起来更粗犷。”
项少龙在他旁坐下,笑道:“知不知道我给你顶了黑锅。”
肖月潭讶道:“什么事?”
项少龙遂把俏屏儿的话复述出来。
肖月潭沉吟片晌,哑然失笑道:“高傲的妮子在嫉忌呢!少龙确有魅力,竟能令她着急。”
项少龙苦笑道:“肖兄莫要说笑。”
肖月潭欣然道:“少龙智计过人,想不到却会在阴沟里翻船,中了这个小妮子的狡计。想想吧!这几天天气这么冷,谁会在人人睡熟时四处走动,亲眼看到云娘摸到我们房里来。定是给云娘的贴身小婢发觉主子离开房间,遂告诉这爱穿男装的漂亮丫头。于是她猜到云娘找你**,岂知一试就试出来,只不过弄错对象。”
项少龙为之哑口无言。
肖月潭捧腹道:“除了凤菲外,舞伎团有何良好风气可言。你当凤菲不知道我和云娘有一手吗?我是出名风流的人。只是屏儿那丫头心生妒意,故意借凤菲来压制你。”
项少龙恨得牙痒痒道:“我迟早要整治这丫头。”
肖月潭笑道:“最好在被窝内整治她,让她在你**称臣。”
项少龙苦笑道:“现在我哪还有拈花惹草的闲情?不过是想有机会时作弄她一下来消气,而且我认为她根本看不起我。”
肖月潭道:“若她不着急,只会来个不闻不问。你是个中能手,当知女人的心最不可理喻。愈是针对你,愈是对你有意。”
项少龙不想讨论下去,改变话题道:“为何不见你那几位同伴回来呢?”
肖月潭道:“你指仲孙何忌他们吗?我使了点手段,教他们留在我那艘船上,免得他们对我两人过于亲近而起疑心,用的自是小屏儿那招假传旨意的手法。”
两人对视失笑。
肖月潭把磨好的染料藏入刚带来的衣物箱里,拍拍手道:“凤菲今晚排演歌舞,嘱我去给点意见,要一道去看看吗?”
项少龙躺了下去,道:“若我今晚起来时不见你,是否可在云娘房中找到你呢?”
肖月潭摇头苦笑的去了。不一会上层传来舞乐之音,项少龙却是思潮起伏。想不到重重转折后,终仍是要到齐国去,不知是祸还是福。战国七雄的齐、楚、燕、赵、魏、韩、秦中,除燕韩两国首都未到过外,其余都在他的时空旅程之内。回程时,很大可能会随肖月潭到韩京去,却该与燕国无缘。从燕国联想起太子丹与其它人,最后龙阳君的“娇容”浮现,不禁睡意大减。明早会继续航程,会不会在临淄又遇上曾是患难与共的“叛友”呢?在战争的时代,每个人都为自己效忠的国家或人尽力谋取利益,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某一程度上,他项少龙其实是为历史尽忠。一切早给命运之手安排好,而他只是一个忠实的执行者。问题来了!假设没有他,历史仍会如此吗?照道理当然是完全两回事。至少小盘便当不上秦始皇。没有秦始皇,可能便没有大一统的中国。像秦始皇这种雄材大略的人,即使在中国历史上也不常见。
或说秦国发展到这时刻,谁当上皇帝都可统一中国,他却绝不同意。事实上他由于此时身历其境,更明白那只是事后孔明的说法。胜败往往只是一线之隔。假若秦国没有王翦、李斯,嘿!没有自己这个关键人物,要征服六国只是痴人说梦。既是如此,为何历史上却没有写下自己这号人物?
想到这里,立时浑身出冷汗。以前想到这问题,总是一闪即逝。惟有此刻没有人令他分神,又闲得要命,故能对此作出进一步深思。他曾向小盘提出过要他把一切有关自己的事彻底抹掉,是基于一个可怕的想法。假若不是出于自己主动提议,而是由小盘主动地做,那就大为不妙。说到底,现在唯一能影响小盘当皇帝的漏洞,就是他那不可告人的身世。吕不韦精明厉害,又是知道“内情”的人,见到小盘完全不把他当作父亲,难保不会生疑。当日图先便对自己胆敢让鹿公等对小盘和吕不韦进行滴血认亲而惊骇欲绝,所以小盘身世的保密工夫,不是全无破绽。
想到这里,更是汗流浃背。现在只有朱姬和他两个人知道收养真正蠃政的那家人所在,如若朱姬把秘密泄漏给缪毒知道,小盘立即陷身在很大危机中。以小盘的性格,绝不会让任何人来动摇他的宝座。他或者不会杀自己。但朱姬呢?
“咯!咯!”
敲门声响。
项少龙讶然坐起来,道:“谁!”
“咿呀!”
门开。
一位小婢溜进来,笑脸如花道:“沈管事好!”
项少龙认得她是美歌姬祝秀真的随身小婢小宁,昨天还想把自己赶离舱厅,现在却是眉目含情,春意盎然,不解道:“小宁姐有什么事?”
小宁眼角含春地移到他旁坐下,微笑道:“人家是赔罪来呢!噢!沈管事这么早睡觉吗?”
项少龙见她神态亲昵,生出戒心,正容道:“小宁姐不是要侍候秀真小姐吗?”
小宁凑近了点,吐气如兰地低声道:“人家奉小姐之命来见你,唉!旅途寂寞,小宁想找个人聊聊啊!”
项少龙皱眉道:“你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小宁蹙起黛眉道:“不要将人家当作仇人般好吗?嘻!不过你发怒时的样子很有霸气,看得人心都动了,好想任由你惩罚处置。”
项少龙终是男人,不由心中一**,仔细打量起这个俏婢来。
她年纪绝不超过十八岁,虽只中人之姿,但眉梢眼角洋溢春情,胸脯胀鼓鼓的,腰细腿长,皮肤滑嫩,要说不对她动心就是骗自己。
正思量该否拖她入怀,旋又大感不妥,心中矛盾,小宁低声道:“不过现在可是小姐想你,小宁只好耐心苦候。”
项小龙吓了一跳,失声道:“你小姐……”
小宁点头道:“你该知小姐在哪间房吧。今晚初更过后,小姐在房里等你,只要推门进去便可以。嘻!事后莫忘谢我这穿针引线的人呢。”
话完一溜烟的走了。项少龙目瞪口呆的坐着,祝秀真在众歌舞伎中姿色仅次于凤菲和董淑贞,以前摆出一副憎厌自己的高傲样子,原来却是对自己暗动芳心。飞来艳福,自己是否应该消受?若给凤菲知道,会如何评量自己这个人。
自离开咸阳后,除了在大梁时和秋琳有过一手,一直过着苦行僧式的独身生活,此刻松懈下来,又给云娘那**挑起绮念,突然有这么送上门来的风流艳姬,自然有点心动。这时更是睡意全消,不用说风情颇佳的小宁是和祝秀真共居一室,今晚若去偷香,很可能会一矢双雕。忽又涌起羞愧之心。家中的纪才女等正为自己担心,而他却在这里风流快活,怎对得住自己的良心。秋琳还可说是迫不得已,但要惹祝秀真却没有任何借口。猛地下了决心,躺回卧席去,拉被盖个结实。肖月潭此时哼着小调回来,神情欣然。
项少龙奇道:“云娘怎肯放你回来?”
肖月潭神色迷醉的手舞足蹈,应道:“这是我的养生之道,色不可无,但不可滥。告诉你,董淑贞很想和我再续前缘,还暗示我可做她好姊妹祝秀真的入幕之宾,看来她们是有事求我。”
项少龙闻语默然,大感没趣。原来祝秀真只是这么一个女人。
肖月潭见他神态有异,打量片晌奇道:“你睡不着吗?”
项少龙叹道:“本要睡的!却给人吵醒!”
肖月潭坐下,讶问其故。
项少龙把事情说出来后,肖月潭沉吟片晌,忽然道:“好险!肯定是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