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势力平衡

不见半年,小盘更成熟了,更懂隐藏内心的感情。离开上将军府,项少龙随小盘返回王宫。滕翼和纪嫣然等返回乌府去,至于鹿公的身后事,交由小盘派来的司礼官全权负责。

到书斋内只剩下小盘和项少龙之时,小盘一掌拍在几上,狂怒道:“这奸贼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项少龙颓然在他下首坐下来,沉声道:“为何会派徐先到寿春去呢?”

小盘似怕给他责怪地解释道:“吕不韦力陈必须连楚齐攻三晋的策略,坚持遣派徐先去与楚人修好,又要我娶楚公主为后。太后不知是否受嫪毐所惑,与王绾、蔡泽等大力支持吕不韦,我迫于无奈下,只好同意。当时只以为吕不韦是想把徐先调离咸阳一段时间,使鹿公不敢动他,哪知楚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袭杀代表寡人的使节。”

项少龙首次对朱姬生出怨恨,默然无语。鹿公、徐先、王龁,一向是军方三大支柱,现在只剩下王龁,此人又倾向吕不韦,辛辛苦苦建造出来的形势,竟毁于一夜之间。军方重臣中,勉强还有个王陵是站在他们的一方。其他的如蒙骜则是吕不韦直系分子,杜璧心怀叵测,局势之险,是来秦后从未有过的。

小盘叹道:“现在最令人烦恼是徐先死后空出来的左丞相一职,吕不韦举荐王绾,太后亦倾向他的提议,我实在很难反对。论资历,除蔡泽外,没有人比王绾更有当左丞相的资格。”

项少龙道:“此事关系重大,无论用上什么手段,我们绝不容许左相之位落到吕不韦的人手上,否则秦室不出三年将成吕不韦的囊中之物。”

转向小盘道:“储君心中有什么人选?”

小盘道:“若任我选择,我会破格提升李斯,此人的才能十倍胜于王绾。”

项少龙摇头道:“论能力,李斯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他却非秦人,纵使没人反对,也不该在你阵脚未稳时如此提拔外人,徒令秦人离心。”

小盘默然片晌,点头道:“师傅说得对,眼前确不该这么做,唉!你回来就好了!终有人可为我拿主意。”

项少龙道:“你已做得非常好,把事情拖到现在。”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可是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喃喃道:“这个人选,首先须是秦人,且是我们可绝对信任的,另一个条件是他年轻而有大志,不会轻易让吕不韦收买过去,同时要很清楚我们和吕不韦的关系,又要得到军方的支持,这个人到哪里去找呢?”

小盘叹道:“这个人就是师傅你,但我却知道你定会拒绝的。”

项少龙一震道:“我想到了,此君就是昌平君!”

小盘愕然半晌,捧头道:“他是否嫩了些儿呢?”

项少龙道:“当然是嫩了点,但这一招却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的是昌平君,暗的却是李斯,昌平君乃王族公卿,王绾很难和他争持。”

小盘一头雾水道:“明修栈道这句话我大概明白,陈仓却是什么东西?”

项少龙暗骂自己又说错话,因为这是发生在很多年后的楚汉相争之时,小盘自然不知道,胡诌道:“那是指一个陈旧空置、不为人所注意的仓库,总之实际上是由李斯当丞相,昌平君则是站出来当幌子。”

小盘仍在犹豫,苦恼地道:“可是昌平君的宝贝妹子正和管中邪过从甚密,若嬴盈嫁了给管中邪,会否出问题呢?”

项少龙道:“若在以前,多少会有点问题。但只要让昌平君兄弟知道徐先是被吕不韦害死,那就算管中邪娶了他兄弟的娘都没有用。”

小盘捧腹苦笑道:“师傅莫要逗我,现在实不宜大笑。”

项少龙想起徐先和鹿公,意兴索然,肃容道:“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必须把王翦调回来,凭他来对抗王龁、蒙骜和杜璧,我敢断言他必可成为我大秦军方的中流砥柱。再配以桓齮,辅以王陵,会比徐先和鹿公更厉害。”

小盘霍地站起来,道:“太后那关怎么过?她会以昌平君经验未够而拒绝此议。”

项少龙呆了顷刻,断然道:“此事由我亲自去和她说。”

小盘摇头道:“太后已非以前的母后,目下太后对嫪毐更是迷恋,且觉得我愈来愈不听她的话。我看师傅对她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而吕不韦现在很拉拢嫪毐,否则母后不会支持吕不韦。”

项少龙微笑道:“那我便和嫪毐说吧!我才不信他肯让吕不韦总揽大权,现在我回来了,他再非孤掌难鸣,该有背叛吕不韦的胆量。”

小盘点头道:“一切照师傅的意思去办,假若所有方法都行不通,索性把吕不韦和管中邪召入宫来,由师傅安排人手,把他们用乱箭快剑一股脑儿杀了,然后随便派他们一个罪名以收拾残局。”

项少龙苦笑道:“此乃下下之策,现在大部份兵力集中于蒙骜手上,这么做谁都不知会惹来什么后果,而且宫内处处是吕不韦的眼线,一个不好,吃亏的会是我们。”

小盘叹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项少龙想起太子丹,问起此人情况。

小盘若无其事道:“吕不韦把他请到新相府去,竟把他扣押起来,现时生死未卜,而他的手下就给软禁在宾馆处,不准踏出大门半步,由管中邪的人负责看管。我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要烦的事又太多,所以一直没有过问。”

项少龙愕然看着他,心底直冒寒气。秦始皇毕竟是秦始皇,讲功利而淡仁义。只看小盘的神态,知他一点不介意吕不韦杀了太子丹,好除去统一天下的其中一个障碍。想到这里,已知若要打动小盘,使他在此事上帮忙,惟动之以利。想了一会,长叹一声道:“储君这样做,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小盘一呆道:“有问题吗?”

项少龙正容道:“假若储君对此事不闻不问,那储君在田猎平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威望,将会尽付东流,使人人知道现在咸阳作主当家的人是那臭仲父吕不韦。所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人家远道来吊祭你王父,竟硬给吕不韦把人拿去,罪名却由你承担。以后东方六国还肯信你这不守道义的人吗?”

小盘愕然道:“为何师傅说的话和李斯说的如此近似?看来果然有些道理。但太子丹说不定已给吕不韦杀了哩!”

项少龙摇头道:“吕不韦怎舍得这么容易杀死太子丹。此事摆明是针对我而来,另一方面则好让死鬼田单可对付燕国。”接而冷哼道:“莫傲给我当众弄死,去了老贼的首席军师,使他颜面受损,以他这么好胜心重的人怎下得这一口气。但又苦无直接对付我的方法,惟有从太子丹处入手,最好是我强闯相府要人,那他就可布局杀我又或治我以罪。”

小盘冷静地道:“此事暗中得到母后的支持,因为鹿公和徐先曾多次提出异议,都给母后和吕贼压下去。嘿!我也很难置喙啊!”

项少龙大感头痛,小盘说得对,不见大半年,看来朱姬真的变了很多。

小盘道:“由明天开始,师傅务要参加每天的早朝。唉!现在愈来愈少人敢反对吕不韦。”又道:“应否把安谷傒调回来呢?”

项少龙摇头道:“现在我大秦的重兵全集中在疆界,七成落到蒙骜、王龁和杜璧的手上,其他则操于王翦和安谷傒之手,假若将两人全调回来,我们将变得外无援应,故万万不可。”顺口问道:“桓齮的应变部队弄出个什么规模呢?”

小盘爽快答道:“桓齮和小贲两人亲自到各地挑选人材,现在已组成近万人的新军。李斯给这支军队找了个名字,叫做‘速援师’,听起来也过得去吧!”又冷哼道:“但吕不韦却对桓齮诸多留难,表面什么都答应,其实却是阳奉阴违。我想把李斯再升一级当军政院的司马大夫,却给太后和吕不韦硬挡着,使寡人动弹不得,师傅定要为我想办法才行。”

项少龙大感头痛,没有了徐先和鹿公,而对方则有蒙骜和王龁,自己对用军和施政又一窍不通,怎斗得过吕不韦?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暗忖假若能把蒙骜争取过来,一切问题可迎刃而解。此事虽是困难,但因吕不韦曾有杀蒙骜两子之心,所以要策反他并非绝无可能,但定要由蒙武、蒙恬两兄弟处入手。触动灵机,心中已有计较。

项少龙总结道:“暂时当务之急,是要把左相国之位弄到自己人手上,同时把王翦委以重任,以代替蒙骜、王龁两人,至于太子丹的事交由我处理。”

再商量了一些细节,特别是关于太子丹方面的事,项少龙离开小盘的书斋。踏出斋门,一时间不知该到哪里去才是。最渴望的本是返乌府去见赵雅,但道义上则理该去慰问太子丹的手下徐夷则等人,而关键上最应见的人却是嫪毐,好煽动他联手对付吕不韦。

一颗心七上八落之时,李斯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项大人!”

项少龙回过神来,大喜道:“李兄!”

李斯一把扯着他,通过侧门步往御园去。此时是午后时分,天上乌云密布,似正酝酿着一场大风雪。

到了一座小亭里,李斯放开他,颓然道:“吕贼很有手段,几下手脚,我们又处于下风。嘿!已干掉田单吗?”

项少龙点了点头。

李斯立即双目放光,兴奋地道:“此事对我大秦统一天下,势将大大有利,而吕不韦再不能与田单互为声援,以操控东方六国。”

项少龙乘机问道:“现在吕不韦手上除了军方的蒙骜和王龁外,尚有什么实力呢?”

李斯道:“比较起来,军队方面反是吕不韦最弱的一环,至少在咸阳城我们的力量便要较他为优。”

项少龙眉头大皱道:“我对朝廷的机制非常糊涂,李兄可否解释一二。”

李斯愕然看他好一会,点头道:“若真要详说清楚,恐怕项大人今晚不用回家,但简单来说,最主要可分三个阶层,最高层的当然是政储君,加上像我这般的辅政小臣,成为内廷,嘿!只是内廷已非常复杂。”

项少龙道:“我对内廷反为最清楚,李兄不用解说,储君以下是右丞相和左丞相,究竟两人职权上有什么分别?”

李斯耐心解释道:“这要由孝公时商鞅变法说起,当时国君下设庶长和大良造,至惠文王之时,商鞅的大良造兼庶长集军政于一身,功高震主,惠文王忌之,遂将商鞅车裂于市,从此集权于君,再置相以代庶长制,置将以代大良造制,把政军分开来。而相则为百官之首,后来又因丞相职务过重,分为右丞相和左丞相,大致上以右丞相管政,左丞相管军,故前者就像以前的庶长,而后者就是大良造。”

项少龙听得头大起来,问道:“那为何吕不韦总要管军队的事?”

李斯苦笑道:“军政本就难以分开来,由于左右丞相直接辅佐国君,所以凡由国君决定的事,自然须征询他们的意见,现在政储君年纪尚幼,太后又临朝亲政,形势更趋复杂。”

项少龙更感头痛,皱眉道:“这两个丞相究竟是如何运作?”

李斯从容答道:“左右丞相是通过四院去管治国家,四院是军政、司法、税役和工务,分由司马、司寇、司徒、司空四位大臣执掌,现时左承相管的是军政和工务,右丞相管的是司法和税役。鹿公本是司马,现在这位置自是腾空出来。”

项少龙待要再问,一名内侍来到亭外施礼道:“太后有请项大人!”

项少龙和李斯对望一眼,均感不妙。大雪此时开始飘下来。

太后宫内,朱姬高坐鸾台之上,四名宫娥、四名内侍立于左右两后侧,而禁卫林列,排至殿门。

项少龙一见这等阵仗,便知不妙。因为朱姬是一方面摆明不肯和他说私话,另一方面则显示她心向嫪毐,故不愿独会项少龙,免惹嫪毐不快。

果然项少龙施礼平身,朱姬凤目生寒,冷喝道:“项大人,你是否不把我这太后放在眼内,一去大半年,回来后也不来向哀家请个安。”

项少龙知道唯一招数就是以柔制刚,苦笑道:“太后息怒。只因……”

朱姬打断他道:“任你如何解释,也难以息哀家之怒,项少龙,告诉哀家你和储君在搞什么鬼,什么事都鬼鬼祟祟,把哀家瞒在鼓里。当日田猎高陵君谋反,你们显然事前早得到消息,为何不让哀家知道?”

项少龙心忖她是要算旧账,道:“微臣纵有千言万语,在这耳目众多的情况下,也难以向太后一一道来,难道我可直告太后先王怎样,储君怎样,吕相怎样,徐相怎样吗?”

朱姬美目深注地看他好一会,软化下来,点头道:“好吧!所有人给我出去,谁敢偷听的话,立杀无赦。”

转眼间,一众侍从禁卫走得一干二净,还关上所有殿门侧门。

鸾座上的朱姬叹一口气,声音转柔道:“早知拿你没法的,说吧!”

项少龙踏前两步,把心一横,索性在阶台边坐下来,淡淡道:“吕不韦杀死徐相,害了鹿公,假若可再置我于死地,下一个必轮到嫪大人。”

朱姬见他竟无礼至背着自己坐在台阶处,本要出言斥责,岂知项少龙语出惊人,剧震道:“你说什么?”

项少龙把脸埋入手掌里,沉声道:“凡是挡在吕不韦权力之路上的障碍物,早晚要给他一脚踢开。除他自己外,什么都可以牺牲,太后该比我更清楚这点。”

朱姬的呼吸沉重起来,好一会道:“楚人把春申君的首级送来,为徐先之死请罪,这事究竟与吕不韦有什么关系?你若不说清楚,哀家绝不饶你。”

项少龙大怒而起,猛一旋身,瞪着朱姬道:“杀死徐先对春申君有何好处?若非田单怂恿,吕不韦在背后支持,许以种种好处,楚人哪敢如此胆大妄为?哼!你不饶我吗?找人来拿我去斩首好了,看看我项少龙会不会皱半下眉头。”

朱姬眼中射出森寒杀机,可是与他目光交锋不到片刻,立即败下阵来,垂下目光,轻轻道:“算我说话重了,何用发这么大的脾气哩!”

项少龙见好即收,但横竖说开了头,断然道:“现在左丞相一位,人人眼红,假设再落入吕不韦之手,不单我项少龙死无葬身之地,太后身边的人也没多少个可以寿终正寝。”

朱姬柔声道:“假若少龙肯当左丞相,我会大力支持。”

项少龙回复冷静,微笑摇头道:“不是我,而是昌平君。”

朱姬愕然道:“昌平君怎能服众?为何不考虑王陵?”

项少龙道:“因为我们需要王陵代替鹿公去管军政院,好驾御王龁、蒙骜、杜璧等人,昌平君虽德龄都差了点,但他乃王族贵胄,任他为相,实是安定大秦军心的最佳方法。太后别忘记西秦三虎将已去其二,王龁不但投向吕不韦,目下的声势更不及蒙骜,世间每多趋炎附势之徒,到人人都靠向吕不韦之时,太后和储君还有立足之地吗?”

朱姬眼瞪瞪看他好一会,颓然道:“为何我总是说不过你呢?但此事非同小可,我还要考虑一下,你退下吧!”

项少龙知道她要和嫪毐商议,心中暗叹,却又无可奈何,怅然去了。

嫪毐的府第位于王宫之旁,对面是宏伟如小王宫、楼阁连绵的吕不韦新贼巢,外墙高厚,入口处是座高达三丈的石牌楼,镌刻“仲父府”三个大字,只是这种与国君争辉的霸道气势,就像商鞅为惠文王所忌般,犯了小盘这未来秦始皇的大忌,必招损败无疑,只可惜那是六年以后的事。要捱过六个艰危的年头,就必须与逐渐成“奸型”的嫪毐虚与委蛇。在那出秦始皇的电影里,朱姬最后完全站在嫪毐的一边,不但与吕不韦作对,也密谋推翻自己的儿子嬴政。电影内的解释非常简单,一切归究在朱姬对嫪毐的迷恋上。但项少龙却知道最少多了两个原因,就是朱姬分别对他和小盘的因爱成恨。其原因复杂异常。

他项少龙是因命运的不可抗拒,所以故意任得朱姬在嫪毐的爱欲操纵下愈陷愈深,致终于不能自拔。他由于问心有愧,又明知朱姬再离不开嫪毐,所以下意识地去疏远朱姬,更添朱姬的怨恨,终落至今日的田地。小盘则因一向视朱姬为母,自然地把她代替妮夫人,亦希望她像妮夫人般谨守妇道。在内心深处,他除庄襄王外,只能接受项少龙作他的父亲。现在朱姬不知自爱,恋上声名狼藉的嫪毐,一下子粉碎了他的美好印象,随之而来的失望化成深刻的憎厌,故对朱姬不但态度大改,还含有强烈的恨意,使两人关系日趋恶劣。在这种情况下,朱姬自然而然地更倾向嫪毐和吕不韦,变得像小盘正和项少龙在联手对付她那样,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和形势。项少龙唯一的手法是挑起嫪毐和吕不韦间的冲突和争端,并使朱姬只站在嫪毐的一方,不再支持吕不韦。来到嫪毐的内使府,报上名字,嫪毐闻报,欣然迎出门来。

这狼心狗肺的坏家伙一身官服,脱胎换骨般神采飞扬,隔远微笑施礼道:“闻得项大人远行归来,正想登门拜候,怎知大人竟大驾光临,下官怎担当得起。”

项少龙暗中骂他的娘,因她竟生了这么一个丧尽天良的贼种出来。但表面当然做足工夫,迎上去拉着他的手笑道:“我刚见过太后和储君,方知咸阳发生这么多的事。来!我们找个地方仔细谈谈。”

嫪毐显然知道他见过太后的事,不以为异地把他引到东厢去,沿途遇上多起婢仆和家将,可见他是如何风光。

两人坐下,婢仆退出去,喝过奉上的茗茶,嫪毐道:“太后和项大人说过什么密话呢?”

项少龙知他最忌的是朱姬对自己余情未了。若不能释他之疑,休想争得合作机会,低声道:“我告诉太后,徐先是春申君奉吕不韦之命刺杀的。”

嫪毐愕然望着他。

项少龙扼要地作了解释,然后叹道:“若让左相之位落入吕不韦的人手内,那时储君和太后都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嫪毐怔了一怔,沉思起来。这正是项少龙的高明处,要知嫪毐野心极大,而他的唯一凭藉是朱姬。假若朱姬失势,他不但权势尽丧,还得像以前般要仰吕不韦的鼻息做人。

人性就是那样,未尝过甜头还好,尝过后就很难舍弃。若要嫪毐再做回吕不韦的奴材,比杀了他更令他难受。

项少龙微笑道:“假若我没有猜错,吕不韦和管中邪现在一定用尽方法来笼络大人,就像他以前笼络我那样。”

嫪毐瞅他一眼道:“请恕嫪某直言,项大人为何打一开始就对我那么看重?”

项少龙以最诚恳的表情道:“原因我只可以告诉嫪兄一人,为的是太后,我和储君都希望她不感寂寞,加上我对嫪兄又一见喜欢,这样说,嫪兄该明白我的心意吧1

嫪毐忍不住道:“项兄是否想在下支持你登上左相之位?”

项少龙暗骂他以小人之心度自己君子之腹。脸上却装出不甘被误解的神色,忿然道:“若我要当左丞相,先王在位时早已当了,嫪兄该不会不知道此事吧1

嫪毐当然知道此事,忙道:“项兄请勿误会,我只是在想,除了你外,谁还有资格和王绾争相位呢?”

项少龙知他意动,叹道:“让我先说几句题外话,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项少龙亲手把太后和储君带到秦国来,本想就此归隐,与娇妻美婢们安享田园之福,这可说是我的梦想。岂知吕不韦这老贼多番欲置我于死地,又害得我妻婢惨死,所以我不得不与吕不韦周旋到底。吕贼授首的一天,就是我项少龙离秦之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嫪兄清楚我的心意吗?”

嫪毐呆看着他,伸出手道:“我明白了1

项少龙知他已被彻底打动,伸手与他相握,沉声道:“昌平君为左相,王陵代鹿公,嫪兄同意吗?”

嫪毐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离开嫪府,领着十八铁卫,来到门禁森严太子丹寄居的行府,十多名都卫立即拦着入门之路,其中领头的都卫长施礼道:“管大人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府。”

项少龙斜睨着他道:“见到我项少龙竟敢无礼拦阻,你叫什么名字?”

那都卫长方知大祸临头,惶然下跪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一时没看清楚是项统领。”

咸阳城内,可说没有人不知项少龙乃储君最亲近的大红人,又掌咸阳兵权,要动个小喽罗,吕不韦也护不住,吓得众卫全体下跪。

项少龙哪会和他们计较,冷喝道:“给我开门!”

众都卫岂敢反对,乖乖的把门打了开来,原来府内的广场另外驻有一营都卫军。项少龙跳下马来,吩咐众铁卫把守府门,自己则大模大样地举步入宅,都卫慑于他威势,没人敢吭半声。太子丹的大将徐夷则、大夫冷亭、军师尤之和包括败于管中邪手上的阎毒在内的十多名高手听到声息,齐到主宅大门来迎接他。见到项少龙,人人现出悲愤神色。

到主厅坐下,徐夷则愤然道:“项大人要给我们作主。”

还是尤之冷静,问道:“干掉田单了吗?”

项少龙点头应是。徐夷则等均松了一口气,要知若田单仍然在世,燕国将大祸临头。

尤之冷哼道:“怎也想不到吕不韦竟敢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太子扣押起来,现在太子生死未卜,害得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否则纵使全体战死,亦要出这口鸟气。”

项少龙道:“诸位放心,吕不韦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伤害太子半根毫毛,否则将失信于天下。我看他只是答应田单,要把太子扣押一段时间,好让死鬼田单奸谋得逞吧!这事包在我身上,若不能明迫着他放了太子,我暗里也要把太子救出来。好了!各位立即收拾好行李,到我乌府去,否则说不定吕贼虽肯放太子回来,但却另使手段杀了各位,仍是糟透。”

徐夷则等见项少龙这么讲义气,完全不介意开罪吕不韦,无不感动,命人立即去收拾行装。不一会百多人集合在广场上,负责把守的都卫眼睁睁看着,却没有人敢上前干涉。此时蹄声传来,一队人马旋风般由外大门卷进来,带头的自是管中邪。

只见他神色冷然,飞身下马,来到项少龙身前,昂然道:“项大人且慢,下属奉有仲父之命,府内之人,不准踏出围墙半步。”

徐夷则等一齐拔出长剑,刀光剑影下,气氛立即拉紧。

项少龙哈哈一笑道:“请问管大人有没有仲父签发的手令文书一类东西?”

管中邪愕在当场。

他得手下飞报项少龙闯府的消息,立即由官署赶来,根本尚未有机会见到吕不韦。强撑道:“下属奉有仲父口谕,项大人若不相信,可向仲父面询。”

项少龙“锵”的一声拔出长剑,笑道:“那就成了。我也奉有储君口谕,来此把人带走。管大人如若不信,可面询储君。谁若敢阻我,有违君令,立杀无赦。”

众铁卫纷纷拔剑,把管中邪和十多名亲卫围个密不通风。管中邪脸色微变,知道若再出言顶撞或拦阻,立即是血溅当场的结局。再看自己外围处一众手下,人人脸如土色,噤若寒蝉,动起手来,保证没人敢上前插手。

再看项少龙,只见他眼露杀机,摆明想趁机会把自己除去,君子不吃眼前亏,微笑退往一旁,淡淡道:“项大人误会了,下属只是怕大人远道归来,不明现况,既是如此,此事就由仲父与储君处置。大人请!”

项少龙暗叫可惜,还剑入鞘,微笑道:“那就最好。我还以为管大人不放储君在眼内,只忠于仲父一人。”

管中邪心中一懔,想起吕不韦最大的弱点,是他终非秦君。所以只要秦储君有项少龙支持,除非吕不韦公然造反,否则不得不遵从王令。徐夷则等和众铁卫,纷纷收起兵刃,跨上马背。

项少龙眼尾不看管中邪,领着众人驰出府门。心中一动,命乌舒把徐夷则等带返乌府,立即与其他人直赴王宫,到内廷找到正和李斯议事的小盘,施礼道:“储君若要一杀吕贼的气焰,树立君权,眼前有个千载一时的良机。”

小盘和李斯同感愕然,面面相觑。

储君出巡声中,百多骑禁卫在前开路,昌文君、昌平君、项少龙、李斯前后左右簇拥小盘,三百多骑声势浩**的驰出王宫,往仲父府开去。

刚好吕不韦由管中邪处得悉项少龙带走太子丹的人,怒气冲冲奔出仲父府,要到王宫找朱姬算项少龙的账,岂知在路上撞个正着。

管中邪等忙避往道旁跪下,剩下吕不韦一人策马来到小盘等面前,向小盘施礼,先瞅项少龙一眼,沉声道:“未知储君要到何处巡视?”

小盘暗骂我的事哪到你来管,表面从容道:“正是要到仲父府上去。”

吕不韦愕然道:“储君找老臣所为何事?”

小盘淡淡道:“听说丹太子到了仲父府盘桓,寡人忽然很想见他,仲父请立即安排他与我相见。”

吕不韦呆了一呆,眼中闪过森寒杀意,冷然道:“丹太子近日颇有去意,不知是否仍在老臣府内。”别过头向跪在路旁的管中邪喝道:“管统领还不为储君去查看一下吗?”

小盘与项少龙交换一个眼色,冷笑道:“仲父的说话很奇怪,人是否在府上你也不知道吗?要知丹太子是为吊祭先王远道来此,乃我大秦贵宾,如果招待不周,寡人也要担上责任。”再喝道:“昌平、昌文!你两人陪管大人去一看究竟!”

吕不韦想不到项少龙回来后,小盘立即变成另一个人般,不但不卖他的账,还语带责怪之意。哑口无言下,昌平君和昌文君两人挟着管中邪去了。小盘一夹马腹,往仲父府驰去,大队人马继续前行,吕不韦只好随在小盘之旁。项少龙、小盘和李斯三人心中好笑,吕不韦这次最吃亏的地方,在于道理上站不住脚,所以只好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道上人民见到储君出巡,纷纷拜伏路旁,向威名日盛的年轻储君致敬。尚未抵达仲父府,昌平、昌文君两人护着脸色苍白的太子丹由府内出来。

小盘拍马趋前,哈哈笑道:“丹太子别来无恙,寡人招待不周之处,请太子大量包涵,万勿见怪!”

太子丹见到项少龙哪还会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说了几句客套话,向铁青着脸的吕不韦发话道:“半年多来得仲父殷勤款待,异日必有回报。”

吕不韦知他在说反话,冷哼一声,没有回答,连演戏的兴趣都失去。

小盘转对吕不韦道:“仲父不是要入宫吗?只不知是要见太后还是想见寡人呢?”

吕不韦差点语塞,想不到小盘这么厉害,若说要见朱姬,摆明要在朱姬前搬弄储君的是非,但若说想见他,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尴尬地道:“老臣只是想与储君及太后商量一下左相和大司马两个职位的人选。*!”

小盘冷然道:“寡人已有主意,明天早朝将有公布,此事不用再说,仲父请!”

吕不韦愕然望向项少龙。项少龙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心中暗笑吕不韦终领教到未来秦始皇的霸气。

吕不韦为之气结,小盘下令道:“我因忽然想起一事,不便久留,丹太子先由少龙替寡人好好款待,我要回宫了。”

策马便去。昌平、昌文君、李斯等慌忙伴随。

项少龙见吕不韦呆看着小盘的背影,淡然道:“仲父请!末将告退!”

再不理吕不韦,领着太子丹和众铁卫走了。同时知道从这一刻起,将进入与吕不韦正面对抗的形势,再没有另外的选择。返乌府途中,路经琴清府,差点要溜进去找美丽的寡妇一叙,不过既有太子丹在旁,又记挂着雅夫人和乌廷芳等,只好把念头硬压下去。

项少龙与太子丹回到乌府,徐夷则等做梦都想不到他转个身便救回主子,无不大喜如狂、感激零涕。项少龙心悬赵雅、乌廷芳、宝儿等,告了一声罪,把招呼太子丹的责任交给陶方和滕翼,忙往内宅走去,遇上的婢仆,见他回来,人人神情欢喜,恭敬施礼。穿过花园的回廊,竹林后的小亭处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晰。

他哪有理会的闲情,走了两步,脚步声响,一阵女声在竹林小径间娇呼道:“大爷回来!”

项少龙别头望过去,原来是周薇。她可能因生活写意,丰满了少许,比之前更是迷人,盈盈拜倒地上,俏脸微红,神情慌张古怪。

项少龙正奇怪她在与谁说话,人影一闪,往大梁接赵雅回来的乌果由竹林小径处追出来,还叫道:“小薇薇你!噢!项爷!小人!嘿!”跪倒周薇之旁,神色尴尬。

项少龙心中恍然,知道乌果这家伙看中周薇,正着力追求。

当日自己曾鼓励荆俊追求周薇,看来荆俊已把目标转移到鹿丹儿身上去,给乌果个*这可爱的家伙冷手执个热煎堆,心中大感欢喜。

周薇见乌果差点是肩碰肩地贴着她跪下,先狼狈地瞪乌果一眼,惶恐道:“大爷!小薇……”

项少龙趋前扶起两人,欣然道:“小薇不用解释,见到你两人在一起,我只有欢喜之情,哪有怪责之念。”

周薇俏脸通红,垂头道:“大爷!不是那样哩!”

项少龙见她说话时不敢望自己,哪还不明白她对乌果大有情意,想说话时,乌果跳起来,欢呼声中,翻一个筋斗,抓着周薇的玉臂摇晃道:“小薇薇!我说得不错吧!项爷定不会怪责我们的。”

周薇挣脱他的掌握,大嗔道:“你快给我滚,人家要服侍大爷。”

项少龙哈哈笑道:“小薇不用再服侍我。由今天开始,改由乌果服侍你吧!”

言罢举步去了,留下乌果向周薇纠缠不清。快到后宅,香风扑至,田贞、田凤两人直奔出来,投入他怀里,喜极而泣,像两只抖颤的美丽小鸟儿。项少龙拥紧两人,进入大厅。乌廷芳与纪嫣然正在谈心,快两岁的项宝儿正依恋在后者的怀内。乌廷芳见到项少龙,什么都忘掉,跳起身往他扑来。项少龙放开田氏姊妹,把她搂个满怀。

乌廷芳一边流泪,一边怨道:“你这人哪!现在才肯回家!”

项少龙对她又哄又逗,纪嫣然抱着项宝儿过来,交到他臂弯内去。项宝儿箍着他颈项,以清脆响亮的童音叫了声:“爹!”喜得项少龙在小脸上吻如雨下,心中填满家庭的亲情和温暖。

纪嫣然笑道:“好了!快进房看雅姊吧!她该睡醒哩。”

项少龙知道赵雅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一震道:“雅儿怎样了。”

纪嫣然神色一黯道:“她身体很虚弱,快去看她!她等得你好苦呢。”

项少龙把项宝儿交还纪嫣然,顺口问道:“致致和柔姊呢?”

乌廷芳欣然道:“她们三姊妹相会,没有闲暇去理会别的人。”

项少龙吻了乌廷芳的脸蛋,田氏姊妹兴高采烈地左右扯着他朝东厢走去。到达其中一间幽静的房内,赵雅仍熟睡未醒,一名俏婢在旁看护。田氏姊妹识趣地拉走那名俏婢,待房内只剩下他和赵雅,他坐到榻沿旁,心中高燃爱火,仔细打量多灾多难的美人儿。赵雅明显地消瘦了,容色带着不健康的苍白,少去往日的照人艳光,却多添三分憔悴的清秀之色,看得他的心扭痛起来。

项少龙伸手抚上她面颊,心痛地叫道:“雅儿!雅儿!”

赵雅缓缓醒转,张开眼见到是项少龙,一声娇吟,挣扎要坐起来。项少龙把她搂入怀里,凑上她的香唇,痛吻起来。

赵雅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把他搂个结实,热烈反应,接着仰起俏脸,欣然笑道:“我的男人终于回来,噢!为什么哭了?人家都没哭嘛!”

项少龙倒在**,与她相拥而眠,叹道:“雅儿你瘦了!”

赵雅吻他鼻尖,欣然道:“我为了你那对顽皮的手着想,已每天强迫自己吃东西,还要责怪人家吗?唔!记着不可翻人家的旧账,一句都不准说。”

项少龙见她美目异彩涟涟,心中欢喜,道:“雅儿你定要康复过来,好陪我去游山玩水,尽情享受。”

赵雅微笑道:“我的病是不会好的,但只要在最后一段日子能和我最心爱的人在一起,老天爷再不欠我赵雅什么。”

项少龙涌起强烈的不祥感觉,责道:“不准说这种话,你定会痊愈的,我对你的爱就是天下间最好的仙丹妙药,胜过所有大医师。”

赵雅“噗哧”娇笑,俏眼闪亮,再献上香吻,才道:“扶人家起来吧!睡得人家累死了。”

项少龙事实上舍不得离开舒服得他直沁心脾的榻子,无奈下把她拦腰抱起,并坐床沿。

赵雅勉力搂着他脖子,娇柔无力道:“到外面走走好吗?看!下雪哩!”

项少龙望往窗外,果然雪花飘降,不忍拂忤她,找来斗蓬厚披风,把她裹个结实,拥着她往院落间的小亭去,搂着她坐在石凳上,爱怜地道:“雅儿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赵雅贴上他脸颊,看着亭外雪白的世界,微笑道:“你是说以前吗?我感觉自己完全没有气力,坐和站会头晕,有时想起你,心会痛起来。但现在一切很好,还很想吃东西哩!”

项少龙离开她少许,道:“我教人弄东西给你吃好吗?爱吃什么呢?”

赵雅眼中射出海漾深情,含笑摇头道:“不!那只是一种感觉,现在我只要你抱着雅儿,让雅儿知道项少龙仍是那么疼我,雅儿已心满意足。”

项少龙细审她的玉容,只见她脸色红润起来,一对秀眸闪烁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奇异神采,失去了的艳光似又重现粉脸之上,心中欢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赵雅柔声道:“赵大他们对雅儿忠心耿耿,你看看有什么事适合他们的,让他们给你効力吧!他们均尚未成家立室,这心愿要靠你为雅儿完成。”

项少龙终大觉不安,剧震道:“不准说这种话,你很快就会好过来的。”

赵雅淡淡笑道:“看!大雪多么美丽,把人世间一切丑恶的事都净化了。雅儿有过很多男人,真正爱上的只有少龙一个,其他都忘记了。本来我在大梁早该死去,只是知道还有机会再见你,方能坚持苦撑到此刻,刚才若非你唤我,恐怕再醒不过来。少龙啊!不要哭好吗?”伸手以衣袖为他抹拭热泪。

项少龙全身冰冷,心如刀割,柔肠寸断,颤声道:“雅儿不要吓我,你定要坚持下去,天下间尚有很多美妙的东西,等待你去品尝享受。”

赵雅柔情似水地微笑道:“美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我还记得第一次在邯郸街头见到你,那时你衣衫褴褛,一副落魄模样,可是那种比任何王侯贵胄更骄傲的爽飒英姿,使雅儿无法按得下心中的情火。”眼中射出无比炽热神色,轻吟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记得你在人家小楼说过的两句美丽的诗文吗?那是雅儿一生人中听过最美丽动人的情话。人家之所以狠下心留在大梁,正是因着这两句话,不过最后仍是忍不住来见你。”接着死命拥紧他道:“少龙啊!你就是赵雅那滴蜜糖!求你吻吻人家好吗?”

项少龙的心碎作万千片,神伤魂断中,封上她灼热的香唇。赵雅热烈地反应,呼吸出奇的急促。然后她软倒项少龙怀里,唇皮转冷。项少龙骇然离开她香唇,发觉她竟断了气。可是她嘴角犹挂着幸福满足的笑意,秀眸轻闭,像只是酣睡过去。但他却知道她永远都不会苏醒过来。她能延命到今天,只因要强撑着见他最后的一面!

赵雅的逝世,使项少龙感到自己在邯郸的过去也随之而埋葬在时间的洪流里。与自己有关系的三位赵国王族美女,先后死去,每一趟都狠狠打击他,到这刻他已有麻木不仁的感觉,他实在太伤感劳累。同一天内,他目睹鹿公和赵雅的先后辞世,两者都是突如其来,教他再受不起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把赵雅的后事交给陶方去办理,他依赵雅遗命安抚赵大等人,实在支持不住,躲回房里痛哭一场,沉沉睡去。

醒来时发觉乌廷芳蜷睡怀内,忙哄她起来,匆匆梳洗,朝王宫赶去。滕翼、荆俊、十八铁卫负责护行。现在与吕不韦的斗争愈趋激烈,随时有被伏击行刺之险,所以各人每次出入均非常小心。项少龙尚是首次参加朝会。在一般的情况下,像他这种守城的武官,根本没有参加早会的可能。禁卫、都骑、都卫三大系统,专责王城安全,在中央集权的情况下,理论上全归内廷指挥,而嫪毐的内史,则是负责联络的中间人,虽非三大军系的上司,但却有资格出席朝会。幸好项少龙另一个身份是太傅,传统上当储君尚未成年,太傅在特别钦准下,是可以出席朝会的。刚进宫门,昌平君和昌文君兄弟把项少龙截着,走到一旁说话。两人又惊又喜,显是知道了在他提议下昌平君被挑作左丞相的候选者。

众人下马,昌平君苦笑道:“我也不知该感激你还是该揍你一顿,储君昨晚漏夜找我去说话,说你推荐我代徐相。唉!为何你自己不干呢?若你肯做左相,我们这批人无不心服口服。”

昌文君更有点怀疑地道:“大哥若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将变成因福得祸。”

滕翼笑道:“想不到你两个小子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反怕了升官发财,真是笑煞旁人。”

荆俊捧腹道:“有储君和我们在背后撑你们的腰,确是不行时就打回原形好了,有什么大不了哩!”

昌平君气道:“你们倒说得容易,吕不韦现在权倾朝野,人人均趋炎附势,争相捧拍和仰他鼻息说话。少龙你自己躲在一旁,却教我去与他抬杠作对,以后我还有安乐日子过吗?”

项少龙搂着他肩头,淡淡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嘿!什么苦其心志,放心吧!有李斯在后面给你打点出主意,吕不韦又没有了莫傲,还怕他什么?来!我们该进去了。”

昌平君怀疑地道:“李斯的公务这么繁忙,何来时间助我?”

项少龙向滕翼等打个道别的手势,扯着昌平君兄弟去了。

百官跪拜行礼中,小盘稳坐王座,朱姬坐于其右后侧处。大殿王座的台阶共分两层,小盘的亲卫由昌平君、昌文君两人统率,由王座下的台阶直排至殿门,气氛庄严肃穆。除禁卫外,入殿者均不准携带兵刃。七十多个文臣武将,穿上整齐官服,雁列两旁,右边以吕不韦为首,接着是王绾、蔡泽、贾公成、云阳君嬴傲、义渠君嬴*栖等一众文臣,李斯和嫪毐分别排在第十七和第十八位,官职算相当高了。另一边则以王陵为首,跟着是王龁、蒙骜、杜璧。项少龙身为太子太傅,地位尊崇,居于杜璧之下,打后还有近三十人。

小盘首先表示对鹿公的哀悼,宣布大殓于七日后举行,当然是由他亲自主持。项少龙见小盘从容自若,隐有未来秦始皇的气概,心下欣悦。

各人正待禀奏,吕不韦首先发言道:“太后、储君明鉴,我大秦现今正值多事之秋,先有东郡民变,接着徐相在魏境遇袭身亡,鹿公又因忧愤病故,诚宜立即重整朝政,填补空缺,励精图治,再张威德。”又冷哼道:“血债必须血偿,否则东方小儿,会欺我大秦无人矣!”

王龁怒喝道:“楚人实在欺人太甚,以为送上春申君首级,割让五郡,可以平息我们的怒火,确是太天真了。”

众臣纷纷附和。声势浩**。

小盘冷冷审视众人的反应,淡然道:“是否须向楚人讨回血债,因此事内中另有隐情,暂且按下不提。至于徐相和上将军空出来的两个遗缺,寡人与太后商量过后,已有主意。”

吕不韦大感愕然,望向朱姬,见后者毫无反应,心知不妙,沉声道:“徐相遇袭致死一事,楚人坦承不讳,未知尚有何隐情?请储君明示。”

小盘不悦道:“寡人刚说过暂把此事摆在一旁,就是摆在一旁,仲父难道听不清楚吗?”

这几句话说得极不客气,吕不韦脸色微变,向王龁和蒙骜使个眼色,闭口不言。没有了朱姬的支持,他哪敢直接顶撞小盘。王龁等想不到小盘如此强硬,一时间不敢冒失发言。自商鞅改革秦政,君主集权力于一身,故若朱姬不反对,小盘确可为所欲为,除非把他推翻,否则他的话就是命令。小盘却是暗中称快,自项少龙离秦后,在朱姬和吕不韦的压力下,他一直在忍气吞声。现在项少龙回来,无论在实质上和心理上,他都感到形势大改,哪还不乘机伸张君权,借打击吕不韦来达到震慑群臣的目的。他若非这样的人,日后哪轮得到他来作始皇帝?大殿内一时静至落针可闻。

朱姬首次发言道:“军政院大司马一位,由王陵大将军补上,众卿可有异议?”

项少龙听得心中暗叹,想到若这番话由小盘这未来秦始皇说出来,哪会征询各人意见。

王龁乃王陵同族之人,闻言欣然道:“王陵大将军确是最佳人选。”

吕不韦本属意蒙骜,但在这情况下,朱姬既开金口,已是无可奈何,不由狠狠盯项少龙一眼,知道是他从中捣鬼。

蔡泽恃老卖老,躬身道:“左相国之位,事关重大,若非德高望重之人,必不能教人倾服,未知太后和储君心中的人选是谁呢?”

这回轮到朱姬说不出话来。因为若说德高望重,何时轮得到昌平君。

项少龙望向站在阶台上守卫一侧的昌平君,只见他垂头不语,胀红了脸,显是心中惊惶,知道若这时不为他制造点声势,待群臣全体附和蔡泽,说不定朱姬会拿不定主意。哈哈一笑道:“蔡公说得好,不过微臣以为尚未足够,愚意以为有资格补上徐相此位的人,必须符合三个条件。”

接着转向小盘和朱姬躬身道:“太后、储君明鉴,可否让微臣陈舒己见?”

小盘大喜,向朱姬请示后,欣然道:“项太傅请直言,不须有任何顾忌。”

吕不韦等均心叫不好,偏又无法阻止。杜璧则脸带冷笑,在他的立场来说,倒宁愿左相国之位,不是落到吕不韦手下的人去。王龁虽倾向吕不韦,但终属秦国军方本土势力的中坚人物,对项少龙亦有好感,所以只要项少龙说得合理,他自会支持。此中形势,确是非常微妙。众人眼光全集中到项少龙身上。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用人惟才,首先此人必须有真材实学,足以担当此职。至于德望是培养出来的,在目前反非那么重要。就以吕相为例,在任相位之初,大家都知是什么一番情景,但现在谁不心服口服,由此可知微臣提出这第一个条件背后的道理。”

众人均哑口无言,盖因项少龙硬将此事扯到吕不韦身上,若还出言反对,反变成针对吕不韦。吕不韦差点气炸了肺,他最恨人提起他的过去,此刻偏是有口难言。

蒙骜脸色沉下来,冷冷道:“请问项大人,另外两个条件又如何呢?”

项少龙从容道:“左相之位,辖下大部份均为军政统属,故此人必须来自军方将领,且为了稳定军心,此人须像徐相般乃出身自我大秦本土的军将,如此可教我大秦兵将心悦诚服,此条件至关紧要,绝不可草率视之。”

这么一说,等若把王绾或蒙骜当左丞相的可能性完全否定。而完全符合两个条件的,只有杜璧和王龁,昌平君仍差了一点点。吕不韦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是欲语无言,因为项少龙确占在道理的一方。秦国的军方将领,自王龁打下,无不颔首同意。

小盘拍案道:“说得好!现在连寡人都很想知道第三个条件。”

项少龙先谢了小盘的允同,微笑道:“第三个条件,是此人必须年青有为,以能陪伴储君一同成长,藉以保证政策的延续。这立论虽似大胆,但其中自有至理,只要细心一想,便知个中之妙。”

坦白说,这本是项少龙三个条件中最弱的一环,群臣登时起哄,议论纷纷。

吕不韦呵呵一笑道:“项太傅这最后一个条件,实大有商榷之余地,未知太傅心中人选是谁呢?”

小盘哈哈笑道:“项太傅之言,正合寡人之意,昌平君接旨!”

大殿倏地静下来。昌平君跑了出来,跪伏龙阶之下。

小盘肃容道:“由今天开始,昌平君就是我大秦的左丞相。寡人之意已决,众卿家不得多言,致另生枝节!”

项少龙心中暗笑,看也不看气得脸无人色的吕不韦,带头跪拜下去。原本没有可能的事,就这样变成事实。关键处自是先取得嫪毐和朱姬的支持,而如此一来,嫪毐和朱姬的一方,亦与吕不韦公然决裂,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昌平君成为左丞相的同一天,太子丹率众返回燕国,项少龙使刘巢、蒲布两人率都骑护送,以免吕不韦再使阴谋手段。与太子丹等依依惜别后,项少龙离城返回牧场去,好安葬赵雅。由于家有丧事,所以依礼没有参加鹿公葬礼。至诸事办妥,已是十天之后。小盘三次派人来催他回城,项少龙此时逐渐从悲痛中回复过来,决定明早回城。这天自黄昏开始,一直下着大雪,项少龙偕纪嫣然拜祭过赵雅,并肩归家。

纪嫣然握紧他的手,柔声道:“这次回城,你最好先去看望清姊,否则她会很不高兴哩!”

项少龙愕然道:“你见过她吗?”

纪嫣然点头道:“见过了!她知道雅夫人去世的事,否则早不肯原谅你。”

项少龙苦恼地道:“你不是说过要我不可碰你清姊吗?为何现在又似鼓励我去找她呢?”

纪嫣然幽幽叹道:“或者是因为出于我对她的敬爱吧!我看她对你是愈来愈没有自制力,否则不会在你回来后第二天即纡尊降贵前来找你。表面她当然说得像只是来找我!可是当知道你去参加朝会,整个人立即变得没精打采,唉!我也不知怎么说好了。”

此时刚跨进后院,人影一闪,善柔拦在两人身前。两人吓得放开紧牵着的手。

善柔伸手拧一下纪嫣然脸蛋,露出迷人的笑容道:“美人儿!本姑娘要借你的夫君大人一会呢!”

纪嫣然想不到给善柔作弄,又好气又好笑,嗔道:“借便借吧!我纪嫣然稀罕他吗?”娇笑着去了。

善柔主动拉起项少龙的手,到达园内的亭子里,转身抱紧他,叹道:“项少龙!我要走哩!”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善柔推开他,别转娇躯,微嗔道:“说得这么清楚,你还听不到吗?我要走!”

项少龙移前箍着她的小蛮腰,沉声道:“柔大姊要到哪里去?”

善柔摇头道:“不要问好吗?总之我明天就要返齐国去。或者将来某一天,会再来找你也说不定。”

项少龙想起在楚国时她说过的话,当时她虽曾于事后半真半假的否认过,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说不定是真的。想到她因某种原因要投进别个男人的怀抱去,不禁大感泄气,偏又无可奈何,一时说不出话来。

善柔低声道:“为什么不说话,是否心中恼人家哩!”

项少龙放开箍着她的手,苦笑道:“我哪有资格恼你,柔大姊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哪到我项少龙干涉?”

善柔旋风般别转身来,双手缠上他脖子,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以前所未有的温柔道:“让致致代表我善柔侍候你好了,但今晚我善柔只属于你项少龙一人的,只听你的差遣和吩咐,同时也要你记着善柔永远都忘不了项少龙,只恨善柔曾对别人许下诺言,细节其实早告诉你。”

项少龙望向亭外漫天飘舞的白雪,想起苦命的赵雅,心中的痛苦掩盖了对善柔离开而生出的愤怨,点头道:“我明白的,柔姊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人生总不会事事如意,我项少龙只好认命。”

善柔一言不发,伏入他怀里,终给项少龙破天荒首次看到在她美眸内滚动的泪光。

翌晨醒来,善柔已悄然远去。

项少龙硬迫自己抛开对她的思念,起身练剑。

纪嫣然兴致勃勃地取枪来与他对拆,乌廷芳、田贞姊妹和项宝儿在旁鼓掌喝采,乐也融融。

纪才女的枪法确是了得,施展开来,任项少龙尽展浑身解数,仍无法攻入她枪势里,收剑笑道:“本小子甘拜下风。幸好我还有把别人欠我的飞龙枪,待我这两天到醉风楼向伍孚讨回来,再向才女领教。”

纪嫣然横枪笑道:“家有家规,你若想为妻陪你度夜,必须击掉人家手上之枪才行,廷芳等是见证人。”

乌廷芳等拍手叫好,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项少龙不怀好意地笑道:“若纪才女自问抵挡得为夫的挑情手段,尽管夸下海口。”

纪嫣然霞烧玉颊,大嗔道:“若项少龙是此等卑鄙小人,我就算身体投降,却绝不会心服的。”

项少龙知她是一番好意,借此以激励自己用功上进,正容道:“放心吧!我只是说笑而已!才女请给我三年时间,我必能把你收服。”

纪嫣然杏眼圆睁,失声道:“三年?”

项少龙大笑移前,把她拥入怀里,安慰道:“三天我也嫌长,怎舍得让才女作茧自缚,守三年生寡,哈……”

此时荆善来报,乌应元回来了。项少龙大喜,乌廷芳早抢先奔出去迎接。到得主宅大厅,神采飞扬的乌应元正给乌廷芳缠得老怀大慰,陶方则向他汇报最近发生的事情。一番热闹扰攘,乌应元抱起项宝儿,坐下来与项少龙和陶方说话,乌廷芳主动为乃父按摩疲倦的肩肌,洋溢着温暖的亲情。

乌应元夸奖项少龙几句,笑道:“我这次远赴北疆,看过乌卓所拣的地方,果然是风水福地、人间胜境、水草肥茂,现在乌卓建起一个大牧场,又招纳了一些被匈奴人欺压的弱少民族来归,声势大壮,但也须多些人手调配,否则恐怕应付不了匈奴人。”

项少龙道:“我正有此意,因为王翦很快会被调回咸阳,若失去他的支援,一切要靠我们自己的实力。”

乌应元道:“我和小卓商量过,最少要调二千人给他才行,有问题吗?”

项少龙道:“没有问题,就这么决定。”

乌应元放下心事,转向陶方道:“陶公你负责安排一下,我想把乌族的人逐步撤离秦境,那里确是最好的安居之所,我们以后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做人。”

三人又商量了些细节,项少龙偕诸女和铁卫返咸阳去。

回城后,项少龙第一件事是入宫见小盘。

小盘见项少龙到,大喜,如常在书斋见他,坐下后,劈头便道:“廉颇丢官哩。”

虽说早在算中,项少龙仍涌起难过的感觉,赵国从此变为郭开和庞暖的天下,只不知李牧的命运又是如何?

小盘显是对廉颇忌惮非常,如释重负道:“没有廉颇,赵人等若失去半壁江山,若连李牧都给赶走,赵人完了。”

项少龙知他对赵人怨恨至深,对此自己亦难以改变,沉声道:“赵人杀了廉颇吗?”

小盘淡然道:“廉颇老谋深算,一见势色不对,立即率族人逃往大梁去,听说他给气病了,唉!他实在太老,无复当年之勇。”

项少龙听得心情沉重。

小盘叹道:“只恨李牧在雁门大破匈奴,看来他还有段风光日子,只要一天有李牧在,我们休想亡赵,现在只好找韩魏来开刀。”

项少龙想起韩闯、韩非子和龙阳君这群老友,心情更是低落。

他最关心的当然是龙阳君,道:“若魏人起用廉颇,恐怕攻魏不是易事。”

小盘误会他的意思,低笑道:“师傅放心,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年初时廉颇率师攻魏,取了魏人的荥阳,魏安厘王对他恨之入骨,这次他到大梁去,不宰他来下酒,已是非常客气,哪还会用他呢?”

项少龙哑口无言,小盘岔开话题道:“现在吕不韦聘用韩人郑国来为我大秦筑渠,工程开始了年余,计划从仲山引泾水至瓠口,使水向东行,入北洛水。此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使我们暂时无力大举东进,只有能力对韩人用武,蒙骜现在密锣紧鼓,征集新兵,加强实力,但我却有另一个想法,希望由师傅亲自带兵出征,若能立下军功,可把蒙骜和王龁等压下去。”

项少龙暗吃一惊,忙道:“现在尚不是时候,若我走了,说不定吕不韦会弄些什么花样出来,至少要等昌平君站稳阵脚才成。”

小盘叹一口气,显是觉得项少龙的话很有道理,不再坚持。旋又兴奋起来道:“想想那天早朝我和师傅一唱一和,把吕不韦等人压得抬不起头来,确是精采绝伦。”

项少龙道:“吕不韦定不会服气的,这几天来又弄了些什么把戏出来?”

小盘苦笑道:“他的手段教人防不胜防,你返牧场的第二天,吕贼悬千金于咸阳市门之上,还夸下海口,说若有人能增损他那娘的《吕氏春秋》一字者,立以千金赏之。使得人人争相研读他张贴出来的《吕氏春秋》,师傅也知道这部鬼书只是方便他夺我王权的工具吧,真教人气恼。”

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奸贼真懂得卖广告,如此一来,他等若控制了秦人的思想,同时大大损害商鞅改革以来的中央君主集权制。他来自二十一世纪,比小盘更明白鼓吹思想和主义的厉害。

这招不是动刀使枪可以解决的事,不由想起心爱的纪才女,长身而起道:“储君不用慌张,我先去打个转,回来后再把应付的方法告诉储君。”

小盘大喜道:“我早知师傅定有应付的方法。快去!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项少龙其实是抱着姑且一问的态度,至于聪慧若纪才女是否有应付良方,实在没有半分把握,但现在见到未来秦始皇充满期待的样子,惟有硬着头皮答应着去了。步出书斋,想起李斯,暗忖要应付“吕不韦主义”的散播,此人自然比自己有办法得多,遂往官署找他。李斯正埋首案牍,见项少龙来到,欣然把他迎入室内。

项少龙笑道:“你在忙什么呢?是否忙昌平君的事?”

李斯拉他凭几坐好,老脸一红道:“今早忙完他的事,现在却是忙别的。”

项少龙奇道:“为何李兄却像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样子呢?”

李斯低声道:“少龙万勿笑我,半年来小弟一直在研究商鞅的改革,发觉在官制方面仍有很多破绽和漏洞,所以下了点工夫,草拟出一个更理想的制度,若能施行,必可达致大治。纵使将来一统天下,仍可应付得来。”

项少龙喜道:“快说来听听!”

李斯立时双目放光,精神大振道:“首先就是左右丞相的问题,现今职权重叠,难以分明,谁人权大,便可管别家的事,像吕不韦专爱管军政,但若能把他限制在某一范围之内,他将难以像现在般横行无忌,亦解决了权臣误国的问题。”

项少龙拍案道:“我明白了,李兄之意,实是针对《吕氏春秋》而作,对吗?”

李斯点头道:“正是如此,只可惜李某识见有限,只能从政体入手,仍未能创宗立派,以抗衡吕不韦集诸家而成的吕氏精神。若撇开敌对的立场,吕不韦确是一代人杰。”

项少龙道:“李兄先说说你的方法。”

李斯欣然道:“我的方法简单易行,是设立三公九卿之制。所谓三公,是只保留一位丞相,为百官之长,主掌政务;然后改左丞相为太尉,专责军务;再在这两职之外,设立御史,为储君负责往来文书和监察臣下。丞相、太尉、御史,是为三公,不相统属,只向储君负责,最终裁决权全归于储君。”

项少龙为之动容,暗忖三公九卿听得多了,原来竟是出自李斯的超级脑袋,难怪李斯能名垂千古。同时亦看出李斯的私心,这御史一位,分明是他为自己度身定造。但想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立告心下释然。

李斯续道:“所谓九卿,大部份属我大秦原有的官职,只不过职权划分得更清楚。三公只负责劻助政储君治理国务,各方面的具体工作,则由诸卿分管。例如奉常,是主理宗庙礼仪,下面还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六令丞等官员;其他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内史、少府等八卿亦莫不如是。像现在的禁卫、都卫、都骑三个系统,改制后将全归于卫尉指挥统理,免去现在各系统互相倾轧之蔽。”

项少龙当然明白李斯对自己大费唇舌的用心,说到底是想自己把计划推荐给小盘。他也乐于作这个对小盘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顺水人情,点头道:“李兄尽管预备得好一点,待会我再入宫,和李兄一起向储君进言。”

李斯大喜道:“项兄确是我李斯的良友和知己,若得储君采纳,也不枉我多年的努力。”

项少龙拍拍他肩头,欣然而去。心想自己大可以颈上人头担保此事必成,否则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就不会对三公九卿这名词耳熟能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