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落难姊妹
回到行馆,滕翼低声道:“嫣然在内室等你。”
项少龙正要找她,闻言加快脚步。
滕翼追在身旁道:“赵王找你有什么事?”
项少龙不好意思地停下来,扼要说出情况,笑道:“我们尚算有点运道,在邯郸再耽多一两个月应没有问题。”
滕翼推他一把,道:“快进去吧!你这小子真的艳福无边。”
项少龙想不到这铁汉竟也会爆出这么一句话来,可见善兰把他改变了很多。笑应一声,朝卧室走去。刚关上门,纪嫣然夹着一阵香风投入他怀里,热情如火,差点把他溶掉。初尝禁果的女人,份外痴缠,纪才女亦不例外。云雨过后,两人喁喁细语。
项少龙尚未有机会问起她与李园的事,佳人早一步坦白道:“项郎莫要误怪嫣然,明天人家答应陪李园到城南的‘枫湖’赏红叶,唉!这人痴心一片,由楚国直追到这里来,缠着人家苦苦哀求,嫣然不得不应酬他一下,到时我会向他表明心意,教他绝了对嫣然的妄念。”
项少龙听得纪嫣然对李园不无情意,默然不语。
纪嫣然微嗔道:“你不高兴吗?只是普通的出游罢了!若不放心,人家请邹先生同行如何?”
项少龙叹道:“据我观察和得来的消息,此君的内在远不如他外表好看,但若在这时说出来,我便像很没有风度。”
纪嫣然脱出他的怀抱,在榻上坐起来,任由美好的上身展现在他眼前,不悦地道:“难道嫣然会认为你是搬弄是非的人吗?人家早在大梁就是你的人,有什么须吞吞吐吐的。”
项少龙把她拉得倒入怀里,翻身压着,说出了他利用李嫣嫣通过春申君设下的阴谋,又把今晚席上的事告诉她。
当纪嫣然听到李园向赵王施压对付她的“项少龙”,又公然在席上宣布与她的约会,勃然大怒道:“想不到他竟是如此浅薄阴险之徒,嫣然真的有眼无珠。”
项少龙道:“这人可能在楚国忍得辛苦,所以来到赵国,不怕让别人知道,遂露出真面目。”
纪嫣然吁出一口凉气道:“幸得项郎提醒嫣然,才没有被他骗了。唉!项郎何时可带人家到咸阳呢?这样偷偷摸摸非常痛苦。邹先生很仰慕秦国,希望可快点到那里去。”
项少龙叹道:“谁不想快些离开这鬼地方,不过现在仍要等待时机。”
纪嫣然依依不舍坐起来道:“人家要回去了,这次不用你送我,给人撞破百词莫辩。”旋又笑道:“不若我们合演一场戏,剧目叫‘马痴勇夺纪嫣然’,若能气死李园,不是挺好玩吗?我们更不用偷偷摸摸,提心吊胆。人家还可公然搬来和你住在一起呢。”
项少龙坐起身来,勾着她粉项再尝她樱唇的胭脂,笑道:“是‘马痴独占纪佳人’,又或‘董痴情陷俏嫣然’。这想法真诱人,只怕惹起龙阳君的疑忌,那就大大不妙。”
纪嫣然笑着道:“龙阳君最爱自作聪明,只要我们做得恰到好处,似有情若无情,循序渐进,反会让他释怀,甚至会使他认为人家和那个项少龙没有关系,否则怎会对别的男人倾心。”再甜笑道:“项郎的话,措词是这世上最好听的。”
飘飘然里,项少龙想想亦是道理,精神大振,若能驱掉龙阳君对纪嫣然的疑心,日后行动将大为方便。否则若给这半男不女的小人察破他们的私情,可能会立即揭穿他的身份。因为只要仔细验他的假脸,他立告无所遁形。对赵人来说,让他得到纪嫣然,总好过白便宜李园。两人兴奋得缠绵起来,然后共商细节。项少龙想起赵致,再三催促下,纪嫣然难解难分地悄然离开。
项少龙趁纪嫣然走后小睡一个时辰,半夜滕翼来把他唤醒。行馆本来是有管家和一群侍婢仆人,但都给他们调到外宅去,免得碍手碍脚。梳洗时,滕翼在他身后道:“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半个时辰前开始埋伏在前街和后巷处,不知是何方神圣,真想去教训他们一顿。”
项少龙道:“教训他们何其容易,只要明天通知赵穆一声,奸鬼定有方法查出是什么人。”
滕翼道:“你出去时小心点,看来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好些,至少有个照应。”
项少龙失笑道:“我只是去偷香窃玉,何须照应。”
滕翼不再坚持,改变话题道:“少龙准备何时与蒲布、赵大两批人联络?”
项少龙戴上假面具,道:“迟一步作决定,而且不可让他们知道董匡就是我项少龙,人心难测,谁说得定他们其中一些人不会出卖我们?”
滕翼松一口气道:“你懂这么想我可以放心。”
项少龙用力搂他的宽肩,由他协助穿上全副装备,逾墙离府,没入暗黑的街道里。
虽是夜深时分,街上仍间有车马行人和巡夜的城卒。这时代的城市地大人少,治安良好。一路保持警觉,半个时辰后到达目的地。他仍怕有人盯梢,故意躲在一棵树上,肯定没有人跟来,然后潜进赵致家旁的竹林里。那是座普通的住宅,比一般民居大了一点,特别处是左方有条小河,另一边是竹林,把宅院和附近的民房分隔开来,这片竹林是进门必经之路。项少龙抛开对荆俊的歉意,心想成大事哪能拘小节,安慰自己后,走出竹林。雄壮的狗吠声响起,旋又静下来,显是赵致喝止它。赵致的宅院分为前、中、后三进,后面是个小院落,植满花草树木,环境清幽雅致。后进的上房与花园毗连,只要爬墙进入后院,可轻易到达赵致的闺房。就在此时,其中一间房灯火亮起,旋又敛去,如此三次后再亮起来。项少龙知是赵致的暗号,心中涌起**的兴奋。赵致胜在够韵味,有种令人醉心的独特风情。特别使人印象深刻是她年不过二十,偏有着饱历人世的沧桑感,看来她定有些不可告人的伤心往事。
项少龙知道时间无多,春宵一刻值千金,迅速行动,攀墙入屋,掀帘入内。入目是间小书斋,布置得淡雅舒适,赵致身穿浅绛色的长褂,仰卧在一张长方形卧榻上,几旁摆奉美酒和点心,含笑看他由窗门爬入来。项少龙正报以微笑,心中警兆忽现,未来得及反应前,背上已被某种东西抵在腰际。
他之所以没有更清楚的感觉,是因为隔着围在腰间插满飞针的革囊。
背后传来低沉但悦耳的女音道:“不要动,除非你可快过机括发动的特制强弩。”
项少龙感到有点耳熟,偏又想不起在背后威胁他的人是谁。
赵致兴奋地跳起来,娇笑道:“人人都说项少龙如何厉害,还不是着了我们姊妹的道儿。”
项少龙心中苦笑,这是第一次被女人骗,女人肯定是男人最人的弱点,总是对美丽的女子没有戒心。又大感奇怪,赵致若要对付他,只要到街上大喊三声,保证他全军尽墨,何用大费周章,私下对付他。难道她对死鬼连晋仍余情未了?不亲自下手不够痛快?故作惊讶地道:“致姑娘说什么呢?谁是项少龙?”
赵致怒道:“还要否认!在往郭家的山路时你不是承认了吗?”
项少龙故意气她道:“谁告诉过你鄙人是项少龙呢?”
赵致回心一想,他的确没有亲口承认过,但当时那一刻他的神态语气活脱脱就是项少龙,现在他又矢口不认,分明在作弄自己。
身后那不知是赵致的姊姊还是妹子的女子沉声道:“你若不是项少龙,我惟有立即杀人灭口,以免泄漏我们的秘密。”
项少龙心中一震,终认出身后的女子是曾两次行刺赵穆的女刺客,第一次差点误中副车,另一趟则发生在前晚,给自己破坏。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至此豁然而悟。难怪女刺客能潜入侯府,全因有赵致作内奸接应。叹一口气道:“那我死定哩,因为鄙人根本连项少龙是谁都不知道,还以为致姑娘对我特别青睐……”
后面的女子厉声道:“你再说一声不是项少龙,我立即扳掣!”
项少龙暗笑你若能射穿那些钢针才怪,冷哼一声道:“我马痴董匡从不受人威胁,也不会将生死放在心上,本人不是项少龙就不是项少龙,何须冒认,不信可来检验本人的脸是否经过化装?”他这叫行险一博,赌她们做梦想不到世间竟有这种由肖月潭的妙手泡制出来巧夺天工的皮面具,且面具有天然黏性,与皮肤贴合得紧密无缝,连脸部表情都可显露出来,不懂手法,想撕脱下来并非易事。
赵致呆了一呆,来到近前,伸手往他脸上抚摸。摸抓几下,赵致果然脸色剧变,颤声道:“天啊!你真不是他!”
项少龙道:“我虽不是项少龙,但千万勿要发箭,否则定是一矢双*鸥之局。”
两女同时一呆,知道不妙。项少龙在两女之间闪电般脱身出来,转到赵致身后,顺手拔出腰间匕首,横在赵致颈上,另一手紧箍着她的小腹,控制局面。女子举起弩箭,对正两人,不敢发射。项少龙带着赵致贴靠后墙,定神打量这剑术战略厉害得教人吃惊的女刺客。
她比赵致矮了少许,容貌与赵致有七八分相似,更是白皙清秀。两眼炯炯有神,多了赵致没有的狠辣味儿,年纪大了点,身段优美又充满*劲和力,此刻活像一头要择人而噬的雌豹。
项少龙微笑道:“姊姊怎么称呼?”
赵致不理利刃加颈,悲叫道:“大姊快放箭,否则不但报不了仇,我们还要生不如死。”
项少龙放下心来,知道赵致真以为自己是马痴董匡,慌忙道:“有事慢慢商量,我可以立誓不泄露你们的秘密,本人一诺千金,绝不食言。”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此人既非项少龙,绝没有理由肯放过她们,太不合情理。
项少龙不让她们有机会说话,先以董匡之名发一个毒无可毒的恶誓,然后道:“大姊放下弩箭,本人立即释放令妹。”
美女刺客悻悻然道:“谁是你大姊?”一双手却自然地脱开劲箭,把强弩连箭随手抛往一旁,爽快得有点不合情理。
项少龙心想这头美丽的雌老虎行事干脆,收起横在赵致粉*头颈的匕首。就在此时,他看到此女向赵致打个眼色,心知不妙,忙往横移,恰恰避开赵致的肘撞。女子嘬唇尖啸,同时抽出背上长剑,往他攻来。项少龙无名火起,自己为了不想杀人灭口,才好心发毒誓不泄出她们的秘密,可是她们不但不领情,还反过来要灭掉他这活口,血浪闪电离鞘而出。蓦地门口那方异响传来,百忙中别头一看,暗叫了声我的妈呀,原来是一头大黄犬,正以惊人高速窜入门来,露出森森白牙,鼻孔喷着气,喉间“呜呜”有似雷鸣,朝他扑到,登时明白刚才她嘬唇尖叫,是为唤恶犬助阵。
幸好项少龙以前受训项目内,包括如何应付恶犬,虽未真的试过,但总尝过与比这头黄犬更粗壮的军犬纠缠的滋味,横剑一扫,**开对方刺来一剑,矮身侧踢,刚好正中已扑离地面那恶犬的下颚处。畜牲一声惨嘶,侧跌开去,滚倒地上,一时爬不起来。赵致不知由哪里找来佩剑,配合姐姐分由左侧和正面攻来,一时尽是森寒剑影。项少龙深悉两女厉害,不过他早把墨氏补遗的三大杀式融汇贯通,剑法再非昔日吴下阿蒙,趁恶犬尚未再次扑来,猛地闪到大姊身侧,施出浑身解数,一剑由上劈下。大姊大吃一惊,原来项少龙这一招精奥奇妙,竟能在窄小的空间不住变化,教人完全寻不出来龙去脉。猛咬银牙,以攻制攻,竟不理敌剑,往项少龙心窝闪电刺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格局。项少龙心中暗赞,不过亦是正中下怀。他曾与她交过手,知她剑法走灵奇飘忽的路子,庸手与她对仗,怕连她的剑都未碰到,便要一命呜呼。这也是女性用剑的特点,以免和天生较强壮的男性比臂力。当下变招横剑挥挡。“当!”的一声脆响过处,美女刺客的剑给项少龙扫个正着。她要以攻制攻,就必须全力出手,有进无退,反予项少龙机会全力与她硬拚一剑。除了嚣魏牟和滕翼外,项少龙的腰臂力可说全无对手,她怎么厉害仍是个女人,受先天限制,两剑交击下,震得她手腕酸麻,骇然退开。项少龙本以为可使她长剑脱手,岂知她终勉强挨过了,冷喝一声,往地上滚去。赵致怎也想不到马痴剑术如此惊人,要冲上助阵,给退后的姊姊撞个满怀,一起踉跆倒退。这时那黄狗又回过头来,想扑向项少龙。
赵致惊叫道:“大黄!不要!”
项少龙此时早右手执起弩弓,左手捞起弩箭,以最敏捷的手法上箭瞄准,对准大黄。这头犬非常机伶,亦曾受过两女训练,一见弩箭向着自己,低鸣一声,缩退两女身后。
项少龙右手持弩,剑交左手,指着惊魂甫定的两女,微笑道:“大姊叫什么名字,让董某有个称呼。”
两女神色惊疑不定,缩在墙角,不敢动弹。在这种窄小的空间和距离内,要拨开以机括射出的箭,简直是痴人说梦。
大姊的骨头很硬,紧抿嘴不答他,反是赵致冲口答道:“她叫田柔!”
项少龙愕然道:“不是姓赵的吗?”
赵致知说漏嘴,脸色苍白起来。
项少龙与那田柔对视,心想她既姓田,说不定与田单有点亲族关系。赵穆一向与田单有勾结,否则不会和嚣魏牟暗中往来,想到这里,有了点眉目,故意扮作睁眉怒目道:“本人原本有意放过你们两人,可惜你们竟是姓田的,我最憎恶就是这个姓的人,现在惟有抛开怜香惜玉之心,送你们回出娘胎之前那地方去,这么给你们一个痛快,应感激我才对。”
赵致盯着他手上的弩箭,颤声道:“你为什么这么恨姓田的人。”
田柔愤怒地道:“致致!不要和他说话,要杀便杀吧!”
项少龙暗怪这房子难道只得她姊妹二人,否则闹到这么厉害,仍不见有人出现,与赵致相依为命的“父亲”躲到了哪里了呢?想到这里,只见那给赵致拉着的黄狗耳朵竖直起来,露出注意的神色。
心中了然,喝道:“不准进来,否则本人立即放箭。”
两女愕然,想不到他竟然能察觉救兵无声无息的接近,登时心虚起来,自忖恐怕无法与这人对抗。
项少龙望向赵致,道:“横竖你们死到临头,本人不须瞒你们,我之所以憎恨姓田的人,因为其中有一个人叫田单。”
两女呆了一呆,定神瞧他。项少龙缓缓移前,弩箭上下移动,教两女不知他要选择的位置。一个诱人的想法在心中升起,只要他射杀田柔,再以飞针对付门外的人和赵致,可有十成把握迅速解决三人,那就一了百了,不用为她们烦恼。
门外一把苍老的声音喝道:“壮士手下留人,我家两位小姐的大仇人正是田单,大家是同一条*在线的人。”
田柔和赵致齐叫道:“正叔!”
项少龙冷笑道:“这话怎知真假?本人故意告诉你们此事,是要逼自己狠下心来,好杀人灭口,否则若把这事泄出去,给与田单有勾结的赵穆知道,我哪还有命。或者你们还不知道,田单这两天便要来邯郸,本人报仇的唯一机会亦到了,绝不容许给人破坏。”
两女为之动容,显是不知田单来赵的事。
田柔杏目圆睁,瞪着他道:“你不是赵穆的同党吗?”
项少龙喝道:“闭嘴!谁是这奸贼的伙伴,只是为取得他的信任,好对付田单,才虚与委蛇。唉!本人从未杀过女人,今晚只好破戒。”
门外正叔惊叫道:“壮士万勿莽撞,我们两位小姐的亲族就是被田单和赵穆两人害死的,这事千真万确,若有虚言,教老仆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项少龙扮出沉吟的模样,道:“你们和赵穆有深仇,此事不容置疑,可是两人一在齐一在赵,怎会都成了你们的仇人?”
赵致忍不住热泪涌出,凄然叫道:“我家为田单所害,逼得逃来邯郸,那知赵穆这奸贼竟把我们家族一百八十三人缚了起来,使人押去给田单,给他以酷刑逐一屠宰,这样说你相信了吗?”
田柔怒道:“不要求他!”
项少龙笑道:“你的名字虽有个‘柔’字,人却绝不温柔。”
田柔气得说不出话来。
项少龙再道:“为何又剩下你们二人?”
正叔的声音传入道:“老仆和两位小姐因来迟几天,所以得以避过此劫,七年来,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立志复仇,壮士请相信我们。”
项少龙松一口气,有点为自己刚才动了杀机而惭愧,活在这视人命如草芥的战争年代里,实在很容易受到感染。项少龙一扳机括,弩箭呼的一声,在两女脸颊间闪电般一掠而过,射进墙内。两女目瞪口呆,想不到他在这种时刻发箭,若目标是她们其中一人,定避不开去。
少龙抛掉弩弓,剑回鞘内,微笑着道:“你们的事本人绝没有兴趣*上管,但亦请你们勿来破坏本人的计划。你们的真正仇人是田单而非赵穆,兼且现在赵穆有了戒备,再动手只是自投罗网,好好想想吧!像你们姊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落到坏人手里,会发生比死还难过的奇耻大辱。言尽于此,告辞了!”
在两人注视下,项少龙大步离开,与正叔的老儒打个照面,施施然走了。
项少龙回到行馆,离日出只剩下个把时辰,等把整件事说给滕翼听后,伸个懒腰打呵欠。
滕翼赞叹道:“你这一手非常漂亮,反使赵致不再怀疑你是项少龙。不过照我看这妮子对真正的你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要挟你去对付赵穆。”
项少龙失声道:“都用弩箭抵着我的背脊了,还不算有恶意吗。”
滕翼道:“你两次坏了人家姑娘的行刺大计,田柔这么好胜,自是想一挫你的威风。”
项少龙想起在郭家的山路调戏赵致,她欲拒还迎的神态,确对自己大有情意,现在若她“误以为”占了她便宜的人,是“董匡”而非“项少龙”,会是怎样的一番感受呢?想起她“发觉”项少龙竟是董匡时,那失望的样子绝非装出来的。
滕翼笑着道:“既是奉旨不用装勤力,不若大家去好好睡一觉,管他娘发生什么事?”
项少龙一想也是,返回寝室,倒头大睡,到乌果来唤醒他,竟过了午饭的时刻,太阳快下山。这些天来,还是首次睡得这么酣畅。乌果道:“二爷在厅内等三爷吃饭!”
项少龙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梳洗更衣后出去与滕翼相见,两人踞案大嚼。
乌果在旁道:“雅夫人派人传来口讯,请三爷明晚到她的夫人府赴宴,到时她会派人来接你,希望你早点到她那儿去。”
项少龙记起她昨晚答应李园的宴会,当时还以为她随口说说,想不到竟认真起来。苦笑道:“你看我们来邯郸是干什么,差不多每晚去和那些人应酬。”
滕翼笑道:“应付赵穆不难,应付这些女人可教你吃足苦头。”
项少龙道:“我真想大干赵雅一场,好泄心头之恨,可是这样定会给她把我认出来。正如你所说,只要她用鼻子一嗅,小弟便无所遁形,更何况这位男人的专家那么熟悉我的身体。”
滕翼摇头道:“我也为你的处境难过……唔!”神情一动道:“并非全无办法,昨天我闲着无聊,到后园走了一转,其中有种草树,若把汁液榨出来,涂少许在身上,可发出近乎人体的气味,嗅起来相当不错,比女人用来熏衣的香料自然多了,这可解决气味的问题,假若你身上没有痣那类的特征,吹熄灯在黑暗中干她,说不定能蒙混过去。”
在一旁的乌果忍不住道:“三爷的家伙必然大异常人,一进去赵雅便会知道。”
滕翼和项少龙给他说得捧腹狂笑起来。
项少龙喘着气道:“你很懂拍马屁,不过我只是说着玩儿,并非真要干她,更不值得如此冒险玩命。唉!那样把她当作泄愤泄欲的对象,终是有点不妥。”
滕翼强忍苦笑道:“不过那种叫‘情种’的草树汁,搽一点也无妨,那你尽管和赵雅亲热些仍没有问题,我立即着手炮制。”
乌果一呆道:“竟有个这么**的名字。”
滕翼自得善兰,人变得开朗随和多,伸手过去拍拍他肩头,叹道:“小子可学得东西了,这情种汁有轻微的催情效用,女人很喜欢嗅,乡间小子如荆俊之辈,约会人家闺女时都爱涂在身上,不过必须以米水中和,否则会惹来全身斑点疹痕。你要试试吗?”
乌果兴奋地道:“回咸阳后定要找个美人儿试试。”
项少龙道:“还有什么事?”
乌果道:“武士行馆的赵馆主遣人送帖来,说明天的论剑会改在后天午时举行,请三爷务要出席。”
项少龙向滕翼道:“那另一个奸鬼李园太可恶,说不定我要狠狠教训他一顿。”
有人进来道:“龙阳君来见三爷,正在外厅等候。”
项少龙愕然,苦着脸向滕翼道:“有没有什么叫‘驱妖’的汁液,让他一嗅立要避往天脚底去。”
滕翼哑然失笑道:“今次是老哥第一次不会羡慕三弟的艳福!”
见到威武的董马痴大步走出来,龙阳君以一个“他”以为最美的姿态盈盈起立,还照着女性仪态对他敛衽为礼。
项少龙看得啼笑皆非,又是暗自叫苦,笑着迎上去道:“君上大驾光临,鄙人受宠若惊。”
龙阳君那对也似会说话的眼睛往他飘来,从容笑道:“本君今天来找董先生,实有事耿耿于怀,不吐不快。”
今天他回复男装打扮,不过衣饰仍然彩色缤纷,若他真是女子,项少龙定要赞她妩媚动人,现在则是心颤胆跳,若他的不吐不快是一箩筐的绵绵情话,天才晓得怎样去应付。
两人坐好后,龙阳君正容道:“本君认为董先生回归赵国的决定,实在太莽撞。”
项少龙为之愕然,也暗中松了一口气,不解道:“君上何有此言?”
龙阳君见左右无人,柔情似水地道:“我是爱惜董先生的人才,方不顾一切说出心中想法,赵国现在好比一口接近干枯的水井,无论先生的力气有多大,盛水的器皿和淘井的工具多么完善充足,若只死守着这口井,最终仍难逃井枯人亡的结果。”
项少龙心中一震,一向以来,他不大看得起这以男色迷惑魏王而得居高位的家伙,现在听他比喻生动,一针见血指出赵国的形势,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故作惊讶地道:“赵国新近大胜燕人,怎会是一口快将枯竭的水井?”
龙阳君微笑着道:“垂死的人,总有回光反照的时候,太阳下山前,最是艳丽。而这全因为赵国仍有两大名将,硬撑大局。若此二人一去,你说赵国还能拿得出什么灵丹妙药来续命?”
项少龙道:“君上说的是不是廉颇和李牧?”
龙阳君道:“正是二人,廉颇年事已高,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近日便有谣言说他攻燕不力,孝成王一向对他心病甚重,所以目下邯郸有阵前易将之说,谁都不知是否重演长平以赵括换廉颇的旧事。”不容他插话,龙阳君口若悬河继续说下去道:“至于李牧则忠直而不懂逢迎,做人不够圆滑,若遇上明主,此乃能得天下的猛将,可惜遇上多疑善忌好大喜功的孝成王,又有巨鹿侯左右他的意向,最终不会有好结果,只可惜他漠视生死,仍恋栈不去,否则我大魏上下君臣,必会倒屣相迎。”
他这么一说项少龙立知魏人定曾与两名大将接触过,李牧拒绝了,却不知廉顿如何。龙阳君真厉害,若只凭一番说话便去了赵**方两大台柱,赵国还不是任魏人鱼肉吗?
龙阳君见他听得入神,以为打动他,再鼓其如簧之舌道:“董先生或者奇怪本君为何如此斗胆,竟在赵人的首都批评他们。一来本君并不把他们放在眼内,谅他们不敢动我半根毫毛,更重要是本君对董先生非常欣赏,不忍见你将来一番心血尽付东流,还要沦为亡国之奴。况且秦王与赵人间有深仇大恨,绝不会放过他们。良禽择木而栖,若先生肯来我大魏效力,本君保证优*渥礼遇非是赵国可及,至少不会因李园这么一个尚未得势,在春申君下面做个小跑腿的家伙几句说话,竟慌得差点要把先生逐走。”
项少龙心叫厉害,知道龙阳君在赵王身边布有眼线,所以把握时机,乘虚而入,游说他改投魏国。不禁佩服岳父乌应元的眼光,给自己马痴的身份。现时各国皆重马战,他的董匡正是各国梦寐以求的人才。装作感动地道:“君上这番话发人深省,鄙人须仔细思量,还要向族人解说,但暂时……”
龙阳君见他没有断然拒绝,喜上眉梢,送他一个“媚眼”道:“奴家最明白男人的心事,董先生不用心急,最好探清赵国情况,当知奴家没有半字虚语。”
项少龙不由佩服他的游说工夫,寥寥几句话,道尽赵国的问题。叹道:“若董某不是赵人,这刻可一*答应。”
龙阳君柔声道:“对孝成王来说,除赵家外,谁会是赵人呢?若换了不是赵穆和赵雅,于乌家一役之失利,早被他五马分尸。有才而不懂爱才,项少龙正是最好的例子,若非先生送来一千匹上等战马,不出一年,赵国再无可用之马。”
项少龙心想你的心真够狠毒,把我拉走,等若打断赵人的脚。
龙阳君压低声音道:“听说赵霸应李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求,后天午时在行馆举行论剑会,只要先生点头,奴家可使人到时挫他威风,看他还敢不敢盛气凌人。”
项少龙心中大感惊讶,每次说起李园,龙阳君都是咬牙切齿,照计李园这么高大俊秀,没理由得不到龙阳君的青睐,看来是李园曾严词拒绝过他,令他因爱成恨。又或是他不喜欢李园那种斯文俊俏型的美男子,而欢喜自己这阳刚粗豪的……嘿!自己想到哪里去了?
意外地龙阳君站起来,辞别道:“先生好好想想,有答案立即告诉奴家,那时再研究细节,务使先生走得欢欢喜喜。”
项少龙给他一忽儿“本君”、一忽儿“奴家”弄得头大如斗,忙把他送出大门,看着他登上马车,在数十名随从前呼后拥下去了,苦笑回头。无论如何,他再不敢小觑这不男不女的人。
龙阳君走后,项少龙偷得浮生半日闲,独个儿在大宅的院落园林间漫步,回想当日偷入此处,初遇朱姬的醉人情景。不论朱姬是怎样的人,他真的感到她对他很有好感,那是装不来的。忽然间,他有点惆怅和失落,也感到寂寞,而事实上他应比任何人更满足才对,以一个现代人,来到这陌生又非常熟悉的古战国时代里,他的生命比任何一个时代的人至少丰富一倍,因为他经验多了一个时代。经过这几年惊涛骇浪的日子,他连想东西的方式,所有的措辞和文字,都大致与当时代的人相若。昨晚他想杀人灭口,辣手摧花,正是乌卓和滕翼两人认为是最合理的做法。幸好悬崖勒马,否则一辈子良心都要受到惩罚。想到这里,不禁暗自抹一把冷汗。
时值深秋,天气清寒,园内铺满落叶,在黄昏的暗沉里份外有肃杀零落的气氛。宴会有时也不错,在那些无谓的应酬和庸俗的欢乐里,很容易可在自我麻醉中浑然忘我。无由地,他强烈思念着远在秦国的娇妻美婢,想着她们日夕盼望他归去的情景,不禁魂为之销。忍不住随口拈来李白的名诗,念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鼓掌声在后方近处响起。项少龙吓了一跳,猛然回过身来,见到滕翼伴着一身盛装,美得像天上明月的纪嫣然,一起瞪大眼睛瞧自己。俏佳人秀目异采连闪,美丽的小嘴正喃喃重复两句千古绝诗。
项少龙大感尴尬,迎了上去道:“嫣然你这个样儿来见我,怎瞒得过别人的耳目?”
滕翼道:“嫣然现在是到王宫赴赵王的宴会,路过行馆忍不住进来看你,根本没打算瞒人。嘿!你刚才作出来那两句诗歌真是精采绝伦,好了!你们谈谈吧!”识趣地避开。
纪嫣然妩媚一笑,投入他的怀抱,赞叹道:“今天李园拿了他作的诗歌给我过目,嫣然已非常惊异他的天份,甚为赞赏,可是比起你刚才两句,李园的就像小孩子的无聊玩意,有谁比你剖划得更深刻动人呢?嫣然甘拜下风。”
项少龙老脸一红,幸好纪嫣然看不见,紧接着她的话道:“不要夸奖我,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纪嫣然心中剧震,离开他怀抱,定神看着他道:“天啊!你随口说出来的话总是这么精采奇特,还记得你那句‘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的腐化’,一句话道尽现今所有国家的问题,连韩非公子都没有这么的警句。”说罢情不自禁献上热吻,差点把他溶化。分开后,纪嫣然神魂颠倒地道:“项郎啊!作一首诗歌送给人家吧!由人家配上乐章,势将成千古绝唱。”
项少龙心中苦笑,他能由头念到尾的恐怕没有哪首诗,怎能拿来应酬美人儿,而且占别人的创作为己有,等同侵犯版权,用口说说也还罢了,若真传诵千古,岂非预先盗了别人的创作权,苦笑道:“世上无一物事不是过眼烟云,千古传诵又如何?”
纪嫣然娇叹一声,伏倒他身上,娇嗔道:“少龙呀!你真害死人家哩,今晚嫣然除了想着你外,还有什么好想呢?偏又不可和你在一起。人家不理你,由明天开始,你公开追求我,让嫣然正式向你投降和屈服,这事你绝不可当作是过眼烟云。”再叹道:“过眼烟云!多么凄美迷人,只有你才能如此随手拈之便成天然妙句。”
项少龙心中叫苦,这叫愈弄愈糟,异日她迫自己不断作诗作词,自己岂非成了文坛大盗。
纪嫣然不甚甘愿地道:“嫣然走哩,邹先生在马车上等我,这样吧!你若作好诗文,我便配乐只唱给你一个人听,我知嫣然的夫婿既不好名也不好利。唉!名利确教人烦恼,若没有人认识纪嫣然,我可终日缠在你身旁。”又微微一笑道:“不准动!”蜻蜓点水般吻他一下,翩然去了,还不忘回眸一笑,教项少龙三魂七魄全部离窍至不知所踪的境地。
回到内宅,滕翼道:“现在我完全明白为何纪才女给你手到拿来,那两句实是无可比拟的杰作,比之《诗经》更教人感动。那些诗歌你定然很熟悉。”
项少龙暗忖除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句外,老子对《诗经》一窍不通,只好唯唯诺诺应了。
滕翼道:“孝成王真教人心灰,若你真是马痴董匡,现在应立即溜掉。你看他因怕了李园,今晚宴请嫣然,有点头面的人都在邀请之列,独把你漏掉。”
项少龙恍然大悟,难怪龙阳君匆匆而去,原来是到赵宫赴宴。笑道:“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我们不若到这里的官妓院逛逛,不醉无归。”
滕翼肃容道:“官妓院内大多是可怜女子,三弟忍心去狎弄她们吗?”
项少龙想起**,大感惭愧道:“二哥教训得好!”
滕翼点头道:“你真是难得的人,这么肯接受别人的意见,来吧!我们出去随便走走看看,亦是一乐。”
两人坐言起行,出宅去了。步出行馆,两人朝邯郸城最热闹的区域悠然闲逛。街上行人稀疏,有点暮气沉沉的样子,比他们离邯郸前更是不如。乌家事故对赵人的打击深远之极,而赵人的首都则直接把事实反映出来。赵人对秦人的恐惧是可以理解的,长平一役的大屠杀早把他们吓破了胆。郭纵家业雄厚,当然不可说走就走,但平民百姓哪理会得这么多,借个借口溜出城外,可逃到乡间或索性到别国去。这种迁徙对中华民族的团结有正面的作用,使“国家”的观念日趋薄弱,有利大一统局面的出现。现在的七国争雄,颇有点异姓王族各争短长的意味。
滕翼的说话惊醒了他的驰想,只听他道:“有人在跟踪我们。”
项少龙机警地没有回头,沉声道:“多少人?”
滕翼冷静地道:“至少七至八人,身手相当不错。”
项少龙苦思道:“怕就是昨晚在宅外监视我们的人,邯郸谁会这么做呢?”
滕翼微笑着道:“抓起一个来拷问几句不就清楚了吗?”
项少龙会意,随他转进一条僻静的小路去,两旁是枫树林,前方有条石拱桥,跨越横流而过的小河,对岸再见疏落有致的院落平房。尚未走到小桥处,后方急剧的足音响起,有人喝道:“董匡停步!”项少龙和滕翼相视一笑,悠闲停步转身。二十多名彪悍的剑手,扇形包围过来,有些由枫林绕住后方和两侧,把他们圈在中心。
项少龙定神一看,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心中一动,喝道:“李园有本事自己来杀我,为何派你们这些小喽啰来送死?”
众剑手齐感愕然,看样子是给项少龙一语中的,揭破他们的身份。那些人仍未有机会反驳,两人趁对方心分神摇的好时机,拔剑扑出。那些人想不到对方要打就打,先发制人,仓卒拔剑招架。项少龙一声冷哼,发挥全力,施展杀手,首当其冲的敌人给他**开长剑,立中一脚,踢在小腹处,那人惨嘶中似弯弓的河虾般倒跌开去。滕翼那方响起连串金铁交鸣的清音,兵刃堕地和惨叫接连响起,自是又有人吃了大亏。
项少龙一招得手,不敢怠慢,这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好手,虽交锋之始失利,却无人退缩,两把长剑如风雷疾发般由左右两侧攻来。项少龙继续逞威,移往右侧向那特别粗壮的大汉横剑疾扫,“当!”的一声,大汉毫不逊色硬挡他一剑。项少龙心叫痛快,施出墨氏补遗三大杀招的以攻代守,猛劈入对方剑光里,那人亦是了得,移后避开。左方长剑贯胸而来,项少龙使个假身,避过对方凌厉的一击。此刻他若拔出飞针施放,敌人定难逃大劫,可是他却要制止这诱人的想法,因为除非能尽歼敌人,再毁尸灭迹,否则可能会给赵人在这上面识破他是项少龙。这个想法闪电掠过心头的当儿,长剑在腰后掠至,项少龙反手回剑,垂直砍在对方长剑近把手处。那人远比不上刚才的壮汉,虎**裂,长剑亦给锋利的血浪砍开一个缺口,脱手堕地。项少龙硬撞入他怀里,好避过壮汉再次扫来的一剑,手肘重击那人胸胁。肋骨断折的声音随肘传来,敌人口鼻同时溅出鲜血,抛跌往外,撞倒斜刺里冲上来的另一敌人。
“当!”项少龙架开壮汉的一剑,忽地矮身蹲下,横脚急扫。壮汉哪想得到有此奇招,惨呼一声,先是两脚离地而起,变成凌空横斜,再重重往地上掉去。此时又有长剑交击而至,全力围攻。这批人确是悍勇非常,教他应付得非常吃力,若没有滕翼在旁,只他一人,可就胜败难测。他无暇再伤那壮汉,展开墨子剑法的守势,硬把另二人迫在剑光之外。滕翼闷哼一声,撞在他背脊处,显是吃了点亏。
项少龙百忙中回头一看,见到他那方面的敌人已有三个倒在地上,但仍有五、六人状如疯虎般扑上来,猛攻滕翼,喝道:“进林内去!”
一剑扫开众敌,飞脚再伤一人时,给人在左肩划了一剑,虽没伤及筋骨,但血如泉涌,血染衣衫。滕翼一声暴喝,磕飞其中一人的兵刃,铁拳挥打,那人面门中招,立时晕倒。危机骤减,两人杀开血路,闪入林内。众敌给他们杀得心胆俱寒,哪敢追去,一声呼啸,扶起伤者,逃往小桥另一方。
滕翼待要追去,给项少龙拉着笑道:“由他们走吧!抓到人还要多做一番无谓功夫,最后还不是动不了李园吗?”
滕翼道:“你受伤哩!”
项少龙也查看他左腿的伤口,笑着道:“只比你严重少许,算什么呢!不过这批剑手的确厉害,难怪李园如此气焰迫人。”
滕翼哈哈一笑道:“我们是有点轻敌。”
项少龙搭着他肩头,嘻嘻哈哈回家去也。心中却驰想李园看到手下折兵损将而回的难看脸色。
项少龙包扎好肩头的伤口,索性不穿上衣,只在外面披着一件长褂,在书斋的长几上练字。来到这时代,首先要克服的是语言、口音和说话方式、习惯、用字等问题,不知是不是他特别有天份,又或是别无选择,半年多他便可应付过来。不过写字嘛?到几年后的今天他的字仍不可见人,这种介乎篆棣之间的古文字,确实把他难倒,尤其要在竹简和布帛上书写,更是个大问题。幸好练书法可以视为乐趣,趁现在没有乌廷芳等缠他,正好偷闲练习。
当完全沉醉在那笔画的世界中,乌果进来道:“赵致姑娘找三爷。”
项少龙早猜到她会来找他,欣然道:“请她进来吧!”
乌果眼睛落到他歪歪斜斜,忽粗忽细、有如小孩练字的书体,犹豫着道:“要不要小人先给三爷收拾好东西,然后请她进来。”
项少龙知他已很谨慎地用最婉转的方法点醒他这手字绝不可让人看见,笑起来道:“我是故意写得这么难看的,好让人知道董匡是个老粗,我真正的字凤舞龙翔,你见到包要叫绝呢!”
乌果一拍额头道:“三爷想得真周到,否则就算未写过字的人拿起笔来,也不至写成这样子。”又犹豫道:“三爷是不是过份了点。”
项少龙为之气结,乌果确相当有趣,笑骂着道:“快给我去请人家姑娘进来!让人久等就不好了。”
乌果知他生性随和,从不摆架子,对上下每个人都是那么好,早和他笑闹惯了,闻言施礼退出去。不一会乌果领着赵致来到他身后,项少龙仍背着门口,向着窗外月夜下的花园,先吩附乌果关门离开,向赵致道:“来!坐到我对面来。”
他专心写字,赵致在他几子对面盈盈席地坐下,一对美目落到他虫走蛇游的歪斜字体上,“啊!”一声叫起来。
项少龙掷笔笑着道:“老粗的字就是那样子的了!赵姑娘切勿见笑,噢!鄙人应称你田姑娘才对。”
赵致垂下脸,有点不敢和他对视,旋又白他一眼道:“你这人真胡涂,谁说人家姓田呢?”
项少龙愕然问道:“不是姑娘亲口告诉我的吗?为何这么快忘记,不要明天连董某都不记得了!”
赵致横他一眼后,拿起笔来疾书一个“善”字,秀丽端正,与出自项少龙的手笔那些字体有若天壤云泥之别。
项少龙尴尬地道:“原来是我听错了。”接着虎躯一震,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
赵致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凄然道:“你终于知道我爹是齐国的大夫善勤,他一心想助大王理好朝政,却被田单这奸贼认为爹要削他的权,随便弄些证据说他谋反,害得我们全家连夜逃来邯郸,以为赵穆会念着一向的交情,收容我们,岂知……”
项少龙想到的却是嫁了滕翼的善兰,她的身世,滕翼自然一清二楚,不用直接问赵致,以免泄出秘密。
项少龙道:“赵霸和你是什么关系?”
赵致拭去眼角的泪珠,道:“没有任何关系,不过他是正叔的好朋友,正叔乃赵国大儒,幼年时曾随他亲娘在我家为仆,到今天仍以仆人自居,若非他收容我们姊妹,我们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早当他是爹,你还是当人家是赵致吧。”
项少龙索性问个一清二楚道:“为何姑娘竟会为赵穆训练歌姬?”
赵致道:“师傅与郭纵有深厚的交情,郭纵想找人教她的歌姬剑舞,师傅推荐我,赵穆见我教得不错,要我到他侯府去训练他的歌姬。我们还以为有机会报仇,却一再给你救了他。”
项少龙道:“你大姊的身手这么厉害,是否赵霸教出来的?”
赵致摇头道:“大姊自少便是有稷下剑圣之称、自号忘忧先生的曹秋道大宗师的关门弟子,我留下来跟正叔,她却潜回齐国随曹公习艺,曾两次刺杀田单失败,给逼紧了最近避到这里来,今次田单来赵,是天赐的良机。”
项少龙奇怪地道:“姑娘这次为何这么合作,有问必答,言无不尽?”
赵致脸微红道:“因为人家感激你哩,你竟能以德报怨,真是个好人嘛!”
项少龙笑起来,挨到椅背,伸个懒腰,展露壮健结实的胸肌和缠扎肩胁的多层药帛。
赵致骇然道:“你受了伤!”接着突然红了脸,别过脸去道:“你在家总是不爱穿衣服吗?”
项少龙若无其事地道:“姑娘不习惯面对我这种粗人哩!”
赵致下了决心似的转过脸来,含羞瞧着他道:“不!先生智计身手均高人一等,我们姊妹很佩服你。”
项少龙失笑着道:“不要代乃姊说话,我不信她会佩服人。”
赵致露出惊讶之色,点头道:“你真了得,看穿她的性格,她的确没有说佩服你,不过我却知道她心底里对你另眼相看,只是嘴巴仍在硬撑。人家来找你,她没有反对。”
项少龙不解地问道:“你不用陪师傅出席赵王的宴会吗?为何还有空来找我?”
赵致道:“正因所有人都到了王宫,我才溜出来,纪嫣然魅力惊人,人人为她神魂颠倒,若她真肯弹奏一曲,或唱首歌,我看更不得了。”
项少龙驰想着刻下正在王宫内上演的好戏,暗忖若由我董老粗公然追求她,结果得手,定然是满地破碎的眼镜片,假若古人亦会戴上在那个时代不会存在的眼镜的话。
赵致见他现出古怪笑容,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噢!为何今晚宴会没你的份儿?人家仍未问你,田单和你有什么深仇呢?”
项少龙摊手苦笑着道:“你想我先答你哪个问题?”
赵致眼光不由又落到他*贲起闪亮的胸肌,吓得忙把目光移开,叹气道:“你像一个谜,教人摸不清测不透,假若你是项少龙,则一切合理。”
项少龙道:“我知项少龙是谁哩,想不到致姑娘是他的女人,此君确是风流。”
赵致脸转红,白他一眼道:“人家不单和他没有关系,他最初还可说是我的仇人,唉!”
项少龙奇怪地问道:“致姑娘为何叹气呢?”
赵致意兴索然道:“我不知道,总之有些心烦。”
项少龙若无其事地道:“你既不是他的女人,就不要想他,横竖董某人既抱过你又亲过你,致姑娘不如从我吧!”
赵致为之愕然,接着整块脸熊熊烧起来,“啊!”的一声后猛摇头道:“不!不!唉!对不起!”
项少龙皱眉道:“我是老粗一个,不懂讨好女人,初时还以为致姑娘对我有意,岂知是一场误会。有什么对不起的,不爱从我便算了。”
赵致垂下头去,神情不安,玩弄衣角,轻轻地道:“你不会因此事恼人家吗?”
项少龙哈哈一笑道:“他娘的!我老董怎会是这种人。不过你既不是我的女人,便是外人,爹教过我逢着外人绝不可说真话,你休想董某告诉你什么事。”
赵致给他弄得胡涂起来,无可奈何负气道:“不说便算,我要走哩。”
项少龙再次举笔写字,心不在焉地道:“致姑娘请!不送了!”
赵致像身子生根般动也不动,大感有趣地瞧他:“你生气啊!”
项少龙故意不望她道:“给女人拒绝难道还要庆祝吗?致姑娘若再不走,说不定我会强把你抱入房内,那时你不愿意都没办法。”
赵致吓得站起来,嗔道:“你这人哩!哪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家是低声下气来向你道歉和商量,你却这般待人。”
项少龙搁笔停书,抬头瞧着这人比花更娇、色比胭脂更艳的美女,瞇着眼上下打量道:“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你是个可滴出水来的甜妞儿,这处是个无人的静室,你说董某应怎样待你才对?”
赵致受不住他的目光,气呼呼道:“你再这样,人家真的要走了!”
项少龙放下笔来,笑着道:“我明白姑娘的心意,难怪人家说女人无论心内怎么千肯万肯,但嘴巴只会说奴家不肯。”
赵致骇然离座,移到门旁,松一口气道:“你再这样对我,赵致会恨死你的。”
项少龙转过身来,洒然笑着道:“恨即是爱,唔!这名句是谁教我的,想不到我董匡终于成功。唉!以前想找个恨我的女人仍办不到。”
赵致娇嗔道:“除了马外,你还懂什么呢?”
项少龙定神揣想,道:“本来除马外我真的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不过那晚抱过姑娘后,才知女人的身体这么柔软迷人,嘿!”
赵致终吃不消,猛一跺足,恼怒地道:“人家恨死你哩!”推门逃去。
项少龙看着关上的门,叹一口气。他是故意气走赵致,否则说不定会给她揭破他的秘密,尤其当荆俊回来后,这小子定会在她面前露出马脚。纵使荆俊神态没有问题,可是赵致曾与他多次接触,很易可看穿他只是多了个面具,其它身型动作处处破绽。她不像田贞,想的只是要和他在一起,若被她姊妹要挟他,迫他助她们完成愿望,那就糟糕。不过若她两姊妹冒险去行刺田单,亦是非常头痛的事,一时更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方法。想到这里,站了起来,往找滕翼,好弄清楚善兰与她们的关系。
次日项少龙起床后,仍是清闲如故。心中好笑,自己一下子由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变成个清闲角色,门庭冷落,想不到李园如此有影响力。若他是真的董匡,还不萌生去意才怪。与滕翼谈过之后,果然证实善兰是赵致的二姊,齐人见她生得美貌,收入官妓院,加以训练,用来作礼物送人。午饭后,赵穆赴宫见孝成王,路经行馆顺便进来见面。
在幽静的内轩里,项少龙说出被袭的事。赵穆沉吟片晌道:“该是李园遣人做的,别的人并没有理由对付你。”
项少龙早猜到这点,只是希望由赵穆自己口中说出来。
赵穆道:“李园为纪嫣然神魂颠倒,最不好是那天纪才女与你同席,言谈融洽,招他妒忌,故在孝成王面前大施压力排挤你,这事牵涉到两国邦交,偏又在这种要命的时刻,我也很难说话。唉!纪才女昨天又来找过你,不要说李园妒忌得要命,邯郸城中自问有点资格追求她的人无不眼热呢。”再叹道:“这美人儿确是人间极品,昨天一曲洞箫,与席者无不倾倒,李园还哭了出来,若能把她收到私房,你说一个男人还能有什么更大的奢求呢?”
项少龙默然无语。
赵穆忍不住问道:“她昨天来找你有什么事?”
项少龙故作苦笑着道:“若我说她看上我,侯爷相信吗?”
赵穆嘿一声道:“当然不信。”
项少龙颓然道:“我也很想她来找我是因情不自禁,可惜只是因马儿病了来请教鄙人。”
赵穆暗忖这才合理,释然道:“我也要走了,这几天出外多带几个人,莫要让李园有机可乘。我们的事要待六国合纵的事定下来后进行,暂时不要有任何行动。”
项少龙陪他往府门走去。
赵穆显然心情甚佳,笑着道:“纪才女不知是否动了春心,这两天更是娇艳欲滴。最想不到的是今晚雅夫人的宴会她竟肯赏面,与她在大梁时躲在闺中半步不离的情况大相径庭。现在邯郸人人摩拳擦掌,希望能夺美而回,比在战场大胜一场更使人渴想。”
项少龙皱眉道:“今晚岂非又是人头涌涌?”
赵穆哑然失笑道:“人头涌涌?这形容非常精采。你的辞锋可能比苏秦、张仪两位著名雄辩之士更了得。那天一番话逼得李园无辞以对,人人对你刮目相看,赵雅都给你撩起春心,只要加把劲,今晚说不定可登堂入室呢?嘿!这**女在榻上的迷人处,只有试过的才知道。”
项少龙差点想掩耳不听,幸好来到主府前的广场处,只见侯府的家将足有过百人,蒲布等人首次出现其中。
赵穆冷哼一声道:“终有一天会给本侯拿着那女刺客,那时我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批人是我调升的近卫,忠诚方面绝无问题,不过若有失职,我会像以前那批饭桶般把他们全部处死。”
项少龙心中一惊,此人心性残忍,教人骇栗。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只是他可随意舍弃的工具,若让他当上一国之君,臣子和人民都有得好受。不过今次却是有利无害,至少使蒲布他们更接近他。赵穆走后不久,雅夫人派来接他的马车到达,来的还是赵大。
对赵大他比对蒲布等人更信任,把他请入内轩,笑着道:“赵大你不认得我了吗?”
赵大心中剧震,往他瞧来,失声道:“项爷!”慌忙跪下。
两人相认,均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赵大感激零涕,欷歔说道:“小人们一直盼项爷回来,本想溜去咸阳寻项爷,又舍不下夫人。”
项少龙要他坐下后道:“今次我绝不可泄露身份,否则必是全军尽没,所以你要连几位兄弟都瞒过。”
赵大道:“项爷放心,就算把我赵大千刀万剐,绝不会吐半句关于项爷的话出来。项爷这么信任小人……”说到这里,眼都红了,说不下去。
项少龙道:“今次事成,你们随我回咸阳吧!邯郸再非你们久留之地。”
赵大先是大喜,随之神情一黯,猛下决心似的跪下去,呜咽说道:“项爷请原谅夫人!她心中到现在仍只有你一个人,她……”
项少龙把他扶起来,感动地道:“我明白你的忠义,不过有很多事情是勉强不来,看事情怎么发展吧!是了!韩闯这两天有没有在夫人处留宿?”
赵大的表情不自然起来,道:“夫人这两天没有见韩侯,楚国的李园先生却来了一趟,夫人请他到小楼说话,他盘桓个把时辰才走。项爷!夫人这么做,只是想借别人来忘记你,这些日子来我们从没有见过她真正的笑容。”
项少龙心中大怒,李园根本心不在赵雅,只是借她来宣泄纪嫣然对自己另眼相看的仇恨,而赵雅则是不知自爱。
赵大惶然道:“项爷!小人说的全是真话。”
项少龙正容道:“一对脚踏着两条船最是危险,赵大你最好由今天开始,全心全意跟随我项少龙。赵雅善变难测,我总不能把所有人的生命拿去放在她手里,若她再出卖我们,今次哪还有翻身的机会。”
赵大吓得跪下去,惶然请罪。项少龙又把他拉起来,劝勉一番。
项少龙涂上“情种”的药液,然后随赵大往夫人府去。途中愈想愈恨。现在除赵穆外,他最憎厌的是李园这个卑鄙恶毒的小人。忍不住又怪赵雅赋性****,意志不够坚定。既向他的马痴示好,又不断与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禁不住下了惩戒她的心。对付两人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心中的女神纪嫣然。
想到这里,整个人又再度充满勃勃生机。
项少龙抵达那天初次来夫人府时等候赵雅的大厅,珍玩饰物依然如前布列柜内架上,但他已换过完全另一副心境。她为何不把他请到清幽雅静的园内小楼,厚李园而薄待自己,那不如索性不要他这么早到。若不论人格,李园确是女人理想的深闺梦里人,纪嫣然亦曾被他的文采打动,可惜他却是这样的人。思索间,雅夫人盈盈而至,侍候身旁的女侍施礼告退。
项少龙心中想的是为何小昭等诸女一个不见,雅夫人来到他身旁席地坐下道:“董先生赏面早临,舍下蓬荜生辉。”
项少龙往她看去。这成熟的美女容光焕发,眉眼间春意撩人,体态娇柔,引人至极,她愈是美艳动人,他心中愈有气,猜到是因受到李园的滋润,回复春意生机。粗声粗气地道:“夫人的府第胜比王公侯爵居所,何来蓬荜之说。”
赵雅听得皱起秀眉,哪有人会把礼貌的客气话当是真的,虽心中微有不悦,却没有像以前般轻易被他气坏,当然是因为内心还充满李园的爱情,不以为意道:“先生在藏军谷的牧场进行得如何?”
项少龙为之愕然,他何等灵锐,看赵雅这时神态,知李园成功夺得她的芳心,甚至把“项少龙”暂时忘掉,回复以前的风釆。本应是值得高兴的事,至少赵雅因心有所属暂时不会来缠他,偏是心中很不舒服,很想伤害她,看她难过。旋又压下冲动,微笑着道:“今天不谈公事,夫人为何着鄙人早点来此呢?”
这回轮到赵雅无辞以对。她这样做自是因为对这马痴颇有点意思,只不过目下因李园的忽然闯入,独霸她的芳心,至少在此刻是如此,所以再没有原先的心情。她仍派人去将项少龙早点接来相见,是因内心处渴望能与他在一起。这董匡别有一股粗豪又充满哲理思想的独特气质,既霸道又温柔,合起来形成一股对她非常新鲜刺激的感觉。和他在一起,从不知他下一刻会说些什么话或作出什么出人意表的行为。而他对自己又是若即若离,似不把她放在心上,但又像对她很有兴趣。总言之有他在身旁,她没有余暇去想别的事。这种感觉,李园亦无法予她。与李园胡混*磨,她总忍不住要把他当成项少龙,但这个在某方面酷肖项少龙的粗汉,反使她忘记一切。若与他欢好亲热,会是什么滋味呢?想到这里,自己都暗吃一惊,暗里自责,为何见到他后,李园本来强烈的印象立时转淡?
项少龙见她脸色明暗不定,怒气上涌,霍地起立。
赵雅吓了一跳,抬头不解地往他望去。
项少龙沉声道:“夫人是否爱上李园那小子,所以现在对鄙人变得那么冷淡?”
赵雅娇躯一震,惊呼道:“噢!不!”此刻她已无暇推断对方为何能一针见血,说出她的心事。
项少龙微笑着道:“没有什么关系,但假设李园偷的是董某人的宝马,我绝不放过他。”一伸懒腰,“哈”一声笑着道:“我还是先到街上逛逛,待会再来参加晚宴,免得你眼望我眼,不知道什么话题好说的。”
赵雅给他弄得六神无主,站起来娇嗔道:“董先生!你留点面子给赵雅好吗?人家在你心中竟及不上一匹马儿吗?”话出口始知犯语病,岂非把自己当作是他的马儿吗?
项少龙淡淡看她一眼,暗感快意,转身朝厅门举步,若无其事地道:“那小子偏爱和老子作对,好!让董某人一显手段,把纪嫣然抢过来,让他尝尝被人横刀夺爱的味儿。”
赵雅本要追他,听到纪嫣然三字后愕然停下。
可是她却不敢笑他,因为他语气里透出强大无比的信心,教人感到他说得出来,一定可以做得到。到项少龙消失门外,她心中仍念着“横刀夺爱”四个字。唉!他用语的新鲜和精采,确可与项少龙平分春色。忽然间,她知道李园仍未可完全代替项少龙。想到这里,意兴索然,再不愿想下去。
置身邯郸的街道上,项少龙想起小盘登位后接踵而来的战乱,禁不住心生感慨。广阔的土地,经过数百年的乱局,终到了历史上分久必合的大变时刻,而他这“外来人”却一手促成转变。假设他没有来,这些事会否不发生呢?任他如何智计过人,可是此问题想想都教他头痛。
“董兄!”
听到呼唤,项少龙先是心中茫然,一时想不起董匡是自己,然后醒觉过来,回头望去。原来是来自韩国的平山侯韩闯,身旁还有七、八名亲随,人人精神饱满,体型彪悍,虽及不上项少龙的高度,已极是中看。
项少龙讶异地道:“鄙人还以为只有我爱逛街,想不到平山侯亦有此雅兴。”
韩闯脸色阴沉,没有立即答他,等来到他身旁,亲切地挽着他手臂边行边道:“来!我的行馆在转角处,坐下再说。”
项少龙受宠若惊,想不到他对自己原本冷淡的态度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由南辕到了北辙。身不由己随他进入行馆,到厅里坐下,十多名剑手,仍立在四周没有离开,弄得气氛严肃,颇有点黑社会大哥谈判的味儿。
韩闯连一般斟茶递酒的礼貌招呼都省去,沉声道:“李园真混账,半点面子不给我们,公然来剎本侯的眼眉,可恶之极。”
项少龙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派人留心赵雅,见李园主动去找她,逗留一段足够做任何事的时间,才肯出来,故而暴怒如狂,竟把自己这另一情敌当作是同一阵线的人,不过亦可说韩闯自问外貌、身份、权势均胜过他项少龙,所以并不将他视作劲敌,李园却是另一回事。由此看来,韩闯对赵雅是认真的,甚至想把地带回韩国,好在私房随意享用,不过如今被李园破坏。一时间找不到可说的话回答。
韩闯眼内凶光闪闪道:“董兄为何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就溜出来?”
项少龙暗忖他是正要去赵雅处兴师问罪,见到自己神情恍惚的走出来,改变心意,追着扯他回来,冷哼一声道:“董某最受不得别人冷淡和白眼,不走留在那里干啥,操他奶奶的娘!”
韩闯感同身受,闷哼道:“我平山侯一生不知见过多少人物,却未见过这么嚣张的小子,他算什么呢?还不是凭妹子的裙带关系,真不明白春申君为何这么看重他,若李嫣嫣生不出儿子来,我看他还有什么可凭恃的?”
项少龙到现在仍不明白他扯自己到这里来有什么用意,以他这类位高权重的人,实不用找他此种闲人吐苦水。
韩闯脸上阴霾密布,狠狠地道:“本侯为了不开罪楚人,免影响合纵大计,已克制着自己不去和他争纪才女,岂知他连赵雅都不放过,难怪自他来后,赵雅这**妇竟对我爱理不理。”
项少龙方晓得韩闯竟迷恋得赵雅这般厉害,叹道:“天下美女多的是,侯爷不要理她好了。所以鄙人偏爱养马,你对马儿好,它们也就对你好,绝无异心,不像女人和小人般难养也。”
韩闯默然顷刻,竟笑起来,拍拍他肩头道:“和你说话真有趣,不过这一口气定要争回来。李园大言不惭,我倒要看看他的剑法如何厉害?”
项少龙吃一惊道:“侯爷明天不是亲自下场吧?”
韩闯嘴角逸出一丝阴险的奸笑,双目寒光闪烁,压低声音道:“本侯怎会做此蠢事,我是早有布置,就算教训了李园,也教他不会知道是我出的手。”
项少龙知他这类玩惯阴谋手段的人,绝不会把细节和盘托出,肯把心意告诉自己已是视他为同路人,故意捧他道:“开罪侯爷的人非常不智。”
韩闯颓然挨在椅背处,无奈的道:“我们对楚人早死心,一直以来,我们三晋与秦国生死斗争,他们总是在抽我们后腿,谁说得定李园会否将我们合纵的事通知秦人,那时若秦国先发制人,首当其冲就是敝国。唉!我实在不明白赵王为何这么巴结他?”接着瞧着他道:“董兄是否明白为何孝成王忽然对你冷淡起来,昨天的宴会没有请你出席?”
项少龙故意现出忿然之色,点头道:“还不是因李园这小子!”
韩闯亲热地一拍他肩头道:“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敝国的欢迎之门,永远为董先生打开,若要对付李园,本侯可为先生作后盾。”
项少龙心中暗笑,他笼络自己的目的,是要借他之手,对付李园,装作感激地道:“鄙人会记着侯爷这番话。”
韩闯沉吟道:“我看嫣然始终会给他弄上手,若能把这绝世美女由他手上抢过来,那会比杀他更令他难受。”
项少龙叹道:“纪才女岂是容易追求,我看李园未必稳操胜券。”
韩闯阴阴笑着道:“若要使女人就范,方法可多着哩,例如给她尝点**,哪怕她不投怀送抱。不过想要和纪嫣然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不容易。但她似乎对董兄的养马之术另眼相看,说不定……嘿!董兄明白我的意思哩!”
项少龙心中大怒,暗叫卑鄙,这事不但害了纪嫣然,也害了自己。当然!那只是指他真是董匡而言。像纪嫣然这天下人人尊敬崇慕的才女,若有人对她作出禽兽行为,还不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时韩闯肯收留他才怪。只看此借刀杀人之计,可知韩闯心术之坏。现在他开始明白六国为何终要被秦国所灭,像韩闯这种国家重臣,代表本国来邯郸密议谋秦,却尽把心思花在争风呷醋,置正事于次要地位,怎算得上是个人物。纵观所接触的韩、魏、赵、楚四国,尽是小人当道,空有李牧、廉颇、信陵君等雄材大略之士而不用。只不知燕、齐的情况又是如何?
韩闯打个手势,立即有人递上一*侗小瓶子,韩闯把它塞入项少龙手内,以最诚恳的表情道:“本侯这口气全赖先生去争回来,女人很奇怪,纵是三贞九烈,若让你得到她身体,大多会变得对你千依百顺,纪嫣然是女人,自然不会例外。嘿!我真羡慕董兄哩!”
项少龙心中暗骂,问明用法,把小瓶塞入怀里道:“我要看情况而定,唉!我对女人的兴趣其实不是那么大,女人怎及得马儿好?”
韩闯又再激励一番,说尽好话,与他同往夫人府赴宴去。
项少龙待韩闯进府,在外面闲逛一会,迟少许大模大样地步进夫人府。
夫人府主宅的广场停满马车,赵大把他领进府内,低声道:“刚才你走后,夫人闷闷不乐呆坐很久,郭开来找她都不肯见,董爷真行。”
项少龙知他仍是死心不息,希望他对赵雅覆水重收,不过既是倾覆的水,怎还收得回来?宴会设在主宅旁一座雅致的平房里,摆的是郭家那晚的“共席”,一张大圆几放在厅心,团布十多个位子。
郭家晚宴有份出席的人全部在*场?,包括娇艳欲滴的郭家小姐。项少龙本以为郭秀儿经过那晚后,再不肯见李园,现在看来又像个没事人似的。除这批人外,还多出四个人来。第一个当然是纪嫣然,还有是赵致和郭开,另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衣饰华贵,气度迫人,只是双目闪烁不定,予人爱用机心的印象。
尚未到入席的时间,大厅一边的八扇连门全张开来,毫无阻隔地看到外面花木繁茂的大花园,数十盏彩灯利用树的枝干挂垂下来,照得整座花园五光十色,有点疑真似幻般的感觉。项少龙是最后抵达的宾客,大部份人都到园中赏灯饰,厅内只有赵穆、郭纵、乐乘、赵霸和那身份不明的人在交头接耳。
赵穆见到项少龙,哈哈笑着道:“董先生何故来迟,待会定要罚你三杯,来!见过姬重先生。”
项少龙心中一惊,原来是代表东周君来联结六国,合纵攻秦的特使,忙迎上去。姬重非常着重礼节,害得项少龙和他行正官礼,客气两句,姬重虽看似毕恭毕敬,显然并不把个养马的人放在眼内,径自回到刚说的话题去,大谈秦庄襄王乃无能之人,重用吕不韦,必会令秦国生出内乱诸如此类的话。项少龙哪有心情听他,告罪一声,往花园走去。步入园里,三对妙目立时飘向他来。
纪嫣然看到他秀眸不由地亮起来;赵致狠狠盯他一眼后就别过脸,显是余怒未消;赵雅却似一直在等候他的出现,玉脸绽出笑容,欣然道:“董先生快来,我们正在讨论很有趣的问题哩!”
项少龙一眼扫过去,见众人集中到园心宽敞的石桥上,下面一道引来的山泉清溪婉蜒流过,到离桥丈许处,*众成一个中心处放置一块奇石的荷池,极具意趣,可看出赵雅除行为浪**外,实在是有文采的女子。
纪嫣然悠然自得地倚栏下望,旁边的李园正向她指点下面游戈的各种鱼儿,大献殷勤。郭秀儿和赵致最是熟络,齐坐在桥头不远处的一块光滑的大石上,看样子很欣赏彩灯炫目的美丽花园,前者此时正打量他。韩闯和郭开两人,伴赵雅站在桥心,刚好在纪嫣然和李园的背后。
项少龙往石桥走去,先向郭秀儿和赵致见礼,赵致勉强还礼,郭秀儿则多赠他一个少女甜蜜的笑容,项少龙虽有点心痒,却知此女绝对碰不得,说到底乌家和郭家是势不两立的大仇人。
当他步上石桥,纪嫣然不理李园,转过身来笑着道:“董先生啊!我们正谈论生死的意义,不知你对此有何高见?”
项少龙知道俏佳人最爱讨论问题,上至经世之道,下至类此的生命有什么意义等等,总爱讨论一番。正当百家争鸣、思想爆炸的大时代,清谈的风气盛行于权贵和名士间,像不久前的老庄孔丘等人,便终日谈人生道理。可惜他对这方面认识不多,虽明知纪嫣然在给机会自己去表现,好顺利展开对她的追求,却是有心无力。苦笑着道:“鄙人老粗一名,怎懂得这么深奥的道理呢?”
纪嫣然还以为他以退为进,尚未有机会答话,李园插嘴道:“可惜邹先生没有来,否则由他来说,必然非常精采。嘻!不若我们请教董先生养马的心得吧!”
有心人无不知他在暗损项少龙,说他除马儿外,其它一无所知。而在这年代,养马只属一种贱业,所以他是故意贬低项少龙的身份。
项少龙心中暗怒,不过更怕他追问有关养马的问题,他虽曾恶补这方面的知识,始终有限得很,装作不以为意地道:“你们谈了这么久,定然得出结论,不若让董某一开茅塞。”
郭开这坏鬼儒生道:“我仍是孔丘那句‘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索性不去想生死以外的事。”
赵雅显然兴致极高,笑着道:“郭大夫最狡猾,只懂逃避,不肯面对人生最重要的课题。”
李园傲然道:“我们做什么事都要讲求目的,为何独是对自己的存在不闻不问,上天既赋予我们宝贵的生命,像高挂树上的彩灯般,燃烧着五光十色的光和热,如此才能不负此生。”
项少龙不得不承认他的说话很有内容和想象力,再看诸女,赵雅故是双目露出迷醉的神色,纪嫣然也听得非常出神,桥头的赵致和郭秀儿则停止私语,留心聆听。
项少龙心叫不妙,搜索枯肠后道:“李兄说的只是一种对待生命的态度,而非对生死的意义得出什么结论。”
郭开和韩闯同时露出讶异之色,想不到这粗人的心思和观察力如此精到细密。
李园哈哈一笑道:“董先生说得好,不过正如庄周所说的‘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必迷乱而不能自得。’一天我们给局限在生死里,始终不能求得有关生死的答案,就像夏天的虫,不知冬天的冰雪是什么一回事,所以我们唯一之计,是确立一种积极的态度,免得把有若白驹过隙的生命白白浪费。”
他口若悬河,抑扬顿挫,配合感情说出来,确有雄辩之士使人倾倒感佩的魅力,难怪纪嫣然对他另眼相看。项少龙一时哑口无言,乏词以对。
李园看他神色,心中好笑,岂肯放过他,故示谦虚求教似的道:“董兄对人生的态度又是如何呢?”
项少龙自可随便找些话来说,但要说得比他更深刻动人,却是有心无力。
韩闯现在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替他解围道:“今晚的讨论既特别又精采,不若就此打住,列席上再说。”
赵雅埋怨道:“说得这么高兴,竟要赶着入席,赵雅还要听多些李先生的高论哩!”
纪嫣然轻柔地道:“尚未给机会董先生说呢?”
看着纪嫣然期待的目光,想起自己要公开追求她的任务,怎可表现得如此窝囊?正叫苦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在自己那个时代曾听来的一个故事,或可扳回此局。遂走上桥去,来到纪嫣然身旁,先深深看她一眼,再向赵雅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微微一笑,转过身去,双手按在桥栏,仰首望往夜空。天上的明月皎洁明亮,又圆又远。众人知他有话说,只是想不到他会说出什么比李园在此论题上更高明的见解,遂屏息静气,全神倾听。李园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意。纪嫣然闭上双眸,她有信心项少龙必可说出发人深省的哲理。对她来说,没有比思索人生问题更有趣味,这亦是她与邹衍结成好友的原因。她爱上项少龙,便是由于他说话新颖精警,有异于其它人。
项少龙沙哑着声音,缓缓地道:“有个旅客在沙漠里走着,忽然后面出现一群饿狼,追着他来要噬他。”
众人为之愕然,同时大感兴趣,想不到他忽然会说起故事来,活似庄周以寓言来演绎思想般。项少龙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震**,份外有一种难言的诡秘和感染力,尤其内容正是有关秘不可测的生死问题。只听他以非常缓慢的节奏继续道:“他大吃一惊,拚命狂奔,为生命而奋斗。”
郭秀儿“啊”一声叫起来道:“在沙漠怎跑得快过饿狼,他定要死啦!”
众人为之莞尔,却没有答话,因为想听下去,连李园都不例外。不过当他看到纪嫣然闭上双眸又乖又专心的俏样儿,禁不住妒火狂燃。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不用慌!在饿狼快追上他时,他见到前面有口不知多深的井,遂不顾一切跳进去。”
赵雅松一口气道:“那口井定是有水的,对吗?”
项少龙望往下面的小溪流,摇头道:“不但没有水,还有很多毒蛇,见到有食物送上门来,昂首吐舌,热切引颈以待。”
今次轮到纪嫣然“啊”的一声叫起来,睁开双眸,转过来,看着他道:“怎办好呢?不若回过头来和饿狼搏斗,毒蛇比狼可怕多了。”
韩闯笑着道:“女孩子都是怕蛇的,纪小姐并不例外。”
项少龙望着纪嫣然,柔声道:“他大惊失神下,胡乱伸手想去抓到点什么可以救命的东西,想不到竟天从人愿,给他抓到一棵在井中间横伸出来的小树,把他稳在半空中。”
众人没有作声,知道尚有下文。
赵雅的眼睛亮起来,在这一刻,她的心中只有这个比李园更特别难测的豪汉。
项少龙道:“于是乎上有饿狼,下有毒蛇,不过那人虽陷身在进退两难的绝境,暂时总仍是安全的。”
众人开始有点明白过来。项少龙说的正是人的写照,试问在生死之间,谁不是进退两难呢?只听他说下去道:“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刻,奇怪的异响传人他的耳内。他骇然循声望去,魂飞魄散地发觉有一只大老鼠正以尖利的牙齿咬树根,救命的树已是时日无多。”
郭秀儿和赵致同时惊呼起来。
项少龙深深瞧着纪嫣然,像只说给她一个人听似的道:“在这生死一瞬的时刻,他忽然发觉到眼前树叶上有一滴蜜糖,于是他忘记了上面的饿狼,下面的毒蛇,也忘掉快要给老鼠咬断的小树,闭上眼睛,伸出舌头,全心全意去舐尝那滴蜜糖。”
小桥上静得没有半点声息,只有溪水流过的淙淙细响。
项少龙伸个懒腰道:“对老子来说,那滴蜜糖就是生命的意义!”
没有人说话,连郭开和韩闯这种只知追求功利名位的人均给勾起心事,生出共鸣。
李园见诸人均被项少龙含有无比深刻思想的妙喻打动,心中不服,打破沉默道:“这寓言出自何处呢?”
项少龙微笑道:“是马儿告诉我的!”接着哈哈一笑道:“鄙人肚子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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