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春依然没有说自己的尴尬处境。

她想在这里,隐姓埋名,以某种形式重新开始,攒一点力气,好继续踏上不可知但一定充满艰难险阻的未来。

“我觉得你好了不起,我从没离开过家,你却来了这么远的地方,在我看来简直是奇迹,我大概永远不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李瑟瑟说。

“因为这里是你心安的地方,心安就是家。”北春说,“我是没有家的人,所以走到哪都一样的漂泊。”

“你可以建立自己的家呀。”

这对北春来说太遥远了,就算建立了,总觉得它会随时倾塌,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安全。现在她只想躲在这个小小的雪镇里,在旅馆做个服务员,偷偷度日,没有任何口水仗,没有任何纷争。

“北春,你看!”李瑟瑟忽然惊喜地看了一眼这句,拉着北春转头。

只见一轮粉色的夕阳正在树林中沉落下去,枯枝挡住了一部分,依然可见它的水粉,那么硕大,就像沉落的星球一般。

在洁白的雪上更看出它融合了温柔和壮阔。

北春在那个瞬间泪流满面。很多很多生命里的委屈都在这一眼里融化了。

如果说不远千里为了看到这一幕,那这一切跋涉都是值得的。

北春哭了好久,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情绪都在这一刻释放了。

“谢谢你带我来这样的地方。”

等到夕阳彻底沉落下去,她们回家了。

“你要是任何时候想和我说任何话,我都会认真倾听。”李瑟瑟说。

她就是感觉北春心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只有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或许她才会说吧。虽然以前有王小美那样pua自己的塑料友谊,但李瑟瑟还是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友谊,她还是会不断尝试,哪怕再次受到伤害。

回去路上两人聊了一下关于旅游视频拍摄素材的事,想不到竟然有不少共同看法。

第二天一早,王奶奶就早早地来“上班”了。现在她叠元宝炉火纯青了。

李清明不忘记人家的孙女。

“王大姐,你孙女喜欢吃啥,改日来家里一起坐坐,都没见过呢。”老李假装不经意地说。

“好啊,不过我那孙女就喜欢吃那些不健康的,什么米苏我也不知道叫啥。”王奶奶没当回事。

“那我就给她做点好吃的,让她从此爱上家里的吃食,不再喜欢外面不健康的了。咱们做驴肉烧饼咋样?今天一大早就有推车的过来卖了,我买了两斤驴肉,新鲜着呢。”

“你还会做这个呀?”王奶奶咽了咽口水,“我晚上就叫她过来吃。”

这时候的王亚芹在办公室里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昨天看到山沟里老太太的现状,她也心疼,心里想着如何改善老年人的生活,毕竟现在这个基数非常大,正常养老院是三千块一个月,这是没有退休金的老年人负担不起的。

如果能通过什么方式降低到一千五甚至更低,或许有更多的老年人才能真正的老有所依。但这远远低于成本,除非她们能在疗养院内创造出一定经济价值,而不只是吹拉弹唱、散步打牌这样的纯消遣。

一辈子的积攒最多的就是人生经验,职场、生活甚至教育子女的得失上、大是大非的拿捏上,老年人的经验不可代替。像欧阳大爷这样的退休老干部做年轻人的思想工作还是得心应手的,他能看到年轻人看不到的那种横向和纵向的宽广,年轻人缺的也是这样的导师。

如何能把更多的闲散价值聚集、开发,准确输出才是王亚芹的难题。

和欧阳大爷等几个人私下里聊过,大家都认为老了如果能做点事情,给年轻人一点积极向上的影响,或者再为社会做点贡献,哪怕没有钱,他们内心也是充满成就感的。

就是要有个事做,有个主心骨。否则在哪都是混吃等死。大部分老年人也都表示挺想有个事情做的,只要劳动不要过量都能接受。

“一隐,你去做个市场调查,看看咱们现在养老院的这些人都有哪些技能,都擅长什么?”芹总把他叫过来了。

这一年她都叫他李组长的。这一次换成名字,让李一隐心中有一种猛然一跳的感觉。想看她的脸颊,又觉得有点亵渎,毕竟上下级工作关系。

“浪费资源就是一种罪过。”王亚芹笑笑。

李一隐正沉浸在这种感觉中,忽然接到李清明的电话。

“爸,我上班呢。”

“我知道,我又不傻。就是叫你晚上回来吃饭,有驴肉烧饼。”

“咋忽然这么破费,不像你风格,来贵客了?”

“对,贵客,准时点啊。”

李一隐没多想,挂上电话,就去处理芹总安排的工作了。

有的老人家口若悬河,十分活泛,见到李一隐总有说不完的话,有的老人家则少言寡语,一两句说到点子上,疗养院住的人,李一隐基本都了解,因此,这个调查很快就完成了。

在潘大夫的房间里,李一隐停留的时间最长。潘大夫是老中医退休,在疗养院住了三年,前阵子请了长假回去一趟,才回来不到一个月。

“我要退房了,这几年感谢你的关照,小李。”潘大夫意味深长。

这种时刻,以李一隐的经验看肯定是遇到了意外之事。他住了三年,他每天给大家讲讲食物如何相生相克的,大家都爱听,他也爱讲,倒也不寂寞。

中医院的退休金也说得过去,儿女各自有工作,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没有拖累他。这么一退房,十有八九是病。

“我知道瞒不住你,我没多长时间了。”潘大夫自己并不意外,人有生老病死,做了一辈子大夫,这一点看得最清楚了,“我死在这里对你们不好,在儿女家也不方便,医院也不会收我了,所以想着回老宅子去。”

这一个月的长假就是去外地看病求医,最后无疾而终,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小李,我想明早悄悄走。这的好朋友我没说,分别留了信,明天麻烦你交给大家吧。”潘大夫说,“我信你,整个疗养院我最信的就是你。还有就是到了那个时候,麻烦让你父亲帮我处理一下后事吧,我看他给别人做得都挺圆满的,到时候我也会和孩子们都说好。”

这种事,无论经历多少次,李一隐心里依然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