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表情有些恍惚, 她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下一秒,时恒湫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转开,侧过来, 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看着她的目光沉稳, 薄唇轻启,慢而清晰地再次重复道:“我们在一起吧。”
“轰”一下,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击溃沈卿心里最后一丝防线。
原来真的没有听错。
沈卿脸上带着明显不能相信的震惊,笑音很干:“哥,你在说什么。”
时恒湫没说话, 只是维持刚刚的姿势, 定定地望着沈卿。
和季言礼不一样,时恒湫的眸色很黑, 眉骨高挺, 没什么表情看人时候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审视和沉静。
沈卿无意识地攥上大腿处盖着的披肩,眼睛里的愕然遮都遮不住。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 沈卿舔了舔唇,终于肯承认, 刚时恒湫说的话是认真的。
她嗓音发哑,掩饰性地低头去拽自己的衣服,干笑着:“你在开玩笑吧, 哥......”
时恒湫搭在吧台桌面的手动了动, 食指被刺痛般往手心内侧蜷了一下。
她一口一个“哥”叫出来, 刺在他的耳边。
时恒湫沉默着抬手, 用手指碰了碰面前的玻璃壶。
水已经烧开了, 外壁烫得不行,但时恒湫摸上去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 他食指顶着那滚烫的玻璃外沿,轻轻摩擦着。
几秒后,时恒湫视线侧了侧,再次落到远处的显示屏上。
他薄薄的眼皮动了动,如果认真盯着他看,能看出来他整个人非常的疲累。
“为什么是在开玩笑,”时恒湫声音很轻,没什么实感地落在地上,“你不喜欢季言礼都能跟他结婚,为什么我们不行?”
时恒湫的手从水壶上收回来,他依旧盯着那演着肥皂剧的电视屏,眼神有点虚,像是在透过电视剧里的男女在看别的什么。
他一字一句,语调很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除了父母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知道你的所有习惯和喜好,我愿意......”
时恒湫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沈卿,”他低低缓缓地叫她,喉间轻滚,嗓音干涩,“为什么不能是我?”
男人单手撑在吧台上,侧身站着。
廓形的西装外套很松,沈卿忽然发现,她和时恒湫最近半年见面的次数很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瘦了很多。
沈卿手心里的布料轻轻捏紧,略有些无措的偏开目光。
时恒湫性子沉稳,从小就不是爱开玩笑,插科打诨的性格。
他话不多,也不常笑,这么多年好像确实也没有自己的生活,一直围着沈家,她的父母和她打转。
沈卿松掉手上的披肩。
她头别向一侧,像是短短几句话的时间,终于在这一刻,接受了时恒湫对自己的感情不一样这个事实。
沈卿手有些抖,她轻吸一口气,撑着身体从沙发上站起来
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她脚下有点虚:“你是昨晚没睡好,还是喝多了?”
沈卿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绕开茶几往外走。
她声音轻颤,无论是脚下的步子还是手上的动作,都有下逐客令的意思:“你先回去冷静一下......”
时恒湫笑了,嗓音低低沉沉,轻声反问:“我有什么好冷静的。”
他垂眸盯着手旁的水壶:“我冷静了二十几年,除了看着你越走越远以外,还得到了别的什么吗?”
沈卿听不下去了。
她实在没有办法接受,从兄妹到别的关系的转变。
沈卿胸口微微起伏,强忍着内心激**的情绪,提步接着往玄关处走。
她尽量把声音放平静:“时恒湫,你先回去,你冷静一下我们再说话.....”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椅子抽开,男人大踏步走过来的声音。
拉开一半的房门,灌进一丝凉风,然而在下一刻被身后走上来的人直接抬手按了回去。
男女力量差别太大,沈卿在季言礼手下吃过不止一次的亏,此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在时恒湫手还没有碰到她肩膀时,就已经退出了他的怀抱范围。
沈卿喉间哽塞,伸手扶着一侧的置物架,抬眸望着他。
时恒湫站在门前,沈卿则站在玄关处的架子旁。
他眸光很轻地垂了下。
两人中间隔了两米,是无论怎么伸手,都碰不到的距离。
就像一直以来,他和沈卿之间。
他知道,他往前走她会退,不往前走就永远隔着镜花水月的两米。
好像无论往前走还是不往前走,都得不到一个善终的结果。
时恒湫看着沈卿明显带着些疏离戒备的眼神,深沉的眸色再度暗了些,他微微垂眼,视线落在自己抓空的右手。
到底怎么样,才能不止是做她的哥哥。
时恒湫胸口处闷涩,喉咙间不上不下地像顶着什么东西,咽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他强忍下心口郁结的情绪,抬手拉住沈卿的小臂:“我们谈谈。”
时恒湫的动作很轻,但又桎梏得沈卿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沈卿被时恒湫一路拉到宽敞的厨房。
她抵着身后的橱柜,看了两眼时恒湫,想再次抬脚往厨房外走,语速很快:“过几天,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谈。”
时恒湫往右一步,挡住沈卿的去路,于此同时抬手按着她的肩膀把她重新压回刚刚的位置。
因为长久以来兄妹关系的制约,两人其实都不习惯太过亲密的接触。
所以即使是现在这个时候,时恒湫握着沈卿的肩膀,却还是和她保持了正常的距离。
两人松松地站着,中间隔了半米多。
“我们好好谈谈,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哥哥,”时恒湫高大的身影挡在沈卿面前,他微垂着头,声音里有无措的恳求,“不要这么抗拒我好不好。”
沈卿快要窒息了,她闷着的声音带了少许的急躁:“不可能的,我根本接受不了,时恒湫你冷静一点。”
时恒湫压在橱柜上的拳微微收紧。
沈卿每一句话都像在朝他的心口扎。
“那你怎么能接受季言礼,你和他结婚的时候不是也没有感情吗?”
时恒湫声音里有痛色,他眼睁睁地看着沈卿结婚,搬家,和季言礼经历种种,再到现在。
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在华元府的时候,他都在沈家老宅的阳台坐到天亮。
那份喜欢不能说,甚至是不能表露出半分,忍到现在几乎让他整个人憋炸了。
时恒湫总在想如果早一点说,早一点告诉她会不会不一样。
至少让他试试。
时恒湫上前半步,捏着沈卿的腰,低头,几欲吻下来。
“时恒湫!!”沈卿拼命挣扎,慌乱中手摸上身后的东西,想也没想划在了时恒湫的手臂上。
手腕处猛得刺痛,把时恒湫从几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一道不算深也不算浅的血口,鲜红色的血珠顺着男人的手背流到手指,再由指尖滴在脚边的地板上。
白色的瓷砖,每一滴血砸上去都是鲜红色的血花。
时恒湫轻抬眸,看向沈卿右手拿着的那柄小刀。
几寸长的水果刀,银色的刀尖还染着他的血。
沈卿深深地看了眼时恒湫的左腕,银色的金属表带,已经挂了滴垂的血渍。
她紧紧地闭了下眼睛,声音轻抖,很沉:“哥,对不起。”
时恒湫默了两秒,垂了下眼眸,看到手腕处的伤。
虽说并不是很深,但半个手掌那么宽的划痕。
能看出来沈卿划的时候,是用了些力气的。
很疼,真的很疼。
但远不及看到沈卿拿着刀的动作,和听到她说这句“对不起”疼。
“试试也不行吗,”时恒湫眼神垂向一侧,低沉的声线,轻而无力,“万一......”
他是说万一。
“你也喜欢我呢?”时恒湫嗓音微哑。
沈卿看着他,轻轻摇头,再次深吸气:“不会的,时恒湫,你清醒点。”
话音落,偌大的房间安静了两秒。
时恒湫抬头,再次往前上了半步,眼看要伸手要重新拽上沈卿的小臂,他声音沙哑,还是想再问问:“小卿,”
同一时间,被扔在流理台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沈卿推开时恒湫,两步跨过去把电话接了起来。
是时恒湫的手机,但她想也没想便划开接通。
不管是谁的来电,只要能分散时恒湫此刻的注意力就好。
“喂?”沈卿接起来。
......
从十分钟前,那通电话被挂断开始,季言礼就让林洋持续不断地回拨过去。
十分钟的时间,打的有将近二十通,但无一例外,没有人接。
林洋盯着季言礼一分一分冷下去的脸,再也忍不住,宽慰似的说了句:“可能是没听见......”
季言礼把烟头按在一侧的烟灰缸里,冷声嗤笑:“干什么呢能没听见。”
“可能是......”林洋可能了两声,说不出来。
季言礼有一架湾流G800托管在淮洲机场,此时刚从停放点开出来,正在检修。
几人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季言礼从宽敞的软椅上起来,往右侧两步,站在玻璃窗前,盯着窗外干净宽阔的跑道。
他用拇指蹭了下打火机上的转轮,很清淡的语调,却莫名听着让人冷寒。
“打给时恒湫。”
林洋抓着头发应了一声。
消息发给段浩没多久,对面就把时恒湫的私人号码发了过来。
电话拨出去,扬声器里刚“嘟——”了两声,很细微的电流扰动的声音,再接着是低低的女声——
“喂?”
一瞬间,林洋再度感觉到窗前站着的那人,肩膀微微塌着,冷冽的情绪从他周身萦绕挤出。
明明是时恒湫的号码,怎么会是沈卿接的?
季言礼的拇指再次剐了下手里打火机的转轮,紧接着侧身,接过林洋手里的手机,关了免提,放在耳侧。
男人的动作依旧是慢悠悠的,显露不出什么情绪。
但林洋却莫名觉得,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他能把时家整锅端了。
那淮洲的其它几家的人可要高兴了。
目前来看,这一代最能干的两个要是内斗,那他们岂不是坐享其成。
“怎么,”季言礼淡笑,笑音微冷,带点慢条斯理,对电话那端道,“我打扰你们了?”
沈卿把手机从耳旁拿下来,仔细看了眼屏幕上亮着的那串数字,确认这确实不是季言礼的号码。
她楞了下,把手机重新放回耳侧,迟疑地问了声:“季言礼?”
紧接着沈卿又想到两秒前季言礼的问话。
她皱了皱眉,不能理解的:“打扰什么?你在说什么?”
刚匆匆一瞥,沈卿没注意到十分钟前打到自己手机上的也是这个号码。
而且她的手机一直开的震动,确实不知道季言礼给自己打了十几二十个电话。
沈卿问这话的声音听着没什么异样,季言礼垂眸看了眼手心里的打火机,敛了神色。
依旧是慢条斯理的语气:“你手里的文件不全,还有半份在我这儿。”
“明天晚上在渥太华的Raity有场酒会,你过来,我给你。”季言礼说。
沈卿单手压在身旁的橱柜上,时恒湫还在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站着。
她略微有些踌躇,问季言礼:“还有半份?”
打火机的滚珠被季言礼用食指顶着,滑掉。
他沉笑一声:“你不相信算了,今天晚上我就把它烧了......”
季言礼话没说完,被沈卿出声截住:“我去!”
“我去,”沈卿应下来,“我会按时到场。”
开敞式的厨房并不大,房间里又静,听筒那侧的人说了什么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时恒湫的耳朵里。
他左腕的伤口边缘处的地方已经凝结了一些,唯有中间的位置还在往下滴着血,但很明显的,血液已经变稠,手背上鲜红色的痕迹有些已经凝固。
时恒湫上前两步,在沈卿反应过来之前,从她手上抽走手机,接了过去,问那侧的男人:“你想要什么?”
时恒湫压抑着情绪:“股份还是钱?我把时家在荆北的四家公司都给你,还有淮洲的,你要吗,都给你,你愿意的话股权转让的合同等会挂了电话就能签,你把那份文件......”
打火机被季言礼轻抛起来,再接着,落回去,掉在他的掌心里。
季言礼单手揣进西裤口袋,轻轻笑着打断时恒湫的话:“我什么都不要,我要沈卿来见我。”
时恒湫用带着伤的手撑在琉璃台上。
白色的大理石台面,瞬间沾了一片血迹。
沈卿深呼吸,直觉不能让季言礼和时恒湫在这个时候通电话。
她往前迈了半步,拉着时恒湫的外衣试图把手机抢回来。
然而时恒湫侧了下身,避开了沈卿的手。
“你们都要离婚了,”时恒湫往厨房外走了两步,没顾忌身后跟上来的沈卿,声音沉沉,“你找她......”
季言礼再次不留情面地截断他的话。
“还没离呢,”季言礼笑音凌冽,不疾不徐,拢了分恶劣,“所以,时恒湫,别他妈碰我老婆。”
老婆这两个字刺激到时恒湫,他闭了闭眼,声调也略微扬高:“你自己爸妈做的那些事儿对得起她吗??”
季言礼若有似无地笑了声,他单脚踩上窗前的台阶,轻轻压了下,像是根本不在意时恒湫的话般,继续另一个话题。
“时家的那些产业里,其中荆北八家,淮洲三家,筠州两个,还有海外的七个我都有股份,”季言礼语调没什么起伏,一个一个数着,“你让我知道你动她,这些股票我全部挂在交易所,以最低价卖给你的对手。”
所持股票全部在短时间内低价抛售,不仅对时恒湫是重大打击,对季言礼来说也是近乎惨重的损失。
那么多钱,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时恒湫沉声:“你疯了吧,几十个亿,季家董事会那些人第二天就会把你撤下来。”
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淮洲这边是晚上十点。
隔着厚厚的双层玻璃,外侧的机场跑道一片黑暗,星星点点的橘黄色地灯亮在跑道旁,让人能勉强看出飞机模糊的影子。
季言礼踩着脚下的台阶轻轻踏了下,仍旧是云淡风轻的口吻。
“哪又怎么了,”他不太在意地笑着,“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