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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上任结束,崔辞回到崔府,照例他要跟他父亲崔宗承去问安。但他父亲对他一向严厉异常,即便是没有犯任何错事,只要在府里遇上了,他父亲都要骂他两句,让自己爽快。这要送上门去问安,让崔辞有一种肉包子打狗之感。他在房廊下头走来走去,左思右想,犹犹豫豫,终于下定决心,摇了摇头,掉头就走。

不料,身后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小厮,阻住了他的去路。

小厮道:“郎君,今天还没有跟老爷请安呢!”

崔辞从小厮侧面丝滑的溜过,道:“身体不适,明日再说。”

小厮惶恐不安。这时,屋内传来崔宗承“哈哈”大笑以及众人的奉承声。

崔宗承的声音飘出门外,飘到崔辞耳中:“好个击鼓鸣冤,亏他能想的出来。”

紧接着,众人奉承声也飘了过来:“小衙内自幼聪颖异常,如今掌印开封府,是开封百姓之福!”

崔宗承道:“哎,诸位过誉,不可捧杀了他。”接着又爆出一阵笑声夹杂恭维声。

崔辞心中顿时有了谱,对小厮扬眉道:“今日事今日毕,我去请个安就是。”

可当他一脚踏入正堂的时候,他老爹崔宗承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变戏法都没他这么溜。他低沉的嗓子道:“你今日在府衙的事我都听说了。”

崔辞道:“孩儿谨记父亲的教诲,为官家分忧,为百姓解难,才想出登堂鼓这个主意。这倒也没什么值得说的。”

崔宗承摆出一副臭脸打断:“这是没什么值得说的,所以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是另外一件。”

崔辞心中一凛,意识到气氛陡变,斜眼去看众人,只见众人也敛住了笑容,屏息静气。不是这件,那今日最大的事就是丢官印了。崔辞暗暗叫苦。

果不其然,崔宗承继续道:“唐敬宗时,宰相裴度也丢失过中书省大印,只要能及时找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官家仁厚,我相信他是不会追究的。

崔辞萎了,道:“是,知道了。”

崔宗承冷冷笑了一声,那一笑让崔辞毛骨悚然,只听他喝道:“你知道?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取?!”

同僚们纷纷起坐,低头告辞:“崔大人,小衙内,我等还有事,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崔辞额上冷汗直冒,一一与他们告辞。

众人走光了。崔辞硬着头皮道:“孩儿当众答应替张老六的女儿伸冤,等案子审清楚了,再去取回不迟。”

崔宗承猛拍了一下桌子,将那茶杯拍的跳了起来。崔辞吓了一跳,好在崔宗承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这股火气:“去年上元节,我趁着官家高兴,替你讨了这个封荫,你该在家烧高香。枢密院其它几个小子,讨来的都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上县令,不趴上个十年八年都爬不回开封。如今你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做事,就该安稳些,不可任性妄为。”

崔辞老老实实道:“是!父亲。”

崔宗承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拿官印做赌注?这不是任性妄为是什么?!我问你,前线战事又起,没有官印,开封府的往来文书你如何处置?”

崔辞也不知哪里冒出的勇气,结结巴巴道:“就,就先空着。”

崔宗承的火气“噌”的一下窜上脑门:“你再说一句试试。”

崔辞听见崔宗承的手指骨节“咯咯”作响,本能的朝门口退去。

崔宗承站起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戒尺,他指着崔辞,恐吓道:“我不跟你废话,你取不取印?”

崔辞忙道:“我取,我取,我这就去张老六家去取。”说完,一溜烟跑出了门。

崔宗承气得在身后大喝道:“开封府要是出了乱子,我打死你个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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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崔府,崔辞心里直冒火。他爹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拿官印作赌的事儿,那就是他的朋友圈里出了内奸呐。崔辞在街上兜兜绕绕,寻思来寻思去,决定去矾楼包个雅间,把他那帮子衙内朋友都弄过来问个清楚。

听说崔辞做东,不到半个时辰,十大衙内就凑齐了。

可诸位相公一进雅间,就觉得气氛不对,只见崔辞目光如炬,扫视在座诸位衙内的脸上。诸位衙内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躲闪着他投射来的眼神。

张衙内道:“怎么着呀?大家伙儿听说你做东,可都把自个儿的事丢下啦。到你这,你板着个脸算怎么回事儿啊?来!给爷笑一个!”

“我呸!笑你爷爷!”崔辞道,“我问你们,我拿官印作赌的事情是谁传出去的?”

“呃,这。。。”张衙内说不上来了,与诸位衙内面面相觑。这么爆炸的新闻,应该是每位衙内回去以后,都争先恐后的往外说了吧。

“我只说审不清案子,绝不取回官印。怎么到你们嘴里,就变成拿官印作赌了?赌赌赌,光知道赌,赌不死你们!究竟是谁透露的风声?”崔辞抑郁的灌了一杯酒下肚,“总之我要是丢了官,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陈衙内哄道:“崔衙内,你放心,从现在开始,谁要是再透露一个字,就不得好死。”

“不错不错!绝对不会再往外说了!”众衙内纷纷拍胸脯保证。

崔辞道:“现在满城都知道了,还向谁透露去?说点有用的吧,我问你们,这个死掉的许天赐,大小也是个官宦子弟,你们有谁听说过他?”

陈衙内抢着道:“嘿!巧了,我还真打听了!话说,我回去跟我家里人说起今天你丢官印的事,我娘跟我说,这位死掉的许天赐,他爹以前在兵部负责运粮,我爹也在兵部,从前见过的。听说这个许天赐长得极为俊美,当时在开封府也是风头一时无二。可惜他爹死得早,他娘把他当个大宝贝,藏在家里不让他出去见人。但凡只要许天赐出一趟门,他娘就在家里闹上吊。渐渐的,他就不敢出来了,跟咱衙内圈也疏远了。”

崔辞道:“这哥们儿怎么这么惨?那他怎么又跟张月华看对眼了?“

陈衙内道:“哎哟,那还不是憋得呀!他家老母视他为天之骄子,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那几年,上他家求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烂了,许家老母一概不允,还动手打媒人,说人小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天下能配得上她儿许天赐的女子还没生下来。他老娘这个做派,许相公可怜见的,一直到二十七还没碰过女人。换了是我,别说张月华,就是一头母猪,我也照样上。”

众人一阵哄笑。

崔辞打了个酒嗝,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得勒,算你们立了一功,跟之前的旧账一笔勾销。明儿老子就去会会这位许家老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