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降魔篇 第八回 才明真爱无思迁2
闻知“夫君”厌倦谷生涯,众花立刻商议解决之策,随后分头筹备。待事成之日,海棠仙子施滟雯前去报信。当值的妻子是**仙子郦婉秋,正陪桃夭夭屋饮酒取乐。滟雯停窗外往里瞅,只见地上摆设投壶,长案堆满珍馐。婉秋斜依着殷勤劝酒,桃夭夭似理不理的,间或往投壶投掷小箭,任由婉秋鼓掌欢呼:“又射了,夫君好强啊。”他却眉头打结,许久未见松开。
婉秋道:“夫君敢是累了么?西参炖雪雉能解乏,这会儿正合受用。”用筷子夹起送到嘴边。桃夭夭“嘿”了声,脸朝另一旁,瞅着翠绿欲滴的湘帘不言语。婉秋放下筷子,拿起白玉汤勺舀汤,道:“龙髓乃生精圣品,这血茸羹呢,蓄养元气佳。夫君身子倘若亏空了,用此两物可补全气血,重振雄风。”
桃夭夭苦笑道:“天天喂我吃这些大补品,补的我龙精虎猛活力万丈,想疲累还不能够呢。”说罢跳起身连翻几十个跟头,坐回案边脸不红,气不喘,皱紧的愁眉还是没有舒展。婉秋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美眸,想了半晌道:“啊,我明白了。这些食器造的精美,终究是死物,抵触口唇甚无意趣。那么夫君就把妾身当作杯盏,暖暖的多饮几口如何。”含了汤水,撅起小嘴要喂给他吃。那神态娇媚又温柔,铁人见了也会春心大动。桃夭夭却轻轻推开道:“算了,这招玩过几千几万遍,早腻烦透了,就没鲜点的花样啊?”
滟雯应声进屋,笑道:“鲜花样说来就来,保管夫君玩之不腻。”婉秋坐直腰身,满脸欢容的道:“逍遥床完工了!”桃夭夭道:“逍遥床是什么?”
滟雯讲道:“昔日隋炀帝巡游江都,各地进数千秀女侍驾。皇帝每天挨个儿召幸,久之甚感乏味。于是御府监主官何稠进献‘御女车’一辆,外饰薄纱银铃,内装精巧机括,身处车内可一次临幸多名女子。沿途水色山光陪衬,车行人动真是妙趣万端。隋炀帝用后龙颜大悦,下令又造‘如意楼’‘迷影宫’等行乐器物。妾等观夫君久俦生厌,也仿古人造了一架‘逍遥床’,内设巧妙装置。从此姐妹们不分次序,同侍枕席,只求夫君欢心长延,永无终期。”婉秋抚掌笑道:“这下可好了,大家一起作娘,比每个月轮班免了多少等待煎熬。”桃夭夭精神一振,喜道:“是极是极,大被同眠很是热闹,肯定有趣的紧。”
两女遂拉他前往后院,一看逍遥床果真妙绝:宽长三五丈,锦绣铺就,纱帐薄透,案几,熏笼,琴箫,诸般用具齐备;玉栏,摇椅,挂钩,各样设置透着暧昧,哪象睡觉的床榻?宛然是梦幻才有的风流安乐窝。二十四位美女扎堆,玉体柔嫩温绵,秀轻软滑顺。桃夭夭里头钻进拱出,左拥右抱,大赞:“比两人同房好玩得多!”奇的是床底以花枝托承,经风一吹飞越院墙,离地两三丈轻飘飘滑行。途芬芳暗浮,彩云环绕,众女体香醺鼻透脑,娇啼软语萦回耳畔,四面景致历历入目,个奇趣非今古典籍所记,隋炀帝游幸天下的高乐也远不能与之相比了。桃夭夭日夜行乐赏景,有时忽生疑问:“外边景色好象没重复过,这无时谷有多大?”程妩儿笑应:“你想多大,它就有多大。再者何必多想?坐拥花畅游四海,人生夫复何愿!”说着红唇送上,柔躯紧相偎。
正如程妩儿所言,山谷的空间似乎永无边界。群山,湖泊,草原,大海,乃至上达星辰,各类风景纷呈变换。逍遥床飘行其间,众红颜谈笑狎玩,带来的妙感实难述。桃夭夭常叹:“什么天堂天宫,极乐世界,无非就是这样嘛。”
然而这种快乐也有穷之日:一转眼游历了四年,景物仍是奇不断,但渐渐桃夭夭欢笑的时候少,呆的时候多,仰望星空常至通宵达旦。花仙们问何故,他茫然的说“不知道啊,我总觉心里空空的,象丢了什么东西一样。”烦忧的情绪悄然传播,众花仙渐也气色不善,你怨我不解风情,以至夫君寡欢;我嫌她蒲柳陋质,难讨夫君喜爱,叽叽喳喳的终日争辩。桃夭夭头都快炸了,大叫:“别吵啦!你们想活活烦死我啊!”一跃而起道:“这张破床挤二十五个人,挤来挤去好舒服吗?边上还装了栏杆,简直象关猪猡的猪圈!我的妈呀,当初怎会觉得有趣?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待不下去了!”
林宝萱道:“原来夫君嫌床窄了,何不早说呢,前面一景可解此忧。”手指所向,逍遥床降落到山顶。只见几十座楼阁摩天承宇,呈环形布列,央围着好大片温泉,缭绕的白气点缀浅红嫩绿,水里竟长着荷耦。岸上矮树横枝,挂满各色美味佳肴。桃夭夭道:“象鱼塘又象澡堂,稀奇古怪。”
芷君道:“此处称作‘莲峰合抱宫’,温泉叫望舒之海,别看只丈长宽,下去却有畅游大洋的妙感。”
妩儿接言:“望舒是远古月神的名号。月亮女神常到水洗濯,年深日久,女子身上的妙处都融入了景致,男子若到此游玩,春情必被催涨至高,日日欢悦永无乏味之感。”雾气后面玉影绰约,那池边立着女神雕像,风采飘逸,恍如“水一方”描述的意境。然而**扭腰,两臂拢,姿势又是说不出的撩人放浪。一股温香甘泉从头面流至腿胯,神秘充满**。桃夭夭惯历风月,临到此也不禁面红耳热,眼望悬挂美食的树丛,叹道:“这哪是望舒之海啊,酒池肉林还差不多。”
妩儿笑道:“夫君真真好眼力。商纣王修造酒池肉林,原是仿效合抱宫的形式。但人间帝王福份低浅,领略不到世外风光,依样画葫芦罢了,论情趣哪及得上二三?”
婉秋道:“闲话少说,到池里游水是正经。”众姐妹嘻嘻哈哈,跳下大床奔向池岸。不防跑的急了,岸边树枝又多,这个被挂破衬裙,那个被勾掉抹胸,本来就穿的少,这下子基本上都成了**。众女你推我挠,嬉闹娇嗔,雪肤凝脂沉浮于碧波间,宛然一幅活色生香的**。桃夭夭心里痒痒的象蚂蚁爬,笑喊:“商纣王来啦!”跳进去与众女同游。
此后戏水泛舟,赏月弄花,当真是“仙宫无甲子,岁不知年。”一晃寒暑十易,桃夭夭容颜未改,青春活力依旧,心情却一天天低落。程妩儿觉察他又露出厌倦的苗头,不解的问:“向日汉灵帝修‘裸游馆’,‘流香渠’,携宫佳丽昼夜欢娱,言称‘惟日不足乐有余,千秋万岁喜难逾。’帝王之乐尚可持续千万年,仙宫之乐犹胜多倍,夫君为何短短数载就频现厌色呢?”
桃夭夭目望远方,摇头道:“我也弄不懂我自己,反正……老是觉得很空虚。”妩儿将此话带出,众花仙莫名其意,无法为他排解忧闷,相互间的口角逐日增多。桃夭夭甚感歉然“她们想让我开心,我却惹她们烦恼。”遂强作欢容,前往欢聚。恰好花仙正齐集“摘星楼”议事,彼处毗邻池岸高入碧霄。桃夭夭登上琼阶,门外听见她们谈话。林宝萱道:“夫君因何总感到烦腻?我这几日仔细思量,大致想清了根结所。”
夏霓薇轻叹:“谢天谢地,还是宝萱姐多智善思,会体察夫君心意。”
邵芷君跟着称赞:“牡丹仙子乃花之,以往我们遇到疑难,都是她先想出解法的。”
梅花仙子颜傲雪鼻轻哼,似乎颇不以为然,向牡丹仙子问:“那你说说看,夫君失乐是何原因?”
宝萱道:“我们与夫君长相厮守,每日阴阳配合,却未曾给他养下一男半女。世上女子嫁人为妻,传宗接代,若是久未生育,必会引起夫家的厌憎呢。”众花仙愕然半晌,钟妙芸吃吃的道:“我们要给夫君生儿子,生女儿?”宝萱道:“对了,谁能生养后代,夫君定然欢喜。”妙芸心性天真,连连点头道:“好我们挨着个儿生,让夫君的喜悦一波接一波,那就再不会愁眉苦脸了。”颜傲雪冷笑道:“还一波接一波,我看半波都没影儿。”外面的桃夭夭大为窘。一大群少女讨论替自己生孩子,传进耳的感受实没法形容。
婉秋接过话头:“傲雪姐提到关健了。其实我也想不明白,既然与夫君同床这么多年,大家怎会毫无生育?”妙芸眨眨眼睛,道:“是啊,我们大家没病没灾,干么生不下孩儿来?”夏霓薇道:“或者是夫君生了病呢?”山茶仙子廉红锦道:“小珊妹子擅长配制灵药,不管是谁的毛病,叫她配些帮助生儿育女的药物,大伙儿服下也就是了。”薛小珊是芍药仙子,生性腼腆柔懦,闻听要她帮忙治这种病,登时羞的垂下头去。
林宝萱道:“配药不管用。据我看来,我们和夫君并无绝育病症,问题出别的方面。”红锦性急道:“哪方面你快讲嘛,只管卖关子作甚。”宝萱道:“主要是仙凡差异之故。仙家气性清高,讲究孤独修持;凡人气性浊杂,亲族交混繁盛。我们二十四人虽是女身,但仙气太多,世俗气太少,常居于幽僻之地。是以命带清冷,该当孤身无子。”
红锦道:“孤身?都嫁人了还孤什么身?显见是瞎说。”众女恼她连番抢白,纷纷娇叱:“安静听讲!”“宝萱姐言之有理!”幽琪言辞为尖刻:“真是没规矩,低贱的奴婢也敢当众言。”
以幽琪的地位而言,她们梅兰竹菊略低于牡丹,余者又再排下,如山茶等属末流,早先作丫鬟打扮。后因共同侍奉桃夭夭,服装身份没再区分。此刻被揭了老底,红锦羞恼交集,扬起头强辩:“牡丹仙子才讲了,太清高导致生不出孩子。所以不该分别高低贵贱,大家同侍夫君,何必还论奴婢主人?”
颜傲雪平常嫉妒牡丹仙子高高上,忽道:“这话说的对,牡丹仙子绝不是我们的主人!”众花仙一愣,心里闪过念头“我们原先是有主人的,但相隔太久,差不多快忘光了……”红锦得梅花仙子声援,意气风,说道:“就是嘛,牡丹的说法何足凭信?我推傲雪姐姐为花领,请她讲怎样讨夫君的欢心。”提议甫毕,转过脸跟幽琪,芷君等人斗嘴。霎时花仙分做几派,唇枪舌剑不可开交。
程妩儿素性雅,不耐同伴聒噪,求道:“宝萱姐劝劝她们,这般碎嘴子似的乱吵,好象街市里的三姑婆一样。”林宝萱道:“吵吵闹闹才好,象世俗妇人好。嗯,增加了世俗气,抵消仙家清冷气,有利于生养孩儿。”妩儿道:“啊?!吵嘴有利于生孩子?”
众人吵的愈起劲,如鼎之沸,如火之热,话题由“身份贵贱”渐转到“名份大小”上。傲雪说:“如果嫌仙家孤清,要学世人做法,那么世上人家的内眷都有大小之分。依我所见,正因为没分出谁是正妻,谁是小妾,二十四人混乱无序,夫君方才整日忧烦。”红锦急忙帮腔:“我赞成!就推雪姐做正房。”幽琪道:“你就当小妾的命,有资格起哄?”话锋一转,道:“不过牡丹仙子占据位太久,是到退身让贤的时候了。”芷君道:“她的确爱抢风头,争着讨夫君宠爱,教人好生恼火。可你兰花仙子呢,平常也不是省油的灯。”
妩儿道:“她们吃你的醋。宝萱姐,早点散会息事宁人。”宝萱闭目忍耐,低声道:“吃醋很好,争风吃醋是世间女子的特点。大家效而为之,可使仙气减褪,利于腹内胎气结成。”妩儿道:“啊!?吃醋也有利于生孩子?”可是众女激烈舌战,彼此攻伐,倒有八成口舌针对牡丹仙子。林宝萱忍无可忍,一睁杏眼怒喝:“都给我闭嘴,你们都只配当小老婆!”舌绽莲花,加入战团。
门外桃夭夭摇暗叹,寻思仙女沦为俗妇,怎么可能替人消解烦忧?正所谓病急乱开方了。听她们谈到俗世,心底久藏的情结似被触动。桃夭夭转面朝向远处,刹那间呆住了。
平日忧怀难遣之时,他总不自觉的朝那个方向看,仿佛被什么事物暗暗吸引。此刻心生异感,忽觉云气纷卷,五光十色里传来喧嚣,隐隐约约的,正渐将另一个蛰伏的“自己”唤醒!桃夭夭霍地转过身,身后空空如也,并没站着人。可他分明觉出自身分裂成数个,相互间却捉摸不到,若即若离令人抓狂。他猛转数圈,追那虚无缥缈的印象,忽而开口狂呼:“啊――我是谁啊!”
众花仙闻声停止争吵,赶出来惊问夫君何故呼号。桃夭夭眼神迷离,怔了半晌:“我,我……”忽指云色变幻处,说道:“我要到那里去!”
林宝萱顺他手指端望,霎时转惊为喜,长吁口气道:“到底是夫君有主意,若要化解目下难题,去那‘虽生犹死界’好了。”桃夭夭道:“虽生犹死界?”宝萱笑道:“五色云彩由‘五蕴’生成,内含凡音尘嚣。虽生犹死界里是人世间的景象,我们到那儿熏染世俗气息,就可……”
婉秋接茬:“就可让你早生孩儿!”霓薇笑道:“你就不生么?这么念念兹,想当娘想的忒急了。”婉秋伸手呵她痒,众女笑成一团。惟独幽琪神色郑重,手搭前额深深凝视,问道:“那边云雾很奇异啊,以前怎没注意到?虽生犹死界,这地名好耳熟,牡丹仙子从哪里听来的?”林宝萱愣了愣,道:“我没听说过……也不知怎地,冷不丁就从嘴里冒出来。”
桃夭夭心痒难搔,只觉那种吸引力越来越强,忍不住叫嚷:“去虽生犹死界,我们大家都去,马上就出!”当即采集花枝扎成花车,一股清风送,众人乘车飞抵目的地。下车看时果然热闹!那“虽生犹死界”竟是一座大市镇,街道交纵,商铺鳞次,小食摊,卖艺场,算卦鬻酒,斗鸡猜枚,乃至吹拉弹唱等等,样活计分布各类场所。各色人等忙碌不休,然而都是聚精会神,反复为之不觉厌烦。霓薇感叹:“他们做事可真专心。”宝萱笑道:“这些都是散游仙人,因专攻某事入道,行动当然专心致志了。”妩儿道:“那些唱戏卖酒的也能成仙?”
林宝萱道:“你熟读经典,如何忘了《道藏》上写的法义――世间三万千门学问,上至治国练兵,下至养鸡种菜,只要精益求精,修炼到‘忘我入神’的境地,门门都可成仙了道。”
经她一提点,程妩儿恍然记起:“天气入地衍生万法,如果精修万种技法,又能将天气提取,注入灵台成就仙术。所以会唱戏的叫‘戏仙’,会赌博的叫‘赌仙’,会品茶的叫‘茶仙’……因皆属下流技艺,迷恋不能自拔,入道不能飞升,故称‘散神游魂之仙’。哎呀,这都是昆仑仙宗的法学,我以前读过呀,林姐姐记得比我还牢实!”
林宝萱愕然道:“昆仑仙宗吗?这名称我听人讲到过。”傲雪幽幽的说:“不是听人讲过。或许原本我们心里,只是不愿想起而遗忘了。”
桃夭夭听众女谈论,暗地里沉吟:“有戏仙,茶仙,有没有‘色仙’……”打了个激灵,想到“我是不是沉迷女色,不能自拔,我忘掉很多事情了么?”正苦思无解,街边一阵“铮铮”激鸣,乐音高亢震耳。婉秋道:“唱曲的开唱了,我们去瞧瞧。”走近细观,两三个木棚悬挂黑绸,四边摆满挽联,招魂幡,正坐了位形貌枯槁的老汉,怀抱一张粗陋残破的杨木琵琶。婉秋泄气道:“死了人唱丧歌啊!真晦气。”
妩儿笑道:“技皆可成仙,这位想必是专唱丧歌的仙人。一曲慎终思远,定然不同凡响。”霓薇道:“刚刚说迷恋某事入道,难不成这老者迷上了丧歌,爱之唱之不亦乐乎,那不是人见人嫌的丧门星么?”众女一听都笑了。
桃夭夭心一动,暗诧“谁会爱唱丧歌?”注目打量,木棚右边白,里边不见棺材,这布置显示死者是未婚女子,说道:“大家别闹了,听他唱那姑娘的生前事,究是怎样的凄婉悲切。”
这时乐音渐止,前奏弹完了,老者抬起皲裂如树皮的面孔,蓦地放声高歌:“
去年哦――今日,此门,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哦――笑春风。”
简简单单一唐诗,经由嘶哑的嗓门,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吼,竟给他演绎的震撼人心。旧年桃花娇颜两厢映衬,而今桃人亡春风如旧,无限的惋惜留恋,蕴含于苍凉腔调,别有一种扯肝剜肺的酸楚。众花仙的笑容早没了,个个潸然落泪,心想“这人的丧歌果是天下第一,听他唱歌真教人既陶醉,又伤感,遍千遍也听不厌。”
桃夭夭呆站着怔,泪水滑过面颊都没知觉,心里只是着魔似的念叨歌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朦胧的思念变得清晰了!他豁然忆起生命里有个重要的少女,一个对他“相思千萦万系”,令他忧思难遣的人物,似乎也已香消玉殒,不知所踪了。她是谁?这般刻骨铭心,却又记不清姓名模样。
良久方醒,再看灵棚空**,桃夭夭急道:“唱丧歌的人呢?”夏霓薇是机灵,探知讯息回来禀明:“那老汉到前边唱戏去了。今日戏班搭台,虽生犹死界的名伶联袂出演。”桃夭夭道:“快去快去!”带众花仙赶到现场。只见大庙前高台耸立,帷幕布景华美,底下摆设方桌木椅。众人挑大的座子坐下,早有香茗细点送上。跑堂的伙计传毛巾,到茶水,一会儿来个“张飞骗马”,一会儿来个“苏秦背剑”,技巧出神入化,神情专注入迷,原来他是爱戏场打杂的仙人。
稍顷,笙笛悠扬飘响,角色接踵亮相,始终没见“丧歌仙人”登场。桃夭夭道:“这演的是哪出?”伙计回答:“长生殿。”桃夭夭曾经学过小旦,谙熟戏本。刚才魂不守舍没留意,一闻此言方始恍然。再看台上男主角面挂长髯,女主角手持折扇,皆穿明黄色龙袍,果真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妆扮。
《长生殿》改编自白居易的《长恨歌》,分“定情,赐盒,密誓,惊变,埋玉,闻铃,哭像”七折。讲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传奇。两人天愿为比翼鸟,地愿为连理枝,真是情比金坚,爱似海深。哪知巨祸突降:安禄山兴兵作乱,圣驾入川避乱,路经马嵬坡时护驾军士哗变,要求处死“惑主误国”的杨贵妃。唐玄宗万般无奈,只得命杨贵妃自。晚年唐玄宗回忆旧爱,常对着贵妃的画像哀泣悲叹。这个故事流传千年,感动无数痴男怨女,被奉为情爱至真的典范。戏台上“戏仙”技艺卓绝,唱出来是婉转回肠,感人肺腑。
妩儿大生感触:“似此情深意长的伴侣,好生教人羡慕。”婉秋道:“对啊,象玄宗和杨妃那样,才叫做千古真爱!”一旁伙计呵呵大笑:“唐玄宗老色鬼一个,也配称真爱两字!”桃夭夭道:“此话怎讲?”
戏场里的规矩,伙计除了倒茶递物,还要负责给看客解说台上的情节。此人极擅其技,见解自是精辟,当下评点:“唐玄宗若爱杨贵妃,为何马嵬坡把她赐死?比起美人来,他怕是爱自家的皇位。嘿嘿,其实男人好色无可厚非,可也不见得多么高尚。皇帝喜欢美女,公狗喜欢母狗,两者本质上差别甚微。若硬比作人类的情爱,那可天差地远了。”众花仙相顾失色,桃夭夭颤声道:“请教人类‘情爱’若何?”
伙计默思片刻,续道:“我常年奔走戏场,见惯台上的男女悲欢离合。早先以为坚守誓约,专一不变就是情至高。近些年深加探究,方晓真正的情意是何光景。”桃夭夭站起身来,两手扶着桌边:“真正的情意?”
伙计道:“真的深爱某人,定然处处替对方着想。为使爱人的幸福快乐,宁可放弃自己的私利,名位,愿望,固守的道理,乃至身家性命,这才叫人之真爱呢!为他人而爱,为自己而爱,两者高下迥异,便是人类跟畜类的区别。至于收天下美女于一室,自己一时之欢,那不过是好色之徒的贪欲,易迷失本性,怎可与‘绵绵无绝期’的真爱相提并论!”
话音方落,桃夭夭大叫一声,掀翻了桌子,额上汗水涔涔而下。
一席话如明镜直照,令他陡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当日誓言不娶二妻,明着是替小雪,灵考虑,实际这固执的念头源于他幼年的经历。母亲作妾带给他屈辱,因此视为大忌。面对小雪灵的爱意,两头作难心结重重,自命用情专一,却从没认真为她俩的幸福深思过。再则,他当真不想同娶两女么?无数个美梦里,小雪灵一起同床侍寝,旖旎滋味享之不够。醒来他就羞愧无地,不愿低级**的愿念被人看出,甚而连他自己都避免想到。自身不愿正视的阴暗面,“万象镜”里成了真,所以他抛却记忆,与二十四位花仙寻欢无。
李凤歧曾说“本心即良心”,依循本心行事,就不怕暴露隐念,也无须用道德,原则去牵强伪饰。想到此久存的心结顿然解开,桃夭夭胸一片敞亮,喜极大呼:“我相通了,我要娶她们两个!还要,让她们永远和好欢喜!”
刹那间,三易玄理,宇宙神锋,诸般法术神通的感觉又回到身上。桃夭夭双手虚握,剑光“唰”的冒出,口称:“我是峨嵋玄门的桃夭夭。”金黄剑芒比往日见雄壮,显已准备好再次提升威力。戏场的“散游仙人”哪见过这等威势,包括那妙解真爱的跑堂伙计,一溜烟全跑没了影。二十四位花仙仍未动弹,也流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桃夭夭看着她们气色渐峻,寻思耽搁了二三十年,灵可还有救么?小雪现今流落何方?急声喝问:“快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
牡丹仙子林宝萱近前禀道:“桃师尊请勿动怒,待婢子们为你引路。”改了称呼,其余花仙也都言色静肃,全无嘻笑之态,排成长队迤逦缓行。桃夭夭跟随后,也没走多远,虽生犹死界已身后隐没。眼前桃树茂盛,正是“无时谷”的入口。
林宝萱道:“桃师尊急着寻找龙姑娘的冰棺么?被镇殿鬼抓去的外物,都藏进‘隐魔山’地道,背向太阳走三里即是。”桃夭夭正待举步,忽又凝立沉思。宝萱道:“不必担心时间流失,无时谷不计年月。桃师尊与我们相处虽久,也只等同谷外弹指一瞬。”桃夭夭点了点头,回过脸顾盼众女。他毕竟不是冷血之人,常言道“一日夫妻白日恩”,卿卿我我千万回,临到分别总归难舍。
宝萱笑道:“师尊只管自去,前情可忆不可恋。我们是仙家修行者,并非人间女子,心已不存世俗的情事了。”
桃夭夭若有所思的道:“哦,你们不是人间女子。”
叶幽琪道:“多亏天宿座安排巧妙,既帮桃师尊打开心结,又使我们通过试炼,了却贪恋尘世的隐愿,得以升为昆仑仙宗正式仙客。入道而升仙,前因后果彻悟,往昔的旧事也全部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