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蛊兵的第二次进攻,在过了将近一月还没动静,比郭岱预想来得更迟,这段日子他甚至数次走出沧澜谷隘口,深入山林查探。
与世俗普通兵士不同,尸蛊兵无需吃喝休息,按说不需要太过繁琐的后勤辎重,但这样的调遣速度也比郭岱所想的更慢,甚至让他怀疑是否真有那么多尸蛊兵。
沧澜谷沿着山脉向东北而行,另有一处小山寨,是彩云国子民避难之所,郭岱发现之后,原本想与他们联手对付尸蛊兵,谁料对方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掷出标枪石块,话都说不利索像是疯子一般。
“他们都被尸蛊兵逼疯了。”黎巾说道:“看情形,他们似乎连日常起居饮食都有不足,我闻到了很浓烈的血腥味。”
郭岱皱眉道:“难道他们吃人肉充饥?”
“有可能。”黎巾言道:“他们毕竟不是方真修士,心性缺乏洗炼磨砺,长久恐惧与无助之下,为人处世的准则多已模糊,心性近于禽兽,是听不进话的。”
郭岱说道:“寻常修士要是陷入凶危困境中,日子久了也会一惊一乍的。”
“这便要看各人正法修行了。”黎巾言道。
若论心性修行,恐怕天底下没有比罗霄宗更高明的传授了。见黎巾与门人尊长散离,犹能存得自省之心、用功不辍,听白素芝之前讲起,黎巾似乎还是罗霄宗真传弟子,且名不见经传,应该是妖祸爆发之后,宗门离析后自行修悟,求证罗霄真形图的境界。
正如关函谷所言,劫难确实最能塑造一个人,尤其是能借劫难反省自身、磨砺道心,如此方有大成就。如果妄图避过劫难加身,且不说无法彻底避过,若顺劫难流变让身心颓丧,那便是荒废修行、自入凡流。
此间关窍,甚至无所谓修行法力、玄功神通,而是逆反自我本性的求道之举,也正是为何自古说求道修行乃逆天之举,逆天实为逆我。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要贯彻到身心修行却不容易。郭岱自认为意志坚定,可是在修行道上,心性的洗炼磨砺远不如黎巾这样的正传弟子,他所需要的,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坚定信念,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清明透彻,能够无所掩藏地穿凿心性。
回到营寨中,经过将近一月的整备,营寨——甚至足可以说是堡垒的沥锋会驻地,规模已是大有不同。除了石砌围墙加高加厚之外,那个雨竹门修士制作的“剥壳农具”也有改进。
雨竹门过往擅长机关暗器之术,反而不太像是正经的方真门派。他们的门派位于西境逍遥竹海中,机关暗器多用竹子为原料,辅以簧片机括,甚至能够做出迎风飞翔的巨型竹鸢,载人飞天。
只可惜发明出飞天竹鸢的那位雨竹门前辈修为粗浅,在竹鸢上布设流风法阵,施法驱动飞天至高处,罡风凛冽无暇护身,法力不济关头又逢罡风袭身,当即从云端坠落,活活摔成一滩肉泥。
类似这样的奇思妙想害死前辈尊长的例子,雨竹门中有的是,好好一个特别的方真门派,最后弄得大猫小猫三两只,连青衡道都不太看得起,一脚将他们踢走后霸占了逍遥竹海,剩余门人流离各处,机缘巧合加入了沥锋会。
其实郭岱挺喜欢雨竹门这几位修士,明知自己修为低浅,而且很可能此生修行成就不会再有突破,并不会因此颓废,也不会为难以达成的目标空耗岁月精力。而是发挥自己的才智与学识,专注于实事俗务上。
而且跟雨竹门修士相处最久的不是旁人,正是黎巾这位罗霄宗真传弟子,表面上他是去协助雨竹门炼制新式器械,实际上是在一边学习雨竹门的机关暗器术,一边在指点他们法阵之道与施法技巧。
所以当全新的“剥壳农具”搬出来时,已经跟之前没有多少相似之处了,除了那六根管子——也被换成了精钢打造。
“我们管它叫转轮千子弹!”雨竹门修士朝着众人说道:“你们放心,这一次肯定不会像上回似的,射了一半就膛管崩断,保证将尸蛊兵打成沫沫!”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佛门法器呢。”这时有人开口说话,正是法螺寺还俗弟子元金锣。
“老元,要不你来试试?”雨竹门修士兴奋说道。
元金锣身材肥壮,虽然还俗,却还是留着油光锃亮的光头,摸着肚腩说道:“我就算了,不过你这玩意儿对付尸蛊兵还行,要是撞上修为高深的修士,恐怕就不好使了。”
眼看雨竹门修士要发火驳斥,黎巾连忙稳住场面,问道:“元大师为何这么说?”
“别叫大师。”元金锣说道:“转轮千子弹的威力在于弹子急速连发,能在弹指之间发动如雨如霰的攻击,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打不着对方呢?别人我就不说了,我们领头的郭道友身法如电,你们的玩意儿就打不中他。”
郭岱此时也在一旁围观着没有说话,元金锣抬手就指着他,引得众人目光聚集。
沥锋会中没什么尊卑讲究、高低位次,非要论地位,只能凭修为法力或能耐手段说事,若是没有足可让人敬服的法术神通,就得要是像费尤那般,人脉多、情面广、手段通天。所以即便是郭岱带领众人前来彩云国讨伐尸蛊,谈话之际也就像是江湖同道平辈论交。
郭岱上前摆弄一下那转轮千子弹,说道:“你们这个东西,施展起来似乎还是不能随意搬动吧?”
雨竹门修士犯难道:“这几天虽然有黎巾道友帮忙,可是里面机括轮齿已经不能再缩小了,而且现在手头上也没有最好的材料。而且发动之时最少要有两人合力……不过安置在城头,对付尸蛊兵绝对没问题。”
郭岱点头道:“我们大家都见识过这东西的威力,自然相信道友的话。不过何必气馁呢?又不是非要这转轮千子弹来对付所有敌人。”
“正是如此!方真道中亦有各类法器,也不是全然用来杀伐的。”黎巾言道。
郭岱悄悄看了黎巾一眼,发现他似乎更重视雨竹门机关术的其他用途,也不知道这位罗霄宗弟子在想什么。
“郭道友,这是我和多位擅长符法的同道炼制的,请你过目。”黎巾招呼人将一摞符咒拿来,足有两尺厚。
“这么多?”众人见状俱是吃了一惊,要知道炼制符咒并不容易,符法大家专心炼制符咒,其实也是一个漫长精细的施法过程,而且不得出半点差错,很难有符咒成批炼就的事。
郭岱虽然也微露怔愕,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黎巾所修炼的必然是《玉皇符箓册》,专精罗霄宗符法传承,而且他所炼制的符咒并不是什么太高深的类别。
黎巾呵呵笑道:“诸位道友不必惊讶,这只是我和几位同道的小小尝试而已,这些符咒是利用法阵成批炼制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郭道友,要不要现在就分发下去?”
“黎巾道友不如先说说这些符咒要怎么用吧?我们边发边听。”郭岱也十分好奇黎巾的说法。
“其实一般的符咒,就相当于凝炼在符纸或绫巾的法术,修士发动符咒,只需凝神其中,类似御器施法,以元神牵引,将其中法术施展开来,威力一般不会因各人法力而有变化。”黎巾说道:“但这批符咒不同,内中并不是一道完整的法术,而是一股电亟之能。相信在场同道皆有耳闻,尸蛊兵体内蜉蝣蛊物乃是驱动其活动的根源,但这类蜉蝣蛊物最易受电亟之能影响,而这批符咒便算是应运而生。”
紧接着黎巾便演示起来,他取出一张符咒,借来一位修士的飞剑,然后将符咒贴在剑身上,施法一引,符咒发出几缕电光,没入飞剑中不见痕迹。随即黎巾施法御剑,在众人头顶盘旋之际,剑光中可见丝丝电光激扬破空,似乎多了一重电亟妙用。
“确切来说,这甚至不算是正经符咒,只是给法器多祭炼了一重妙用。”黎巾说道:“而且有一点需诸位留心,这符咒上凝炼法力的消耗,会因各位御器时所施展法力消耗而变化。御器施展法力越强,符咒法力便会伴随消耗越多。”
“这莫非是一种祭炼之法?”有修士问道。
黎巾点头应答道:“不错,此法算是我与几位道友临时参详得出,因为这祭炼之法只需布阵聚引天地灵气中的电亟之能,所以符咒本身并不完整,不能直接施展,必须依附法器为用。而且还有一点,这些符咒若不能在一个月内用掉,时日过了其中法力也会自然散逸,毕竟凝炼之功实在太粗浅了。”
众人陆续分到了符咒,有些人听见这话,毫不犹豫就将符咒祭炼进自己的法器之中,毕竟每个人手上至少都分到好几张。
郭岱听完黎巾的讲述,也暗自觉得惊疑,因为就他所知的情况来看,罗霄宗过去并不以擅长炼制法器而闻名。这当然不是说罗霄宗弟子就不懂得炼器了,只是较于本门符法阵三甲传承,炼器之道算不得精深高妙。
而黎巾所施展的,其实是一种取巧手段,用法阵聚引天地灵气中某一项气机特性,凝炼于符咒中,再用祭炼之法将符咒法力化入法器之中,能够使得法器暂时多了一种妙用。
其实如果真要为法器祭炼出一种全新妙用,根本不需要这么曲折的方式,只需要修士以水磨工夫,经年累月祭炼稳固,法器妙用自然可成。至于妙用禁制重重叠加,除了长久用功,更需要参悟造化,非短暂时日可成。
如果是在过去,黎巾这种手段在罗霄宗内恐怕也很难得到重视,因为这符咒不是符咒、法器不是法器,凝炼的法力还有时限,实在太过鸡肋无用。哪怕是凡夫俗子请一张镇宅符回家,也希望能够用上个三五年,而不是一个月后就法力散逸了。
但恰好眼下正是急需之时,不能指望这短暂时日内,沥锋会修士能在自己法器中祭炼出电亟之能,更何况如今众人各自激引灵根,甚至还有人无法祭炼类似妙用。黎巾的符咒可谓是发挥了极大用处。
郭岱忽然想起,自己当初设想,以法阵与符咒化转法术、凝炼进自身枢穴之举,或许可以向黎巾请教一下具体做法,说不定罗霄宗以前就有类似的尝试。
众人纷纷散去、熟悉新祭炼的电亟妙用,准备即将到来的战斗。郭岱找到黎巾,邀请他私下一谈。
“郭道友有何要事?”黎巾问道。
“这个……”郭岱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虽然自己也勉强算是个罗霄宗弟子,但这样认祖归宗,对方肯不肯认自己还是另一码事。
郭岱还没主动问话,黎巾忽然说道:“郭道友,你觉得雨竹门的机关术怎么样?”
“就……挺不错的啊,那个转轮千子弹威力惊人,如果换成钢针铁钉之类,更是破罡利器。”郭岱只得说道。
黎巾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经意的叹息,说道:“郭道友这一路前来,不知有没有想过路途遥远、山川险阻?”
“南境地势如此,我等方真修士自有提纵腾翔之功,无惧这区区险阻。”郭岱说道。
黎巾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这个东西便送给郭道友吧。”
说这话时,黎巾从身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竹匣,其中一侧有密密麻麻的小孔。
“这是何物?”郭岱端详道。
“这是我从雨竹门同道那里学来的,算是某种机关暗器。里面藏有一千两百根竹丝针,都是经过我法阵祭炼电亟之能。一旦发动,千针暴窜而出,每一根都带着电亟之能,我想郭道友可能要与尸形蛊师斗法,还需要克敌制胜之物,这个正好。”黎巾说道。
郭岱察觉黎巾身后还藏着东西,问道:“黎巾道友你还有什么好东西吗?”
黎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没,就是一个小玩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