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你把脸遮住再说话◎

大意了, 令梨沉痛地想。

她太大意了。

明明她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薄念慈,奈何美色晃晕了她的双眼,怀中的美人又一时给了她温顺的错觉, 才酿成大错。

令梨早该知道薄念慈睚眦必报的性格,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我不该因为他这两天没对我痛下杀手而放松警惕。原来他没有放弃折磨我, 只是换了个手段。”令梨心有戚戚。

薄念慈终于意识到剑修是全修真界最不怕被打的群体, 肉.体的折磨在令梨眼中不值一提, 她耐痛不恐高, 是石头缝里顽强生存不惧风雨的坚强小草。

“所以他改变了策略, 换成了精神上的折磨!”令梨愤然道。

她,一个有手有脚刚经历过顿悟洗礼的优秀剑修,本该在仙府大放异彩, 却被迫委身于人,憋屈地缩在仇人怀里。

令梨公主抱薄念慈是有理有据的抱,秉承崇高的人文主义关怀精神的抱, 她好心伸出援助之手, 满腔善念。

令梨发誓她没有私心, 薄念慈腰细身轻是她抱过后才知晓的情报,动手前她丁点儿邪念都无。

而薄念慈的抱, 和大公无私的令梨截然不同!

他从头发丝到脚尖写满了浓浓的恶意和报复,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将令梨的所作所为全数奉还, 丝毫不顾及其中动机的差异。

令梨没有咳血, 令梨没有中毒, 令梨才打了一场漂亮的胜战,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被他抱着走的理由。

也对, 薄念慈折腾她需要什么理由,他乐意就是最大的理由。

薄念慈的报复之举效果显著。

令梨不是没被人抱过,她儿时常常趴在兄长大人的肩膀上做窝,高处的视野让她新鲜得不得了,拽着令桃的头发不肯下来。

生了一双桃花眼的青年拿小妹没办法,抱着她穿过桃枝蔓延的广阔树林,手背一下下拍在小孩背上,哄她睡着。

令梨很有当树袋熊的天赋,等她稍微大一些,到会走会跳的年龄,喜欢双手搂住令桃的脖子,被男人托着腋下抱起来。

毕竟是自家兄长,不是亲哥胜似亲哥,亲昵地靠在一起理所当然。

离家后,令梨拜入凌云剑宗,每天为生计奔波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她受小明师兄迫害不得不赶往秘境避难,路上与师兄义结金兰。

虽然不像桃园结义那般正式,师兄也从未宣之于口亲口承认,但令梨单方面认定了这个现实。

宿师兄人美心善,令梨借他的怀抱躲过小明师兄不怀好意的窥探,非常合情合理。

再是伽野,可爱活泼的猫猫,幼小的黑猫曾蜷缩在令梨颈窝呼呼大睡,也曾翻开肚皮躺在她腿上,前爪软乎乎的踩奶。

令梨不愿回想的醉酒黑历史里,被她折腾得满头大汗的妖族少主忍无可忍,金眸明亮耀眼,抱着她摔在被窝上,费劲地五花大绑。

种种情景自令梨回忆里一一闪过,要么是她有求于人,要么是她为非作歹,至少起因和缘由清清楚楚,亲密的接触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而在薄念慈这里,一切变成了强抢强卖。

失去了恰当的理由,令梨过往的从容不迫如落花流水般消失不再,只剩下挣扎和抗议。

她没有一刻不在抗争。

持剑杀人的手按在男人胸膛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白皙的小臂青筋显露,愣是纹丝不动。

令梨练剑练了三天三夜也没这么累过,最可气的是,她气喘吁吁中场休息,还要听薄念慈似笑非笑地问她:“摸够了?还要再给你点时间吗?”

可恨,如果不是该死的修为差距!

“好想念师兄和猫猫。”令梨小声喃喃,“至少我努努力还能和他们五五开。”

和人结仇不可怕,最怕仇人又强又屑,令梨这头打完一套组合拳,薄念慈像被小猫肉垫拍了一下,不痛不痒。

一通拳打脚踢的挣扎过后,令梨累了,抱着她的人随口问:“这就不行了?”

令梨:中场休息,我只是在中场休息而已!

剑修从不轻易言弃,这是她不悔的信念!

养精蓄锐是战略的一环,令梨犹豫了一下,催眠自己:“是墙壁,我脑袋边上是墙壁。”

女孩子小猫似的毛绒绒的脑袋慢吞吞靠到薄念慈胸膛上,她张开嘴悄悄呼气,一副累得不行但我休息好了还要再战的、非常具有信念感的模样。

她的手绝不肯放在薄念慈身上,只好叠好揣在怀里,通过减少与薄念慈接触面积的方式隐晦表达她的抗议。

行为抗拒,但令梨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她一边拳打脚踢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薄念慈放她下来。

令梨:“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我的腿脚十分健全,可以走可以跑一蹦三尺高,实在不必麻烦。”

薄念慈:“哦?你的意思是,在抱你走之前,我该先打断你两条腿?”

令梨:“……”冰冷的嘴说出冰冷的话,你是冷冰冰的没有人性的人。

魔修的逻辑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让他抱就要被打断腿。但令梨是什么人?她是宁可拄着拐杖在地上阴暗爬行也不屈服于邪恶的人!

光威胁可不能让令梨闭上叭叭的小嘴,她改换了策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我自知尊者厌恶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们何苦两败俱伤?不如各退一步,保持距离相安无事,如何?”

令梨目光灼灼地看向薄念慈。

薄念慈低头回望,一时无声。

片刻,令梨支撑不住地偏过头,移开视线。

“不是我不争气。”令梨暗自磨牙,“是敌人太狡猾了!”

横抱的姿势对令梨太不利了,薄念慈遮住了她头顶的天,他低头看来一眼,仿若林间红枫与飞花随风漫天起舞,画卷上的色彩如水墨褪色为灰白,只余一抹惊煞的红。

令梨在无可挑剔的美色中败下阵来,十分没有骨气地挪开了眼神。

“两败俱伤?”令梨一认输就后悔了,男人的嘲讽果不其然如影随形,“我在你脸上可看不出多少不情愿的模样。”

令梨:有本事你把脸遮住再说话?

她闷不做声,令梨的吃瘪往往意味着薄念慈心情的愉快,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这张脸也不是只会惹来麻烦事,偶尔也算有妙用。

至少在让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甘愿闭嘴这件事上,效果卓越。

两人一时相安无事,直到回廊前方再度出现三扇一模一样的暗门。

一条死路两条活路,薄念慈看不出区别,他抬手捏了下令梨的耳尖:“哪一扇是毒门?”

“中间那扇。”令梨回答道。

“好,我知道了。”薄念慈懒洋洋道,“中间那扇是剑门。你还有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令梨:居然猜到了,可恨!

“右边。”她不情不愿地说,又忍不住道,“走中间有什么不好,被剑修带着躺赢不快乐吗?”

“走右边有什么不好,被魔尊带着躺赢不快乐吗?”薄念慈原话奉还。

“你的身体撑不住。”令梨皱眉,她从没见过要人质教他做事的绑匪,“你可是个魔修,要学会利用别人,舍己为人不在你的职业素养范围内。”

薄念慈竟不知道令梨对魔修的刻板印象这么严重,甚至隐约在她的话里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不愧是菩萨心肠的正道之女,什么恶人都要渡上一渡。

“……万一过了毒门,他又开始咳血虚弱,岂不是再轮到我抱他了?”令梨很小声很小声的碎碎念,“如果是这样,似乎也不错……”

薄念慈收回前言,大慈大悲菩萨心肠与修杀戮剑道的冷酷剑修毫无干系。

“走了。”抱住令梨的臂弯向上托起,她眼睁睁看着薄念慈轰开右边的暗门,门后的黑暗吞噬两人的身躯。

比起剑偶的热情接待,毒门冷清了不少,两者对比,前者好似生意兴隆迫不及待把客人抢回家的酒馆,后者好似沙漠中唯一的客栈,眼白翻起,爱住不住。

令梨是个热情的人,她喜爱且适应剑偶的迎接方式,愉快地和它们玩起“把你的四肢拆光光”的游戏。

薄念慈是个凉薄的人,毒门杀机暗伏的死寂让他很是满意,他踏入水波微**的暗室中,涟漪自他脚边一圈圈扩散。

不,扩散的不只是涟漪,还有藏在水下的东西!

数百只巴掌大小的剑毒鱼刺出水面,张开獠牙密密的嘴咬向薄念慈小腿,与此同时,它的鳞片向外翻开,毒汁无规则地喷洒在空中!

令梨下意识展开了剑域,剑气刺穿剑毒鱼的鱼目,它们的身躯僵硬一瞬,竟突然在半空中炸开!

毒汁凝聚成淅淅沥沥的雨,再无死角。

“没事。”

宽大的袖袍遮住令梨的眼睛,薄念慈声音淡淡:“你没做错事,剩下的交给我。”

剑毒鱼稀缺,虽然带个“剑”字,却不在剑修的知识范围内。

这种鱼生活在环境极端恶劣的海域中,为了抵抗被捕食的命运,失去生命的剑毒鱼拥有自爆的特性,刹那间释放身体中全部的毒素,与敌人以命换命。

薄念慈遮住令梨的眼睛,不急不徐地走向出口。

萦绕在他身边猩红的魔气铺天盖地蔓延,魔气裹挟住剑毒鱼的躯体,剑毒鱼肚皮翻起地挣扎,表面滋滋腐蚀,逐渐化为一缕白烟。

滋滋的腐蚀声刺耳,令梨看不见战况,记忆停留在一只只自爆的剑毒鱼身上,又担心又好奇。

先下手为强是剑修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令梨不后悔抢先出手,却也担心她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当。

“他说我没错,大抵是没错的吧?”

薄念慈热衷于嘲讽和折腾令梨,令梨还是头一次听他宽慰自己——不,这人真的会宽慰她吗?应该只是复述了事实而已。

想到薄念慈恶劣的作为,令梨放下心来:他才不会安慰夸奖她,说出的一定是事实。

“我没见过死后自爆毒汁的鱼,它是哪个品种?能不能吃?”令梨的好学之心被激发,她犹豫片刻,悄悄抓住了遮住眼睛的袖袍。

冰凉柔顺的布料一点点扯下来,逐渐能瞧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令梨眨了眨眼,眼睫扫过男人削瘦的腕骨。

“嗯?”薄念慈注意到怀里不安分的动静,女孩子猫猫祟祟地自他袖袍下探出脑袋,两只手攥紧衣服,自以为隐蔽地向下看去。

他无声地笑了下,暗室里横行霸道的魔气忽然收敛了力道,一条条剑毒鱼趁此机会连连自爆,毒汁高高溅起!

第140节

毒汁眼看要溅到脸上,令梨吓了一跳,脑袋用力埋进薄念慈怀里。

猩红的魔气不着痕迹地挡住溅起的毒汁,薄念慈满意地揉了揉令梨的发旋,不走心地夸了句:

“乖。”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拳头硬了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