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完美的公主抱◎

仙府正殿外, 莹蓝铃兰不知日月地摇曳,娇嫩的花蕊抖落粒粒闪粉,梦幻又美丽, 花粉过敏症患者看一眼就要窒息。

飞升前辈的呼吸道一定很健康,他每次回来时吸一口花粉, 出门前又吸一口, 越吸越上头, 大手一挥:吾未来的有缘人啊, 这份上头的快乐, 吾与汝共享!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令梨只觉得过敏。

虽然承担过敏之痛的人不是她。

身旁细碎的咳嗽声一直没有停过。或许是被令梨看见了唇角溢出的血渍,薄念慈不再一味抬起袖子遮掩面容, 只偶尔咳得太剧烈,他才停下脚步,慢慢等呼吸平歇。

令梨跟在薄念慈身边, 感觉自己真像个随身挂件, 跟着他走走停停, 又只能揣着手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这不会是飞升前辈逼人剑毒双修的阴谋吧?令梨警惕。

她不情不愿地承认, 眼睁睁看着身侧的人中毒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不好受。

若令梨是个医修, 她早一手刀劈下去蒙头将病患打晕,摸出针灸用的针线包一通猛扎, 再采用最先进的放血疗法, 拿剑砍几道血口……

“是不是有点太血腥了?”令梨想象中的病床已经被血染得通红,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改变剑修杀人如麻的天性去行医救人好难啊, 万一失手拧断了病人的脖子, 她该如何自处?

薄念慈的脉象很容易分辨, 是医修实习生小梨都察觉不到难度的脉象:剧毒入体,绝症后期,全靠强横的实力维持生机。

令梨捏了捏耳根,曾近在咫尺的呼吸冷得刺骨,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皮肤犹如刀锋游弋。

她当时心想:不愧是面笑心冷的魔尊,体温都如此冻人,他是不是想把小梨做成冻梨吃掉,再接收她的遗产?

如今想来,早有预兆。

“咳、咳。”

又是一次停顿,令梨站在旁边,看男人脊背微弯,咳出的血染得手帕上的红枫愈发鲜红刺目,衬得他面如桃花,盛开得近乎糜烂。

令梨自小在十里桃源长大,每每看到枝头格外艳丽格外盛绽的花朵,便知道它快谢了,快枯萎了。

短暂的美丽以生机为代价换取,只愿春天结束时有人记得它的曾经。

薄念慈又有些不同。

他咳血归咳血,眼角眉梢的傲意与讥讽丝毫不减。令梨毫不怀疑,若此刻有人打着除魔卫道的名义冲上前来,等待他的依然是强盛暴虐的裁决。

令梨第一次见薄念慈咳得厉害时大吃一惊,秉着尊老爱幼对老弱病残孕伸出援手的美德,想扶一扶他——用搀扶腿脚不利索的残障人士的姿势。

薄念慈冷酷地推开了令梨的手,他自袖中摸出手帕,看了看是梨花绣纹的,又塞回去,换了绣枫叶的手帕。

“走你的路。”他的声音捂在手帕里闷咳,另一只手拎小动物似的把令梨拎起来颠颠,“还是你又想被我拎着赶路?”

后颈传来的力道强而有力,令梨暗自比较她和薄念慈的实力,非常痛苦地意识到:就算他身负剧毒,打二十个令梨不成问题。

令梨以为薄念慈好柔弱,没想到柔弱的还是她。

“小明师兄要是听到我用‘柔弱美人’形容薄念慈,他一定觉得我疯了。”令梨深刻地想。

不能怪她,实在是薄念慈这个样子与他前几日给令梨留下的印象大相径庭。

她之前对薄念慈的印象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混账绑匪。

令梨是他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能吃的无辜人质。

令梨欣赏薄念慈的美貌宛如恶龙口中的肉欣赏宝石般的龙鳞,很难说她到底要不要命。

可如今,凶恶的龙颓丧地趴在金币与宝石堆砌的山上,他短暂地闭上了竖起的猩红兽瞳,光滑的龙鳞任人悄悄摸一摸,引不起他的注意。

“你在做什么?”薄念慈掀开眼皮,咳嗽过的嗓子微微沙哑。

令梨看了看自己的手,诚实道:“帮你拍背顺气。”

“实不相瞒。”她犹豫道,“我小时候吐奶,兄长大人就是这样给我拍背的。”

吐血和吐奶一字之差,差别应该不大吧?

“我吐奶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全靠兄长大人拍背拍顺气。”令梨陷入回忆,“兄长大人第一次奶孩子没经验,一巴掌险些把我拍进地里,给我的童年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吸取兄长大人的经验教训,令梨确信她的力道足够轻柔,起码薄念慈的身体不像他的话语般拒绝。

她的手沿着男人削瘦的脊背一下下顺过,从第一下的紧绷到逐渐放松,细碎的咳痒引走了薄念慈的注意力,他没能在第一时间拍开令梨的手。

“帮我顺气?”薄念慈似笑似嘲地问,“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中毒身亡,放你自由呢。”

“还是说,”他笑了下,“你担心没了我,自己挺不过仙府里的毒,哪怕是为了活着出去,也要留我一条命?”

令梨一片好心喂了狗。

“你不要因为自己是个坏人,就理所当然把别人都当成坏人。”令梨小幅度磨牙,“请认清楚逻辑关系,要不是因为你,我作甚要来南疆仙府?这根本不是金丹期能下的副本!”

是谁逼她作答超纲考卷,这人心里没有数吗?

“哦,对,你才结丹不久。”薄念慈面露嫌弃,“好弱。”

“弱?还有更弱的。”令梨皮笑肉不笑,“在游戏里五杀你的时候,我,筑基后期。”

“给一个受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可怜后辈发上亿悬赏。”令梨真心实意地问,“我们两人,谁更无耻?”

半斤八两吧,薄念慈想。

他战术性咳嗽两声,咳血这招好用得很,小姑娘立刻不追问了,一脸忧心忡忡地帮他拍背顺气。

令梨自然不是虚情假意,薄念慈很早就发现,她对“弱者”存在天然的怜悯心。

以妙青仙子为例,化神期医修,高令梨两个大境界的宗门前辈。若是在宗门里相见,令梨肯定一口一个“仙子前辈”,表现出后辈应有的姿态。

然而,妙青仙子被薄念慈打懵了,一朝沦为阶下囚。她在令梨心中的形象从“仙子前辈”无缝切换成“待解救的人质”,至此,令梨对她再无恭敬,全是怜悯。

女孩子二话不说答应了薄念慈的三日游戏之约,他甚至怀疑妙青仙子如今在令梨心中的形象与婴儿对标:不指望她做出丁点儿自救行为,乖巧等外援就好。

堂堂化神前辈在金丹小辈心中沦为婴儿,只因她表现了“弱者”的一面。

再比如酒楼中狭路相逢的三位长老,令梨判断他们捆在一起不够薄念慈单手吊打,立刻把他们划分到弱者阵营,独自扛起保护的大旗。

明明她自己才是最弱小的那个。

薄念慈觉得有趣。毒素入体,他咳出鲜血,男人眼帘微抬,瞧见一双犹豫着的、关切的明眸。

呵,竟是轮到他被看作“弱者”了。

薄念慈多骄傲的一个人,令梨搀扶的手悬停在身侧,被他不客气地拍开。

他还想晃一晃令梨脑子里的水: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该趁他病要他命,竭尽全力逃出仙府,留他困死在这里吗?

无独有偶,令梨也想晃一晃薄念慈脑子里的水。

事到如今,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就不能稍微坦诚一些吗?

逃?她倒是想逃,正殿大门近在眼前,殿外漫山遍野的莹蓝铃兰也近在眼前!

令梨大可以理直气壮地走出去,仗着有薄念慈替她承担毒素的侵蚀,一路无虞地穿过莹蓝铃兰花海和白月魔昙花小道,无事一身轻地回到宗门。

魔域通缉令的问题也解决了,薄念慈再也离不开这座仙府,他有一半的可能就此死去,有一半可能留在仙府直到飞升,左右不可能再出现在令梨眼前。

多么顺利,顺利到足以让听到故事的人惊叹:还有这般好事?

对,有,只要令梨稍微硬下心肠。

理由都是现成的:薄念慈和她有怨有仇,坑害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无心剑尊云里雾里的话回**在令梨耳边,南疆仙府有她摆脱魔域通缉令的希望——不愧是宗主的师叔祖,长辈说的话确实有分量。

令梨抚在薄念慈背上的手被他挣开,他翻脸不认人的功夫与令梨不相上下——咳得难受的时候,他的身体分明非常享受令梨的抚摸。

令梨撸过很多只野猫,有稍微揉一下脑袋就乖乖翻开肚皮给她摸耳朵摸尾巴的乖猫猫,用人来形容,像伽野,活泼可爱的小黑猫。

也有明明被她挠下巴挠得舒服,耳朵都抖起来了,等舒服劲一过,立刻弓身哈气亮出爪子的坏猫。

前者钟爱示弱,天天顶着“我好柔弱啊”的无辜猫猫头摇尾巴;后者最忌讳被看成弱者,爪子比谁都利,态度比谁都凶,咬得人鲜血直流,还笑你活该。

若非万不得已,令梨着实不想养第二只。

“我可是放弃了最优选择,摸着不存在的良心留在了这里。”令梨小声自语,“真对不起无心剑尊创造的机会。要是你人再坏一点,我的心肠再硬一点,事情怎么会麻烦成这样。”

都是薄念慈的错,谁让他咳血咳得面如桃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谁叫他一身病态不改讥讽张扬的作风,红衣染血似火,叫人不忍心看他凋谢在水底死寂的府邸。

第137节

谁让他默不作声承担了令梨的苦楚,捆绑了他们的因果,却摆出一副不要她多管闲事的讨厌模样。

“是美色误我,知道吗?”令梨强调道。

她眼一闭,心一横,抓住薄念慈因疼痛动作凝滞的瞬息机会,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薄念慈思绪空白,暗红的眼眸因惊讶睁大,一时间失去了肢体的控制权。

一个完美的公主抱。

“还挺轻。”他听见女孩子悄声的嘀咕,她不算费劲地颠了颠臂弯中僵直躺着的人。

“边咳嗽边赶路太慢了。”令梨俯视薄念慈睁大的红眸,一腔正气地说,“仙府这么大,走走停停,学乌龟慢吞吞走路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解毒的药方?”

“殿内不许御剑,我抱你走是最佳解决方案。”

“你咳你的,我走我的,我们两不相干,多好?手帕若是不够用,我的衣服借你擦,反正是黑衣,看不出来。”

“只是出于效率至上的做法,没有别的意思。”令梨美人在怀,面不改色,“为了尊者的身体着想,你一定能理解的吧。”

作者有话说:

小梨:好细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