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之缘◎
雷云金气盘缠而成的支柱存在了很长时间, 直到黎明破晓朝霞漫天才缓缓消散。
负剑的剑修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漫步在水流潺潺的河岸边。
晨风扬起她的衣袖袍角,如一只林间小鹿踏过浅浅的水洼, 低头轻嗅河中水汽。
祈愿节的花灯顺流而下,令梨站在下游, 饶有兴致地俯身辨认花灯上笔墨书写的愿文。
祈求家人身体安康, 祈求姻缘美满和顺, 祈求学子功成名就。
或朴素或贪婪的愿望写尽世间百态, 令梨一只只看过去, 轻轻地笑了。
一朵梨花白的花灯在无数莲花中格外显眼。
令梨招了招手,灵气挟裹着花灯随风而来,停在她摊开的掌心上。
“怎么什么都没写?”她问, “多许几个愿望,菩萨也是允的。”
“好慷慨的菩萨,但是不必了, 做人要知足。”
清朗的声音在令梨身后响起, 结实有力的胳膊圈住她的肩膀, 沉沉的重量自背后压下来,少年猫似的蹭她侧颈。
“阿梨平安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伽野低声说, 又带着狡猾的意味补充道, “若是有赠品,菩萨能亲我一下吗?”
“菩萨想了想, ”令梨作思索状, “她说可以。”
她凑过去, 唇瓣贴在伽野脸上, 发出轻微的啵声。
“说一下就只有一下吗?”伽野不满道, “好小气的菩萨。”
“不可妄议神佛。”令梨义正言辞地说, “赠品都这样,没有七天无理由退款条约。”
伽野不听,他反客为主,他举一反三,他的肩膀被令梨打了好几下,又被她慢慢攥紧。
越过河岸,花灯顺着流水一路飘**,梨花白的花灯被放回河流中,带着祈愿归于远处。
……
南疆,蜈城。
修士打扮的少年少女踏入城门,一人左顾右盼十分好奇,一人轻车熟路,仿佛回家般自然。
蜈城一如往昔,五毒俱全,街道两边都是些神神叨叨的摊位。
路边摆摊骗外地游客的老婆婆兜售她的巫蛊娃娃,草扎的人偶做得简陋,但人家卖的不是工艺品是文化,是蜈城特有的灵异鬼故事文化传说。
第230节
“……百余年前,蜈城迎来了两位贵客,一位身着红衣,俊美逼人,他冷眼瞧着城里的魑魅魍魉不为所动。他的同行人却是个好心的姑娘,在一个深夜,她带着男人追上一道鞋底污浊的鬼影……”
老婆婆故弄玄虚,大讲特讲,不少外地来旅游的游客围拢在摊位前听她讲古。
令梨路过听了一耳朵:好耳熟的故事。
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令梨抬眸看向身侧的伽野,他眼神不善地盯着老婆婆手里一只红衣打扮的草人。
“景区购物纯属宰冤大头。”令梨悄声道,“你喜欢那个?我回头找些布给你缝一个就是了。”
“我不喜欢。”伽野一口否认,他心里的酸水咕噜噜冒出来,连带着他的话中都夹了些磨牙的声音,“我只是感觉故事里‘俊美逼人的红衣男人’似乎意有所指,不知阿梨认不认识?”
俊美逼人的男人,还一身红衣,又是南疆蜈城的传说,除了修真界第一美人还能是谁?
令梨怀疑伽野是故意问的,但她没有证据。
“我想起来了,你们没见过面。”令梨恍然,她记得十里桃源结婴大典上空在宿回云和薄念慈之间的缺席位置。
老婆婆讲述的传说勾起了令梨的回忆,蜈城在她心里是座很特别的城市,和别的清纯小城截然不同。
即使放眼令梨冤种的一生,这段经历也属于冤中之冤,是天道玩弄卑微小梨的如山铁证。
“百余年前,我本着避开魔域通缉令的目的来到蜈城,谁能想到和我面基的妙青仙子竟是念慈批皮盗号!”
令梨悲从心起,回忆起她被绑票的几个日夜:“和网友面基风险实在是太大了,网线对面不是吸猫薄荷上头的妖族少主,就是预备取我性命的魔域尊者。可可爱爱的网名背后藏着嗜血的獠牙,恐怖如斯。”
被扫射到的伽野:“……”
“我想起来了,推荐我来蜈城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无。”令梨阴谋论,“他既然可以干涉鬼算子的推演结果,肯定也是个玄学大佬,精通占卜算命。”
恶毒的男人,故意把令梨逼到四面楚歌的处境里头。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一套被沈无玩得透透的,他肯定是养鹰型家长,信奉不把雏鸟推下山崖就学不会飞行的铁血教育,可怕的不是人的渣男。
“初来蜈城时,我也没想到之后发生了许多事。”令梨指给伽野看,“那处就是念慈随身洞府放置的位置。”
“府邸院落中种了一棵极美的枫树,树边是一汪清潭,水里金红色的锦鲤肥肥胖胖,我每天练完剑就蹲在池边,琢磨怎么捞条鱼烤着吃。”
“可惜最后一条都没吃到。”令梨舔舔嘴巴,“他拎着我去吃饭,结果正巧碰上宗门来寻妙青仙子的长老,我演了好一会儿戏才把长老们糊弄过去。”
蜈城时令梨和薄念慈是人质和绑匪的奇特关系,导致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只能在一起。
令梨一路走一路和伽野回忆:这条路她和薄念慈一起走过,这面墙从前没有是后来修建的,这家老字号真的开了百年,薄念慈带着她半夜追鬼,男人嫌令梨走得慢,像拎西瓜一样拎着她赶路……
“他那时真是粗暴。”令梨摸摸咽喉,“一言不合把我往死里掐,起床气也重,连累我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说话冷嘲热讽,把我当成开启仙府的工具人。”
令梨抱怨了许多,伽野默默地听着。他的手牢牢握着令梨的腕骨,偶尔她说着说着往离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就拽着少女的手腕把她拉回来,撞到他的胸膛。
这是他错过的一段经历,没有伽野的痕迹,不属于他。
可蜈城的时光属于令梨,这里有她遗落的一部分,伽野走在她百年前走过的街道上,听她轻声说许久以前的事情。
修真者超脱光阴之外,路边贩卖草人和故事的婆婆年纪已经很大了,但在令梨初来这座城市时,她还是个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女童。
“我当时还是个金丹真人。”令梨笑着眯了眯眼,“一晃眼,已经走了这么远啊。”
令瓜剑指路,令梨和伽野一路走到目的地,隐藏仙府的水潭下开满了白月魔昙。
令梨注视着皎白的昙花,嗅了嗅弥漫的花香。
“坐一坐,等月出。”令梨拉着伽野坐到水潭边,“月圆之时仙府门开,我要进仙府取一样法器。”
她坦然席地而坐,伽野撩起道袍坐到令梨身边,和她膝盖挨着膝盖。
时候尚早,令梨掷了一道灵气入水,卷起一枝白月魔昙捏在指尖。
白月魔昙是剧毒之花,化神期以下修士嗅之即死,令梨回忆起当初她避之如虎的态度,忍不住笑了。
“我当时被他硬塞了一嘴花瓣,咽下去的时候怀疑自己五脏六腑都要流血。”令梨咬下昙花花瓣,含在牙齿间咀嚼。
馥郁的花香萦绕在唇舌中,她细嚼慢咽,品出一些好滋味。
伽野看着令梨鼓起的腮帮,忽然凑上前,跟着咬了一口花瓣。
他囫囵吞枣般咽了,皱着鼻子,明显不喜欢魔昙的香味。
除了梨花香之外,他什么香料都不喜欢,刺鼻子。
“小心花粉过敏。”令梨晃了晃花枝,“仙府中种了很多莹蓝铃兰,漂亮得很,剧毒无比,呼吸间可见毒素起伏。”
“这么危险?”伽野若有所思,“仙府里的法器,是要用在无心剑尊身上?”
“聪明猫猫。”令梨夸他,用花枝搔伽野鼻尖,“我又不傻,大乘期对阵渡劫期可不是什么公平的战斗。”
“他在修为上占我便宜,我要在别的地方占回来。”
令梨语气轻快,不像在谈一场注定你死我活的战斗。
她显然有自己的计划,取了仙府里的法器,令梨便要转道回凌云剑宗了。
以叛宗者的身份,提剑指向剑道第一人。
水潭涟漪微**,清风徐来,耐心等月出的令梨哼着简单的小调,她的膝盖被伽野捂热,搭在膝头的素手碰到少年的小腿,被他抓着挠了几下掌心。
令梨痒得直躲,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和伽野说起闯仙府的经历。
美丽剧毒的莹蓝铃兰,毒门与剑门交替的艰难考验,以及最后的拦路虎,名为“唤忆”的幻境。
“飞升前辈留下的幻境轻易困住了一位大乘期尊者,即使是沈无,也无法短时间挣脱。”
“唤忆会带人回到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最难忘怀节点。”令梨托腮,“我不知道沈无有什么深刻的过往,也不关心,我用唤忆不是来替他解开心魔的。”
令梨手握仙府的钥匙,她进过仙府的核心,她知道唤忆被飞升前辈设定成斩心魔的法器,但它能做到的远不止如此。
令梨当初能进薄念慈的幻境,是因为他们之间建立了严苛的契约。
还有一种方式,能让两个人进入同一个幻境。
——当他们同时作为同一段记忆的主人公时。
“我和沈无至今只见过三面。”
令梨竖起三根手指。
“百年前,我的结婴大典。”
“风云会事毕,拜见宗主峰。”
“以及——”令梨一字一顿,“最早最早之前,我诞生的那天。”
一切的开始亦是一切的终结。
曾被男人抽去剑骨抛到野狗徘徊的院墙边的女婴终于睁开了孱弱的眼皮,漆黑的眼眸看向她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小梨:磨剑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