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私奔◎
成王府走水案惊动了整个槐城, 成王大半夜从**连滚带爬地下来,一看起火点是他最宠爱的庶女所在的北楼小院,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用餐的小花厅被匆匆收拾出来, 王府的主子们惊魂未定地坐在厅里。
南楼小院偏远,奉成王命的管家有意无意的怠慢嫡小姐, 令梨也不着急, 带着小荷姗姗来迟。
一进小花厅, 一道怨毒的目光钉死在令梨身上, 令梨抬头一看, 笑了。
“大晚上的,都是自家人,姐姐戴帷帽作甚?”令梨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位的位置上, 亲切地问邻座的庶姐。
靠得近了,隐隐的焦糊味钻入鼻腔,烧焦羽毛的气味。
令梨回忆了一下, 她扔火把是从上往下扔, 按照人的生理结构, 最先被烧到的地方应该是……
“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令梨和庶姐说悄悄话,“生发神丸九点五折起售, 一次性买两个疗程的量享折上折, 保质保量没有七天无条件退款,如何?”
庶姐:“……”
如果眼睛能喷毒, 令梨已经是高腐蚀态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 优秀的客服不会因客户恶劣的态度而动摇。令梨一点也不介意庶姐刀子似的目光, 摇头叹息道:“姐姐遭人偷家, 心中愤恨, 我能理解。今晚的意外告诉我们, 半夜不睡觉听人墙角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令梨声音压得很低,上首的成王只见小女儿轻声细语和她备受打击的姐姐说了两句话,姐姐手背青筋暴起,摇晃的帷帽间隐约露出一张恶鬼似的扭曲面容。
饶是成王极宠爱她,也被吓了一跳。
“贼人竟敢在王府纵火,胆大包天。”成王出声道,“我已命人去查,今晚犯宵禁的人不必细审,统统下狱!”
庶姐立刻来劲了,嗓音沙哑难听道:“查金府!父亲,查金府的侍卫!”
她突然出声,声嘶力竭,成王脸上露出两分不喜,耐着性子道:“金府一听说王府走水,立刻派了下人帮忙救火,这份情不得不承。”
“何况金府早早查了一遍府中人,除去一位侍卫下了职后和情人私会,被金公子唤回时脸上还挂着女人的胭脂印之外,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呆在金府。”
成王:“金公子出面担保了那侍卫,一个依依不舍温柔乡的浪**子罢了,哪有纵火的狠劲?”
庶姐有一万句脏话要骂,某一瞬间她对亲爹的恨意甚至超过了憎恨令梨。
王府中到处是来回奔走灭火的脚步声,今晚注定不能睡了,令梨心态稳得很,成王却面露疲态,一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
熬夜最佳的提神药是八卦,成王沉吟片刻,挥手让小花厅的侍从全部离开,只留下父女三人。
“再过半月,你二人便要及笄了,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纪。”
成王提起这件事明显不困了,盘算极好地说:“成王府的姑娘不愁人家,最重要的便是门当户对四个字,嫡小姐配嫡长子,方是天赐佳缘。”
庶姐听不得“嫡小姐”三个字,立刻越过令梨和父亲装痴撒娇,甜言蜜语一套一套,哄得成王眉开眼笑。
令梨坐在他们中间沉吟了两秒,冷不丁掀起了庶姐脑袋上的帷帽。
帷帽下被火烧得好似狗啃的发型暴露在空气中,父慈女孝的氛围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鹅,戛然而止。
“我怕姐姐戴着帷帽太闷了。”令梨从容收手,“生发神丸今晚限时八折,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为了生意,打工人无所畏惧。
庶姐手疾眼快地重新戴好帷帽,磨牙的声音响到成王仰起脑袋张望房梁:“哪来的老鼠在啃木头?明天让人买些驱鼠药来洒。”
没有人附和他,成王尬笑两声,接着说:“及笄礼一过,我便带你们回京城,好好相看婚事。”
执念所在的时间与令梨不是一个时代,那时的槐城属于成王的封地,他平日与妻儿在封地生活,年节时期受召返回京城交际。
“执念的范围仅限于槐城。”令梨思索道,“诞生执念的时间节点就在这半个月内。”
陷入宅斗无法自拔的嫡小姐,人生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每晚入夜前和情郎短暂的私会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幸福。
如此渺小的幸福却被近在咫尺的及笄礼打碎,倘若离开槐城,她如何与情郎相会?
令梨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私奔。
洒脱,自由,无所畏惧。
但这是她才会做的选择,原身呢?
“如若私奔,她必定会失去成王府嫡女的身份,这份代价她支付不起。”
执念留下了整整七条规则,一大半都在强调身份,令梨至今为止遭遇的来自庶姐的算计,也全是为了身份。
如果选择私奔,岂不是正如庶姐的意?
令梨打赌庶姐会支持她私奔,甚至是倾家**产的支持。
“换个思路,让他们门当户对,如何?”
带刀侍卫想和王府千金修成正果,具体操作可以参考公主和穷酸书生驸马的模本,考武状元,建功立业,谋求功名。
侍卫和小姐不配,权臣和千金不就配起来了吗?
“这条路可行性最大。”小花厅聚会告一段落,令梨打发走小荷和小莲,独自踱步到南楼小院的槐树下。
天亮时分槐树不显阴森,清俊雅致之木,多出几分观赏性。
“事情最好的发展是这样:原身在成王府宅斗,守住自己嫡女的身份;带刀侍卫凭能力谋取功名,踏上仕途。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直到男方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明媒正娶成王府嫡小姐,万事如意。”
放在话本中是有些老套的故事,但放在现实堪为一段佳话,足以让任何听说过的人高呼相信爱情。
令梨抬起手,折断一根槐枝。
“美好的故事,非常美好。”她打量手中的断枝,不费吹灰之力地又一次将槐枝折断。
“但是不行。”少女遗憾地说,“太脆弱了。”
她站在树下,不知在对谁说话:“你知道吗?书生和小姐的故事,由书生书写和由小姐书写,是截然不同的。”
“书生的故事是打脸升级流爽文,他会用大篇幅的笔墨书写他如何日夜苦读,如何得到贵人青眼,曾看不起他的人是怎样跪在他面前求饶,他又是如何青云直上,壮志凌云。”
“在他的故事里,原本作为目标存在的小姐渐渐化为名为‘奖励’的符号,不过是他爽文一生的点缀而已。”
“小姐的故事是心机宅斗文,她叙述她的处境她的艰难,描绘她如何凭智慧一个个斗倒她的极品亲戚,从小可怜变为家族的掌上明珠。”
“在她的故事里,原本付出一切也要与之厮守的书生渐渐变为‘夫婿的最佳选择’,如果非要选一个人在一起就选择他吧,是经过利益考量的最佳人选。”
“两个人都成长了许多,爱情不再是他们生命中的重头戏,只是锦上添花的一枝花罢了。”
令梨松开手,断成两截的树枝掉在地上,同出一枝的树枝半根陷入泥土,半根甩飞了老远。
“书生故事里的小姐永远停留在对他芳心暗许的那一天,小姐故事里的书生永远停在对她殷切表白的那一刻——两个人明明都在往前走,却指望对方为自己停滞不前,实在是太过理想化了。”
“分别了漫长的时间,你都不认为你还是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还是他呢?”
令梨轻轻地说,她的声音随风消散,又如同卷入巨大的漩涡。
“长老们说的没错。”令梨小声嘀咕,“十个执念九个因爱生憾,我早该明白的。”
槐城日复一日开着盛绽的槐花,城中凡人日复一日重复昨日的行为,这座城市遗落下的执念显而易见。
从带刀侍卫走到权臣将军的男人迎娶了成王府最尊贵的嫡小姐,在人人艳羡的祝福下,他们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两个陌生人。
那日雪白槐树下并肩赏花的孤女和侍卫到哪里去了呢?
曾经能用一刻钟的相会填满的心脏,为何空空****永不知足?
最初只是想延长在一起的时间,却选择了漫长的分离。物是人非?本末倒置?明明我们还是我们,为何如此不同?
无法理解,巨大的荒谬和内心的空洞如附骨之疽缠绕在院落中的槐树上,寻不到解脱。
令梨常听说,凡人多痴妄,无外乎贪婪二字。
第220节
即想要,又想要,即割舍不下内心的执着,又无法罔顾他人的看法。
“我一向不干涉别人的选择。”令梨摸摸下巴,“如果在你心里嫡小姐的身份像我的剑一样重要,那么无论你付出怎样的代价、放弃多少东西我都可以理解,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但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构建占据一座城市的执念,制定的七条规则条条框框强调身份,执念化鬼的庶姐不择手段只为了一个‘嫡’字,你表现得如此在意身份地位——你的执念可不这样想。”
天色渐渐黑了,小荷提着灯笼呆板地走过掉漆的南楼小院木牌。
偏门外,伽野如昨夜一样叩响了门扉。
令梨知道接下来的流程,她打开门,两人并肩赏花,他带着满身槐花清香在入夜前离开,她只能隔着门相送。
一直到半月之后,及笄礼的前一夜,两人为了未来的相聚选择了现在的离别,数年之后,成为携手婚姻的陌生人。
“我知道你在遗憾什么。”令梨轻轻地说,“其实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你一夜一夜目送你的情郎离开,一次又一次萌生出留他过夜或随他离开的念头。”
“可你都不能做。”
【规则四:如若阁下想离开成王府,为了彰显嫡女的尊贵身份,请至少携带两位侍女一同出府。】
【规则六: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看啊,这么矮的门槛,你却用了一生都跨不过去。”令梨脚尖抵在偏门的门槛上,招手让提着灯笼的小荷过来。
“只要你还有成王府嫡女的身份,你就永远不能得偿所愿。”
令梨一手夺过小荷的灯笼,一手拉开偏门的门扉。
短发金眸的少年朝她笑笑,令梨垂首,呼地吹灭了灯笼的火。
烛火熄灭的刹那,南楼小院掉漆的木牌被北楼小院取代,头发被烧得像狗啃一样的庶姐狂喜,她和瞎了一只眼睛的小莲突兀出现在槐树下。
庶姐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施了无数伎俩像夺走的身份,令梨今晚竟主动拱手相让了!
“灯笼熄了……我亲爱的妹妹,没有挽回的余地,没有!”
令梨按了按心口,那儿空了很大一块,无数声音在她脑海中叫嚣着:你怎么敢放弃!你怎么敢丢弃你唯一的——
“就是一无所有才好啊。”她说。
令梨握住伽野的手,抬脚踏过门槛。
她仿佛踏过了一层水幕,眼前闪烁模糊不清的碎片,令梨没有费心去看,这不是她的人生,没有沉浸式体验的必要。
困在成王府的时候,令梨眼中的夜晚粘稠黑暗,见不到一丝月光。
她踏过门槛,才发现今晚的月光极为明亮,风清月朗。
“或许是原身的隐射。”令梨道,“成王府太压抑了,在她眼里又沉又黑。”
门外象征自由,象征得偿所愿,值得以一切美好的意象描绘。
“趁着月色私奔出城,果然是小女孩心心念念的愿望。”
心心念念太多年,化为执,化为妄。
令梨拽了伽野一把,朝城门的方向跑去。
“快跑!”她大声且不负责地说,“侍卫小姐夜间私会的剧本已经被我撕了,接下来是全城追捕纵火逃犯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小梨:私奔(×)大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