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蓄谋的吻◎

令梨喜欢吃粽子。

清水粽, 纯糯米的粽子,不包馅,糯米的米香和粽叶的清香融合丝滑, 可以空口吃,也能蘸白糖, 或用筷子戳起来滚一圈黄豆粉。

因着不包馅, 清水棕白白糯糯, 她灵巧地剥开青色的粽叶, 雪白的内里慢慢露了出来。

床边点了四五只高烛, 烛光明亮,昏黄的赤红的光晕照得床幔间亮晃晃。

蜡烛滚烫,烧得周围的空气也熨烫皮肤, 裸.露在外的肌肤非但不冷,反而凭生燥热。

唯一的冰凉,是令梨的指尖。

自上而下, 从锁骨滑落到腹沟, 最后停在肚脐下方。

令梨丈量好薄念慈身躯的尺寸, 默念着估算剑锋落下的距离。

少年衣衫敞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沾染一层细汗, 被烛火一照, 透着可口的桃红色,令人口舌生津。

活色生香, 秀色可餐。

令梨做了许多天的手术,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非礼勿视, 逐渐变得色即是空心如止水, 管他是谁、长什么样, 躺上手术台的统统归类于待宰病患。

薄家人生而美貌, 美人看多了就习惯了,令梨天天对着薄念慈洗眼睛,自以为免疫了美色误事的攻击。

自以为。

做人不能太自信,令梨悟了。

她浅浅欣赏了一番眼前的美景,侧身拿起放在医书上的毛笔,挽起袖袍蘸上墨汁,墨色的笔毫划过薄念慈小腹。

笔下的身躯有一瞬间的颤抖,又缓缓平歇,皮肤绷直。

“我先做个标记,等会儿好下刀。”令梨解释道,她体贴地问,“若是觉得痒,我把你的眼睛蒙上可好?”

失去视觉,触觉倍加敏感,她到底是体贴他,还是故意折磨他?

薄念慈短促地摇了下头。

令梨也不勉强,蘸着墨汁认认真真地勾勾圈圈,权衡思量了好一会儿。

“我把香点上。”令梨拎起一只燃烧的蜡烛,烛芯凑到紫香上,亮起火红色的星点,袅袅紫烟弥漫在床幔间。

紫香的香气能麻痹屏蔽人的痛觉,这香十分罕见珍贵,令梨威逼利诱才让薄山岳想法子寻了来。

薄山岳送香来时的表情憋屈又质疑:你早知有此香,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一剑把我拍晕?我后脑勺现在还疼得厉害。

令梨冷酷无情地把他轰出去:怎么,瞧不起我们剑修一脉相传的物理麻醉手段吗?快准狠,除了后遗症脑震**外没有丁点儿缺陷,堪称剑修之光。

脑震**又算得了什么缺陷,笨蛋美人的人设如今多吃香啊,令梨好心好意才一剑柄把他拍晕的,不知感恩。

紫烟弥散的速度很快,令梨感觉到手掌下的身躯渐渐舒缓,软绵的绒毯微微下凹。

薄念慈的红眸映在烛光中有些失神,他的目光追随着令梨,除她之外的景色在他眸中慢慢雾化,融入模糊的背景中。

黑发少女专注于她的手术,她少有地挽起了长发,插着一支素净的发簪,洁白修长的脖颈干净漂亮,几缕不听话的碎发牵牵摇摇。

灯下观美人,令梨看薄念慈是如此,薄念慈看她亦是如此。

火舌缠上令梨手中长剑,剑修的剑不知经受过多少次烈火淬炼,薄念慈仿佛能听见剑灵懒洋洋伸懒腰的动静,如被文火烤得酥酥麻麻的。

这一幕其实很割裂。

烛灯下的少女容貌迤逦生辉,暖色的光茫更衬得她肤质细腻柔软,她神色温柔轻缓,叫人心生怜惜,想拉美人入帐细细安慰。

但只要视线稍微向下挪一点儿,锋利的长剑顿时打碎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直觉让人想到疼痛、鲜血、伤痕等可怕的意向。

令梨吹了吹发烫的剑身,目光移向任她宰割的对象。

“不疼的。”她又说了一次,“很快就结束了。”

令梨屈膝跪在床边,借着膝盖的支点上翻,跨坐在薄念慈腿上。

她发间的簪子晃了晃,坠在簪尾的明珠**起不小的弧度,吸引了薄念慈的视线。

他的目光停在明珠上,又移向令梨的脸,摊平在绒毯上的指尖勾了勾。

很细微的动作,但令梨看见了。

“你想要什么?”她问。

薄念慈不回答,只是看着她。

“这样会妨碍我做手术的。”令梨一边说,一边抬手摘下了插入发间的素簪。

第163节

黑发如瀑落下,她牙齿咬住无处安放的发簪,半俯下身。

薄念慈的尾指如愿以偿勾住少女的发丝,绕在指根缠了几圈。

咬着发簪无法说话的令梨瞥了薄念慈一眼,态度明显:我真的要开始了,你再提什么要求我都当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为了避免随口接话上了薄念慈的套,令梨决定手术后再松开牙齿咬住的发簪。

“今天应该是他人生有史以来第一次做手术,紧张很正常。”令梨宽容地想。

她小时候紧张也喜欢揪东西,不是把兄长大人的衣角扯得皱巴巴,就是险些抠掉兄长大人手心一块肉。

薄念慈只是想揪一揪她的头发罢了,拿去,不用客气,令梨很大方的。

半俯身的姿势缩短了令梨和薄念慈之间的距离,她的长发缠到了他尾指上,更不能仰头后退。

中间留下的空隙勉强够令梨持剑,但凡剑术差一点点,这手术今天别想做。

黝黑的剑锋悬停在少年劲瘦的小腹上,离割到皮肤仅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森冷的剑气激起了身体自我保护的意识,蜂拥的灵气瞬间凝聚屏障,又在主人刻意的控制下缓缓消散。

令梨敛目,眼中落入一串细细的血珠。

紫烟的效果想来是极好的,剑下的躯体细微颤抖着,凝出晶莹的汗珠,却远不到因疼痛而抽搐的程度。

身不由己出生在薄家,被连累着受这样的苦,令梨轻轻叹息。

血色漫开,切口细如发丝。

剑这种武器,天生是为了切开什么而生的。凡是剑修,大抵都有迷恋切割触感的癖好。

令梨喜欢切西瓜,刷刷刷切成均匀的西瓜片,她也喜欢切土豆丝,根根几如透明,切易碎的豆腐,切成形如雕花的艺术。

更多时候,她切割生命。

滚烫的,匀称的,肉感十足的生命。

“……”令梨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修杀戮剑道许多年,要说心性没有被影响是假话,剑出无悔,哪有说停就停的道理?

“哐当。”

长剑被置于一边,令梨散落下的发丝沾到血,她素手挽到耳后,指腹捻过黑发,留下迷离的血痕。

医修真是个血腥的职业,令梨一边继续手下的动作一边想,她持剑杀人时都不像现在这般,双手沾满一个人的鲜血。

令梨尽可能轻柔地处理薄念慈身上的伤口,见准备的差不多了,她抬手卷起一道风,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本家金丹真人落入她掌心。

人还在昏迷,很好,方便挖丹。

令梨松开牙关,捏住口中素簪的一端,划开昏迷真人的丹田。

发簪尾端是个钝角,划破皮肉不算利落,令梨一言不发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不在意金丹真人留了多少血。

用上本命剑,预先火烧消毒,紫香遮盖痛觉,那是薄念慈才有的待遇。

“血亲的金丹不会太过排斥你。”令梨低声说,“但最开始的时候最凶险,你要撑住金丹的排异反应。”

说话间她任由被废金丹的本家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飞快穿针引线,线头含在嘴里一抿一拽,穿梭落针。

令梨走针走得极其漂亮,指尖翻飞如蝶,又稳又快,精纯的灵气泉水般自她的指尖淌出,滋润伤口。

到这一步,令梨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她熟悉这套流程,如果是薄山岳等人躺在手术**,令梨只会一边甩掉指尖的血去净手,一边冷眼旁观他们痛苦地熬过排异反应。

该做的她尽力做了,不属于她的部分不归她操心,最多口头鼓励他们两句。

令梨不冷血,能帮的忙她一向都帮,但收服金丹这档子事外人怎么插手?难不成要令梨临时夺舍,替他们熬这一遭?

口头鼓励不满意,想她临场编一篇鼓舞人心的心灵鸡汤也不是不可以,医疗费多加三成。

薄念慈用不着医疗费,令梨擦掉他额头的汗珠,不妙地看到他微微涣散的红眸。

还是太勉强了吗……

不,令梨瞥了眼倒在地上的本家人,是这家伙的金丹不中用。

她提醒薄念慈,一定要挑本家极富盛名的天才下手,换丹对象天赋越高越好,越高与他越贴合。

幻境中有名有姓的对象都是薄念慈年少时记得的人,他绑来的这人想必是少年薄念慈来到薄府后听说的本家天才。

在当时的薄念慈心里,本家高不可攀,本家都重视的天才定然货真价实。

“区区一个家族认定的天才,哪能和名震修真界的魔尊媲美。”令梨叹气,“萤火安敢与皓月争辉?”

薄家能诞生一个薄念慈已然耗尽家族气运,偏偏出生在受尽钳制的旁支。

“没事的,没事的。”令梨反复擦净少年额上的冷汗,轻声哄他,“保持清醒,熬过这阵子就好了。是这人的金丹配不上你,待你将金丹淬炼凝实,便是你的东西了。”

令梨看得分明,是薄念慈的身体在排斥资质配不上他的金丹。

但这已经是他们能寻到的最好的结果,除非唤忆帮忙做弊,临时再跑出个绝世天才来。

“保持清醒。”令梨一遍又一遍说,手帕湿透了,她换成袖子替他擦汗,“不要睡!不许昏迷!保持清醒!”

换丹能不能成全看这一步薄念慈能不能熬过去——全看他的精神力能否压服唤忆,让幻境承认换丹成功的结果!

令梨用漫长的准备工作塑造了幻境不可反驳的逻辑链,只要链子的最后一环没掉,唤忆必须认可他们选择的结局。

极致的混乱间,薄念慈似是听见了令梨的话,瞳孔摇晃,几乎碎成一片。

一道念头闪电般在令梨脑海内划过,她骤然出手,掐灭了燃烧的紫香。

紫香屏蔽了他的痛觉,一并屏蔽了薄念慈靠疼痛保持清醒的能力。

围绕在令梨身侧的灵气狂躁地将紫烟吹开,力图将知觉还给他。

薄念慈勾住令梨发丝的尾指动了动,她疑惑但顺从地随着他的力道俯身。

红眸少年张了张嘴,用气音说:“不疼了。”

“不疼有什么用?现在是要让你疼!”令梨急忙道,忽然,她恍然大悟地看向缝合好的伤口。

令梨缝合的技术太好,灵气又不要钱地滋补伤口,开刀的位置已经不疼了。

令梨语塞,匆匆改口:“懂了,要不,我再给你一刀?”

“好狠的心。”薄念慈偏头咳嗽,瞳孔的涣散越发碎裂,“不喜欢你用剑,咬我一口吧。”

时间紧迫,令梨一点儿犹豫都无的答应了,她随便扫一眼下口的位置,张开嘴。

电光火石间,薄念慈拽住令梨的头发向回一扯,她微张的牙齿磕到他的嘴唇,铁锈味充斥舌尖。

令梨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薄念慈满不在意唇上的疼痛,按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刻意蓄谋的吻。

作者有话说:

薄念慈,不愿意被刀,但愿意被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