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拿开◎
令梨在干一项毁尸灭迹的行当。
她拔出插进黑影小腿的长剑, 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抽搐了一下,鲜血汩汩流出,打湿裤脚。
托某不知名抽骨人的福, 令梨在日以继夜的学习中成为了一名正骨大师,任何病患她只需稍作打量, 就知道这人送进骨科手术室还有没有救。
“地气冰凉, 躺在地上睡久了, 晚年风湿病逃不脱的。”令梨客观地说。
昏迷的黑影听不见小梨大夫的诊断, 否则他定然言辞激烈地跳起来:我是自愿躺在地上的吗?!你这个残忍的断腿凶手!
薄七屋子里只有一张木板床, 他乐意分令梨一半,可不乐意分给鬼鬼祟祟的偷家贼。
少年蹲下身,粗暴地把黑影翻过来, 燃起灵火凑近他的脸。
火苗烧着了黑影的眉毛,薄七浑不在意地仔细打量,半晌, 他蹙眉吐出一个名字:
“薄十六?”
令梨伸手摸了摸黑影的小腹, 感受一颗虚浮的金丹。
“刚结丹不久的金丹初期修士。”令梨托腮, “有意思,整个下层区的人最高只有筑基后期。”
若是令梨不在, 即使薄七半夜不睡, 他也抓不着黑影。
“薄十六怎么了?”令梨凑到薄七身边问他,“你认识他?他和你有仇?”
令梨排除了朋友的选项, 她不清楚薄念慈的交友状况, 但很清楚他对绝大多数人的轻蔑和无视。
“薄十六前年就死了。”薄七凝视男人昏迷的脸庞, “他的屋子和他的名字, 都被分配给了五个月前出生的新生儿。”
“他死的时候是筑基后期。”薄七很慢地说, “寨子里的人都说, 薄十六已经活到了该死的年龄了。”
“该死的年龄。”令梨重复道,“如今再看,薄十六到底是活到了该死的年龄,还是——他活到了该离开下层区的年龄?”
忙碌的少年少女、哭泣的婴儿、埋头干活的男孩女孩,令梨一路走过下层区,入目间满是身形单薄的年轻人,稚气的脸上找不到“成熟”两个字。
修真界是极其不看重年龄的世界,单凭外貌你很难分辨一位老翁和一个胖娃娃谁是长辈谁是小辈——前者很可能是筑不了基的废物徒孙,后者是他天资卓越的百岁高龄师叔祖。
但年龄有时候也很重要,尤其是人族。
即使上古时代群魔乱舞的时期,纯种的人族悟性再高,也不可能十岁结丹十五岁结婴二十岁准备渡劫飞升——修仙请遵守基本法,你叫龙傲天也没用。
薄家山寨下层区人们的年龄很微妙,恰恰好卡在凝结金丹的极限上。
薄七是令梨见过天赋最惊人的魔修。令梨借牵手的机会摸了他的骨龄,以他的年纪能踏入筑基后期的门槛极其不可思议,令梨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比她更卷。
可恶,薄念慈天天赖床睡回笼觉难道是为了麻痹她吗?老实交代,他是不是想夺走令梨卷王的称号!
内卷是有极限的,结丹更是拦在无数修士长生路上的绊脚石,宛如一道浩浩****的分水岭,直观地分出天才与凡人。
山寨下层区人们的年龄限制,封死了结丹的可能性。
“我大概能猜到,薄十六把信送给了哪些人。”侦探小梨重拾旧业,**推理。
“两种人,一种是年龄快到‘要死去了’的人,一种是修为达到筑基后期的人。”令梨琢磨,“你应该是他们中年龄最小的那个。”
“这封信是一张有去无回的邀请函。”
令梨的声音仿佛黑暗中摇曳的火焰:“无论结果如何,明天过后下层区的人谈起你,只会说:‘薄七?他啊,是个英年早逝的人。’”
薄十六的眉毛烧没了,红眸少年甩了下指尖,熄灭了星点的火。
令梨所说,正是他所想。
死而复生的好事没法发生在他的兔子身上,自然也不会被薄十六碰上。
到了年龄便会消失在下层区的兄长姊姊,薄七见过了太多。
‘他们死了。’同胞们说,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仿佛这件事并不与他们息息相关似的,‘我们也会有这一天。’
死去的都是比薄七年长的人,没有例外,他只能把原因归结于年龄。
“因为这里没有比你天赋更高的人呀。”黑发少女笑眯眯地夸他,“放眼整个修真界,都难找出比你天赋更高的人——我除外,你别想听我贬低自己。”
薄七学着她的样子探了探薄十六的小腹,虚浮的金丹色泽黯淡,有气无力地漂浮在男人丹田里。
“这些年消失的人不是死了,他们收到了寨主的密信,离开下层区,得到了新的力量?”他自言自语。
这看上去像一场神秘的挑选,死亡不过是保密的借口,被选中的少年少女脱胎换骨,开始新的人生。
他们甚至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名字——编号以死亡的名义归还给山寨,留给新生儿们。
“你把寨主说成了个大好人。”令梨唔了一声,“倘若不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他听起来是人挺好的。”
修士得到力量的方式千奇百怪,有些老前辈特别爱“天选之人”、“命运之子”这一套,喜欢看小辈们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翘尾巴模样。
等到小辈们一个等级一个等级地往上爬,他们终究会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更天才的天才面前,天才也是庸人的一种。
薄七倒不必有这种烦恼。
令梨代入少年薄念慈真实的经历想了想:他生活在贫瘠封闭的山寨下层区,从小以为周围的人都很短命。当他认为自己也会随着命运死亡时,寨主的密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同胞口中的死亡是新生的另一种说法,原来他可以离开下层区成为人上上,原来他的力量还能更加强大……
令梨终于知道薄念慈的名字从何而来了。
念慈,多么温柔的、不符合他本性的名字,必然是不知道他本性的人取的。
“取名是大事,既代表长辈的恩赐和祝福,也代表接受名字的人承认长辈的身份,是一份因果、一桩人情。”令梨喃喃自语。
收下人情因果的人,定是那位寨主了。
令梨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薄念慈跟在一位老者身后,满眼皆是孺慕之色的模样。
她打了个寒颤,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红衣似火,唯我独尊,薄念慈站在那里,生来就是为了让人臣服的。
谁有资格让他低头?
奇怪的想象让令梨浑身不对劲,何况她被薄念慈剧透过,寨主必然不是个好东西,她不能让薄七被无情欺骗!
“寨主听起来像个好人,只是听起来而已。”令梨严肃道,“你感受到薄十六的金丹了吗?”
薄七的手按在薄十六小腹,孱弱的金丹明灭闪烁。
“他比我强。”薄七指出了事实。
那是因为筑基和金丹有质的差距,后者才算正式踏入修仙的门槛,前者只是在门口过家家。
“就他?”令梨不以为然地说,她鲜少用这般轻蔑冷淡的语气说话,极其不屑。
“施展旁门左道凝结的金丹,算个什么东西。”
令梨捉住少年的手腕,按向她的小腹。
“感受到了吗?”令梨认真地说,“经受九重天雷洗练,真真切切凝结的金丹。”
圆润饱满,流光溢彩,活跃的灵气和生机萦绕在金丹周围,漂亮得宛如奇迹。
少女小腹平坦,腰线温软,薄七的指腹轻易陷入软塌塌的皮肤里,错觉般的感受到了微微的吸力。
她披在身上的道袍只有薄薄一层布料,薄七很难说它起到了什么作用,他指尖的温热清晰到仿佛毫无阻碍。
女孩子认认真真地科普金丹知识,不藏私地说了她经历天雷的过程和感悟,尤其谴责了薄十六结丹的错误做法,暗戳戳给寨主上眼药。
少年耳朵在听,注意力全在掌心和指尖。
好软,他不敢动。
丹田和识海是修士身上最隐秘的地方,她就这样开放给他看了?
令梨上的眼药他都听出来了,其实她不必如此,薄七不关心寨主是好是坏,寨主是绝世大善人亦或伪善魔头都无所谓。
她喜欢寨主的屋子,薄七不择手段也会夺过来给她。
“你有听我说话吗?”令梨点了点薄七的手背,语气中的不满仿佛老师面对考试划重点还敢分神的学生,“我在讲很严肃的事情。”
“听着呢。”薄七勾住她的尾指晃了晃,复述道:“薄十六结的金丹是废物,寨主不怀好意,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我没说最后一句。”令梨纠正道。
“我自己悟出来的。”少年歪歪头,红眸明亮,“不对吗?”
“悟性不错。”令梨满意地和薄七勾手指,“拉勾上吊不许变,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第149节
“好了,我们来处理一下这家伙。”令梨瞥了眼失血过多的薄十六,“放他回去肯定不行,也要防止寨主手里握着他的命牌,不宜灭口打草惊蛇。”
五花大绑塞进床板底下藏着好了,令梨蹲了半天脚有些麻,抓着薄七的手一同站起身。
“屋子里有没有绳子——你的手,还不拿下来?”
令梨低头,敲了敲少年好似黏在她小腹上的左手。
薄七反应慢了一拍,他镇定自若地将手背到身后:“我没见过金丹,想多看一会儿。”
认真的吗?令梨腹诽,薄念慈指不定挖过多少人的金丹呢,碎丹结婴对他都是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了。
令梨很喜欢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能嘲笑薄念慈的机会不多,且用且珍惜。
薄七利落地捆住薄十六,正准备把他塞进床板底下的时候令梨改了主意,把人抬到了床板上。
“他和你身形差不多。”令梨解释说,“我们没必要让其他人过早知道你的‘死讯’。让薄十六脸朝墙躺着,给门留一条缝,外面的人看见了以为你还在家。”
“理由好找,比如你病了、不想干活只想摸鱼、为小兔子伤心难过一蹶不振……随便他们怎么想,不关我们的事。”
薄七喜欢令梨一口一个“我们”,他们成了共犯,还有比这更牢靠的关系吗?
收拾好家里,薄七环视一周他可能再不会回来的屋子,少年以为自己会有些留念。
没有,完全没有,薄七看向站在门口等他的令梨,她的右手微微扬起,是很方便牵着的弧度。
薄七愉快地笑起来,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一场谎言与伪善交织的宴会。
他迫不及待和他的共犯一起,掀翻鬼影重重的牌桌。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和我热爱搞事的队友
小梨:山寨有难了(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