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的午后,鲁国公府的车驾稳稳停靠在苏府门口。

逢月苦等了两天,终于把子溪盼回来,推开苏景玉的手小跑着迎了过去。

车窗紧闭着,看不见子溪,小丫头锦瑟先行下车向逢月行礼,片刻后子溪才在陈勉的搀扶下缓步下车,身上披着件淡紫色的毛领斗篷,面色红润,笑意嫣然。

“子溪姐姐!”逢月欣喜地挽起她的手。

子溪亦是满眼牵挂,轻柔地抱了抱她,“表嫂,你还好吗?”

逢月笑盈盈点头:“我挺好的!”

林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子溪一直惦记着她,叫陈勉跟苏景玉打听了几次,如今亲眼见了才放心,与她手挽着手进府,走到门口时向苏景玉屈膝施了一礼。

苏景玉细观她的面色,略一点头,陈勉紧跟着上前拱手,“苏兄。”

苏景玉袍袖一展,比个请的手势,“可定下了这次要出京几日?”

陈勉跨步进门,回道:“快则十几日,慢则月余。我本不急着确认子溪有孕的事,只是出京后怕她害喜身子不适,想请苏兄帮着诊脉看看,好早作准备。”

苏景玉轻笑,“不必诊脉,的确是有孕了。”

陈勉当即笑开,还是那身庄重的藏蓝袍子,却不复往日里沉稳内敛的模样,半晌才道:“这些日子就有劳苏兄和嫂子帮忙照看了!”

初为人父难免紧张兴奋,连说话的语气都比先前柔和了不少,苏景玉笑而不答,越发憧憬不久之后的月湖风光。

苏天寿一早进宫未归,孟氏得知子溪和陈勉要回府,晌午稍歇息了片刻便穿戴齐整了坐在前厅等候。

子溪挽着逢月站在门口,等着陈勉一同进门见礼。

苏景玉虽不待见孟氏,也只得跟着进去稍坐,有他陪在身边,逢月便不怕被孟氏问起子嗣的事,大大方方地坐下喝杯热茶。

孟氏自打上次病倒后一直没有痊愈,加之雪后天寒,身上更加不爽利,刚与四人寒暄了几句便咳嗽起来,楚妈忙抚背帮着顺气。

子溪看着孟氏如此孱弱心中不忍,正要起身过去服侍,陈勉担心她刚有孕受不得辛苦,握住她的手拦下。

孟氏看在眼里,又见苏景玉也跟了来,接过楚妈递来的茶喝下,理顺了气向子溪道:“身子如何?当真是有孕了?”

子溪不敢断言,陈勉抢先道:“岳母,进府时苏兄方才已经帮忙看过,确是有孕了。”

子溪诧异地看着他,一脸幸福地低头浅笑。

子溪以苏天寿义女的身份嫁进鲁国公府,陈勉理当称呼孟氏为岳母。

孟氏也不是第一次听陈勉这样称呼她,却依旧心里酸楚难耐,勉强笑道:“好啊,这可是大喜事,当向亲家公道个喜才是。”

进府时明明只是打了个照面,脉都没有碰过一下,逢月扭头正要向苏景玉求证,想起玄清山上拂风道长一眼便看出他还没有碰过女人,他师从拂风,自然也看得出子溪有孕了。

花名远播的浪**公子至今还是个雏,怕是没有人会相信吧,她捂着嘴笑得脊背微颤,苏景玉瞬间看透她那点小心思,宠溺地瞪她一眼。

孟氏的视线随之落在逢月平坦的小腹上,没心情,也不好再问。

暗自唏嘘她嫁入苏府快一年都未见有孕,娘家又被判充军,却能独得夫君宠爱,自己当初若是没有生下景琮,这些年怕是连正妻的身份都难保。

陈勉看出孟氏面色有异,颔首道:“岳母,家父前两日进宫时,皇上说起孟氏一族已被贬斥出京多年,念及孟尚书当年辅政有功,有意召大舅父回京任工部郎中一职,听家父说已经着翰林官拟旨了。”

孟氏愕然回神,“当真?”随即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旁的楚妈,见她含着泪点头,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搭在茶桌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强忍着激动的泪水向陈勉笑道:“多谢亲家公在皇上面前美言!等兄长回京后,我定与他一同去国公府登门致谢!”

陈勉直言道:“岳母误会了,这件事并非家父向皇上谏言,是皇上有意赦免孟家,同家父说起而已。”

陈鸿举不涉党争,也从不与朝中重臣深交,子溪了解公公的性情,过门后从未恳求过他为孟家在皇上面前求情。

衍王及其党羽被铲除之后,朝中凑请太子重返东宫的呼声越来越大。

李亢忌惮太子,又羁押他十年之久,怕他怀恨在心,可别的皇子不论文才武功都差强人意,实在不足以托付江山,一时拿不定主意才找陈鸿举商议。

陈鸿举钦佩太子的才华,也赞同迎太子回东宫。

重臣同出一言,李亢疑虑更甚,打算在释放太子前再笼络一批朝中老臣来压制他,想起了当年户部尚书孟遣的儿子孟连山。

如今孟家与鲁国公府和沾着亲,也算给了陈鸿举一份恩典。

苏景玉前次与陈勉见面时没听他说起,诧异的眸光转瞬即逝,慢悠悠端起茶盏品着。

知晓他一向厌恶朝中为谋私利拉帮结派的风气,只是不忍子溪受迫于孟氏,担心她这些天在苏家受委屈才提及此事。

孟连山虽然进京为官,但品级不高,也不至于让苏天寿不满。

如此一来,子溪便不会再夹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他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孟氏丝毫不介意陈勉言语耿直,眼角眉梢尽是激动的笑意,急声吩咐楚妈:“子溪才有孕,万万受不得凉,你叫人去把主屋外间收拾了,晚上让她睡在我那!”

苏景玉年幼时见惯了孟氏颐指气使,回京一年,依然不习惯她大献殷勤的模样,轻嗤一声,放下茶盏淡淡道:

“不必了,逢月一直挂念着子溪,让她歇在东院就好。”

孟氏尴尬地顿住片刻,很快恢复了笑意,连声道:“也好,也好。”

东院主屋向北过了拱桥,距离荷塘不远处有一片空置的房舍,平日里很少有人来,环境清雅幽静,很适合静心养胎。

逢月怕子溪住着不习惯,一早命人把她之前用的寝具从房里搬过来,连熏香都是她惯用的。

苏景玉为子溪把过脉,诊断她胎像平稳,身子无碍,陈勉心中顾虑全消,道过谢后起身告辞。

房门外银光璀璨,白雪皑皑。

子溪站在门口送别将要远行的丈夫,眼里透出几分不舍,陈勉停下脚步,没急着劝她回去,抬手紧了紧她斗篷领口的系带,温声道:“你好好的,我去去就回。”

子溪笑着将勒到脖颈的系带拽松些,郑重点头,留恋地望着陈勉跟随苏景玉踏雪向南走去,直到那一抹藏蓝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逢月倚在门边看着这对她亲手撮合的眷侣,欣慰地笑笑,怕子溪在雪地里站久了着凉,拉着她进屋到榻上坐着。

旁边的角柜上檀香袅袅,淡雅怡人。

逢月俯身从柜里取出个一尺多长的棉娃娃来,身上穿着件淡紫色的缎面小衣裳,胖乎乎的小脸白里透红,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子溪惊喜地接过,指尖碰了碰娃娃肉嘟嘟的鼻头,“多谢表嫂,哪里买来的?”

“昨日去后街的铺子买的,我本来还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刚巧碰到这个与你穿同色衣裳的娃娃,带回来给你做个伴,等孩子出生了还能给他当玩偶。”

逢月瞧着子溪平平的小腹,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他要多久才会动啊?”

“嬷嬷说要四五个月呢。”子溪一手抱着棉娃娃,笑容柔和又满足。

“真好!”逢月替她高兴,眉眼间不自觉浮上一抹羡慕的神色。

子溪曾听见府里的下人议论过逢月成亲后久未有孕,怕她心里不好受,揽着她安慰:

“表嫂不必心急,缘分到了自然会有的。”

逢月亲昵地靠在她肩上,尽情享受着姐姐一般的关爱与照顾,多少年来求而不得的祈盼在与她相识后成了真,心里像是浸了蜜糖,又甜又暖。

搂着她的脖子含羞道:“姐姐,其实我,我跟景玉一直没有过……”

“啊?你跟表哥那么相爱,怎么会?”

子溪惊讶地看她,声音轻柔如水。

逢月再无隐瞒,把与苏景玉之间约好一年之期,后来又打破的事说给她听。

子溪了然轻笑。

缘分本来就是令人琢磨不透的事,就如同她与陈勉那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会在衍王府邂逅,之后结成连理。

“你若是尽快与表哥圆了房,说不定我们的孩子能同一年出生呢。”

逢月心中纳闷,从庄子回来后苏景玉就一直没有主动过,每晚安分地睡在极乐椅上,像是画了楚河汉界一般,从不到**来,连吻她的次数都少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她赌气不去理他,心里却渴求着能与他做成真正的夫妻,同他生儿育女。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告诉自己顶多再忍他半月,十七岁生辰那日若他还不主动,她就试着去**他。

脸颊染上一抹红霞,她扭捏地在子溪肩上蹭了蹭,悄悄问:“姐姐,第一次那个,会很疼吗?”

子溪没想到会被她问起这种事,跟着羞红了脸,贴着她的额角轻语:

“你不必害怕,每个女子都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所爱之人,那一点痛楚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夕阳西下,窗外的茫茫白雪渐渐隐入暮色中,房里灯烛柔亮,炭火盛燃。

逢月与子溪一同用过晚膳,陪着她躺在**,彼此间像以前一样说些女孩儿家的心事,直到夜深了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约好了明日再聚。

巧儿一直候在隔壁的耳房,听见响声进来伺候,子溪从她手中接过斗篷,亲手帮逢月披上,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

主屋门前的兔子彩灯高高亮着,照的满地灯影流泻,逢月跺了跺脚上的雪,低头等着巧儿帮她拂去绣鞋绒面上残留的雪末,打着哈欠推门进房。

内室圆桌上燃着支烧去近半的红烛,**的枕被也已经铺好。

苏景玉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极乐椅上,被子齐胸盖着,柔和的光晕映在他绝美无暇的脸上,如同一块莹润的暖玉,看起来不甚真实。

唯有微垂的嘴角昭示着他的不满,像是在清楚地告诉逢月,他是个会生气的凡夫俗子,而且这会儿心绪不佳。

逢月一时看呆了,嫁给他这么久,竟然还是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脸上微微发热,坐在椅边看着他。

“还没睡啊,明日不是要出诊吗?”

“后日。”苏景玉不满地随口一应,嘴角却已然恢复了原有的弧度。

自从逢月向他坦言放不下梦中的夫君,他想起那个与她彻夜交缠的男人心里就酸的难受,又不好说出口,免的逢月说他幼稚,想让她哄哄他,她就像看不透他心思似的。

知道子溪要回来,接连几日忙东忙西,对他不理不睬,如今更是连觉都快要不回来睡了。

逢月隐隐察觉出他有一丝不快,红润的唇瓣落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并不是要哄他,只是单纯的想亲他,更想被他搂在怀里热烈地拥吻。

连日来的嫉妒、歉疚、克制终被打破,苏景玉俊逸的眉眼间失了清明,拽着她躺在身边,“逢月,你生辰那日我们去碧波湖游船吧,补一夜洞房花烛,好吗?”

洞房花烛。

逢月憧憬着那一刻的美好,激动的面色变得娇羞温软,难掩笑意,苏景玉随之抱紧她,动情地吻落,细细品尝她唇间的柔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