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日头穿过茂密的梧桐树,在房门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李元君把迎上前来伺候的侍女落在后面,大步流星地推门进房,惊见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正站在厅内,目光温软地看着她。

阔别多日竟然再次重逢,她分不清是梦是醒,只觉得心都漏跳了一拍,眼里的泪水盈盈欲落,却倔强地撇开脸,冷冷道:

“不是连你也不管我了吗,还来做什么!你就不怕我父王知道了杀了你?”

“郡主,我……”

杨艇心里揪痛的说不出话来,眉心紧锁,手掌缓缓摊开,掌心里的发簪虽然算不上贵重奢华,却精雕细刻,剔透玲珑。

及笄之日,玉簪一枚,情定今生。

借物明心,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

李元君转过头来,含泪凝望着那枚通体翠绿的发簪,终于按捺不住,扑进杨艇怀里又捶又打,抱着他放声大哭。

不顾一切,甘冒生死的爱令侍女为之动容,眼里泪花闪动。

别院里耳目众多,她生怕惊动了刘丁,顾不得冲撞郡主,跑进来关紧窗子,大门一带,忐忑地守在屋外。

没过多时,眼见不远处刘丁带着一众侍卫急匆匆赶过来,慌着闯进屋里报信。

逢月独自在院子里等了良久,眼见着太阳由东转西,仍不见李元君回来,起身拍拍裙摆上的尘土,顺着她离开的方向寻过去。

院子里草木扶疏,亭榭错落,大同小异的屋顶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

这里只有李元君一位主人,又是受罚被关进来的,伺候的婢仆少之又少,放眼四周,竟未见一个能问路的人,走着走着迷了方向,竟不知身在何处。

逢月身上生出一层薄汗,见不远处立着一片层层叠叠的假山,上面藤萝垂**,细密如毯,干脆迈进山中,坐在石壁边纳凉。

太阳渐渐被浮云遮蔽,光线暗淡下来,假山群里温风流窜,覆在石壁上的藤蔓缠卷着飘在身侧。

逢月回手随意将藤蔓撩去一边,转头见石壁上布满了指尖大小的孔洞,像是一道透光的石门,里面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越来越近。

莫不是野猫野狗钻进里面出不来了?

逢月好奇地扭过身去,趴在石壁上顺着孔洞向内张外,一道诡异的黑影忽地隔着石门向她扑将过来,吓得她尖叫连连,魂都去了一半,跌跌撞撞地跑出假山群。

逢月惊惶而出,不停歇地跑过一道拱桥,再回头时假山群已然看不见踪影,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渐渐归了位。

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颤颤巍巍地坐在桥边,回想方才石壁边看见的骇人一幕,仍抑制不住地头皮发麻。

里面那个黑影披头散发,也不知是人是鬼,他向她扑过来,应当是看得见她或是听的见声音,莫不是王府里犯了错,被关在这里的老仆?

不论那个黑影是谁,都是衍王府的家事,被她撞见了总归不好,装作没看见,闭口不言就是了。

逢月定了定神,站在桥上最高处四下望了一圈,寻定了别院里最大最气派的屋顶,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

又寻了近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见到两个小丫头迎面走来,上前一问,都面露怯色,支支吾吾地说没有见到李元君。

生辰之日邀她来骑马,说好了换身衣裳就来,竟然连人都不见了,就算有急事也该派人来通传一声才是。

逢月担心李元君出了事,加快了脚步向前寻去。

“苏少夫人”,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逢月转过身,见是李元君身边的侍女,不同于之前的大方得体,看起来畏畏缩缩。

逢月疑虑更甚,快步走上前问道:“你家郡主呢?”

那侍女纠结了片刻,只捡能说的说道:“苏少夫人,杨侍卫来了,郡主不愿瞒着您,吩咐奴婢代为致歉,请您先行回府,改日再约。”

李元君和杨艇的事不被衍王所容,侍女言语间小心翼翼也不奇怪,逢月没有多想,舒然一笑,丝毫没有将李元君爽约的事放在心上。

及笄之日有心爱的男人陪在身边,才是她此刻最想要的。

昨日累了一天,早起又没睡够,逢月刚上了马车便困的睁不开眼,躺在厚厚的羊皮垫子上睡了一路。

直到马车进了苏府东院,被巧儿连拖带拽,千呼万唤才勉强醒来,眼皮像是坠着千斤重物,垂着只剩下一道缝隙,哈欠连连地扶着车壁坐起。

一袭亮眼的红衣映入眼眶,巧儿乖乖地闪去一边,苏景玉去泰安堂出诊刚刚回来,半个身子探进车内。

逢月身上一轻,被他打横抱起,双臂自然而然圈住他的脖颈,脸颊被他的头发扎的发痒,迷迷糊糊在他肩上蹭了蹭,瞌睡虫去了大半,缓缓睁眼看他,乌黑的眸子清澈晶亮,笑意分明。

天色尚早,房里光线明快柔和,苏景玉将逢月平放在**,脱下丝缎外袍,回头对上她忽闪忽闪的眼睛。

“不睡了?”

“嗯。”

逢月应着起身,手臂一展伸个了大大的懒腰,方觉得周身畅快,惬意无比。

苏景玉坐在床边戏谑道:“瞧你,手都快伸到天上去了,看样子今日没有坠马?”

逢月马术算的确不上精湛,却不如他说的那样差,上次在衍王府也是为救李元君才伤了腰,又不是坠马摔的,不服气地扬着下巴,还未开口反驳,神色又轻缓下来,撇撇嘴,“我今日连马都没见。”

“哦?”苏景玉朗目微瞪,静等下文。

李元君虽不避讳与杨艇的感情,但毕竟是姑娘家的私事,即便是对苏景玉也不方便提起,逢月刻意将这一段隐去。

想起假山石壁里那个骇人的黑影,倏地向前凑了凑,语气急促地说给他听。

“黑影?”苏景玉眉心一蹙,若有所思。

“嗯,披头散发的朝我扑过来,像鬼一样,吓死我了!看体型像是个人……”

逢月的声音戛然止住,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愕然抬眼道:“苏景玉,你说那人该不会就是王公公吧?”

苏景玉眸色微动,大手摸着她背上的乌发安抚她,“除了小郡主,别院那边还有什么人在?”

逢月不解思索,“还有个叫刘丁的管事,上次在衍王府见过的。”

“刘丁”,苏景玉轻声默念。

当日他私入衍王府阁楼,于裂亲自带着刘丁和刘卯赶来探查,阁楼底下的密室刘丁必然知晓。

他是于裂的心腹,被派去别院应该不只是为了守着一个不受宠的小郡主,或许当下那里藏着个更大的秘密。

逢月看出他也有此怀疑,眼里的担忧呼之欲出。

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受邀去别院做客,不被刘丁和手下的侍卫在意才偶然发现了石洞中有人,若那人当真是王公公,洞里必定像阁楼一样,设下不少暗道机关,强行闯入未必能全身而退。

“苏景玉,你打算去衍王府的别院一趟吗?”

苏景玉对上她的眼睛似笑非笑,“怎么,担心为夫了?”

逢月被说中心事,瞬时羞红了脸。

苏景玉收敛了调笑的神情,真挚道:“不急,先缓缓,将周围打探清楚了再说。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涉险的。”

逢月勉强点头,想象他可能会面临的危险,仍免不得心里发慌。

苏景玉揽着她靠在身上,将话题转开,“今日陈勉同我说,鲁国公已经答应了他与子溪的亲事,定在下月初十请媒人登门。”

“真的?”逢月一声惊呼,眼里光彩流溢,瞬间从忧虑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嗯,听说昨日早朝时鲁国公同爹说起此事,子溪或许已经知道了。”

逢月本还想着事情未定,贸然向子溪提起有些不妥,既然她知道了便无需顾虑,换上一身家常撒花襦裙,兴奋又不舍地去子溪房里找她。

暖风拂面,门口秋千架上的蔷薇花香醉人,苏景玉望着逢月远去,叫顺子过来,关起房门同他说起衍王府别院的事。

顺子这些年来苦练武功,打从苏景玉回京,知道他要查当年的事,一心想在他面前大展身手,却总是被派些打探消息、陪吃陪喝的差事,其他的都交托给崔荣锦。

难得这次有了用武之地,兴奋地拍拍胸脯,“世子放心,顺子我今晚就去,保准把那黑影给您找出来!”

苏景玉瞟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哂笑着反问:“今晚?那是衍王府的别院,黑灯瞎火的,你能摸着前后门,别迷路就不错了。”

顺子也知道自己说了大话,摸着脑后嘿嘿傻笑,眼珠滴溜一转,问道:“世子啊,少夫人不是去过别院,见过假山石吗,请她画个地图不就结了?”

苏景玉墨黑的靴尖踩在床边的脚踏上轻点,眼里浮上一抹温柔,“她若是能分清楚东南西北,就不会在别院里迷了路,恰好撞见那个黑影了。”

随即抬头吩咐,“不必心急,千万别被人瞧见了。”

顺子双眼发直,还沉浸在女人的方向感是不是都很差的探究当中,蓦然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承诺:“世子放心,顺子的命是您捡回来的,与崔少爷一样,被人发现了就算抹了脖子也绝不会供出您来!”

苏景玉哭笑不得,他与崔荣锦是过命的交情,但太多的事需要经他的手下去办,知道的人多了怕生出事来。

顺子刚会走路就跟在他身边,感情不比旁人,他却把他的担心误解成不信任。

手指重重地戳向他挺直的肩膀,“你整日在衍王府里晃**,化成灰刘丁都认得你,供不供出我来有何差别?自己当心些,不管遇到何事,先保命要紧。”

果然还是那个从小把他带在身边,对他最好的主人。

顺子感动的眼泪围在眼圈里打转,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痛哭一场,想到晚上还有要事要办,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应下,转身要走。

“等等!”

顺子闻声脚下顿住,扭过头来。

苏景玉冲着床边的脚踏扬了扬脸,“先叫人把这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