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知道苏景玉在房中,不敢高声,又见逢月一身寝衣,自知失礼,垂下头道:“少夫人见谅,衍王府的小郡主派人来了,说今日黄昏时想约您一同去碧波湖边游玩,来人还在等着您的答复。”

“小郡主?”逢月喜出望外,上次在衍王府见面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说过要约她骑马的,一直没有动静。

不过游湖更好,今日是端午,湖边一定热闹极了。笑道:“你去同来的人说,黄昏时我在湖边恭候。”

声音不大,足够被苏景玉听的真切,脸上的笑意凝住,垂下唇角。

等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才等到她醒来,还没开口告诉她借了画舫的事,她竟被小郡主约走了,平日里怎么没见她这么受人欢迎!

看着逢月朝内室走来,苏景玉刻意掩饰失望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起身更衣。

逢月心情大好,欣喜地抱起脚踏上的枕被扔回**,回头问他:“你刚刚想说今日什么?”

苏景玉抬手扣着前襟的扣子,淡淡道:“没什么,我今日约了崔东家,乘画舫游湖去。”

逢月从柜子里挑了一件水粉色的窄袖纱裙对着菱花镜比了比,饶有兴致地向镜中道:“你要去游湖?黄昏时我也约着小郡主去划船好了,以她的性子应该会喜欢的。”

期待了好几日与她同游碧波湖,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苏景玉终于按耐不住心底的失落,甩了甩卷起的袖口,没好气地瞥着她质疑:“你还会划船?小心掉水里了!”

逢月转身嗔他,“苏景玉,你能不能说句好听的!”

世子和少夫人起了床,不必再刻意压低声响,东院的小丫头们在各处的房檐下挂起了菖蒲,忙忙碌碌,喜气洋洋。

四喜为逢月挽了个单螺髻,斜插了一根玉簪,略施了些胭脂与唇脂,再穿上一身水粉色的窄袖轻纱罗裙,娇俏中带着些艳丽妩媚,分外动人。

早膳时餐桌上摆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角黍,翠绿的芦叶用五色彩线缠裹着,甜香四溢,旁边还放着半碗砂糖。

逢月喜好甜食,扒开芦叶把顶角处的红枣一口咬下,再把白花花软糯糯的米团放在糖碗里滚上几滚,用银箸扎着放进嘴里,细碎的糖粒沾满了娇唇。

苏景玉向来不喜这种黏糯之物,看着逢月低头吃的正香,也勉强吃了一个,权当过节应景。

早膳过半,苏天寿身边的常胜进来拱手:“世子,祁公公带着祁公子来送夏衣,侯爷请您一起去前厅会客。”

祁公子来了苏府?逢月手中的银箸缓缓放下,那块与梦中极为相似的鱼形玉佩浮现在眼前。

要出去见见他,问他是否知道桑婉的事吗?可苏府里这么多人,若是被人瞧见了总归是不好。

逢月不觉抬眼,苏景玉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幽黑的眼底满含深意,身子向前探了探,戏谑地温声道:“怎么,想跟我一起去见他?”

逢月脸上一热,面颊紧绷着摇了摇头,局促地像是一个对丈夫不忠的妻子被抓了现行,目送苏景玉负着手,慢悠悠地出了膳厅,周身渐渐放松下来。

算了,还是等过了一年之约再说吧。

前厅里,祁公公俯身对苏天寿父子施礼,身后的祁沐恩拱手,“见过苏侯,苏世子。”

苏景玉跟着父亲点头回礼,视线越过祁公公,掠过后方那块与逢月画中极为相似的鱼形玉佩,缓缓抬眸,盯着祁沐恩那张温润瘦削的脸,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敌意与嘲讽。

刚回京时,崔荣锦日日与苏景玉聚在醉仙楼喝酒,同他说起京中的形势及各公府之间错综复杂的关联,自然也说起过祁公公的这位养子,温润如玉,性情内敛,颇有贤名。

碰巧那日祁沐恩也光顾了醉仙楼,从雅间门前闪身而过,匆匆对视过后,苏景玉不以为然地哼笑。

十年来他跟在拂风身边驱毒,鲜少接触外人,远称不上阅人无数,但拂风教过他,相由心生,眼为心之门,看人要看眼睛,眸正神清的人通常不是恶人,但明显祁沐恩并不是。

他看似温和的眼底暗藏着一丝阴戾与扭曲,骗得过那傻丫头却骗不过他。

祁沐恩察觉到苏景玉像是对他有几分敌意,不禁心下一虚,心道莫不是当日在衍王府偷藏逢月帕子的事被姜姃透露给苏景玉了?细细一想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姜姃与他有婚约,若是把此事宣扬出去也有损她的颜面,她不会轻易做出这等鱼死网破的事来。

不过被苏景玉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瞧,着实令他有些不自在,好在祁公公从身后的小内侍手中接过盛放夏衣的玉盘,恭敬地向苏家父子道:

“今日端午了,陛下命咱家代为问候侯爷,并赏赐夏衣一套。陛下还说,苏世子劫后余生,圣心甚慰,世子虽在朝中未有官职,破例赏赐一套,还望世子将来能助侯爷为大夏再建功勋。”

苏景玉的视线终于从祁沐恩脸上收回,与父亲苏天寿一起谢过恩后,抬手接过玉盘,看都没看便转头递给身后的小厮。

正事已了,祁公公拂尘一甩,笑着打量苏景玉,一脸艳羡地向苏天寿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苏世子不止才华过人,这样貌也世间少有,侯爷真乃有福之人!”

苏天寿捋着胡子,客套道:“公公过奖了,令郎也是一表人才,后生可畏,将来必有大作为。”祁沐恩瞧着义父的眼色,再次上前对苏天寿施礼。

那块碍眼的鱼形玉佩随着祁沐恩的脚步越来越近,左右晃动了几下,停住不动了。

苏景玉细看上面雕刻的纹路,竟与逢月画中玉佩上的鱼鳞完全不同。

她两次画下这块鱼形玉佩,还当做宝贝一般,怎么连上面雕刻的是祥文还是鱼鳞都没有看清楚?

他眯了眯眼,想起逢月曾对他说过,画上的鱼形玉佩是她梦到的,或许姓祁的身上那块只不过是碰巧相似罢了。

苏景玉唇角微勾,堵在胸口的滞闷瞬间去了近半。

“难得佳节,今晚上碧波湖畔必定热闹的很,苏世子新婚,正好带着夫人去散散心,犬子也打算去逛逛呢。”

耳边尖细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苏景玉抬眸一笑作为对祁公公的回应,视线再次移至祁沐恩的脸上,目光交锋间敌意更甚。

又是碧波湖,今晚真够热闹的!

苏天寿看着祁沐恩,向祁公公问道:“令公子的亲事可定下了?”

祁公公嘴角下笑出两道深深的竖纹,“定了姜老太太的二孙女姃姑娘,等入了秋咱家便登门与姜老太太商议亲事。”

祁沐恩指尖骤然一缩,面上仍竭力保持了淡定平和。

苏景玉眸间一亮,姜姃?呵!有这种女人跟在他身边,到为自己省去了不少麻烦,那傻丫头要是知道了还不躲他远远的!

不过这倒不重要,不论哪方面,姓祁的都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自古兵家若想取胜,不外乎扬长避短、取长补短,感情的事想必同样如此,何况自己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短的地方了。

苏景玉勉强憋着笑,看向祁沐恩的眼里敌意消散,涌上了一丝同情。

黄昏时分,晚霞染红了天际,碧波湖碧绿如玉,红与绿交融之处,一排水鸟展翅而飞。

湖边人潮涌动,马车不得不远远地停下,逢月许久没有出来游湖,畅快地带着桃枝和四喜穿梭在人流间,一边向湖边游逛,一边寻找小郡主李元君的身影。

湖岸边绿柳成荫,花团锦簇。

碧波湖的石碑后立着个三尺高的石墩,苏景玉站在石墩上,一袭红衣灿如晚霞,肩头垂满了细弱的柳枝。

手中握着个白玉酒壶,时不时小酌一口,迷离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人群中那位穿着水粉色纱裙的少女。

主人难得与夫人同游,顺子跟着崔荣锦的伙计在画舫上忙活了大半日,终于按主人的喜好将一切布置妥当。

时至黄昏,按照原定的计划向石碑边寻来,一步窜上石墩,嬉笑着凑到苏景玉身边:“世子啊,船上都安排好了,崔少爷说还给您备了新鲜玩应,保证您今晚极致享受!”

苏景玉头也不回地呵斥:“小孩子家不学好!”

顺子委屈地小声嘀咕,“是崔少爷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见主人收回视线,冷眼瞟来,吓着摸着脑后僵硬地嘿嘿两声,忙岔开话题,“世子啊,画舫停到湖中了,小船也备好了,您快带着少夫人上船吧。”

湖面上粼光闪闪,放眼望去,湖对面**漾着一艘画舫,大红色的纱灯映在湖面,有如点点繁星。

如此良辰美景就这样被辜负了,苏景玉转眼向人群中追望过去,提起酒壶猛灌了两口,悻悻道:“不急,一会儿先去湖边随便逛逛。”

顺子还以为主人与少夫人走散了,顺着苏景玉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向远处张望,一眼瞧见满脸欢愉,玩的正起劲的逢月,抬手向那边一指,扯着苏景玉的袖口嚷嚷道:“少夫人在那呢!就那!您快看!”

话一出口便察觉到苏景玉面露不悦,心道难不成主人得罪了少夫人,被她给甩了?登时尴尬地直咧嘴,不敢再多言,转身跳下石墩向后退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