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什么，走出去对母亲说：“妈，我想再见见那个心理医生。”

下午两点，欧阳复正在开会，这是他巡回义诊在本城的最后一天，与当地的医生的学术专家进行研讨，秘书来通知他，那个他要求重点对待的孩子来了。

欧阳复急忙起身，回到办公室看到云翼在母亲陪同下坐在门外。

“我还以为在我离开前看不到你了。”

云翼站起来，看了一眼母亲，欧阳复会意，对他母亲说：“女士请等一下，我需要同你儿子单独谈谈。”母亲表示理解。

两人进入办公室，云翼坐下后把他送的书放到案前，“我看了你给我的书。”

“有什么收获吗？”

云翼轻轻吁口气，“我想起你说的那个妄想症病人的故事。”欧阳复认真地盯着他，云翼咬着嘴唇：“你真的认为我同他一样吗？”

“看来你遇到问题了。”欧阳复微微一笑：“对自己为人处世的态度表示怀疑了吗？”

云翼不说话。欧阳复咳嗽了一声：“你只是个孩子，就算是个天才，有再聪明的头脑，但人生经验的积累总要花点时间，坚持原则是好事，但人生的河流是曲折的，要当心坚持变成偏执。”

“这不是我的问题，我来是想问你，你作为一个心理学专家，你怎么看待人这种生物？你怎么理解他们身上的神性和魔性？”

“我得先知道你所说的神性和魔性是什么？如果你所说的神性就是指善良仁慈，魔性是指自私贪婪的话，那问题就比较简单。”

“就算是吧。”

“人的性情养成与周边环境密切相关，但也有例外，比如你，你的性格就与你的生存环境格格不入，这可能是一种病态，但也可能是一种超越。可以这么说，人的自私，也就是你所说的魔性，是与生俱来的，就像婴儿想做什么从不考虑周边人的感受，只求自己开心。而神性，也就是道德，人伦或法制观念，则是在群体中逐步发展和完善起来的，人在群体生存时，意识到要生存得更好，就得适应环境和社会，有自我约束的能力。”

云翼说：“就是说这个群体追求平等观念，约束自己以适应他人？”

“不完全是，人大多时候还是希望能彰显个性，按照进化论的观点，生存竞争，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始终对人类有制约作用，但重点是在‘进化’两个字上，人类拥有智慧可以让自己生存得更好，可以征服自然和其他生物，但是，如果只懂得掠夺和侵略，那就同动物性没有区别，人要追求更高的境界，对其他生物的‘仁慈’其实就是人类的优越感所在，简单地说：我有条件、有能力，有一定物质基础对你好。而一旦这种物质基础丧失的话，那魔性就要暴露出来，为了生存，顾不得什么道德伦理，人会无所不用其极。”

云翼笑道：“说白了，人对其他生物的好，其实就是摆阔？”

欧阳复也笑了，“话粗但理倒不粗，不过，我这是从生存层面上讲，如果从万物之灵的高度来讲，在必要的时候，人会有一种高贵的情草，就是牺牲精神，损己利人，为成全他人或为了某个目标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或生命，所以，人的仁慈如果说完全是虚伪

的，也是偏激的。”

“什么才算是必要的时候呢？”

“比如爱情。”欧阳复指指身后一幅油画，画上是莎士比亚的名著《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照画，“也或者为亲情，友情或者是某种信仰而牺牲，不求回报，也没有相应的物质基础作为后盾，这种精神同样是与生俱来的。但不能因此而一概论之，因为具体情况还得看当时的环境有什么影响，在人类学上，这也是一个永恒的课题。”

“真复杂。”云翼感到头疼，又问道：“你怎么看待神性和魔性？”

“按一般人的理解，神是好的，魔是坏的，不过到具体细节上，就不见得是这么回事。比如我们叫某些调皮的女孩子：可爱的小魔鬼。也会说某人：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注意，这可不是称赞，这往往是说你刻板，没有朝气，单调沉闷。神和魔，在人类的整体意识中，并不是简单地定义好和坏，而是指代两种不同的极端的性格状态。不管东西方的传说，神当中不乏大奸大恶之辈，魔当中也不乏义胆仁心的侠客。人信仰神的崇高还是迷恋魔鬼的诱|惑，都取决于当时的心态。比如中国人，有许多神平时拿来朝拜，但哪天没空朝拜时，就会贴个门条写上：姜子牙在此，诸神退位。就是说我敬你时你就是神仙，不敬时你就是个泥巴疙瘩。西方人就更刻薄了，犯了什么过错就去教堂忏悔，把一切过错推给神，然后自己心安理得地做人。总而言之，在人的心目当中，是没有不可动摇的偶像的。神魔与人的区别，无非也就是他们有着超人的法力，那些为信仰而牺牲的人，多半是一时冲动。”

说到这里，欧阳复自嘲地笑了笑：“就拿我作例子，就有人叫我魔鬼。”

“哦？”云翼盯着他。

“因为我太理智，从没有冲动过，因为职业关系，我冷静得异于常人，加上我对人的心理分析的确有过人之处，所以他们叫我魔鬼。不过，有时我在人前露上一手，他们会惊呼：简直神了！我在巴黎搞过一次现场推理表演，当地报纸说我有：魔鬼般的力量。”他笑了笑：“由此你该看得出来神魔在人类心目中的位置。”

云翼点点头：“这么说来，在人类当中生存，身份并不重要，而是在于他具体的作为。”

“可以这么说。当然，如果你的身份高到高不可攀的程度又是另一回事。”欧阳复笑道：“你问这些也是打算定义你在社会上的身份，或者说，未来的身份？”

云翼肯定地回答：“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这就是我给自己下的定义。”

“呵呵，你这是告诉我，你打算把天才的架子放下来？”

云翼点点头，“既然我是人类当中的一员，就不该藐视同类。”

“的确，就算你是神仙转世，也该知道，人类世界卧虎藏龙，不容小看的。”

欧阳复只是一句玩笑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翼感觉自己捕捉到未来的方向，他目的虽是提升力量，报仇雪恨，统治人类世界，但现在身处其中，就必须了解这个世界，自己不光要学艺，还要学着做人。而且，也许如欧阳复所说，人类世界真的卧虎藏龙，能人辈出，也不容掉以轻心。

云翼成为人类这么久

第一次露出谦恭之态：“欧阳医生，我如果想成为一个大人物，我的态度和性格是不是有什么缺陷？”

“你遇到过哪些人际问题吗？”

云翼眼中浮现碧萝的影子，说：“我有个手……同……同伴，最近她离我而去，我感觉可能是我处世方法有问题，我可以让别人口服，但不能让人心服。”

“就是说，你觉是自己没有亲和力？”欧阳复一语中的。

“大概是吧，你说过我是个过度自负的人，我能有所改观吗？”

“这个简单，你只需要有些娱乐精神和幽默感就行。”

“娱乐？幽默？”

“是的，自娱、自嘲，自我调侃的精神，可以给人平易近人的面目，还能调整自己的心态，使他人有与你平等相处的感觉，不要小看这种平等，他能使你的伙伴与你共同进退。”

云翼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啊，我从前只需要屈服，现在看来，人类是先尊敬然后再屈服的。”

“你说话的口气还真不像个人类，自觉自己从高人一等的地方来的吗？”欧阳复笑道：“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首先心态就不平衡，看扁同类。”

“我会改的。就像你一样，虽然我是个孩子，但你依然用大人的口气同我说话，不像别人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这一点我就自愧不如。”云翼虽然高傲，但绝不缺少学习精神，但他又苦笑：“只是这幽默感……让我很为难，我从没说过笑话。”

“我倒不觉得，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想幽默是很容易的。”欧阳复想了想：“你现在就可以尝试一下，如果暂时不懂自嘲，先试着嘲笑一下别人。比如我。”

“嘲笑你什么呢？”

“你可以看我身上有什么缺点，然后用点象征手法表达出来。”

云翼打量欧阳复，一时还真看不出他有什么缺点，欧阳复提示他：“比如外貌上有什么你看不惯的地方？”

“你……你……”云翼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脖子有点长。”

欧阳复笑问：“长脖子像什么？长颈鹿？”

“呃……像……面条！”

欧阳复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谁敢说你没有幽默的天赋啊，我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我的脖子呢。很好，就是这样。”

云翼也笑了，这对他真是难得的经历，与在修罗道战服对手时的痛快不一样，原来交流也有不同的乐趣，他感觉对碧萝的话有点明白了，做人，的确有有意思的地方。

“谢谢你，欧阳医生。”云翼诚挚向他道谢：“我以后能经常同你交流吗？”

“随时欢迎，我相信你将来注定成为一个人物。”欧阳复递上自己的名片。

云翼接过名片走到门口，关门时回头一笑：“保持联络，面条先生。”

欧阳复笑着挥手：“后会有期，古怪小子。”

云翼走出办公室，母亲拉着他的手：“医生同你说什么啦？”

云翼看看她两鬓的白发，深沉地说：“妈，对不起，我从前让你伤心了。”

母亲呆了一下，云翼又说：“我陪你逛商店好吗？”母亲张大了嘴，接着眼泪沙地流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