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京处梳洗作罢,一路走着也算从容了许多,她已不是在西北处时那般狼狈。然光天化日之下,仍不想扣江府的大门,依着往日夜间习惯,捡了个墙口处翻进去。
四周窸窸窣窣薛凌并没凝神去听,近来京中风雨,江府里早早下了令恐有歹人生事,白日黑夜的家丁轮番巡院,暗中养着的侍卫更是跑的脚不沾地。然前者没能发现薛凌,后者见是薛凌,自然分外识趣的没跳出来拦。
薛凌见江府里一切光景如旧,唯一些白纱绢纱未撤,想来是怜音丧期未过,除却老爷主母等人的居处,旁的地都还挂着。
按说官员丧事应休不了这么久,不过江府既有意避开,估摸着即便薛璃还朝,也不会对霍家之事插什么手脚,所以江府最近确然比别家多一些清闲。
瘸子江玉枫白日里雷打不动的在房里捧卷旧书饮茶,听见房梁上响动,脸抬的有些迫不及待。往来他房间不走正道走梁上的,从来就只有薛凌一个。
果然白色衣衫飘摇下来,薛凌男子束发未改,脸色又添坚毅,越来越像几年前初见的那个薛家儿子了。
“怎回来的这般晚”,江玉枫收了书,连桌上茶水一并扣了,对薛凌笑笑道:“我喝的清苦,不和你胃口,坐罢。”
薛凌随意打量了一眼四周,并不反驳,依言坐下道:“如何就算晚,京中如何了。”
“沈元州都回京了,你这方才回,我还以为……”,江玉枫话未说完,转了个口道:“一切皆在计划之内。”
他声音压低了些,看向别处道:“想来你也不乐意听废话,该死的都死了,只是现新臣还未完全上位,瑞王正在周旋,力求多放些自己人上去。”
说完回正身子看着薛凌,慢条斯理补了一句:“苏凔已经官复原职,前几日便上朝了。”
说着话下人送了茶来,薛凌听得宋沧平安,难得心里升起喜悦,本没注意,倒是那人先开口道:“姑娘别来无恙。”
薛凌抬头,愣了片刻方认出是弓匕。刚才也不见得江玉枫叫人看茶,说明此人一直在暗处瞧着没离开过。
追杀霍云昇时,弓匕办事分外周到,薛凌对此人倒有几分好感。且人家是江府下人,躲在主人房也算不得偷窥,她便微笑着点了头算是回礼。
“姑娘是回的晚了些,老爷少爷都等的心急,就差派小的前往宁城寻姑娘去了”。弓匕给薛凌添了茶水,眉开眼笑当真如旧友重逢。
二人情谊该不至此,一个下人太过热络……薛凌端茶,猛记起苏家那些日子里,若是苏远蘅与人有个焦灼,她就得赶紧上去嬉笑怒骂两句,俗称唱红白脸。
她伸手拿茶,也跟着笑的开怀了些,抿完茶水先夸了句好甜,才娇声问道:“找我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我死在宁城不成。”
“姑娘说笑,你的身手小人见过的,十个霍云旸也不是你对手,岂会折在……”
弓匕手舞足蹈的吹捧只夸了两三句,江玉枫轻声道:“先歇了吧,我有正事谈”。弓匕听声退去,江玉枫却是在人走后冲着薛凌柔声附和了一句:“他说的倒也不差……”
此话一语双关,说到此处,江玉枫貌若去拨茶絮,借机稍停。薛凌听破并不说破,果然江玉枫又道:“我与父亲都等你等的心急,倒非所谋出了岔子。而是因着胡人南下,据说破了平城,又兵至宁城。然沈元州奉旨前往宁城后,不到五日,胡人竟主动撤兵回去了。你看,这是何道理?”
“你从何处听到的胡人破了平城,又是从何处听到的沈元州奉旨前往宁城。朝中是这么议事的么,还是你江少爷存心敷衍?”
她再不似往日存心挑衅,这般说仅仅是让江玉枫少卖关子,自也不必等着江玉枫回答。薛凌替自己斟可茶水,手指蘸上去在桌面点了四个点,道:“你看,这是乌州宁城,平安二城。”
“我从京中往宁城去,有人却先一步到了宁城,告诉霍云旸霍家已经完了。这人是谁的无关紧要,总归你我也留了人去报信。”
薛凌顿了顿,想到平城那把火,片刻才道:“不料霍云旸临死之前,想借战事立名,先将平城撤空,而后将大量粮草堆进去,以此为凭邀拓跋铣南下,我到宁城的时候,胡人兵马已在宁城附近。”
江玉枫点头称是,轻声道:“此事倒在预料之中。”
“我杀……”,薛凌捏着茶碗的手瞬间一紧,道:“你说什么?”
江玉枫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道:“你继续说,我随口附和罢了。”
薛凌端起茶水一口饮尽,道:“我杀了霍云旸,谎称圣旨,要城内人立即传信给沈元州,要他往宁城领兵。”
“难怪附近几座城池皆说宁城燃了狼烟,不过这些不见得能让胡人快速撤兵。如你所言,平城里头有大量粮草,宁城又是临阵换帅,拓跋铣此人深谙兵道,怎么舍得离去”。江玉枫皱眉渐深,先是思索的有些吃力。
薛凌却已压不住心中火气,一扫面前茶碗道:“你在这说这么多废话,莫不是希望胡人打到京中来。”
江玉枫回神,轻巧扶了茶碗,又洗净另一只给薛凌道:“那到不是,竟是你让人传信给沈元州的么,朝中可不是这个说法。”
“那是怎么个说法。”
“与沈元州一同回来的,还有宁城一位叫孟行的副将。听闻此人撞破霍家奸计,密谋数月,最终手刃霍云旸,又将宁城霍家余党一网打尽,随后以副将坐阵宁城,死守至沈元州赶赴宁城。而沈元州么,自然是京中接到霍云旸死讯后下旨遣过去的。”
薛凌听罢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歇下来犹不置信的问道:“当真这么说?”
人听闻世间颠倒黑白,只觉个中把戏精妙绝伦。等人真正置身颠倒黑白中,才觉得不过这些事原不过供人捧腹。
见惯薛凌做派,江玉枫不以为意,仍端坐着道:“是这么说的,这些皆是小事,你回京便是得了闲,多的是时候当个乐子听。当务之急是胡人为何撤兵,你若知道缘由,早些告诉我,我与父亲再作商量,不知便罢了。宫里那位也催的急,你得空进去瞧瞧。”
薛凌沉默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道:“我把平城粮草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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