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来日方长,所以她没能当天就得偿所愿。然两日之后沈元汌死谏朝堂,沈府亡于火场。

沈家以前是心腹,瞬间成了心腹大患。

黄家造反是为清君侧,而这个君侧,指的就是李敬思,所以这两方勾结的可能性不大,总得考虑悠悠众口。

沈家则不然,李敬思以前与沈家素有往来,正如永乐公主所言,此人本就不是死忠,再看各地生乱,万一沈元州暗中与他密谋,没准李敬思真要与沈元州里应外合。

然直接将李敬思革职弃用,也不是上策。这人本是魏塱自个儿一手捧起来的,朝令夕改,只会让剩下的人更加恐慌。

何况京中御林卫,还有诸多霍家遗留问题在,天子亲信去,短时间内根本难以聚得人心。而形势逼人,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了。

把妹子丢过去,至少能扬汤止沸。

毕竟,魏家江山完了,她也死定了。明面上亦是顺理成章,前几日永乐公主与李敬思睡在一处都过了,再赐婚,至少没那么难看。

霍云婉扬手,僧袍袖沿退至手肘,一截玉样手腕在薛凌面前晃了两晃,嗔道:“遣过去的人回来说,永乐手腕青紫,好几日散不下去。”

薛凌出了口长气,道:“你这编排是高明,果然知己莫过于对手,你倒不怕魏……他恼羞成怒,当场将人给掐死。”

霍云婉退回身子,懒洋洋倚在靠背上,笑道:"我知你今日要与我问起这个,换了往日,是要提心吊胆些。

可现今是个什么天儿啊,他总要多思量些,虽说咱们是信不来那情比金坚,那万一,永乐公主给李大人下了迷魂汤,种了深情蛊,谁能冒的起这个险啊。"

薛凌想想也是,又闻霍云婉道:"哎呀,你何必操心这个,真个儿就没了,于你我也不甚关紧啊。

是她来寻的我,可不是我赶上门去请的她,富贵险中求,她自愿去的。总不能,你倒为了这事儿埋怨我来。"

薛凌摇了摇头,道:“不是。”才说着话,宫女挑帘进来,与霍云婉见了礼,说是今日来送玉露的菩萨们都要回去了。

霍云婉挥挥手,道是“就来”。宫女退了去,霍云婉道:“你瞧,咱们话没说上几句,尽念叨别人的事,你这面冷心冷,好似我处处都不周到,要害了你那亲亲李大人一样。”

薛凌起身,笑道:“非也,我就是好奇的很,以那位的多疑性子,他如何肯将永乐公主放到李敬思身旁。果然我不如你,想得这十来天怎么也想不出个法子,你今日一说,我就彻底放心了。”

霍云婉貌若开怀,起身挽了衣袖来拉薛凌,她稍有不适,也没躲开。二人并肩往外,又听得霍云婉道:“哪里是你想不着,是我占了个床头便宜。你这一去,可要万事保重。”

薛凌沉声应答,随着出了屋,宫女来领人,霍云婉双手合十,虔诚行了佛礼,媚眼如丝柔道:“菩萨慢行。”

薛凌颔首算是还礼,头也不回只差手脚并用跟着宫女往外跑。出得宫门时,天上日头还带橘色,约莫辰时未尽,果然在里头并没呆多久。

她换得衣衫,只觉身上还有香烛味未散尽,再挑帘,赫然见薛暝在马车底下站着,吓了一跳,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薛暝仰脸笑道:“接你回转,不妨事。”

旁人稀疏散去,在门口轮值的太监女官查身之后并未关注一群人都往何方,随意些无妨。她并非惊恐,只出乎意料,一时吃惊尔,反应过来,道:“那你上来。”

薛暝亦不拒绝,依言一并做到了马车里,瞧见薛凌正解头发,想是宫女发髻她不习惯,青丝垂腰后散散挽了发髻拿一枚玉簪固定,又拿备好的帕子擦干净脂粉,素面朝天更添了几分坚韧。

他看眉眼,又觉得娇嫩的很。

诸事行罢,薛凌又是一口长气,好似疲惫不堪。薛暝轻道:“如何,是起的太早没歇够么。”

薛凌笑笑道是“不知昨日是个什么节,处处烧香点火大祭,就是不给人吃,她只咽得两粒花生,饿的能啃一头羊。”

她确想抱怨几句,然今日往宫里,随行的都是逸白处人,不好乱说,只得扯了谎来。薛瞑心照不宣,抿唇笑说要往街上顺路处用些早点。

二人商议得当,薛凌撩了帘子,对着随行丫鬟道:“行着热闹点的地方就停,我先不回园里了。”

她犹看了眼大好天光,想着晚上要走,总有些小玩意,要自己亲自去买来带着才算有趣,

孰料丫鬟看看远处,抬头边走边为难道:“姑娘还是先回去吧,这两日街上不太平,若要出行,还得与白先生议过才好。”

薛凌瞬时冷脸,道:“怎么,我出街还要他首肯?”

其貌喜怒无常,薛暝稍有生疑,倒不是没见过,然他想这两日薛凌心绪颇佳,不该如此。

丫鬟忙道:“不是不是,姑娘不要误会,是白先生特意交代,说是沈家出了反贼,这两日天子挨家挨户在搜拿人,万不能让您一人上街,出了意外,底下担待不起,您看……”

话没说完,薛凌狠掷了帘子,阴郁转回马车内。薛暝劝道:“无妨,她说的也是有理。”

薛凌未答,一路沉默着回了壑园,到地之后,仍不见她好转,下马车后快步往自己院里,薛暝在身后三步并着两步的追。

直进了住处,脚步忽而慢了一拍,薛暝站稳,才瞧是那蠢猫四仰八叉横躺在必经之路中间。再要猛走过去,怕不得一脚踩出个好歹。

薛暝抓着机会轻声道:“出与不出无碍的,咱们晚间就要走了。”

此话一直是这几日的灵丹妙药,这会药效依旧,薛凌听罢果好了些许,虽还未说话,到底不似先前急躁。

因她说没吃好,薛暝先去了旁处传吃食来,两人用过听丫鬟说含焉已起了身去瞧账册,没什么大碍了。

薛凌不悲不喜,未置可否,吃罢说是起的太早,人困身乏要再补个觉。自无人拦她,再醒时,却是有丫鬟在床边低低喊“姑娘。”

薛凌惊醒,道:“怎么了。”她从来不要人进寝屋,底下都知道规矩。

那丫鬟道是“白先生有急事在外面候着”。薛凌翻身坐起,披了件衣衫忙不迭冲到外头,瞧见逸白和薛暝并那俩蠢狗坐在一处,正乐呵呵饮茶,实不像有什么急事。

她伸手系了衣带,缓缓上前道:“什么事催的这么急。”

薛暝起身道:“本该等你睡醒,是白先生过来,说要事相商。”

逸白亦起了身见礼,道:“事急从权,姑娘勿怪。”

那霍姓两人俱起了身,薛凌挥手示意众人入座,待薛暝一一道来,才知是为着沈元州称反,魏塱在京中大肆搜查,出入戒严,宵禁也提早了一个时辰,因薛凌身边有一二十人要晚间出城,怕是不太好安排。

依着逸白的意思,是让底下人白天先出去。毕竟盘查虽细,总没不允许出入。至于薛凌,则留三五人跟着,如此晚上便容易许多。

话末笑道:“汇合地点,姑娘也是熟悉的。”

薛凌道:“什么地方,我如何熟悉来。”

逸白道:“是城郊一处客栈,脚程五六里尔,姑娘上回,曾在那歇脚,迎李大人回京。”

薛暝低声道:“就是与李大人修马蹄处。”

薛凌记起确有此事,好像那破地还不止去过一回,离城门口跑马只需喘口气的功夫,近的很。

见众人都瞧着自己等拿主意,薛暝也点头示意无意见,薛凌便一口应了下来。道:“既是麻烦,就都先去了,晚间我与薛暝走着即可。”

逸白笑道:“如此也好,我这就着人去安排来。”又转向那霍姓俩人,拱手道:“两位且去打点,以保姑娘上路平平安安。以后诸事,都要仰仗二位了。”

霍姓男子齐齐称好,又与薛凌见礼称了告辞。逸白却没跟着走,另与薛凌道:“另有一桩事禀与姑娘,今日天子罢朝,只召了几位臣子往书房议事。”

“不刮风不下雨,不打雷不闪电,他罢什么朝。”

逸白忍俊,道:“想来是沈家事焦灼,拿到朝堂上,反而动摇人心。”

薛凌忽地一拍巴掌,雀跃道:“如何如何,我说来哉,埋了未必安稳,他没将沈家那老不死刨出来罢。”

逸白摇摇头,笑道:“这事儿实没发生,臣子纵有失道,君恩不减其浓,人都死了,小人看也是不必。”

薛凌顿觉无趣,挥手道:“还有别的吗?”

逸白道:“杂事便没了,只小人着底下人替姑娘备了份行囊,姑娘看看,若有喜欢的,便是小人福气。”

薛凌点头,道:“也好,我那会本想自个儿寻些,底下丫鬟说你不许,硬生生将我拉回来了。”

难得逸白竟认了这事,道是城中在搜反贼,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分毫之损,也是要不得。

如此种种,随后便散去,薛凌以手遮眼,含糊问薛暝:“现在是几时?”

“约莫午时中吧。”

“咱们几时走?”

“酉时出城。”顿了顿,他又道:“也快了,一顿饭的功夫尔。”

这话也没让薛凌再乐起来,她看了看手,只淡淡回了句:“挺好,到底是要走了。”

薛暝不明所以,薛凌起身道:“我自去收拾些东西。”说罢往了屋里。不多时小厮抬了个木箱来,里头衣衫护袖甲胄各有些,说是白先生备着的,由姑娘凭喜好捡几样。

她也没多上心,随手翻了翻,脑子里千头万绪辗转不得安,再难复临行畅快。

什么时候呢,从什么时候呢?

应是这几日各处奔波,永乐公主的事成了最后一根稻草。许多日想不明白的缘由,拨云见雾后发现了真相,反不如糊涂。

她就说,以魏塱那多疑性子,永乐公主再是装疯卖傻,也不可能让他亲自赐给李敬思。

霍云婉不愧是天子枕边人,与其相骗,不如相诱。正如她所言,李敬思固然怕天恩不再,魏塱何尝不怕李敬思倒戈相向。

把永乐公主丢过去,也算是能解燃眉之急。魏塱可能不信永乐公主会原谅他,但他一定会信永乐公主要先保着这魏姓天家。龙椅姓魏,她才是公主,龙椅换了人,她只是个娼妇尔。

他舍不得丢,他就会信旁人也舍不得丢。

只是,只是,霍云婉用此手段说服了魏塱,那她是用什么手段说服的李敬思?薛凌埋头在一堆绫罗珠环之间,脑子里来回喃喃:“不是,不是。”

李敬思一定不是看上了永乐公主美色,他究竟是看上了永乐公主什么?他究竟看上了她什么?

或者说,永乐公主许了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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