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滨市公安局宁安区分局局长办公室。

曹勇是宁安分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他是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有点儿书生气的警察。他来到局长赵海山的办公室外,伸手敲了两下门,见里面的赵海山让他进去,他便推开了门。

8.8 碎尸案已经案发了半个来月,目前的调查依然毫无进展,这让作为刑警队长的曹勇压力山大。见到局长赵海山,还没开始说话,曹勇半秃的脑门上就开始冒出汗来。

赵海山板着一张胡茬被刮得铁青的国字脸,开门见山:“曹队,这些天我出差了,昨晚刚回江滨,目前 8.8 案你调查得怎样了?”

曹勇立即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后放在了赵海山的办公桌上。曹勇打开电脑上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数百张垃圾袋中碎块的现场照片。

曹勇清清嗓子,开始向赵海山介绍案件:“本月 8 号凌晨 4:20 分左右,负责清扫本区商业广场的环卫女工张桂花收纳垃圾时,在广场最北侧的一个垃圾桶中,发现两个黑色垃圾袋。张桂花发现袋子挺沉,于是将袋子打开,发现是数十块煮了七八成熟的碎肉,肉上浇满了面酱,她以为这是商业街上饭店扔掉的,于是闻了闻,发现肉并没有变质,就带回了家。回家后,张桂花想到老伴喜欢吃馄饨,就取出约七八块肉块,剁成了馄饨馅,包出两大碗馄饨让其丈夫李某食用,李某发现肉有问题,就追问肉馅来源,并察看剩余肉块……”

曹勇又打开另一张碎肉的特写照片,继续说:“张桂花的丈夫李某是退伍的卫生兵,他曾于 1979 年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对人体残肢肉块并不陌生,他在察看了塑料袋中的碎肉后,立即发现碎肉的表皮光洁、真皮层柔软纤薄,毛孔较少,肌纤维纤细,与我们通常食用的猪肉、牛羊、羊肉等都不相同。因此认定碎肉为人体组织,于是报警。”

“法医有没有新的发现?”赵海山问。

对自己辖区内发生的这起性质极其恶劣的凶杀案,赵海山刚带着刑侦人员介入后,就因出差,因此对案情的进展,他不太了解。

曹勇立即拿起电话,把法医小田叫到了局长赵海山的办公室。

小田见局长询问,立即接过了话茬:“根据清点,这两只黑色塑料袋中的人体残块共 98 块,加上保洁女工张桂花剁成肉馅的 7 至 8 块尸块,共 105 至 106 块,重量为 7.8 千克。随后我们立即将尸块送至市局技术部门进行 DNA 检测,证实其为同一名女性的人体肌肉及皮肤组织。”

小田不停变换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逐一介绍:

“经过拼接,这两袋肢体碎块来源于受害女性双下肢、腰腹及臀部,为了寻找受害人其他部位残肢,曹队带着我们顺藤摸瓜,在本市南郊的水洼垃圾弃置场内,又先后寻找到七只装有受害人残肢的塑料袋,其中四只塑料袋内装有斩断的女性上肢、肋骨、胸骨、脊椎、骨盆等身体骨骼,另两只塑料袋中装有内脏组织,第七只塑料袋中装有切碎的肌肉组织。七只塑料袋加上张桂花发现的两只塑料袋中的肌肉组织,经 DNA 鉴定,均系同一名女性所有。经过对碎块进行拼接,我们初步复原了大部分人体,经推算,受害人身高为 1.65 至 1.71 米,因目前缺少受害人颅骨及双下肢骨骼,因此身高误差较大。”

这些信息,赵海山有的知道,有些则不太清楚。

刑警队长曹勇接着说:“发现碎块后,我们首先通过失踪人口档案查找尸源信息,不仅排查了本市、本省,还调取了附近四个省份的人口失踪信息一千多份进行逐一比对,然而让我们失望的是,所有近期失踪人员信息与我们掌握的尸体信息都无法吻合,根据塑料袋中发现**填充物硅胶,我们走访了省内及临近大城市中十二家有资格进行**整形的医院,调取了自 2013 年以来 4 年多的手术女性名单 2 万多份,经过对年龄及身高等我们已经掌握的信息进行筛选,仍有 2000 多名女性符合受害人特征,因工作量巨大,目前还没有筛选出结果。”

“坐台女查了没有?”一直板着面孔的赵海山打断了队长曹勇的发言,他双目紧紧盯着曹勇,显然对他至今没有调查出结果不太满意。

曹勇的头上又冒出了汗珠,他赶紧说:“查了,根据走访,目前还没有有效的信息。”

赵海山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没有人报案,换个角度来说并不是件坏事,虽然无法让我们很快掌握受害人身份,但起码可以透露出以下信息:一,她是独自居住的女性,父母或亲友不在身边,失踪后无人知晓;二、无固定工作,失踪后不会有同事或单位负责人寻找并报案;三、在本市没有熟悉、或者是联系密切的闺蜜或恋人,没有人关注到她的消失。综合其**内填充物,我个人认为,受害人的身份很大可能是坐台小姐,这条线不能断,一定要仔细调查下去,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上午十点,宁安分局刑警大队会议室。

十几名穿着警服的刑警和技术人员鱼贯而入,落座后,主持会议的分局长赵海山直奔主题:“今天会议的主题想必大家都知道,就是关于 8.8 碎案侦破工作的,我先来介绍一下市局的几位领导。”

分局长赵海山看了看身边五十来岁,仪态颇为儒雅的男子说:“这是市局分管刑侦的宋阳局长。”

一旁的宋阳微微欠下身,算是和台下的刑侦人员打了招呼。接着,赵海山又介绍了市局刑警支队支队长郭斌——一个三十五六岁,身形魁梧的黑脸汉子和市局法医科科长吴丽莹——一个保养得体、眼神冷漠清高、五十来岁的女人。

介绍完毕后,分局长赵海山提高了声音:“8.8 凶杀案是今年以来发生在我们宁安区、同时也是我们江滨市最恶劣的一起特大刑事案件,本着命案必破的宗旨,我们有决心把凶手绳之以法,然而遗憾的是,直到今天,案件已经发生了整整 16 天,我们刑警大队不仅连嫌疑人都没有排查出来,甚至连受害人的身份还没有搞清楚。作为治安状况排在全国前几位的省会级城市,不仅让我们分局、市局的干警丢脸,也让市区两级领导十分失望,人民群众的不满情绪也越来越大,甚至有的群众认为我们是一群饭桶,只会给开发商拆迁保驾护航。”

赵海山有意把饭桶两个字说得很重,他目光凌厉地扫视着台下。台下的大队长曹勇和十六七名刑侦、技侦人员都无声地低下了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赵海山停了停,接着说:“本来像这种命案,以我们现在刑侦手段和侦破技术,一周之内拿下完全不成问题。最近五年来,凡发生在本区的命案有案必破,我们没有让领导失望、没有让广大人民群众失望,我绝对不能容忍未来这起案件成了死案,让我们命案必破的光荣业绩在我手上、在你们手上画上问号。”

台下依然一片沉默。

赵海山继续说:“因为这起碎尸案迟迟没有侦破,引起了市局周前局长和局党委班子的高度重视,今天专门派来我们江滨市的刑侦专家宋局、郭支队和法医专家吴大姐协助我们破案,让我们热烈欢迎!”

赵海山说完,率先鼓起了掌。台下也响起了零零落落的掌声。

掌声停下,赵海山说:“曹队,你先向大家介绍一下案情。”

曹勇便把碎尸及现场的照片投到会议室的大屏上,把刚才向局长赵海山汇报的案情又向市局的三位专家叙述了一遍。

法医小田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市局领导及法医,咽了口唾液,缓解一下紧张情绪,接上队长曹勇的话,介绍道:“根据尸体碎块肌肤的光洁度、**的松弛度及**的色泽等综合分析,死者年龄约 22 至 28 岁,无生育史,**及子宫碎块中未检测出精斑,因心脏等器官已被抛弃多日,在垃圾场中已经严重腐败,无法判断死者死因。从尸体碎块碎骨的断面看,分尸工具为一把锋利的切肉刀和一把大号的斩骨刀。我们在尸块中还发现两块用于**填充的硅胶,重 262 克,尸块上还发现冰冻过的痕迹,目前技术方面的主要信息就是这么多。”

小田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

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郭斌终于开了口,他问:“商业街的监控都拍到了哪些画面?”

大队长曹勇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的一段视频,按下暂停键说:“接到报案后,我们立即调取商业街周边的监控,也调取了沿街店家自装的监控,以下这个两段视频是我们在商业街北二号摄像头和一家小超市门外的监控拍下的。”

曹勇按下播放键,会议室里静得出奇,二十多双眼睛聚焦在大屏上。

画面显示,8 月 7 日 22 时 42 分 30 秒,一名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男子抱着一只纸箱出现在画面里,走向位于黑暗处的垃圾箱。仅仅七八秒后,这名男子空着手返回,拐进一条步行通道后消失在画面里。

曹勇按下暂停健说:“事发后我们到现场做过试验,我们分别选取了身高 1.69 米、1.72 米、1.76 米和 1.81 米的四名侦察员抱着相同大小和相似重量的纸箱,以相同速度和相同姿势在这一路段行走,经过与监控中男子对比,确认嫌疑人身高在 1.75 至 1.77 米之间,体态稍胖,推算体重为 80 公斤左右。因当时接近 23 时,许多店家已经打烊熄灯,广场上光线昏暗。刚才大家也看到了,这是我们经过技术处理后的一段视频,已经还原到最佳画质,但还是无法看清嫌疑人的面部特征,也无法看清嫌疑人的衣着特征。”

接着,曹勇又打开第二段视频,“这是一家超市门外的监控拍下的嫌疑人离开商业街的画面,仍然无法看清其面部及衣着特征。我们通过对现场的走访调查,发现这里的监控盲区较多,目前有效的只有这两段视频。”

分局长赵海山看了监控后陷入了沉思。

市局刑侦副局长宋阳放下手中的笔,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思忖了片刻道:“听了曹队和小田法医的介绍,我对这个案子有了初步的了解。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嫌疑人的反侦察意识很强,确实让分局很棘手!但再狡猾的狐狸,终究逃不出猎人的枪口。今天我带来了我们市局大名鼎鼎的两位刑侦专家,想必大家早就认识,就是我身边的郭斌支队长和市局法医科的吴科长吴大姐,他俩不仅在我们江滨,就是在全省也是首屈一指的专家。接下来他俩将协助你们一起办案,我有决心,我们一定能够在最短的时候内拿下这起案子。”

台下一阵掌声,显然这次的掌声比开始时的掌声要热烈许多,大队长曹勇和他的队员们听说有了专家支持,立即感到肩上的重担卸下了一半。

宁安区燕归来小区 301 室。

菜端上了餐桌,是一盘青椒炒面筋、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豆腐烧萝卜。小文见了脸立即拉了下来:“妈,您最近是不是信佛啦,怎么天天都让我吃素菜,想让我当尼姑啊?”

“你这闺女,瞎说啥呢!”一旁的父亲说。

母亲愣了下后又笑了起来:“乖女儿,这肉啊是最不健康的食品,吃多了血压血脂都会高,还容易长胖。”

小文是个初二女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连续吃了十来天素,馋得她见了闻见了肉味都会口水直流。每到夜晚,似乎永远飘散不尽的肉香一直飘**在她身边,挥之不去。小文于是说:“妈,您看人家楼下,天天都有肉香,咱家为什么就不能吃肉啊?”

小文的父亲抽了抽鼻子,果然闻到从楼下传来的肉香,“楼下一定又在煮骨头汤了——”想到这,父亲忽然冲进卫生间,趴在抽水马桶上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小文父亲是一家社区医院的医生,母亲是护士。不久前,他们医院的保安老李亲口告诉他,说他误食了人肉馄饨。惊恐之余,夫妻俩发誓再不吃肉,哪怕是亲眼看到宰杀的猪肉、牛肉。

“爸,您怎么了?”小文带着哭腔,扔下了筷子跑进了卫生间,在父亲的背上轻轻地拍打起来。

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中午十二点。

宁安分局的一帮刑警和市局的几位刑侦专家一起在食堂吃了午餐,稍稍休息了十几分钟后,会议再次开始。

“我来说两句……”上午一直没有表态的市局刑侦支队长郭斌开了口,“在我看来,天下没有破不掉的命案,只有找不到思路的刑警。我觉得,这个案子并非想象的那么难,关键是你们有没有做细做实?有没有抓住关键环节和细节?侦破案件就像解一道几何题,这是个智力游戏,需要我们不断转换思路,在我看来,这个案子中有几个细节很值得我们推敲。”

郭斌的一连串质问似的疑问,让台下的曹勇和刑警队员们颇感尴尬。

郭斌挺了挺魁梧厚实的身板,扫视了一圈台下低着头的刑警队员:“我们的监控系统也叫天网工程,所谓天网,就像天上的无数颗星星,你无论干了好事还是坏事,都有一双或几双眼睛在盯着你,这些眼睛就是我们的监控摄像头。很可惜,现在我们只找到了两段监控,我的建议是继续找,嫌疑人从哪里来?往哪里回?最后又消失在哪里?我相信总有摄像头拍到他的行动轨迹。”

“郭支队说的是,但我们查了沿线两公里范围内的监控,确实再也没有抛尸嫌疑人的踪迹。”曹勇尴尬,也有点心虚,在眼前这位市里省里都挂上号的刑侦专家面前,他的自信**然无存。

“在分析案情时,你要把自己当成凶手,如果是你杀了这个受害人,你会怎么抛尸?”郭斌仍大着嗓门。

身边的吴丽莹法医听了这句话,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这是她的前夫国强经常说的一句话。郭斌是国强的徒弟,前些年,他跟着老国侦破了一桩桩疑难案件,在本市,除了老国,他应该排在第二号。

支队长郭斌接着说:“如果我是有一定的反侦察经验的犯罪人,我会在商业街抛弃尸体碎块后,走到黑暗的巷子里,立即换上一套装束,再走到某偏僻处预先停放的车子里,驾车离开现场。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的天网虽然有死角,但嫌疑人不会永远呆在这个小小的死角里,只要他出了死角,我们的天网就会拍到他。接下来,希望我们的图侦人员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将所有的监控一查到底。”

听了这段话,刚才还心有怨念的侦察员似乎服气了一些,频频点头。

郭斌继续说:“综合刚才尸检和勘察的初步结果,我是这样认为的:凶手能精心装扮、避开绝大部分监控,说明他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其年龄应该在 32 周岁以上,心智成熟,文化程度较高,办事条理清晰,是典型的组织型凶手。凶手能躲避监控,说明他先前到现场踩过点,商业街的监控共有八个,加上商家的监控,最少在三十个以上,因此我分析凶手踩点不止一次。踩点时间应该是在其杀人后和准备抛弃尸块之前,具体日期为发现尸体碎块的 8 月 8 日往前推至四至八天左右,即 7 月 28 日至 8 月 5 日。在这段日期内,凡是在商业街多个监控下出现或停留,左顾右盼,身高体态符合嫌疑人特征的,就是重点的嫌疑对象,我们必须过筛子,一个也不能落下。”

支队长郭斌发言完毕,再一次赢得了一片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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