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顺着病号服的袖子灌进衣服里, 秋日的凉意像是用冰贴着人的骨头,一点一点渗进去的。

如果只是看高明此刻的脸,是想象不出他在面对什么的, 他像是沉进深海的人,没有多余的思绪,有的只是静谧。

“我不想死, ”枫鼻尖痒痒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如果我死了, 可是警察超大的损失……所以,我可以留下来吗?”

“可以。”

也许只花了一秒,高明就这么回答她。

时间只剩最后的十五秒,鲜红的数字刺得人眼球疼。

在最后两根导线前,高明深吸一口气,黄色与白色并行延伸, 似乎一路缠绕到两颗心脏上,随着鼓动与呼吸逐渐勒紧。

会活下来吗?

他想。

随着最后一根导线断裂, 那攀附在心脏上, 随时可能杀死两人的线也瞬间崩解了, 体内的电流从脊骨蹿到头皮, 像是一路盛开的花火。

显示屏上的数字像是不甘心地挣扎着,定格在第十秒, 又闪烁了两下后,才终于暗了下去。

“结束了……”

呼出一口气, 诸伏高明抬起头。

“太好了!”

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迎面而来的女子, 耳旁响起带着鼻音的声音, 两人一起跌落天台地面。

啊呀, 真是冒失,他心想,手上的伤应该没事吧。

……但是并没有不满。

*

似乎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她就扑上去了。

高明没有制止她的动作,只是伸手握住了她受伤的那只手,所以被轻而易举地扑倒在了地面上。

脸埋在了那片夏日祭里闻过的雪松味中,枫这才后知后觉地慢慢感到羞涩,从脖颈开始泛起热度,一直延续到耳根。

好像是一激动……就这么做了?在炸/弹停下的一瞬间,喜悦就像潮水一样蔓延,淹没了她整个心神。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

像是鸵鸟一样埋着自己的枫有点不敢动,两人此刻的动作太过暧昧,她还是第一次在不是格斗的情况下压住一个男性……而且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受伤的那只手被握住手腕,似乎被搁置在一片光滑的衣料上,被拉过枫的头顶,这样被桎梏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动了动手臂。

就在这一刹那,她腰部多出了一个热源,似乎是一只宽大的手掌压住了被风吹得鼓鼓的病号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抬头。”

唇上落下一片柔软。

*

“其实,”披上了藏蓝色的外套,枫和高明在天台上等警方的人过来,“感觉还挺不一样的。”

枫碰了碰自己的眼角:“四年前,我在警校里的时候,还会因为朋友们遇上危险哭出来……等到成为警察之后,才发现,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说的正是当年景光从爆/炸火灾现场逃出,被其余四人用班旗接住的事。

那时枫正好在旁边的柔术馆,看到这一幕时简直心脏骤停,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滚落下来。

而在当上警察后,无论是萩原执意留在爆/炸现场,景光在她面前举枪自/杀,松田和她被放到生死的天平两端……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其实枫还是挺容易流泪的体质,往往一激动眼眶就湿了,但也许是人们对于“强大”的认知里,眼泪太过脆弱,而她为了回应这样的认知,渐渐也不再哭泣了。

她坐在天台边缘,底下是一无所知的人们,推着病床的护士、手捧鲜花的探望者、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医院是永远热闹的场所,这里生离死别太多,连带着洁白的建筑都染上了无奈的颜色。

可能动作敏捷的人就喜欢在高处晃悠,从以前她就会和伊佐那一起坐在天台边缘,等真一郎带着冒水珠的冰镇汽水。

脚下完全悬空,似乎轻轻往前一倾就会落入万丈深渊,但枫知道不会——

因为一只手正牢牢圈在她的腰上,这是诸伏高明最后的妥协了。

“在不能完全掌控自身行动的时候,即使是平时能够做到的事也要当心,”他指向枫受伤的手,“夫祸患常积于忽微……”

“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对吧?”脸还红红的枫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高明胸膛,然后迅速收回,大力地拍拍自己脸颊,“可是我觉得自己要冷静一下,不然脑子就变成一团浆糊了!”

而在天台这样的风水宝地,果然还是要在边缘吹吹风才能散去热度。

将手放在女子腰上不算君子的举动,哪怕是为了安全也一样——

但偶尔一次,不当君子似乎也没什么。

他没有告诉枫的是,当她装进他眼中时,那仅剩的,金黄的导线似乎炸裂开来,绕着心脏开出无数金黄的花,而他揽进怀里的,也是这样灿烂的爱意……和,能够活着真是太好了,这样的心情。

原来爱上一个人不是愿意为她去死,而是想到她还活着,就绝对要活下来。

“事不关心,关心者乱。*”话题回到现在,高明微笑,“当年景光曾经在电话里和我说过这件事,哭泣并不是坏事,甚至……还能够流泪,正是人心尚未冷却的证明。”

“哎?”枫瞪大了眼睛,摸上鼻子,“他都说什么了?”

“大概就是……你是他们很好的朋友。”

高明手上用力,一瞬间的腾空让枫下意识揪住近在眼前的衣领。

“冷静下来了吗?警视厅的人也差不多该到了。”

结果还是不知道景光透露了什么嘛!枫鼓起一边脸颊,下次要好好拷问一下景光,以前都透露了多少“情报”出去。

等到下次见到景光。

这么想着,她悄悄抚平被自己捏皱的衬衫领口,欲盖弥彰地撇过脸去。

*

“伊达班长!”

没想到搜查一课派来米花中央医院的是伊达航,枫小跑着去和老班长汇报情况。

蓝色的西装松垮地披在身上,这让枫在视觉上显得更加娇小了。

“走慢点,你不是昨天才受伤吗。”

叼着牙签,伊达航皱眉,看起来很不好惹,但枫完全不怕他。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游乐园那边结束了吗?”

“犯人已经被关押进警视厅了,”伊达航抱胸,“这两个爆/炸物处理组的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他今天也是狠狠捏了一把冷汗。

“是啊是啊。”枫点头,“班长你要好好说说他们。”

算起来,除了最稳重的班长和优等生降谷零,剩下三人已经一人一次生死之差,即便是枫也忍不住觉得邪门了。

“比起这个……”伊达航看向枫身后慢慢走来的警官,“你身上的衣服是后面那位警官的吗?”

“没错!”枫几步拉着高明过来,“你也见过的,长野县的诸伏高明警部,他是景光的哥哥哦!”

作为同届生中唯一一个自带女友和会说枫柔弱的人,伊达航眼神在两人面前转来转去,最后败在枫毫无阴霾的笑容下。

“舍弟受你照顾了。”

“哪里,”伊达航摸头,“自从毕业后就没见过景光,我这个班长也是挂个虚名而已。”

应该只是正好遇上,对方出于绅士风度把外套贡献出来吧……?

*

“这会儿,班长应该也接到枫了吧?”

好不容易从摩天轮上被运下来,松田和萩原蹲在一起聊天。

萩原点燃香烟后,把火移到松田唇下,幽蓝的火焰碰上卷烟纸,橙黄的火星一跳,袅袅青烟便升起。

摸了摸肩胛骨处,松田嘶了一声:“是不是每一届都要有个暴力女?”

下了摩天轮的他被佐藤径直打了一拳,力道丝毫不输给枫,他估摸着有点青了。

“这么说话,不怕被搜查一课的人撕成碎片吗,”萩原笑,“那位可是搜查一课盼了一整年的女警,而且漂亮又有能力。”

“饶了我吧。”

松田叼着烟,从怀里掏出手机,手指快速地按过按键,忽然顿了一下。

他把烟掐灭。

“怎么了?”

萩原挑眉。

“……就是忽然想起有人叫我少抽点烟,”松田目光停在屏幕上,忽然长舒一口气,“那家伙打起来可比搜查一课的女警可怕多了。”

“你这就没意思了,简直是在指名道姓,我会和枫告发的,”萩原刚吸了半口的烟瞬间不上不下,他苦笑着也掐灭烟头,“是在删除信息?”

“是,可惜了,本来想告诉你当年打赌输了的炒面面包被零和枫两人分掉的事,”松田煞有介事地点头,“没准你可以借此抓住那两个家伙的把柄。”

“就这?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些?……还有你可是欠着三个炒面面包,全被那两人吃了?”

“其实还有路过的藤。”

“总之没我的份对吧,”萩原又气又笑,“没有别的了?”

他注意到松田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再动过,好奇心起,探头过去。

【有机会的话,以后喊我阵平怎么样。】

“阵平。”

萩原目光复杂。

“干什么!?”

猝不及防被看到没舍得删除的消息,松田手一滑,手比脑子快,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啊!”

“其实枫那么叫你只是觉得马自达很酷,”他意味深长地说,“听椋说今年她的长辈为她准备的新年礼物就是一辆马自达。”

“不是你想的那样……”

“其实又不是复杂的事。”萩原拍拍松田的背。

“嘶!”结果打在伤口上了,松田怀疑他是故意的。

滴。

有回复了。

【这种事早说不就行了,只是喊了这么多年马自达,忽然改口,总觉得怪肉麻的。】

“噗,”萩原忍不住笑出声,“小阵平……”

“别这么喊我啊,怪恶心的。”松田泄气挠头,卷毛乱糟糟地堆在头顶,“果然是那家伙的风格,切。”

“我喊就是恶心吗,”萩原摊手,“这可不厚道啊,小阵平。”

“不过,”松田坐到台阶上,曲起一条腿,“这样也挺好的。”

“不如说是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