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久违地拿出高级的信纸, 钢笔里灌上黑色墨水,坐在书桌前,写出了一封寄给小樽疗养院的信。
岛田夫人最后还是被判了缓刑, 由于中途作为污点证人供出了梵天, 以及孕妇的特殊身份, 她可以选择一个疗养院度过剩下的时间。
枫以忍足的身份帮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疗养院, 在信的最后印上她的私戳,她将信纸塞进信封。
她确实如自己所说,在两天后就到了能够出院的程度,回到东京时, 伤口已经好得只剩浅浅的粉红色, 于是枫当天便归队了。
“我叫橘直人, 是今天前来搜查四课报道的新人!”
丢开一堆文件,溜达到情报组蹭了杯热咖啡的枫经过走廊,才发现今天是新人报道的日子。
“不错, ”飞机头老大依旧是一副江户硬汉的脸,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梳着乖乖二八分发型的橘直人,“你在警校的履历很好啊,就是……”
闻言,枫微微一滞,明白老大又要开始了。
“能更凶恶一些就好了, 出外勤的时候会更方便, 你喜欢飞机头吗,光头……或者莫西干?”
……对新来的警察进行形象改造。
“呃?”橘直人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当然, 这不急于一时, 形象问题还是要多考虑考虑, 顺便一提, 我推荐飞机头哦。”他顺了顺自己油光水滑的飞机头,“现在该找个前辈带带你……”
“课长,”枫敲了敲门框,“橘君就交给我吧,他是我学生时代的后辈来着。”
“枫前辈!”橘直人瞬间看过来,穿着正装却依旧懒懒散散的枫冲他笑了一下。
“那正好!”飞机头老大了却一桩心事,“他要去一场新人入职会,就在三号多功能厅,你带橘君过去吧。”
*
一路上,枫都在和遇到的同事打招呼,顺便重复“这是今天来的新人橘直人……对,是我中学时期的学弟。”
左手还端着喝了一半的咖啡。
“差点就把今天新人入职的事忘了,”枫把喝完的纸杯精准投入角落的垃圾桶,“你怎么不提前给我发个消息,我可以去门口接你啊。”
“怎么敢麻烦前辈!”橘直人睁大了眼,“我一直都只想给前辈帮上忙!”
“有这份心意是很好啦,”他们抵达了多功能厅,“不过还是别这么拘束比较好。”
“啊,好久不见,佐藤桑。”枫和站在门口干净利落的女警打招呼,“你也是今天入职么。”
“哎!是在警校门口见过的山村前辈。”
佐藤身旁冒出一个活泼的身影,她一下子就报出了枫的名字。
“你好呀前辈,我叫宫本由美!是交通课的!”
“你好。”枫笑着和她握手,“佐藤桑现在在哪个部门呢?”
“当然是——”身旁冒出一个男警,“我们搜查一课啊!”
“没错。”佐藤有些无奈地笑。
终于、终于在连搜查四课那个恶人脸聚集地都有两名女警的现在,他们搜查一课摆脱了“和尚庙”的称号!
“请不要一副搜查一课没有过女警的样子好吗。”
枫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把他推到一边。
“也不能怪他们,上次警视厅搜查一课有女警已经是快八年前的事了。”
伊达航叼着一根牙签过来带走了他。
“后来那名女警就被调去了地方,见过她的大概都是鸣瓢前辈那一辈的人了。”
“听说那位女警前辈和鸣瓢前辈曾经同属一个部门,共事过许久呢。”
又一位新人警察走过来,他有着珊瑚刘海和粗粗的眉毛,讲话的语调像是一位贵公子。
“你们好,我叫白鸟任三郎,隶属于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很久不见了,山村前辈。”
枫闻言只能茫然地点头……这位新人的名字倒是很耳熟,但她什么时候见过他?
“白鸟桑也是东都大学的。”
橘直人悄悄提醒。
那也许是在学校里见过吧,枫暗自思衬,这么说来又是一位学弟?不过今年搜查一课还真是大丰收。
“新人会议快开始了,你们还围在这里干嘛?”会议室里面传来鸣瓢秋人懒洋洋的声音,“才刚见面,没必要和小学生似的聚在一起吧。”
“讲话太难听了啦,鸣瓢叔。”枫赶紧推着几人进去,“居然是你负责培训新人么?”
“谁让我一把老骨头闲得慌,你这家伙不在四课好好待着跑这来,”鸣瓢秋人一把拉住枫,“来都来了,不传授一点经验吗,作为近年来升职最快的前辈。”
“……多喝水,多看报,少吃零食多运动?”
“我不信你少吃零食了。”
被迫坐在最后排听已经滚瓜烂熟的守则,最后枫还是被鸣瓢秋人叫上台去了。
看着台下各位后辈抬头看向自己的目光,枫脑海里灵光一闪。
“欲路勿染,理路勿退。*”
她笑了笑。
“这是我在警校毕业时,一位前辈告诉我的话。我们身为警察,手里掌握着一般人接触不到的力量和权利,这些东西如果不加以约束的话,就会成为伤人的暴力,一染指便深入万仞。同样,如果是为了伸张正义,各位同僚也不要心有畏怕而后退与止步,须知,一退步便远隔千山,很多时候……我们可能是唯一会为受害者们寻求公正的人。”
她想起岛田夫人,也许她不去追查的话,岛田夫人会有更好的结局,那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会用各种手段为自己寻求合适的利益。
而不是在警察系统的监视下度过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
但她不能不追查,哪怕只有一次,也许就会有不幸降临在受害者身上。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下台,枫哂笑,她居然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过退步。
*
“接下来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是拘留了各种现行犯和嫌疑分子的看守处,注意,被关到警视厅总部的可都不是简单的货色。”
枫把自己的领带收紧,一下子干练许多,那个散漫的警官完全消失不见,凌厉的气质扑面而来,脚步生风,橘直人要小步跑起来才能跟上。
然而,枫在看守处的前台突然放缓了脚步。
只见一个挽着老式发髻的中年女子正在前台苦苦哀求。
“麻烦您通融一下,就把这些慰问品送进去吧,哪怕让我去见里面的人一面也好。”
“非常抱歉,这位女士,您要探望的那个人因为在内部斗殴,已经被加强管制了……”
前台的男警也很为难,他瓦亮的光头很有气势,但他没法对着一位因为过于操劳已经满鬓风霜的女士大声呼喊。
“枫桑!”见到过来的枫,他眼睛一亮,“你来劝劝这位女士吧。”
他赫然是枫的光头前辈,日下莲,今天刚好轮到他在看守处值班。
“芦川夫人。”
枫认出了这位常来的女士,她是芦川组组长的妻子,经常到警视厅替代她丈夫慰问探视帮内犯事的小弟。
雅库扎的妻子们往往都要代行这些职责,帮内的年轻人被逮捕,她们要负责他们在看守所和监狱内的食物、换洗衣物,为他们请律师,和警察们进行沟通的也是这些女性们。
如果是大组织的组长之妻,她们会派比自己丈夫低一级的人的妻子过来,但芦川组是个正在没落的雅库扎,作为芦川夫人,她只能事事亲为。
“山村警官,”见到有女性前来,芦川夫人羞窘地理了理自己的发髻,“组里的年轻人不懂事,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是那天当街持械的对吧,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一面。”
枫叹了一口气,前几天有个纹身的年轻人拿着小刀在街上威胁他人,当时负责巡逻的山本立刻将人扭送到了派出所,随后通知了搜查四课的人。
她过去的时候,这位老同学满脸沧桑地在拘留室门口嚼清喉糖。
“要来一颗吗?”
“不用了!”思及山本老家清喉糖的可怕味道,枫连连拒绝,“人就在里面吧,那我把他带走了。”
“嗯,你注意点,这人不太安分……几次都打算偷溜,浪费我好多精力。”
也是因为这样,他干脆蹲在了拘留室门前。
山本拉开拘留室的铁门,里面坐着一个浑身烟味,半条手臂上有着芦川组纹身的年轻男性,他两脚架在拘留室的桌面上,很是大爷的样子。
然后,他见识了什么叫变脸。
几乎就在看到枫的脸的一刹那,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家伙脸上的就由不屑,到难以置信,到发青发紫,最后定格在一个惊恐的表情上。
“怎么会是你——”
因为脚还在桌面上,他手忙脚乱下居然摔了个大马趴,直接扑倒在枫脚前。
“终结的……狩猎者!”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张脸的!明明是个初中生却把高中的自己打得鼻青脸肿,整整两个月没敢出门!
她怎么会成了警察!
枫面不改色地一脚踢上他的下巴,把剩下的话都踢了回去,单手拎起这位可怜的前不良高中生。
临走,她回头。
“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山本极有眼色地表示。
*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芦川夫人搓着手,“以后我们一定会严加教导组内的年轻人的。”
虽然跟在枫身后,但她还是有些畏惧这个同样年轻的女警——她见过对方几下撂倒组内最强的战力,而且她总觉得山村警官有种令人害怕的感觉。
反而是橘直人这样既不凶神恶煞,又没有不良气质的新警察,让她有了几分安全感。
枫余光瞟过,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继续在前方带路。
“就是这里了。”
一大串钥匙找起来叮铃哐啷,枫花了几秒打开房门。
“喂,有人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