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沉砚关于亲情的一切美好记忆,都在东宫那场大火中付诸一炬。

而关于挚友,记忆只围绕着两人。

是与他渐行渐远的谢疏。

是战死沙场的云铮。

不同于谢疏的内敛,云铮与他更加‘臭味相投’一些。

记忆中的云铮,热情、骄傲、胸怀天下、是骄阳般的豪情少年,不遮不掩、豁达爽朗。

萧沉砚见他,如见烈阳。

那少年人总能照亮身边人,也将阴霾污秽驱尽。

与云铮为友,是他此生之幸。

而眼前之女,她冒用他挚爱之人的身份,顶着他挚友的脸。

一桩一件,全都踩在他的死穴之上。

萧沉砚看着阿苏娜,俊脸上慢慢爬起一抹笑来,眼底却无丝毫温度。

“好久不见。”

他是在对着云铮的脸说出这句话。

而阿苏娜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

徽王在旁,已有些汗流浃背了,心里犹豫着该怎么站队。

甭管是好大侄,还是好大侄他媳妇,他得得罪不起啊?

难受,想哭,害怕怕,徽王想自家王妃了,若是他的贤内助王妃在,定能给他指点。

殿外三人心思各异。

而天寿殿内,同样也立着三人。

老皇帝透过虚掩的门缝看着殿外情况,若有所思的皱着眉。

傩面男子站在角落,一言不发。

另一道身影却显得无所事事,女子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殿中藻井,像是瞧着什么新奇玩意一般。

老皇帝回转身,恭敬的对女子拜道:“尊上,巫彭大人的情况,似不太对,奴也不知他是何情况。”

巫真闻言笑笑,却没回头:

“当然不对,刚刚进来的是你那四儿子,可不是巫彭。”

老皇帝一惊:“可巫彭大人明明已经夺舍,奴的四子岂会还有意识在?”

“巫彭的气息还在他身上,至于他的意识为什么还在,想来是有人出手相助咯。”

巫真浑不在意的说着,老皇帝却汗流浃背,他想到什么,冷冷看向傩面男人。

他没能察觉出巫彭大人的异常,可对方乃是巫彭造物,会感知不到吗?

巫真也笑吟吟的看向对方:“云铮,你觉得呢?”

云铮面具下的一双眼还是死寂一片,闻言只淡淡道:“上次来时,我就感觉到了不妥之处。”

老皇帝惊怒:“你上次既有察觉为何不说?尊上恕罪,此事是奴没有办妥。”

巫真摆了摆手,“无妨。”她偏头笑道:“对方是想引蛇出洞,拿巫彭当诱饵呢。”

老皇帝心下惊惧:“那我们的谋划岂非……”

谋划?

巫真眼含轻嘲,巫族的谋划基本都是明牌了,哪还有什么好谋的。

那位冥府帝姬就在王上的身边,种种蛛丝马迹,足够她顺藤摸瓜推测出真相了。

王上藏于苍溟的神魂之中,纵然现如今的萧沉砚没有神族的记忆,但即便从神变成人,又不是换了脑子,岂会感觉不到端倪?

对面之所以还陪着‘演戏’,无非是想看看巫族还有什么后招。

又或者说,阿苏娜这个冒牌货,到底还是起了一定作用。

巫真看向云铮,笑容灿烂不改。

不,准确说,起作用的应该是此人才对。

“计划不变,就让阿苏娜去厌王府上好了。”

老皇帝应下,不免忧心忡忡,“此女还能发挥作用吗?”

“有没有作用,送上门不就知道了。”

巫真信步走到云铮身前,笑问道:“想找到你妹妹真正的魂魄所在吗?”

云铮麻木的眼中,渐起焦距,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巫真。

巫真抬手,将他的面具摘下,看着这张与阿苏娜如出一辙的脸,笑容愈发灿烂。

“找到你妹妹魂魄的法子,我早就告诉过你。”

“不过,现在情况有变,咱们得换个步骤。”

巫真抬手,指甲划破云铮的眉心,在巫真手中出现一片碎骨,她将碎骨一点点插入云铮眉心。

云铮的身体不断颤抖,饶是他只是一具塑造出来的傀儡,此刻遭受的疼痛也如被抽筋扒皮一般。

巫真眼神幽幽:“我将赐你新的力量,你只需找到那颗七窍玲珑心,就能寻到你妹妹。”

“在你与新的力量融为一体之前,你先好好藏起来吧。”

随着巫真的声音落下,云铮消失不见。

老皇帝眼含期待的望着巫真,巫族尊者赐予的力量,他同样垂涎期盼着。

巫真视线落回他身上,眼底带着轻嘲。

这人间帝王的身上,有浓浓的霉味,也不知吃了什么,没腐败生霉的气味已从灵魂深处散发了出来。

可笑的是,这家伙毫无自觉,他体内的脏腑怕是已经霉变了。

巫真笑吟吟想着,抬起手指,一滴乌血滴落在地。

“你虽办事不力,但照拂我王肉身也有苦劳。”

“此乃巫咸大人赐你的精血。”

“奴谢巫咸大人,谢尊上!”

老皇帝如狗一般膝行上前,趴在地上,舔舐那一滴血。

巫真轻蔑的俯视着这位人间帝王,她忽然抬眸,又看向头顶的藻井。

巫真勾唇,身影骤然消失不见。

而在她消失的刹那,藻井上,不知何时附着在其上的一块阴影裂开了,一个眼球转动着,朝下俯视。

老皇帝宛如猪狗般趴在地上贪婪舔舐的模样映入眼球视野中。

殿外。

萧沉砚心不在焉的听着冒牌货的哭诉。

垂下的眼眸深处有金华浮动。

当初影猫附身徽王进入过天寿殿,他曾偷偷分出一团暗影藏于藻井之中。

他来时就感觉到天寿殿内有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属于老皇帝。

而另一道视线,很陌生。

萧沉砚试图打开天寿殿中的暗影之眼窥探,却被一道诡异的结界阻拦。

直到刚刚,那股结界之力消失。

暗影之眼睁开,看到的却是老皇帝那奴颜媚骨的可笑德行。

已经跑了吗?

萧沉砚若有所思,看了眼徽王。

徽王被他盯得莫名有些皮紧,看我干啥啊?

阿苏娜也注意到了萧沉砚的心不在焉,心下委屈:“砚台哥哥。”

她上前,握着萧沉砚的袖子拽了拽。

“以后这世上只有我一人了,我害怕,我不想回侯府,怕触景生情,我能不能去你王府上借住一段时间啊?”

萧沉砚盯着她的手,没言语。

这时,王公公进了一趟天寿殿,又急忙出来,他扯出一张笑脸道:

“厌王殿下见谅,陛下修行的时辰到了,便不见您了。”

“他传旨下来,让青妩郡主暂住厌王府一段时间,待镇国侯府重新修葺好了,再让郡主回侯府也不迟。”

“另外,厌王妃此番对郡主不敬,陛下听闻后很是不悦,责令殿下回去好生管教。”

阿苏娜闻言心里一喜。

下一刻,一股力量将她掀开,她手上握着的袖子一空。

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管不了。”

王公公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抬头:“啊?”

阿苏娜也是一脸莫名。

萧沉砚盯着天寿殿:“本王说,本王管不了王妃,也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