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丙过来一看，就见一个身着了酱色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十分郑重的坐在椅子上。他容貌十分清寡，是个白皮肤的细长脸，挺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双狭长的眸子是个单眼皮。他身上没有任何金银在，如果不知道他的底细，还以为他是个书香门第的家子弟。

此人名叫曾同，是李家三大掌柜之首，十岁上跟着东家手下打江山，到如今不知道为李家赚回多少银子。他见到赵小丙来了，便起身给赵小丙磕头行礼，被赵小丙轻轻扶着双肩请了起来，脸上的神色竟然连点波动都没出现。

只是一种看不透的淡然，既不冷僻也不热情。

“大人错了。”曾同见了赵小丙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错了。赵小丙先是一怔，便请了他到书房去慢慢详谈，满月上了茶，赵小丙才笑着问：“曾先生说本官错了，请曾先生仔细说说。”

曾同就开门见山了：“大人最近严查漏税，短期看来对恒明有益，但大人这手段仍然是靠了暴力，暴力虽强，但这股力道来的快去的也快，大人可否想过，这些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小丙是被迫无奈才出此下策，但她愿闻其详，便轻轻点了下头，请他继续说。

曾同说道：“商人重利，走死天唯银也。自从恒明开启海运，商人们为了银子便越加的疯狂，别看他们十万百万赚回银子来，可骨子里却把每一两的银子都看的比命还要紧，所以他们觉得国家课税是抢了他们的利，因此才会想方设法的把银子留下来，因此商人算了一笔账，送一笔巨额的银子给了有权势的官员，也好过按照课税的章程把银子上缴给国家更和本。”

赵小丙点点头，这些是很粗浅的道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

曾同才又说：“今日，大人靠着锦衣卫跟那些证据震慑商人，的确是短期之中就从这些人手里拿回了不少课税，但大人想一想，对于商人来说，前翻花出去买通了官员的银子是再也拿不回来了，而后又按照数目补交上了所有的税银，两笔银子加在一起，他们此刻怕是每时每刻都在心如刀割，这些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可之后的事，最惨的未必就是商人。”

赵小丙听着他说。

曾同才说道：“商人重利，这才是为商的天理正义，他们能出多少都是精打细算过后的，所以这里额外多出了银子，也会想办法从旁的地方补回来，而这笔钱，或者是在料上做手脚，要么便是在工上做手脚，所以等过完今年，明年他们一准会压低工钱，料钱，还会以次充好。”

赵小丙点点头，曾同说的对，既然是生意人，便不会想着任何赔钱的事。

“而压低了工钱，必定会引起一些依靠做工，种植饲养原料的小农的利益，使得百姓更苦。而商人生产出来的一批以次充好的货物，只要流通出去，最终会被买家发现，到头来影响的是恒明的信誉，恒明信誉不好，次年同恒明做生意的人就会突然减少，到时候商人们出货困难，为了保住自己，定然又要在工，料，上打主意。”

曾同笑了：“一时许多小工失了饭碗，桑农压货只能贱价抛售，那到头来一算总账，最苦的便是朝廷跟百姓。而国库人岁入，定然会大大减少，而大人将面临巨大的压力，因为他们会掉过头来，把帐都算在大人您头上来。”

赵小丙听了一身薄汗：“可有解法？”

曾同点点头说：“需要的只是章程规范，只要大人比他们快，看的比他们远，既然已经动手做了便要一做到底，逼迫他们按照朝廷设立的规矩办事。您要向皇上请旨意，从今以后，基本的工，料价只有朝廷才能权定，出货时有朝廷的专设的司部监督其成色质量，给货物划分好三六九等。还有要强制商人不可临时辞退小工，即便辞退也当给予一定的补偿，用这种方法稳住最底层小农的生存之道，逼迫商人不能在弱者身上找空子，只要断绝了这条后路，他们想要赚钱，就必须向外去想办法。”

她明白了，当下就拿出奏疏想了想，提笔将方才曾同说的事情整理妥当书写下来，送入宫去交给皇帝。

没多久，赵小丙就被传到了奉天殿，忠儿对这封奏疏颇感兴趣。

“大人奏疏上所说的事，可谓恒明前所未有，朕看了心中十分的振奋，一面严管商贾，一面守好百姓。”

他在大殿之中来回走了两圈：“这件事户部要尽快的拟定一个章程出来，朕会让锦衣卫协助你。”

忠儿垂头思索了一下：“其实，户部交给大人，朕是放心的，如今看到大人这封奏疏，朕更明白了赵大人是朕可以信赖的勾股之臣，旁人说什么都不要紧，朕会让你放松去做。”

赵小丙跪下来谢恩，离开时，忠儿还让小荷送了一条斗篷给赵小丙穿起来。

小荷的脸色挂着笑容，一边伺候赵小丙穿斗篷一边说：“皇上瞧见大人的奏疏，兴奋的什么似的，皇上说如今恒明同从前不同，有许多事都才从前不曾见到的，恒明需要的便是大人这样的革新之人。皇上说，大人太过纤瘦，往后定然要保重自己才是。”

赵小丙点点头，又谢了恩，才匆匆离去。

很快皇帝的旨意下来，户部之中开设了新的价权司。

并且皇帝下旨，六科从今以后要协助户部办事，着力监督官商之事。

这两件事一出，整个恒明官商两界一片沸腾，自然是骂的人颇多，更把赵小丙推上了众矢之的。

没多久慕兰舟就让人送了一本书给赵小丙看。

书的名字叫做《梅园夜春宫》

翻看来看，是一些旁边配了隐晦小诗的不堪入目的春画。

影射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跟沈楚梅。

赵小丙就亲手题了一句词，让王斩带着这本春宫画册，送回去给了慕兰舟收藏。

慕兰舟手指轻轻摸了下赵小丙的题字，不觉莞尔起来。

这丫头，真是时刻令他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