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楠突然看到何玄灵的冷眼。

立刻垂下头不敢再胡思乱想。

何玄灵淡淡道:“相公这些日忙六科的公务,每日只有两三个时辰休息,莫说他不会多看你一眼,连本夫人同陈姨娘都是如此。我们尚可安心料理府务不给相公添麻烦,为何到了温姨娘这里就如此的过不去呢?”

温楠的心肝抖了抖,万福了一下:“妾身先告退了。”

何玄灵皱皱眉:“走什么,等下一同出去逛逛。阳光明媚的日子何必哭丧着脸?到外面晒晒太阳散发散发。”遂对满月吩咐了一句:“让王斩套马车,咱们过会就出去。”

眼看便是年下,赵小丙道:“若是看到好看的衣料首饰,记得给王斩的一家都准备上。”

何玄灵知道王斩是她的心腹,瞬间就想好了应该如何厚待王斩才妥当。

自古对忠义之士必先报以厚敬,垂着双眸想了片刻,提醒说:“咱们家虽然比不上豪门深邸,但是养个两三口的闲人不成问题。王斩是终日贴身跟随夫君的人,他不安心终究是对夫君不利。”

一想说:“我看还是早日给王斩成家立室,选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再派人把王家的大叔大娘,他妹子一并接入京城咱们来养,到时候王斩一家在京中热热闹闹过日子,岂不是很好?”

玄灵这番话也说到她心里去了。

女眷们走后,一时困意袭来,整个人就扛不住了。

睡到中途,突然梦到何云乡在西南一处幽林当中迷失了方向,刚要走出来却坠下悬崖。啊的一声,她惊呼着,猛然惊醒过来。汗水顺着脸庞入涓涓细流淌下。

玄灵拿着手帕在她额上轻轻一擦。

“我们去了这一日你都在睡么?看你的样子,是做噩梦了。”

的确是场噩梦,很庆幸这梦能及时醒来,并不是真的。

见玄灵疑惑的很。

她道:“咦,你今日出门,都买了些什么东西?”

小女儿对买东西这种事情有独钟,纵是玄灵这种从小见惯了珍奇异物,一到买东西时也会失去了分寸,辛辛苦苦的选半天,真拿回家里来大约也是三五日就忘在九霄云外去了。

说来不过是一种心魔,哪里就到了非买不可?

她托腮看着摆满一桌的胭脂匣子,绸缎布匹,小陶偶,布老虎头,还有更多那些不值什么的琐碎饰物,柳编的小篮,绒线绣球,这些东西玄灵多的是,每次还要添新。

玄灵很累,便将双脚搭在脚凳上面休息,轻轻摇摆着一双红透的鞋子,一时小孩子的样子毕露,一点没了持家时张扬凌厉。

她打趣了一句:“我们七妹若真嫁了,也未必当不好持家的主妇呐。”

玄灵说:“那也要看所嫁何人,是称心如意的知疼知暖的还值当为他筹谋算计,若是一不小心嫁了那种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男人,纵然看他家一塌糊涂,又关我什么事?”

她跟她哥哥这点倒像,都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在她面前时时刻刻口无遮拦。

好在这对兄妹心智颇慧,在外面时还能分得清场合,纵然是多话时,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咬碎了牙齿也不能说。

坤宁宫中。

暖阁与外面之间垂了一条由数万珍珠穿造而成的珠帘。

阳光之下,珠上溢出一片朦胧细腻的光泽,轻而易举就把内外隔开。

恒明第一贵妇人周身璎珞宝器,珠翠的重量,仿佛随时能将她纤细的身躯压垮。便是如此她仍能保持最美的姿态雍容的坐在后位之上,与皇宫永远相得益彰。

丝竹班子弹奏着婉转清幽的乐曲,把这个寻常的午后衬托的十分惬意。

姐弟之间的距离便在这隔开的一道珠帘之间。

自从沈楚梅二十冠礼之后,姐弟二人就再没有真正的见过面。十年来通过帘子之间晃动的狭缝,皇后看着自己的弱弟已经完全成长为气度卓然的儒俊英才。

瞧着楚梅一身素雅,仿佛随时能同园内翩翩起舞的仙鹤一同飞仙。

沈楚梅把手中捏碎的鹤饼尽数挥洒出去,几只仙鹤立刻昂起脖颈发出一通悦耳的鸣叫声。

沈皇后一扬手,她的贴身太监汪崖山就拿了檀木小盒子过来。沈楚梅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串奇楠香珠串。

见沈楚梅颇有玩味的把玩了两下,皇后柔善问:“喜欢吗?”

他清淡回答:“娘娘赏赐的东西,臣弟都喜欢。”

“后日是你三十二岁的生辰,大姐心里只挂念一件事,便是你的婚姻大事。”

她道:“这次的奇楠手串也是极其珍贵的,大姐也不过问到底是哪家的姑娘,你哪怕随便娶个姑娘进门,大姐这颗心也就安妥了。把这手串送出去,为咱们沈家传宗接代。或者,大姐直接给你做主。”

他把奇楠香珠挂在手上看了看。

她语重心长的劝慰着:“楚梅,人活在世又岂能事事如愿,纵然是天子,也不可能事事称心啊。”

看四下只有心腹汪崖山,才敢淡淡道:“家族荣辱四个字,换成身不由己四个字也是说得通的。习惯冷酷,习惯凉薄,习惯互利,习惯妥协,时间久了就不再觉得这些有什么问题,甚至成了顺理应当的聪明做法,你的婚姻大事便是如此。”

楚梅淡淡道:“是。”

每次都是顺服的回答是!是!是!却从不肯真的妥协。

沈皇后点点头:“本宫目前无戏言,你莫要敷衍,大姐只当你是真答应了。”

他把手串挂在腕子上,觉得在这里已经逗留了很久,也就该告辞了。

“娘娘看着办吧,只不过无论是谁入门,也只能给个侍妾的名分,哪家小姐能答应这个条件,我也不会固执,除非找到她的尸身。”

“好!无需多言了!”

沈皇后知道他说的还是赵翟,心头不禁惶恐,生怕他会真的在宫中说出这个犯忌讳的名字来。

沈楚梅走后,皇后目光松懈下来,望着外面空舞的白鹤茫然无措,纤细玉手染了精致的红,坐在暖炉前面抱着雪白的波斯猫儿发呆,他竟能执拗了十年,愣是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将自己的大好青春蹉跎至今。

虽然她是不赞许的,也认可弟弟是世上难得的完备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