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针线

夏二哥最终还是挑了喜帕。

喜帕一被挑开,九儿眼前一亮,就看到自家二哥,高兴得咯咯咯笑个不停。

又重新将喜帕放上,示意二哥再来。

夏二哥在他五弟洞房花烛的那个晚上,挑了两个时辰的喜帕,一直挑到小夏婆子找女儿找到这里,才得以解放。

小夏婆子很有深意地看了夏秀才一眼,抱着挣扎不休的九儿走了。

夏二哥剩下的时光是在夏秀才的训斥声中度过的:“她是个小孩子,你也跟着疯吗。”

又说:“不知道怎么办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找爹娘吗?”

“她只有一岁,你也只有一岁吗?”

“做哥哥的怎么可以这样溺爱妹妹。连个‘不行’、‘不对’都不会说吗?”

夏二哥腹谤:“要是九妹盖着个喜帕坐在你的**,你就能说‘不行’、‘不对’、‘不跟你玩’?”

到底喝了酒,嘴巴上没忍住,小声辩道:“万一伤了九妹妹的心,以后出嫁的时候想起来,不肯带喜帕怎么办。”

夏秀才气得笑起来:“回头我看你迎亲的时候怎么揭喜帕。”

夏二哥听得一哆嗦。

五嫂子的喜帕到底还是让九儿给藏起来了。无论怎样威逼利诱,九儿只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五嫂子不说话。最后,无可奈何的五嫂子只能将喜帕送给九儿,算是添妆了。

因为有回来过年的夏二哥和刚过门的五嫂子,这一年的新年格外的热闹。连最小气不过的大嫂子,都给每个孩子发了两枚铜子儿。

四嫂子是每年都给的,每个小孩都给五枚。九妹妹是姑娘家,就多得五枚。

五嫂子给的最多,却说:“今年是进门的第一年,难得大家高兴。以后自然也跟四嫂一样。”

夏二哥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九儿。

小姑娘房前屋后仔仔细细翻了个遍,连耗子洞都让六哥刨开看过了。

二哥哥消失不见了。

九儿开始用一种很诡异的目光看向众人。吃过晚饭后,不管是谁想离开房间都被九儿执拗地拉回来。

九儿睡着的时候,五哥哥跟五嫂子还是回城里住了。九儿连小夏婆子的鞋子都没有放过,用手细细地摸过了,五哥哥和五嫂子也不在那里面。

没几日,三嫂子也带了大姐儿回去帮三哥看铺子去了,只留下宝儿跟着爷爷读书。

九儿开始悲春伤秋了。

不许家里人再提起二哥哥,常常坐在板凳上看着天空发呆叹气。

过了一个月,二哥哥托人带回来一个小泥人。九儿欢喜地把玩着,待到听说是二哥哥送来的,眼泪就吧嗒叭嗒掉下来,看着她娘说:“不要。”

嘴上说着不要,又用布仔细的包了藏起来。有时候,大嫂子想哄出来给柱儿玩,她就将头一扭说:“不给。”

小夏婆子劝她,九儿就淡淡地说:“我看见了,伤心。”她说的很慢,小夏婆子仔细看了,又不觉得她脸上有多少伤心。但是夏家的人真就不怎么提二哥了,再送回来的东西,小夏婆子都自己收了并不给九儿看。

又让人给五哥和三哥捎信儿,让他们有空就回来看看。

于是,夏家热闹起来了,又冷清了。

渐渐的,九儿似乎也习惯了,慢慢的又活泼了。已经能跟着八哥哥往外跑了,夏二哥似乎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

夏家再往前走两户就是林大闹家,日子过得也不错。家里有两个小子,一个比九儿大五岁,一个比九儿大三岁。林嫂子很喜欢九儿,小姑娘长得这么的喜兴,白嫩嫩的小脸,鼓鼓的脑门,肉肉的腮帮子,小小的鼻子,嘟嘟的嘴巴,见了面总是笑弯了眼睛给她行礼。

别人家的孩子可没有这么有礼的。

“林嫂子您这是做什么呀?”九儿站在林嫂子身边,看着林嫂子翻着锅里的饼子问。

“摊饼子呢。”到底是小姑娘,知道陪人说话,自己那几个小子就不行,就知道抓了吃的跑去玩。

“饼子是什么呀?能吃吗?”

“能,可好吃了。”

“小孩儿也能吃?”

“恩,小孩儿也能吃。”

“那我这样小的小孩也能吃?”

林嫂子顿了一下:“能!”

九儿就安安静静地站在林嫂子身边站着看。

等林嫂子第一张饼烙好了,用厚厚的白布包着给九儿拿了吃。九儿小心翼翼地掰一小块,使劲吹了,然后小小的咬那么一口。再看着林嫂子,细声细气地说:“烫。”

于是,林嫂子就帮着吹。

九儿吃了两口,眯着眼看着林嫂子欢喜地说:“好吃。我娘就做不来这样好吃的饼子。”

林嫂子看着她甜甜的笑容,也笑了,到底还是小姑娘,吃东西都这么秀气的。

回去的路上,九儿将烙饼给八哥哥和宝儿分着吃了。晚饭的时候,几个孩子就不大吃饭了。

小夏婆子问过八哥,就恨恨地说:“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馋猫?!”又让大嫂拿了些小点心给林家送过去。

小夏婆子错了,其实九儿不馋,至少不像大家以为的那么馋。关键是大人们觉得重要的,在她那个小小的世界里都是没有用的。

夏秀才跟小夏婆子去里长家商量田地的事,九儿也要去。里长家有个三岁的小姑娘,很是乖巧可爱的。小夏婆子可怜九儿没个小姑娘陪她玩,就抱了她一起过去。

两个小姑娘在一起翻绳,叽叽咕咕的玩得很开心。

夏秀才就跟里长商量,能不能跟附近几家换地,好把自己家的地连成一片。

商议了半响,说得有些口干,茶水也没了。里长有些歉意地望着夏秀才夫妇,喊儿媳来添些茶水水。小夏婆子突然扶额惊叫:“糟了。”

大家再看,原本在屋前玩的九儿不见了,里正的孙女三丫也不在。

里正还四平八稳地安慰着:“就在这家里玩呢。不要紧的。”

小夏婆子心中暗道:“你不明真相啊。”九儿消失一杯茶的功夫,一般都预示着无数的麻烦。

果然,厨房里传来里正儿媳妇的叫声。

夏秀才和小夏婆子也顾不得是在旁人家,连忙跑过去。

小夏婆子的脸臊得通红。

九儿跟丫丫坐在高高的橱柜里,你一勺我一勺,将个糖罐子吃得干干净净。

那橱柜本是嵌挂在墙上的,大概一人高处,想拿碗筷,调料一伸手也能够到。

九儿拉了一把椅子,在上面放了一个小板凳。又弄了一个小板凳放在椅子前面,竟是搭成一个小梯子。两个小姑娘轻轻松松就爬上去了。

里长儿媳妇吓得不清,就怕女儿跌下来摔个好歹。

九儿被抱走的时候,丫丫还追出来喊着:“小雨,一定要再来玩呀。”

好脸面的小夏婆子只得又从家里拿了一大包糖给里长送过去。

夏秀才还没羞没臊地问九儿:“怎么就想起这么个主意呢?”又忍不住叹道:“真是太聪明了。若是男孩子可了不得了。”

小夏婆子琢磨着,乡里人带丫头也不讲究,都是跟着小子混跑,也没有约束。这么思量着就让人捎信给三哥,转天三哥就接了她们母女去城里住了。

三哥铺子连这自家的小院。

九儿看着店铺里来来往往沽酒吃饭的客人,感到很新鲜。店铺前面的空地上还有些小商贩将青菜,干柴,时令的水果摆在那里,从早到晚,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于是常溜到柜台那里,听着三哥应答:“这是刚到的黄酒,口味醇和,您闻闻。好闻吧!一点怪味都没有。”

又说:“再来份卤猪耳朵吧。有嚼劲又不那么硬。香得很!”

外面街上还有人吆喝:“新炸的麻花。又香又酥。”

对面又喊着:“赛梨的萝卜,快来买。”

九儿看得呆了。

过了两三天,三哥去上货,三嫂就带着九儿跟伙计在柜台上盯着。

在后面做针线的小夏婆子突然听到外面嘈杂的吆喝声里,夹着一丝稚嫩的童音。冲出去一看,果然是她家九儿,站在酒肆门前的桌子上一面跳一面唱:“快---来---买---呀!夏---家---的---黄---酒!晚---了---就---没---了!”

那一天,三哥家的生意格外的好,三天的货一天就卖没了,来晚的果然就没买到。

小夏婆子只好天天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可是一个不小心,她就跑到前面。

听到三嫂说那寻醉鬼的妇人可怜,她就让伙计泼了冷水上去。还替那妇人教训:“怎么可以这样不爱惜自己。”

“家里孩子都等着你买米下锅呢!”

“就没有爹娘要你养活吗?”只骂得路人都发嚎。

“连我只有三岁都晓得要看铺子,替爹娘分忧!”其实只是快三岁了,铺子也不是她爹娘的。她娘听见了,已经快要忧死了。

小夏婆子熬了半年,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九儿去五哥那里。走的时候,三嫂撇着嘴,很是不以为然,生意人家要有个九儿这么伶俐大方的姑娘,那都要乐死了。

小夏婆子很是歉意地对五嫂子说:“你们这里小,本不该来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是个安静知礼的,帮我带一带她吧。”

五嫂子让九儿学针线,九儿就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看着。

五嫂子掂了绣花针轻轻地刺了九儿的小手一下,九儿飞快地缩了手,吸着气看着五嫂子。

“待会儿,你可要仔细着,这针扎人可疼了。”五嫂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九儿眨着眼,点点头,再看那针就带了几丝敬畏。

五嫂让九儿先缝一条直线。

九儿拿着小布条欢天喜地坐到一旁忙去了。不一会,就缝好了,左看看,右看看,喜欢的不得了。五嫂在一旁笑了笑:针脚稀疏,歪歪扭扭,还将布条缝在了衣襟上。

可到底是三岁的小儿。

“快去让娘看看,我三岁时可缝不了这么好呢。”

九儿捏着小布条,跳起来去找娘。却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

五嫂吓了一跳,以为是坐久了,腿麻了。连忙将九儿扶起来了。坐得稍远一点的小夏婆子也急忙跑过了。

九儿拉着五嫂的衣襟站住,才一直身子就扯着五嫂又向前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