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祸起

丰盛的宴会已毕,鹿箭却没吃饱。蒙慕一句‘放弃修行’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好胃口,整颗心又是担忧又是难过。

清虚真人开解道:“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能得一国而称王,是人间多少好男儿遥不可及的梦想。”

“是吗?可他不是凡间的人啊。”

“道虽无形,其实有焉,不入凡尘何谈超脱?他有自己的打算,你不必烦恼。”

鹿箭收了声,望向在一旁欣赏侍女烹茶的蒙慕,酝酿半天,凑了过去。

“蒙慕,不如你明天跟我们回去看看道静吧。”

“嗯?”蒙慕挥手遣走侍女,自己接手摆弄着茶具,淡淡道:“没必要吧,他不是挺好的么?”

“是挺好,不过被禁了足。玄逸哥哥出关的那天,我偷偷的听到好像不久就要送他去上清天修行了。”

“能得天尊亲传,一般小仙哪有这么好的机会?”

好机会吗?鹿箭回忆了一下道静从古真殿出来时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欣喜激动。

“他要去一百年呢,等他回来我都快两百岁了。会不会变成一个老太太,云大娘那样的?”

“……”蒙慕手一滑,碧玉茶盏“咣当”掉在案上,兀自转着圈。

他神色未明,缓缓点了头:“也还可以。”

“……你怎么也这样啊?”鹿箭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不高兴的扭过头去:“道静也是整天的不说话,简直闷死个人。”

蒙慕本来就不擅茶道,索性放弃了满案狼藉。意识到自己是有些迁怒,他勉强笑着,轻声道:“是他让你来的?”

“没有……”鹿箭无聊的伸个懒腰:“是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尴尬的沉默。

“你呀真是的!”鹿箭不满的回手给了他一下子:“诚芙说你伤还没好就走了,王宫里有能看病的大夫吗?”

“我有什么要紧的。”说到自己,蒙慕倒是不以为意。

鹿箭却不依不饶,执着的要求他跟自己回去。蒙慕被磨的没法,两手一摊敞开了道:“若本事不足,便不配与他为伍,这是道静的原话。

……

“不过也没关系。”他继续道:“在沃野有没有法力都一样,长老们又不用我操劳什么,天下没有比我更自在的大王了。”

对于王道,鹿箭可谓是一窍不通。她只是觉得可惜,蒙慕本来很有机会能修仙的,可偏偏要当人间的君王,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一百年。

此时七分醉意三分困倦的清虚真人悠悠出声:“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可以托天下。然道之真,首以修自身,余者安国家,末叶治天下。惜乎,仙门多有将其本末倒置者。其实,君王不必得大道,得道之人未必能安邦。”

鹿箭和蒙慕面面相觑:“他在说什么?”

“痴儿。”清虚真人撑着坐起来,迷迷蒙蒙看着他俩道:“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又次之,迫生最下。望君今日之情状,心神不安,纵情嗜欲也只不过得一时的欢愉。身居王座神思渺远,非长生久视之道。”

“……不懂。”

鹿箭是完全不懂,蒙慕似懂非懂,两个人各自琢磨半天,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清虚真人喝高了!”

安置好了两位贵客,黄长老迈着稳健的步子赶回勇烈大王的寝殿去请安。大王今日高兴多饮了几杯,勾起旧伤。他嘱咐服侍了一天的侍从们赶快把值夜的那班换来,同医官一起打起精神守在外殿候命。

一切安排妥当,他走到内殿的珠帘外,轻轻唤了一声:“大王。”

未等他说出下一句,珠帘呼啦一声飞起,从内殿里卷出一股凛冽杀气。迫得他登时匍匐在地,不知为何竟觉得这瘆人的杀气有些熟悉。

蒙慕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谁在外面?”

“启禀大王,臣黄藤前来请安。”

“时候不早,你回去吧。”

黄长老一愣,今天的大王又忘记王者威仪了,转念一想他这么平易近人的样子也挺好,今日暂且不劝谏了。

“诺。”

宽阔的内殿布置的精美华丽,满室珠光宝气中蒙慕却坐在床榻的搁脚上。他只穿了件白色深衣,半散着头发,伸直了修长的双腿。他抬手一仰靠在**,大眼瞪的圆圆望着床幔出神。

一面摆在架上的古镜正对着他,兀自发着幽暗的红光。

以前这面铜镜派上了大用场,可现在蒙慕越看越生气。

“不就是仙门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大爷我还不稀罕呢。”

虽然这样说,他也没有把古镜丢掉的打算,反而招来了沃野最好的木匠师傅,专门打造了镜架。

木匠再三确认过这面镜子是要放在寝殿内,在横梁上方免费雕了一对鸳鸯。

不想年轻的勇烈大王验收完毕,邪魅一笑道:“不喜欢,扣工钱!”

拍马屁拍到了马掌上。

此刻蒙慕的脑中只转着一个与古镜有关的问题:“镜中显现的景象,是真实的吗?”

刚才镜上盖幔无风自飘,镜中现出陌生的居室,道静缓步走近,似乎面带怒气。

房间的暗处走出一个魁梧的身影,那人上前一把抓起道静手臂。银边的蓝袖滑落到手肘,灯火下一段手臂白的发亮。道静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高大的身影背着光,面目不清。随着他右手一挥,雪亮的刀锋在手臂上割出深深的一道伤口。

“你……”道静奋力挣扎,摆脱了桎梏,

他捂住手臂愤怒的看着对方:“穷奇,这是何意?”

穷奇?蒙慕心里“咯噔”一下。

道静的袍袖落下掩住了伤口,唯有淋漓的血珠顺着手指滴落下来,一滴、两滴,淋漓的鲜血落在地面上登时变成一颗颗玉珠,转瞬打开变成一个个小花朵,又很快凋谢消失不见。

镜中魁梧的男子不屑的冷笑道:“我是想试试这把新刀,没想到发现了这么大的秘密啊!怪不得你师尊要把你藏起来了。”

“休得胡言,出去!”

穷奇好整以暇的向前两步,看着道静的眼神好似看着块泥土,他说:“这就是证据!只有半人半神的不伦怪物才有这样可笑的血统!”

“你呀。”他反握住刀把刮了下道静的侧脸,面无表情的一笑:“可真有趣!”

道静怒不可遏瞪着他的,却终究什么都没做。他的余光瞥向窗前,玄珠心镜中红光滢转,这让他突然有些慌张,几步上前一把将其扣在案上。

“所以说……”蒙慕歪了歪头,失神的望着床柱,漫声道:“这是真的吗?”

古镜乃是万镜之王,能够看到天下一切映在镜中的景象。然而每个人的视角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尽相同,其中多了很多臆想拼接的东西。

这或许是他担心道静,害怕他遭人暗害,每天日思夜想之下无端生出这段幻觉也说不定。蒙慕会这么想是有理由的,前几天他还在镜中看到一个白发的小孩呢。

自己到了沃野后法力大不如前,最近甚至连基本的法术都使不出来了。好在天可怜见,让他混了个君王的位子,这辈子可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沃野,拥有天下最复杂的居民,这些居民却因各自的约束反而格外老实。无界的震慑远远超过王宫的政令,而他作为无界的守门人,两下里算起来还真是担得起别人叫一声“大王”。

等等……

蒙慕猛的坐起来,下意识的望向古镜。

蜃族深谙幻术一道,未免触发无界之门,早就于王宫中设下了重重屏障,任何人在这里断然不会看到幻象。

那不是幻觉,那是真的!

道静被穷奇伤了!

这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穷奇是有备而来。

“真人,请您尽快返回金庭,务必请玄逸上仙出关主持大局吧。”

刚刚入睡的清虚真人显然没反应过来,看着火急火燎的蒙慕一时不解:“为何这么说?”

蒙慕焦急万分,七手八脚给他穿上外袍:“没时间解释了,总之你一定得把玄逸上仙请出来。”他四下望望,低声道:“穷奇把道静给伤了!”

“什么?”清虚真人腰带束到一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是从何得知?”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您快去吧!”蒙慕连推带搡把他弄出门外,鹿箭已被侍女叫起正在门前打着哈欠。

“后会有期!”蒙慕郑重道

清虚真人总算醒全了,当即沉着颔首,一把抓住鹿箭的手,身影消失在廊前。

暗夜无风,星月未明。蒙慕握拳击向手心,沉声一叹:“要变天了……”

再次回到寝殿已是午夜,脚步扰动沉静的香烟,一室清冷。

蒙慕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远远的落在寝殿的另一端。

“出来吧!”

昏暗的灯火深处,现出和裕的身影。他似乎等待已久,对于蒙慕的迟钝颇有些不满。

“勇烈大王这逍遥的日子过多了,警惕性竟如此差?”

听到这个声音,蒙慕摇头苦笑:“比我强的我防也无用,法力不及我的也不敢来。天底下喜欢闯人卧房的,也就只有你一个。和裕宫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和裕缓缓走来,手中苍玉令带着无形大阵,让他的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意。

“受主人之命,你有一桩官司事发了,我今日前来捉你归案。”

“你……说什么?”蒙慕一惊,戒备的退后,从帘幕后抓了把短刀在手。

“擅自使用主人随身神物,致使缑山地脉灵气崩乱,封印四柱被毁,妖主现已挣脱封印逃回魔界。你认还是不认?”

蒙慕心里一凛,脑中飞快的思索着对策。

“我认。”

“很好,你是自己走还是我绑你走?”和裕手握玉令,准备出手。

“且慢!”蒙慕自知绝非他的对手,索性将短刀一扔,叉着腰朗朗道:“我承认缑山那件事是我的失误,可是我不能跟你回去。”

对于和裕骤然冷下来的脸,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左右看看选了个高矮合适的花盆一坐,真心一笑道:“让你无法交差也不好。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换我的自由,怎么样?”

其实和裕心里也清楚,缑山之事已了,把蒙慕绑回去又如何?现在他连长幽都使不出来,将他碎尸万段太重,主人斥责他两句又太轻。

鸡肋!

这厢和裕点了头,那边蒙慕习惯性的一撩留海道:“十五日前,我突发急病陷入昏迷。正巧在这一个时辰里,无界的入口发生了改变,待我醒来又恢复如常。”

他猛然望向和裕,目光凛冽,低声道:“我要告诉你的是,能够操纵无界入口的天下无几人。若非玄逸上仙所为,则必是天尊座下上仙中的某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