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章家男丁都去裴家庆贺,章家女人们如李氏和冯氏自持身份不会去, 但也是打点好贺礼, 甚至连铺地钱都在马车上商量了。
这铺地钱是指岳家为女婿进士登第后赴宴琼林所花的费用, 一般官宦之家的子弟中了进士钱都可能遭不住花,更何况普通人, 故而导致不少新科进士借贷花销,以至于债台高筑, 最后不得不听命于人, 或者在任上贪污。
现下, 裴度高中会元,李氏提出说铺地钱准备了, 足足准备了三千两。
云骊咋舌:“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是她浅薄, 而是三千两真的很多了,如果当初她不是许配给庆王府小王爷, 那么她的嫁妆银也许也只有三千两, 和云清差不多的。
一向不怎么发言的冯氏都道:“不多,不多, 赴琼林宴也便罢了,之后在官场, 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举办酒宴, 大到娶小妾、搬新居,小到过生日、生孩子,每一样都是要花钱, 否则, 你就得罪人。
冯氏当年也是经历过的, 她毕竟是官家小姐,丈夫也是新科进士,名次还没这么高呢,还不是要四处打点。
云骊暗自点头:“原来如此啊。”
看来她还有很多要学的,等明儿就要哥哥去买几本官场之人写的笔记拿来看看,这里一般都会写他们的生平还有中进士后的感悟,从中可以吸取不少经验。
这样大的喜事,在云骊她们还没回到家中,因为李氏派出去各路报喜的人,各处亲戚们早已知晓,当然,大家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寿喜堂里
章老太太膝下养的云淑因为有了一门好亲事,她精神好了起来,也一如往常莳花弄草起来。
“你看这波斯菊好看吧,叶子虽然细碎轻柔,花瓣也是单瓣儿,并不雍容,可这颜色紫色却极其特别。”她指着一盆花跟林妈妈介绍。
微风吹过,这花叶动摇起来,仿若如梦似幻,身处梦境一般。
林妈妈笑道:“这波斯菊原产于南方,北方极难成活,却被您老人家养的这么好,可见您之用心了。”
章老太太笑道:“你也别戴高帽子哄我了,你我如今年岁都大了,等淑儿嫁出去,我就不再过问事事。逗猫养狗,莳花弄草,也算了此残生了。”
再过两年,文龙和文懋也都要娶媳妇了,她做好这个老封君就行了。
林妈妈却道:“老奴看你日后的福气是享不尽的,七姑娘孝顺,孔姑爷待她又好,家中哪个姑娘有她这样的福气的,一嫁过去就是从一品的诰命。说来人是越想要什么,就越求不到什么,咱们姑娘越是不求那些荣华富贵,反而是姑娘中嫁的最好的。”
“是啊,这孩子也着实命苦,爹不疼娘不爱,可她孝顺心好,待我更是没话儿说。上回被罚跪,一声不吭,那膝盖肿成碗口大小了,她却不抱怨,只一味的安慰我。她老子只偏心云骊,我都真实为她不值得啊——”
就在章老太太话还没说完时,只听外头管家魏忠在外头声音带着喜意道:“老太太,咱们家的五姑爷中了会试头名,大太太打发小的回来报喜。”
章老太太听到头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只是中了会试,没什么大不了,可若中了头名,进一甲的机会就大了。
而本朝规定,一甲第一名从六品,第二名以下及第二甲皆七品,第三甲正八品。如果裴度中了一甲第一名,直接授官为从六品,起点就非常之高了。
林妈妈见章老太太如此表情,连忙劝道:“老太太,您别担心,凭他就是状元也不过是个小官儿,和孔姑爷是没法儿比的,差太远了。”
“哎……”章老太太叹了口气。
魏忠等了半天不见章老太太说话,有些不明就里,还是林妈妈笑着出来道:“你先去各处报喜吧,老太太这两天身子有些不舒坦。”
魏忠见状只好离去,赏钱都没拿。
而林妈妈伺候了老太太一辈子,自然知道老太太的心情,若裴度是陆表小姐的夫君或者七小姐的夫君,她老人家肯定开心,偏偏裴度是五姑娘的夫婿,她老人家素来不喜五姑娘,五姑爷这一出头,若真中了状元,必定让天下所有人都羡慕五姑娘。
毕竟每三年才出一个状元,任凭你觉得状元起点也只是从六品,即便探花也不如七品,可在这一刻却是最风光的。
要知晓,章家三位姑娘的婚事都离的很近,五姑娘云骊立马就及笄要出嫁了,随后就是六姑娘也差不多及笄就出嫁,而自家姑娘保不齐最晚也是明年。
因为孔太太上门就明确说了,她家缺女主人作主。
可五姑娘刚刚大定,男方就已经正中会元,别人会夸她福气好,即便男方殿试不佳,但至少在五姑娘及笄时,她是最风光的。
原本,今年最大的风光应该属于自家姑娘。
比起章老太太的不是滋味,陆家更是凄凄惨惨了。
尤其是接到裴度的喜讯后,章扶玉差点哭出来了,她的两个儿子在读书上下不了苦心,陆家又富贵,几乎是不必辛苦就能得到一切,故而就想找个读书人,日后帮衬陆家。
这下好了,裴度中是中了会元,这一切和陆家却没什么关系了。
陆修平见妻子哭,连忙道:“你且把眼泪收收吧,若是被庆王府的人看到了,指不定如何编排你我,将来,女儿又如何是好呢?”
“我苦命的儿啊……”章扶玉痛声大哭。
那庆王府小王爷过来插钗时,眼神虽然没有不耐烦,但淡淡的,也不和陆家人多说什么,场面极其尴尬。
身边的人还为那小王爷着补说他矜持如何。
可事实上,章扶玉是见识过这小王爷给云骊插钗的,那种眼神都完全不同。
其实她就不懂了,女子过分漂亮,是红颜祸水,容易惹事,非一般人能够拥有。无论是什么妲己、夏姬、杨贵妃、赵飞燕哪个不是招惹是非的……
如果这小王爷是个喜好渔色的,自家女儿怕是一辈子被嫌弃。
她们家就有现成的例子,娘家二嫂因为生的平庸,性格讷言,为人不出挑,故而二哥一直不喜,妾室都能骑在头上,刘姨娘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这还是二哥只是个文官,还算注意体统,而庆王小王爷呢,他可是天潢贵胄,何须看谁的颜色。
想到这里她心都碎了……
更别提悄悄听到消息的陆之柔,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
她原本已经接受了云淑所说的,有正室的地位她已经比很多人强了,甚至她嫁的还是庆王府,要琢磨怎么管家怎么把日子过好才是真,以后她就是庆王妃,而不要再想裴度了。
那个小王爷她见过了,论气势的确强,可他对自己没有任何一点男女之思,就仿佛是把她当成一个木头,一片瓦,路边的一棵树一样。
再想想裴度,玉树临风,风姿迢迢,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那次插钗,他那么守礼端正,陆之柔甚至都想好自己和他的孩子是什么样了。
她是宜男之相,想必会生很多儿子,他们的日子又该是多好。
可惜,一切本该属于她的,都到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
除了章老太太和陆家这两边对于裴度中会元反应惨淡外,其他亲戚们都兴高采烈,下人们赏钱自是收到手软了。
等云骊到家后,明月馆众人都跑过来庆贺她,云骊笑道:“你们都起来吧,大太太说给你们双倍赏钱,我这里再赏一个月。”
这下连荷香素文几个大丫头都喜不自胜,都夸云骊大方。
夜里,她梳洗完,明月馆已经锁了门了,她躺在**,头一次没了睡意,哥哥和大伯父还不知晓回来了没有?想必今夜应该也是裴度扬眉吐气之时吧。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到天光,次日醒来,桌上的黄历摆着的已经翻开至三月了。
而三月初三是她及笄,自己就要十五了呀!
梳洗打扮好,她去李氏那里请安,李氏见她过来,还打趣道:“我们会元娘子来了。”
云骊忙嗔:“怎么连大伯母也打趣起我来了。”
“好好好,你还别说我了,你大伯父昨儿可高兴了,和你哥哥在裴家喝了大半夜的酒,今儿早上这爷俩还未起来呢。你呢,再过两天就及笄了,新做的衣裳已经送到了,你去试试,若是不成,再改一下。”李氏到最后说起来,还有些不舍。
侄女及笄了,这裴度会试过了,殿试只是名次问题,但肯定能够中。这一授官,就要外放,不可能三年后再娶妻,故而,侄女怕是要出嫁了。
不想不知晓,一想云骊在家帮她管家惩治恶奴,平日账目做的清清楚楚,她略过一眼,就知晓她的用心,再有四处送礼回礼,几乎都是她在帮忙。
这说真的一嫁,她少了一个臂膀。
云骊试了一下裙衫,这是一件非常华美的朱砂色牡丹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云水金龙妆花缎女披,俱是精美反复的衣裳。
她这一穿上,刚好合适,走出来给李氏看时,李氏很是惊艳:“就该如此,这样着实明艳大气。”
即便天天看到云骊,也会觉得天下好像真的没有再比她好看的人了。
云骊笑道:“我看着就是太艳丽了些。”
小时候她们姐妹时常穿大红色,后来长大了,都觉得正红虽好,但不是正日子也都不怎么穿了,过分明艳就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有时候又觉得大红大绿俗气。
“你们年轻就该这么穿,要不然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是想穿也穿不了了。”李氏很感慨。
及笄礼的正宾请的是鲁阳郡夫人,也就是吕嬷嬷,她是云骊的师长,现下又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嬷嬷,是平日请都请不来的人。赞者请的是燕国公李夫人,这位是李氏的嫂子,不管李氏对云骊态度如何,这位李夫人为人很不错,摈者请的是孔太太,她是李氏的姐姐,一贯对云骊还算不错。
最后三位执事则由冯家大太太和二太太还有吴三太太担任,冯家是云骊舅家,吴三太太既是姻亲,又是姨母,这三位倒是很乐意,也不敢挑剔自己为何不能做正宾。
但云骊想的不是自己及笄礼的事情,因为三月十五就要举行殿试,裴度不知是否能名列前茅?再有,她想的是一件更严重的事情,就是裴度做官可是要外放的,而外放不少人把家眷都是放在家中。
因为赴任长途跋涉,甚至大夫也没有上京的好,还不如留在京中,服侍公婆,只是寂寞些,但还是安全。
但也因此夫妻刚成婚就分开三年,甚至可能分开更久。
这就难办了。
正想着,文懋过来了,他笑道:“昨儿在裴家喝高了,起来迟了,真是好生热闹,只是妹妹不能见到了。昨儿听说那贡院榜前围着好些小娘子呢……”
“哥哥~”她跺脚。
自家哥哥恨不得自己热情如火才好。
文懋止住笑意:“罢了,我也不笑你了,你是最正经不过的。”
“哥哥知晓就好。”云骊看着文懋,忽然有些舍不得章家了。
这个家中虽然对她有过冷待,有过冷遇,姐妹之间感情也并不是很好,可是有哥哥在,有曾经姨娘疼爱她,还有大伯府和大伯父现在也对她很好,更不必提父亲,在最后还给了她一间铺子和六万两压箱底的银钱。
不管如何,章家培养了她,给了她十分体面的身份,请了先生、嬷嬷甚至是音律大家,她能这么出色,有自己的努力不假,可是也有家中的功劳。
她笑着道:“再过两天我就要及笄了,裴家怕是很快来请期,到时候我若不在家里,就哥哥一个人了,饭食遇事多商量着,别贪图便宜,好生读书习武,文举不成考武举,妹妹永永远远的都支持你。”
不妨妹妹说这些,文懋似乎觉得又要哭了,他本来不怎么哭的人,近来一个大男人却频繁的哭,真跟小姑娘似的了。
云骊拍了拍他:“傻哥哥,其实我嫁到裴家,你还可以常去看我啊,对不对?多了一个好去处呢。”
“可那到底是别人家……”这么多年,从苏州回来,他就习惯什么事情都和妹妹有商量的,本来昨天还觉得裴度考中很好,现下又舍不得妹妹了。
云骊也忍不住潸然泪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抱了匣子给他。
“这是我这几年存下来的体己,不多,只有五百两左右。”她平日银子要四处打点,月例又少,这还是积年存下来的。
至于刘姨娘给的银钱,也打点吕嬷嬷和松涛先生了,她手里的金锞子银锞子倒是多,但是这些都攒着日后给赏钱的,不能换钱。
而嫁妆里的妆奁银子是要走账面的,不能动,家里准备的庄子和铺子都是要等嫁过去才有收益的。
文懋哪里肯要,连忙推辞。
云骊正色道:“你就收下吧,一文钱难道一个英雄好汉,你和我们姑娘家不同,我们是带着妆奁出嫁,你现下还拿着月例银子,要继承府里不知晓还要等多少年。我想,等妹妹我出嫁了,妆奁里收益更多了,日后你要用钱,只找我,别因为小钱,打点不到位,到时候出事儿。”
她在府里帮忙管着家,文懋那里她是最照应的,但她如果走了,将来嫂子进门,二人脾性相投还好,若脾性不投,还要管着哥哥身家,如今有这个钱好歹也不用手那么紧。
可文懋就是不要,云骊却是塞给他了,“你放心,我手里还有体己,总归这些银钱也不多,啊~”
最后好说歹说文懋才收下,他除非混到二老爷那样自己为官,才能私下攒□□己,否则都是拿月例银子过活。
见他收下,云骊才高兴。
她歪头一笑:“既然收了我的银钱,要不要替我做个信使呢?”
文懋就是觉得妹子有点不主动,主要是昨儿他和大老爷去往贡院,那里居然那么多帷帽都不戴的小娘子,甚至还有文昌侯府的三小姐,还有什么沐绍芳这些人,全都等着。
还有榜下捉婿,直接拉去成亲的都有,连个白胡子老头都被拉去了,太过于吓人了。
“那就太好了,你们都过了大定了还怕什么,那孔将军对七妹妹小定那日就私下见面了呢。”
“知晓了,我自有分寸。”
她要送的是一管笔,是一支白牛角狼毫笔,这支笔是她自己写过手感最好的笔,虽然不是什么青玉和湖笔这种名声在外的,确守写起来最顺畅的,下墨均匀,也不滞笔。
笔杆也是温润而玉,握起来就上手。
除了笔之外,她又送了几个荷包,都是精心做的。
文懋偷笑:“这可是荷包呀?”
“什么呀,这是装平安符的,上回和大伯母一起去庙里求的,别想歪了。”
其实这还是她头一次把针线给外男呢。
文懋翻来一看,俱是极其鲜亮的,外头根本做不出来也买不到,一个是青色缎平金彩绣梅花古钱纹腰圆荷包极为富贵雍容,另一个则是红色缎平金绣冰梅纹腰圆荷包,这种红不俗气,反而好看极,浮光掠景。再就是古铜断口铺融斜格荷包,这种就十分别致,无论配什么衣裳都让人爱不释手。
三个荷包寓意三元及第,每一个荷包里都装着一对事事如意的金锞子和一张平安符。
“成,我等会儿就去裴府。”文懋拿了就要走。
却见云骊道:“等会儿,还有东西没给完儿呢。”
她不知晓薛念念和沐绍芳都去贡院等着,深觉自己做的不太好,又道:“你把我上次给你做的那条方巾,你不是说戴着像姑娘家,不肯戴,那就送给裴公子吧,那可是我花心思做的。”
谁知道文懋却道:“哪里的话,我可是戴的很好。”
“哎……”云骊要生气。
他却一溜烟跑了,云骊又笑了,想必哥哥是这个家里最舍不得她的人吧。
到了次日,文懋就把东西送到裴度手上,他道:“妹妹说她将要及笄,不能过来庆贺你了,为了求了几张平安符,喏,这里头的东西我没打开过就不知晓了。”
说起来,文懋这样的身份,这般平易近人又实诚的人很少,裴度和他交往几次,深深都察觉他身上那股淳厚的君子之风。
虽然为国舅爷,但是擅长诗文,弓马娴熟,假以时日,也必定有出息。
最令他诧异的是,章家明明是被换婚,降低了夫家门第,但是承恩公父子包括章五娘子都完全不介意,反而对裴家很礼遇。
章家这位五娘子也谨守闺誉,为人很有分寸。
他记得自己刚小定,那陆之柔就送了好些荷包香囊,更别提文房四宝,皮袄皮靴,他们家那时刚来京中没有多久,以为是上京的规矩,后来和章家定亲才知晓小定和大定都不需要,就是大定礼也只是完聘后一般女方将聘礼中的一部分退还,或者另外准备礼物当作回礼送给男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