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狼奴做衣服。

连日的大晴天, 年嬷嬷晨起便交代红裳把各殿积压的被子都拆下来洗洗,快过年了,该清理的都得清理干净了。

疏萤起来后也过去帮忙了, 年嬷嬷服侍姚美人和小殿下洗漱用完膳后,依照姚美人的交代, 拿了几个银裸子和一对素银镯子,到西殿厢房掀开了知暖的被子。

知暖睡得正香, 身上一凉,闭着眼抱住被角哼哼唧唧地往下拽,年嬷嬷直接把被子卷手臂上,一面卷一面走到院子扔给正拆被子洗的红裳。

知暖一下子醒了, 一边往身上裹衣服一边趿拉着鞋往外追, 倚在门框上指着年嬷嬷的鼻子骂:“你这肥婆娘,早起作什么死!”

年嬷嬷拍拍衣服上的灰,冷笑道:“知暖姑娘在咱们这僻冷地方也能捂着暖?老婆子我也不跟您废话了, 小殿下说留你在这没用,要我今天就把你送走。知暖姑娘, 快收拾好东西,回去伺候您的狗祖宗吧。”

知暖一愣,顿时困意全消, 手脚发起冷来。她当然想回坤宁宫,但不能是被这么赶回去啊!

她忙把衣服穿好,上前揽住年嬷嬷的胳膊,露出笑脸来:“嬷嬷, 您这说的什么玩笑话?今儿要晒被褥?哎呀您瞧瞧疏萤也真是, 怎么不跟我说声!”

她跑过去伸手拿起红裳正拆的被褥那端, 帮着撕起线头来, 红裳却扭头抱向疏萤,扬声道:“知暖姑娘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怎好让您做这等粗活?”

知暖还想争辩,却听厢房里头传来一阵动静,她赶紧进去看,年嬷嬷正收拾着她放在床头的瓜子果仁,一样一样往她来时带的箱笼里放。

年嬷嬷不跟她废话了,不顾她的拉扯替她收拾完东西,一手提着箱笼一手攥着知暖两个手腕就往外走,对红裳道:“去把小福子叫过来帮忙,老婆子我拎不动她这么多东西。”

红裳“哎”了声,擦擦手就往门房去了。

知暖意识到是要来真的了,一边哭一边道:“小殿下年纪小,嬷嬷您是知道事儿的,我再不济也是皇后娘娘指来的人……”

“知暖姑娘要还记得自己是打坤宁宫来的,就不该天天窝着吃闲饭,丢了皇后娘娘的脸。”

知暖不服气,还攀扯起正蹲在那搓洗被罩的疏萤。

疏萤权当没听见,年嬷嬷一直把知暖拽到了西殿门口,却见红裳神色焦急地跑回来了:“嬷嬷,小福子病了!躺**直发抖,估摸着是这几日冻着了。”

年嬷嬷“啊呀”一声,让她赶紧先拿银子去太医院给小福子抓点药回来。

红裳忙走了,知暖两条腿还往后拖着不肯跟年嬷嬷走。

年嬷嬷看了眼手脚麻利一个人连拆几个被褥的疏萤,扭脸哼道:“知暖姑娘,这箱笼你要自己不愿意提的话,我只好请疏萤姑娘帮忙了。到时候一起进了坤宁宫,您看自个儿还能剩几分脸面?”

知暖再糊涂,也知道那场面不好看。两个人一同来的,就自己被退回去了,站那一对比,恐怕她连伺候黄豆都别想了,能做个小厨房的烧火丫头都算碧珠姑姑大发慈悲。她自己过去,年嬷嬷顾念着主子们的脸面,应当不会添油加醋说得太难听,她私下里还能为自己辩解辩解。

知暖吸吸气,抹抹眼泪,主动提起箱笼,跟在年嬷嬷后面走了。

楚言枝趴在中殿门口眼看着知暖被年嬷嬷带走了,跑回碧霞阁坐到了姚美人床前:“娘亲,她走了。”

姚美人捋着针线筐里的各色丝线,点了点头,过会儿才问正摸玩着脖上佛珠的楚言枝:“要过年了,枝枝想好送皇奶奶什么礼物了吗?”

楚言枝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她一向不懂得如何送礼物,一是实在没东西可送,二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能耐。她小时候不懂事,还没那么怕皇奶奶的时候,抓了只蝴蝶两手捧着,说要亲自送到慈宁宫让蝴蝶飞给皇奶奶看。路上下了雨,等到了慈宁宫,皇奶奶让如净嬷嬷拿了琉璃罐子去装,说等下午出太阳了再放飞,可等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打开,里头就剩一片蝴蝶翅膀了。

皇奶奶看了笑,笑了后连声罪过,楚言枝忙躲到娘亲身后,头都不敢探出来一下了。她都不敢想,自己曾经不小心捂死了一只鸟,这在皇奶奶那该是多大的罪孽。

去年她学会写那几个字后,洋洋得意地让年嬷嬷给装裱上,分别送到毓庆宫、钟粹宫和慈宁宫去。楚言枝现在想想都要脸红,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算什么礼物?

姚美人从针线筐里挑出一个莲花样子给楚言枝看:“上回你说皇奶奶觉得你的昭君套漂亮,那枝枝亲手给她老人家做一个,如何?”

楚言枝看看姚美人那双玉指纤纤的手,再看看自己的,犹豫地绞着帕子:“我字都写得很丑,肯定绣不好看的。”

“有娘亲教你呢,离过年约莫还有一个月,好好学,皇奶奶不会嫌弃你的。”

楚言枝从小就看娘亲和年嬷嬷做女红,绣什么像什么,也曾拿起针线试图缝补衣服过,但她人小拈不住针,扎了几次手指后就再没动过了。姚美人说,等她大些了再教,谁知去年就病了,楚言枝甚至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学娘亲的绣技了。如今娘亲的病症越来越轻,不再咯血了,只夜里会咳嗽几声,都有精力教她做女红了,楚言枝想想心里就欢喜,便脱了鞋袜,窝到床里侧,靠着姚美人的手臂,看她从最基础的剪样、套针教起。

等楚言枝学到倚着姚美人的胳膊打瞌睡的时候,年嬷嬷从坤宁宫处回来了,喜气洋洋地进来回禀道:“美人,殿下,奴婢把知暖送回去后,皇后娘娘非但没生气,还让奴婢向您转达歉意。听说咱们宫没有车辇,皇后娘娘让人挑了辆好的,亲自检查无碍后叫人送过来了,就摆廊道上呢,可大可漂亮!帘子都用的杭稠。又知道咱们这唯一一个小太监今天病了,她还命人去找钱厂督,说今日就要挑四五个好的送过来。奴婢心想,钱公公挑的话,那应当都是能干老实的小太监了……”

楚言枝学刺绣,学得脑袋都昏了,听说重华宫从此有了自己车辇不用每次去江贵人那借了,下床穿了鞋就拉年嬷嬷带她去看。

年嬷嬷只能放下才喝了一半的水,拍着楚言枝拉她袖摆的手央道:“殿下殿下,慢些!”

楚言枝围着那车辇转了一圈,车辇很大,至少坐得下四个人,里面的束腰香几是紫檀木的,雕了缠枝纹作装饰,车顶悬下一只银玲珑香囊,两边靠榻都放了鹅毛软枕。车辇外罩着一层茜红绉纱,车头角檐挂了两个琉璃宫灯。又漂亮又稳当,果然是极好的车辇,不比三公主那辆差多少。

小福子裹了棉被哆哆嗦嗦地出来看了,年嬷嬷一边责骂一边把他往里头推,他还一咳一下地问那四个新来的太监在哪,往后自己可就是他们在重华宫的头儿了,得来训训话。

年嬷嬷都被他气笑了,直接把他按**盖严实被子,从那四个小太监里挑了个看着最稳重的进去照看。

楚言枝一边看车辇,一边想,她是不是也得送皇后娘娘和三姐姐一点礼物?还有宣王殿下楚璟,在上林苑那天,他也帮过她。可离过年只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她能不能做好送给皇奶奶的昭君套都是问题。再者,皇奶奶或许不会嫌弃她的手艺,皇后娘娘、三姐姐和宣王殿下就不一定了,三姐姐当初还不怎么看得上江姨给的那对白玉耳坠……

楚言枝揉了揉脸,感觉自己的脸皮实在还厚不到那个地步。她还是再多练练,等将来弄出更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再说吧。

她又回了碧霞阁,喝了杯茶后继续认认真真地看娘亲教她的针法。

到腊八这天,小福子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已经能下床对那新来的四个小太监训话了。这几日他们都睡在了左耳房,年嬷嬷见实在挤得厉害,就和红裳疏萤两人一起把东殿主屋堆的东西收拾到了西殿厢房,又让他们自己搬木料进去打床打柜子。以后他们四个轮流夜里守门,小福子和狼奴一起睡在左耳房。小福子听了不乐意,说狼奴实在太凶,他怕自己哪天睡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宁愿和那四个小太监挤一起。

年嬷嬷把重华宫各殿不够睡人的事说给姚美人听了。从前五个人住嫌冷清,如今多了六个人就挤得不成样子了,这才三个宫女,往后再来两个,都该安排到哪儿去呢?

姚美人想了一会儿,似乎只能把中殿的两个厢房收拾出来了。但不分宫女大小品级,都安排到主子那处,到底不合适。

那将来要么得扩建,要么得搬走了。

楚言枝听了捻着针线笑:“我们下次添人,要好久呢。”

更别提扩建和搬走了,楚言枝这一年里已对娘亲和自己的处境有了足够清晰的认知,无人问津还没有合适的理由,哪个都不可能做到。

姚美人却将她下错位置的针脚挑到了二十四瓣莲花鹅黄色的蕊上,指导她用套针法绣,悠声道:“不会太久的。”

楚言枝用已经裹了层后棉纱布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刺上去,思绪却自然而然飘到了那个又空出来了的左耳房上。

狼奴害怕自己一个人睡觉,那他现在在北镇抚司,是单独睡一间房,还是和别人一起挤呢?跟旁人一起挤的话,会把旁人吓得睡不着觉的吧?

她后知后觉地担心起自己那件旧衣服会不会被别人发现了。

“啊——”楚言枝心思一分,一针下去,手指上又见了血。

姚美人期初还会心疼,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接过年嬷嬷递来的帕子就帮她擦干净了血,重新裹上干净的棉纱布。

楚言枝既埋怨狼奴不听话,让他脱他非不脱,又埋怨自己疏忽大意,当时在途中发现的时候,就该让他在车里换下来的。

她皱着眉把最后一根鹅黄花蕊绣好,换线准备绣花瓣,心里又想,狼奴表面上听她的话,实则骨子里倔得很,恐怕等他再回来,里头穿的还是那件。

总不能就这一件衣服穿到老吧!楚言枝不仅觉得危险,还觉得脏了。

“嬷嬷,你上回给狼奴做衣服,还有剩的布料棉花吗?”

“有啊,那是奴婢特地去针工局买的,好大一匹,原本想过年的时候再给小福子做一件应当就差不多了,谁知道这一下子多了四个人,小殿下提醒奴婢了,明天得再去多扯两匹回来,还有那棉花,得打新的来……”

“嬷嬷去拿过来吧。”

年嬷嬷理丝线的手一顿:“小殿下要用?”

楚言枝还在抖着手指往绣绷上扎,闻言点头道:“我想给狼奴做套衣服练练手。反正我做的东西,除了皇奶奶,他们都会嫌弃,也就狼奴笨笨傻傻的,给他什么他都会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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