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的众人不敢相信这重大的危机这么快就解决了, 依旧牢牢地盯着向春里口中无恶不作的鬼面人,也就是江泓,等待着看他还有什么后手。
等了好半天, 也没等到什么大动作。
而与此同时, 天空中乌云散尽,原本漆黑得仿佛即将要迎来巨大风暴的云层也渐渐恢复了白净柔软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大片大片的棉花糖。
至于那“鬼面人”, 现在正新奇地看着底下穿着奇奇怪怪衣服的修行者和大妖们, 还有他们手中拿着的那砖块似的东西。
小恶灵与宁崇将落在云上的零食一袋袋装进了容量巨大的小黑包里,等到捡完了零食,一行四人也就乘着云朵, 重新回到了地面。
向春里率先迎上来, 有些担忧地看着那表现得十分怪异活泼的“鬼面人”, 朝宁崇作揖:“宁先生, 这鬼面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难不成是计划失败, 患上了失心疯?
这不能够吧?
这也正是其余修行者们关心的问题, 当即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个个耳朵都竖直了。
沈家人还有陆家两位长辈见幽小夜和宁崇都安全归来, 身上并无什么受伤的痕迹, 这会儿也就不急着往前面挤了。
反正瓜主都是自家人, 他们自然可以吃到更加详细的瓜。
宁崇向着向春里解释了一下江泓是被鬼面附身,而现在那承载着无数邪恶的傩戏面具已经被他们摧毁,再也不能为祸人间, 让向春里放心。
向春里得到宁崇的回答, 这才松了口气, 忙又换着花样地拍了会马屁, 见宁崇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当即见好就收, 带着成千上万的妖鬼大军浩浩****地回异管局去了。
方才和画皮鬼交谈,他得知好多门派中都潜伏着鬼面人的人手,就连现在的异管局中也不是全然干净……回去后还得再大大地做一次肃清。
眼见着向局长带着妖鬼离开,可见这重大危机是真的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解决,众人惊诧于云端上的几人的实力,同时也不太敢凑上前和人攀谈。
毕竟……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人家是邪祟呢。
他们的脸皮暂时也没厚到能转身就忘了自己说的话。
一些小门派的人道了声别,就匆匆地离开了,像妙法寺主持慧能大师那样的,和老师祖也有些交情的就少不得要多寒暄几句,但这样的人到底是少,很快,刚才还拥挤得不成样子的空地再次空了下来,呼啦啦地吹着冬季的风。
章小北与敖呜本来就是因为幽小夜而来,这会儿自然也上来说了一会话,几日不见的好朋友依依惜别,约定了过几日一起回学校领成绩单。
直到北海巨妖乘坐着白龙飞远,草木凋谢的空地上,终于只剩下了小恶灵一家人,江泓,以及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来的宁小雪。
宁小雪身后跟着的正是当初的猫奴天师,这位天师现在在正光学院任职,正是宁小雪上的小学部的班主任。
宁小雪见到江泓惊诧不已,脱口而出:“你怎么没死?”
江泓翻白眼:“你不也没死吗?成精了?怎么还这么小只,怕不是到现在都没有过猫媳妇吧?”
嘴臭猫遇上了自己的“师父”,这会儿和江泓骂骂咧咧地吵个不停。
看着吵闹个不停的二人,宁崇微微失神,恍惚间,有种自己穿过千年,穿过无数个春夏秋冬,回到了当年的清泉山的错觉。
感受到大邪祟的动容,幽小夜将他握着挽月剑的手慢慢地,拢在自己手中:“先生,您还有我。”
宁崇被握着的手颤了颤,唇角染上笑意。
后知后觉,挽月剑还握在自己手中。
宁崇记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把,曾经沾染了师父鲜血的长剑,但如今剑在手中,却依旧是那样熨帖,仿佛这期间并没有千年的空档期一般。
幽小夜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长剑上的剑名:“挽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嗯,”宁崇微微颔首,心下释然。
将挽月剑收回,宁崇牵着幽小夜的手,慢悠悠地往天师门走,继续洗菜去了。
老师祖对此倒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神色,接受良好,反倒是宁小雪面色古怪,愣了一会儿,撒着四条小短腿追上幽小夜与宁崇,催着他们要喜糖去了。
看看没心没肺跑走的宁小雪,没人可以吵架了的江泓:“……”
聚在一块儿,吃了一顿饭。
当天夜里,江泓便向众人辞行了。
小恶灵觉得江泓现在人生地不熟,而且时间变换,现在已经是千年后,想让他熟悉一下现代的知识点后再离开,但江泓坚持要回清泉山去,把大师兄坟里的不知道是谁的尸骨挖出来。
见江泓坚持,幽小夜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拿出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以及一套十万个为什么相赠,希望能帮到这位对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千年前的师兄。
宁崇自然也来送江泓,他是空着手来的,什么也没带,见小恶灵送书给江泓,淡淡开口:“没有必要。”
幽小夜抬眸看他,觉得大邪祟有些过分,下一刻,便被邪祟揽住腰,随即,挽月剑平躺着悬浮在地面上,邪祟抱着小恶灵上了挽月剑,明明不宽的剑身,但他站得稳稳当当。
幽小夜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懵:“先生,您要带我去哪里?”
“清泉山,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师父,也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宁崇声调还算平稳,但丝绸般的长发下,如玉的耳垂却泛着红色。
见到御剑从身后跟上来的江泓,幽小夜终于反应过来大邪祟刚才为什么说没有必要——原来大邪祟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江泓一个人回清泉山,自然也不需要特别交代什么。
大邪祟想带自己回清泉山看看,其实就是见家长的意思吧?
幽小夜这么想着,原本还有点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将自己全部都陷在了大邪祟的怀抱里。
一旁的江泓默默加快了御剑的速度,虽然他没对象,但他飞得快啊!
天蒙蒙亮时,一行三人来到了清泉山下。
清泉山比起宁崇离开时,草木凋零万木枯萎的模样已经又是一番新的天地。原本那些因为毁灭之力而枯萎的树木生命力旺盛,很快便抽出了新芽,枝头吐出嫩绿的树叶,各色鲜花开放,果实累累,甚至比起当初的清泉山还要美丽。
小恶灵看着这座富饶的仙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笨拙地吐出一句:“这里好美啊。”
“嗯,”宁崇收了挽月剑,带着小恶灵走在山间蜿蜒,长满翠绿桃红的小路上,山路狭窄,对于走不惯的人来说会有些艰难,宁崇便走在前面,稳稳当当地牵着幽小夜的手,带着他往前。
大约半小时后,霞光扎破灰蒙蒙的天穹,在灰暗的世界里落下光明。
而此时,幽小夜已经坐在了昔日,大邪祟从小长大的东暖阁内。
宁崇的房间十分简洁,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品,只一些落了厚灰的笔墨纸砚而已,同他离开时也没有什么变化。
在幽小夜观察着宁崇房间的同时,宁崇也在回顾自己房间中的每一件陈设,目光触及空**的窗台下,微微蹙眉。
他记得,这里应该是有一只金匣的。
这里和鬼楼的房间自然是不一样的,这里有着大邪祟生长的痕迹。
幽小夜这么想着,轻扯邪祟衣角:“先生,我能随便看一看吗?”
随着宁崇微微颔首,小恶灵打开那些紧闭了千年的衣柜与书柜。
书柜里放着一些大邪祟从前写下的字帖,应当是他十四五岁时写下的,那时候他的字就已经颇有风骨,铁画银钩般漂亮。
幽小夜看着大邪祟漂亮的字体很是羡慕,恋恋不舍地摸了好一会儿才将字帖放回书柜中,又去看衣柜。
大邪祟的衣柜里整整齐齐地,挂着的都是白色的门派服,看身量,现在的大邪祟估计已经穿不上那些旧衣裳。
小恶灵伸出手,抚摸着旧衣磨损的袖口,想着宁崇从前该是多么勤奋地穿着它练剑学习术法,又该是多么骄傲的少年模样。
“怎么了?”宁崇见幽小夜停在衣柜边,发问。
幽小夜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我要是能早点认识您就好了,最好就是师兄弟,我们一块长大一块修行术法,做什么都在一块儿。”
小恶灵忽如其来的情话听得邪祟意动,宁崇眼眸中暗色涌动,片刻后,他苍白修长的手掌按在衣柜门上,将惊惶转过身的小恶灵圈在自己的怀中,随即俯身,高挺的鼻尖顶着小恶灵秀气的鼻尖,缓缓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长吻。
幽小夜手中还拽着宁崇旧衣的衣角,攥得那衣角发皱。
这个吻结束时,幽小夜整只灵瘫软在宁崇怀中,仿佛没长骨头似的挂在邪祟臂弯里。
在邪祟的怀抱里缓了一会儿,幽小夜脑袋贴在宁崇心口时,想到他心口里残存着的那一部分黑气。
若是今后,那些黑气都躲着不再出来,对大邪祟的寿命肯定还是有影响的吧?
一想到这点,小恶灵秀气的眉眼皱起,盯着宁崇的心口处,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
幽小夜气鼓鼓地摸摸挂在自己胸前的玉佩,给自己顺气。
清然老人送给他的玉佩质地温润,摸起来很是舒缓身心,小恶灵自从得到这份礼物后就常摸。
但这一次,他还没摸几下,就见那块莹润剔透的玉佩泛起一层浅淡的光芒来,在这种光芒的照耀下,小恶灵觉得自己被玉佩贴着的心口处热乎乎的,紧接着,那股热意从心口一直蔓延到脑袋。
幽小夜觉得在那个刹那,自己的脑袋里被塞进了许多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却又不是全然陌生的……或者可以说,十分熟悉。
……
幽小夜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而他没有手也没有脚,只能静静地躺着,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在这样浑浑噩噩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幽蓝色的三昧火照亮了山洞,来者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他看看地上的幽小夜,叹息一声,将幽小夜合上后,收在袖口里带走了。
幽小夜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一只金匣。
就在幽小夜奇怪那老者要带着自己去哪里时,画面一转,他发现自己来到了清泉山。
老者仔细端详着他,道:“金匣镇压着那副能够能吸取恶念为己用的傩戏面具多年,若不是那面具近年来吸收了过多的恶念,发展出灵智,是如何也逃不出这金匣的。”
停顿片刻,又道:“若是这金匣也能生出灵智,那面具里的恶念也就不足为惧了。”
老者想了想,干脆就地取材,算了一卦。
算完后,老者看向金匣的目光祥和几分,仿佛抚摸后代的脑袋那样,摸了摸金匣的盖子,而后道:“既然你与我的徒儿有缘,我便将你送到他那儿去吧。”
就这样,幽小夜晕晕乎乎地被老者拿着,穿过无数条回廊,最终来到了一处十分熟悉的院落。
看着这自己刚刚才参观过的院落,小恶灵心口重重一跳。
等等……这老人不会就是大邪祟的师父吧?
他现在是要把自己送给大邪祟?
想到自己即将被作为一件礼物送给小时候的大邪祟,幽小夜耳朵略微发烫,有些羞涩。
也不知道现在的大邪祟几岁了,长什么模样。
小恶灵的好奇很快就得到了满足,他如愿以偿,看到了八岁的,穿着一身雪白门派服,长发束起,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大邪祟,他的眉眼和长大后并无什么区别,只是还没长开,不过放在这年龄段里,也已经是能够秒杀同龄人的小帅哥了。
只是宁崇似乎对自己这份礼物并不怎么满意,接过来后,随手将金匣放在窗前的小茶几上,便继续到庭院里练剑去了。
明明没有比剑高出多少,但小宁崇的一招一式却已经颇有架势,长剑翻飞间,掀起庭院落花无数。
就这样,幽小夜上午看小宁崇修行术法,下午看他庭院练剑,晚上还看他挑灯修行。
他就这样看着他,数年的花开花落。
金匣从一开始的浑浑噩噩,到隐隐约约生出些灵智来,再到后来,光是看着小宁崇一个微小的表情,就能把人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很多的事情,小宁崇或许已经忘记了。
金匣却还记得。
再后来,金匣看着长大的宁崇第一次出了任务,他本以为一切都会像以往那样,日子如同流水般平缓温和地淌过,然而就在宁崇离开清泉山的第三十天。
他听到庭院外,有嘈杂的人声传来,那声音他是很熟悉,属于两个经常给宁崇送饭的小弟子,小弟子的声音惨烈,仿佛遭遇了史上最痛苦的折磨,金匣担忧,想要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去帮一帮那小弟子。
但他只是一只金匣,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静静地躺在窗台上,听着外面的人声从喧嚣到寂静。
再后来,他看见自己最最熟悉的少年,一双眼睛通红地走进庭院,而他所到之处,万物枯萎,失去生机。
金匣想要为少年做些什么,但他只是一只金匣,他什么都做不到,哪怕只是替少年擦擦眼泪也不行。
再后来,少年离开了清泉山。
金匣连同房间内的其他陈设,一起被留了下来。
不知过了第多少年,清泉山上枯萎的草木重新变得茂盛,甚至比起从前还要更加漂亮宜人。
金匣终于修出了自己的灵智,入了轮回,转世投胎。
同年,天师门,沈家。
沈逐安与陆芊柔抱着一只胖乎乎白白软软的小宝宝,一旁同样奶乎乎的沈清高兴地看着襁褓里的弟弟,用手中的小玩具逗弄着他。
属于金匣的记忆就这样结束了,幽小夜睁开不知不觉间已经渗出晶莹泪水的双眼,正对上宁崇紧紧蹙着的眉眼,以及化不开的忧虑。
“先生,原来我们早就认识了啊。”望着成熟版本的大邪祟,幽小夜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宁崇猜到师父的玉佩应该是让小恶灵想到了什么,但听到幽小夜此言时,眉眼间疑惑更深:“什么?”
幽小夜正欲将自己看到的回忆和大邪祟说一说,却感觉到那玉佩又是一烫。
紧接着,是一道苍老的,但二人都很熟悉的声音响起:“神交过后,心意相通,你们担忧之事,自然可解。”
自然便是属于清然老人的声音。
话音落下,玉佩再次恢复寻常的温度,幽小夜与宁崇一同盯着那玉佩,想看看清然老人还会不会再出现一次,说点什么。
但那玉佩却再也没有什么反应了,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块普通的,但是价值不菲的玉佩。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其他反应,幽小夜便又琢磨起清然老人的话来,众所周知,清然老人是神算子,能算到他和大邪祟的姻缘,自然也就能算到他和大邪祟现在的困境。
所以……只要和大邪祟那什么神交一下,大邪祟体内的黑气就能被解决了吗?
幽小夜不看网文,自然也就不知道神交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是不是什么精神层面的交流之类,这会儿匆忙朝大邪祟喊:“先生,既然师父说神交可以解决困境,那我们现在就来神交吧!”
小恶灵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于是发出邀请时格外诚恳认真。
邪祟知道神交意味着什么,茶水喝到一半,险些没呛着。宁崇看看小恶灵,几乎都不用怎么想,就知道他并不知道神交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若是知道,即便小恶灵真愿意和他做,也不敢这么直白又勇敢地喊出来。
幽小夜看着邪祟举动,眨眨眼,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因而催促道:“先生?”
宁崇看看满脸写着单纯的小恶灵,无奈道:“你知道神交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幽小夜摇摇头,乖乖地看向大邪祟,求知若渴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却因为过于澄澈坦**的眼眸,让宁崇薄唇开开合合好几次,也没能将那科普说出口。
幽小夜渐渐察觉到事情好像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但这时候再退却……那他未免也太不是男人了,于是他鼓足勇气:“所以到底是什么,您就直说吧,既然是我主动提议的,我一定说到做到。”
宁崇思索片刻,手掌上凭空浮现出一本画册来。
“这,这册子你先看看罢。”宁崇难得有些语塞。
看到画册的瞬间,幽小夜就有点反应过来大邪祟难以启齿的原因了,但……勇敢恶灵,不怕困难!
小恶灵颤抖着泛着粉的指尖从大邪祟手中接过画册,红着脸颊与耳朵,默默地跑到了书桌前,深吸一口气,翻开画册。
……大约一个小时后,小恶灵将画册合上,耳垂红得几乎能滴血。
神交什么的,未免也太刺激了吧!
看起来就不像是他这种柔软的小恶灵能承受的样子,幽小夜甚至怀疑可能刚进行到中途,自己就会化开变成一滩灵。
可,可是已经对着大邪祟夸下过海口了。
而且,书上所说的神交之后能够达成心意相通,再无秘密这一点也格外地吸引幽小夜。
他愿意对大邪祟坦诚自己的全部秘密,展露出心灵深处的所有角落,曾经有过的迷惘和痛苦,还有现在获得的,点点滴滴的快乐……可大邪祟会愿意吗?
宁崇很少在幽小夜面前**自己,不知是因为强大惯了,还是其他。
小恶灵不确认这一点,但他决定莽一手。
于是几秒后,假装自己正在看书的邪祟怀里忽然就多出一个柔柔软软,十分可爱的老婆,老婆落进他怀里,脸蛋白里透红,生疏地用双臂缠住他脖颈,声如讷蚊:“先,先生……画册我已经看完了,什么是神交我也已经知道了,所以,您愿意和我神交吗?”
面对爱人如此的邀请,再拒绝,就真的不是男人了。
即便冷静自持如宁崇,现在也已经被撩拨到燥热难耐,喉结上下滚动。
他望着那近在咫尺,泛着水光如同桃花瓣的嘴唇,毫不犹疑地吻上去,同时,眸底欲色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