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立海大网球部, 柳生和仁王在对练。

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三组定点拉球。前两组时在手腕脚腕上加了负重,第三组的时候两人才卸下来。

“仁王君,注意不要塌肩, 收紧核心, 把力气送出去!”

“柳生君注意手臂的代偿!注意背部和小腿发力!”

戴着眼镜、个子娇小的次山瑛站在两人球场旁边,拿着纸和笔在写写画画。他盯了一会儿两人,嘱咐道:“练完这组去休息一下, 仁王君还有一部分心肺训练, 别透支太过。”

仁王雅治用喘气的方式应了一声,将柳生比吕士打来的球抽回去——脱力的时候挥拍,不出意外, 球出界了。

次山瑛明明已经离开了, 声音却从不知名的地方传出来:“仁王君肌肉控制力有待提高,但是别透支太过啊!”

仁王雅治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撩, “别透支太过”几个字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绝望地喊:“什么不懂运动!经理带回来的这两个人也太魔鬼了吧!!!”

几天前, 柳生奈奈子突然带着大包小包来到立海大网球部, 身后还带着两个人。因为现在是暑假期间,校园里人很少,只有网球部的大家自愿为全国大赛能够一雪关东大赛的前耻——

早八晚五, 全员加练。

柳生奈奈子自从上次和部员们闹别扭之后, 就不太管大家的练习量了。网球部的大家也非常识时务,有柳生奈奈子在的时候,不会把自己练到失忆(我说的是你, 切原赤也, 抬起头来)、或者晕倒(我说的是你, 仁王雅治, 看着我的眼睛)、或者肌肉撕裂(我说的是你,真田弦一郎,不要压帽子)。

所以此时,奈奈子指挥着好几个保镖把包搬到部活室里,她跟着一起拆包装,边拆边念叨:“我再让你们肌肉撕裂一次,我就不叫柳生奈奈子。”

——柳生奈奈子把自家医院的医疗复健区搬过来了。

不仅如此,还带了两个东大博士后。这两人和大家打招呼的时候非常谦虚:“我们只是研究运动神经、肌肉组织的学术派,对网球运动不是很了解,大家多担待。”

——话音刚落,两位学长就把几个人赶到部活室里,从握力到坐姿,从血糖到骨骼,进行了新一轮体检。当天晚上,立海大部员们被两个高材生留下来,进行了奇奇怪怪的单脚站立等测试,这些平日里不被注意的简单运动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简而言之,真正实现了“定制化”练习。其中,仁王雅治和切原赤也成为了两位学长的重点关注对象。仁王被压着进行心肺训练的同时还被严格管控了训练强度,苦不堪言;切原赤也却是另一番景象,他被压着少练习、多冥想。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切原赤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好像是从幸村临时去医院、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关东大赛半决赛开始,或者更早,从立海大在温泉集训时奈奈子问他“诶?关东大赛就要打赢他呀?”开始。

少年弯曲的发丝贴在面颊上,喉结和锁骨上仿佛流过潺潺溪水。高一开学两个月,他个子蹿了不少,单薄纤细的躯干、精瘦但肌肉起伏的手臂、细瘦伶仃的脚踝——

沉默的少年,和燃烧一般的、闪烁着野心的碧色眸子。

他已经做了三组悬空卷腹、三组跳跃了,少年甩甩头发,拿手肘抹去流淌到眼皮的汗,正要去球场拉球,被那个高个子医师拉住了。

“切原君,不要绷太紧哦~”说话的是另一位东大博士后江原佑真。他个子非常高,也带着眼镜,梳着个大背头。这人初看上去有些油滑,但奈奈子知道,这位是货真价实的医学天才,他的观察力和脑子跟她这样的凡夫俗子不是一个等级的。

江原半蹲下身,把手贴在切原的心脏处,循循善诱:“人体是非常复杂的仪器,是经不得这样消耗的。”大背头又捅了一下赤也微微颤抖的胸腹,单薄的少年“嘶”一声跳脚拉开距离,却被江原按住肩膀。

“莽撞、发泄——失控是没办法让人得偿所愿的。”

江原意有所指,他将只到他胸部的小少年揽到休息区,给他拿了温度适宜的运动饮料,又亲手帮他拧开瓶盖,低笑:“小小少年,有烦恼的话要跟我说哦~运动也好、恋爱也好,学长我都愿意倾听哦~”

切原一个小学渣,睁着一双目空无人、嚣张跋扈的眼睛,非常无礼地对东大的博士后前辈“切”了一声,把脑袋转向窗外。

窗外,奈奈子正和柳站在一起核对新搬来的仪器数据的精度。最开始她还看得懂,后来次山瑛走过来,柳和他越聊越投入,她就渐渐听不懂了……

悲哀啊,柳生奈奈子。你的脑子和柳也不在一个等级啊。

奈奈子环视一周,看见真田和桑原在对练。桑原因为关东大赛没能上场被刺激到了,现在正处于和真田对着燃烧火焰大吼的阶段;丸井被设置了远超过平时运动量的训练,两个医师在身后盯着,指指点点,他居然也一声不吭,全部扛下来了;仁王雅治和哥哥依旧相爱相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同时带上了负重……

真好啊,大家。

好想赢啊。

好想赢。

奈奈子怀着莫名酸楚的心情,给网球场的各位拍了一张合照。她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在场中环视一圈,看向部活室喝饮料的切原。

切原赤也看见,奈奈子转过头来,看向自己,露出“看我找到你了!”一样喜悦的笑容,她举起手机,对着自己拍了一张照片。

小海带头上的卷毛都僵硬起来,他一脸傻样地被收进手机相册中,捏着饮料的手指攥紧。

旁边传来一声哼笑,切原恼羞成怒地抬起头来,瞪着这个过于自来熟的大背头。江原佑真撑着下巴,笑眯眯地和他对视。

“阿拉,她来了。”江原说。

奈奈子从网球场地走到部活室,她掀开盛夏用于防止蚊虫进入室内的纱帘,走到两人旁边。

江原将一瓶运动饮料递给奈奈子,奈奈子笑着接过。

“抱歉,夏天太热啦,巡场还有布置训练量的事都辛苦您了。”

“哪里,我们也很少能接触全国第一的运动员啊。”

两人的寒暄在切原赤也看来有些令人不适,他从椅子上起身,站起来说:“我回去训练了。”

他碧色的、明亮的眼睛看向江原,问他:“我现在可以去练习了吧?”

没等江原说话,奈奈子在他身后叫住他。

“赤也。”奈奈子的声音柔软又甜蜜,无论是寒暄还是哄骗,只要她露出温和无害的神色,当她的眼睛带着笑意看向你时,多虚假的话都会让人信以为真。

“我好像欠你一个道歉,赤也。”

“抱歉。”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

——明明是自己一直在耍脾气。

——幸村离队去医院时也好、她独自面对网络上的恶意中伤时也好,明明是她撑起了整个队伍、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切原面对着桌子和江原佑真,右侧是奈奈子。少女的道歉仿佛是一个开关,摸过凉爽的饮料瓶的手指好像有一点过冷了,刚才饮料的味道刚刚好但现在嘴巴里有点泛酸,明明部活室这么空旷,为什么空气如此稀薄呢?

切原赤也突然将椅子推回桌子下面。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巨大的响声,以至于他低声说的“我去训练了”要听不见了,切原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阿拉,好像更难过了呢。”

江原没想到还能看一出这样的好戏,他怀着说不上来的期待和戏谑看向奈奈子,只见到少女平静悠远的侧颜。

奈奈子低头看向江原,露出一如既往的善意的微笑,她摇了摇手机,说:“我一会儿去东京跟我们部长报备一下,队内突然出现了神仙一样的教练,他一定会很开心。”

江原也笑起来,他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幸村精市吗?真的很想研究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他的说法很怪异,奈奈子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她软绵绵地笑起来,“那我先告辞啦。”

少女离开部活室,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撑着下巴,低笑一声:“阿拉,不是少男少女的恋爱故事呢。”

223.

柳生奈奈子坐着电车去往东京,在电车上,她接到了黑部勇太的电话。奈奈子纠结了半晌,还是给幸村父母拨通了电话。

224.

东京私人网球俱乐部。

幸村换回了平日里的运动服,他清瘦了一些,但穿上运动服就是让人感觉很精神,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黑部犹犹豫豫地站在幸村对面,他年纪比这些少年们大一些,但性格并不十分成熟。刚才他一时口快就应了,现在面色又犹豫起来。

万幸,他跟柳生奈奈子还有自己的队医都说了情况,说完就挂了,怕他们不同意。

对于想要打球的渴望,黑部勇太应该是全世界最了解和偏向幸村精市的。他曾经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想到岩寺的陨落和岩寺的渴望,对于境况相似的幸村精市,他无法拒绝。

“别想着让我一球!动作太难看了!”

幸村利落地把黑部的平击打回去,幸村这两天运动量没跟上,但技术还在——从黑部的角度看上去,幸村的技术有了质的蜕变的苗头。

——越这样想,黑部越觉得悲凉。

“脸色太难看了!”

幸村喊道。他的体力流失得有点快,但握住网球拍就像握住了全世界,那种力量感从和拍柄接触的手掌心流经全身。

——什么嘛,这不是很有知觉嘛?

幸村用余光看向自己的手掌、手臂和手腕,嗤笑他们突然而来的活跃和敏锐;他驾轻就熟地使用起“幻境”,对面的黑部勇太一个不留神,又坠回了幸村编织的世界。

——不,那不是原来绮丽朦胧的幻境,黑部勇太明明看到了球,知道要伸手去接,但是,他却感觉不到网球和球拍相撞的愉悦。他凭着经验将球打回去,又突然坠入一片黑暗。

球场不再是球场,是自己内心的映射。黑部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岩寺场介抱着手臂跪在地上的身影。他又回想到,岩寺将他的绝招“鲸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自己,但自己未能被带着岩寺鲸落般的热忱赢下之后的比赛。

当时的球场就像现在这样,又大、又荒芜、又黑暗。输球之后,自己在想什么呢?——“幸亏没邀请岩寺来”。黑部呼吸越发急促,他抖着手,避无可避地僵直在这片恐惧中。

“这是什么?”黑部站在网前,他一度以为是上天对于平庸而毫无建树的他的惩罚——从某种角度讲,幸村精市的球,的确有这样的威能。

——这是我最近一点点无关痛痒的体验。

幸村跳起来,将一个扣杀打在黑部勇太的脚边。

225.

“太难看了!黑部君!接球啊!”

虽然体力下降得很快,但幸村精市的精神极其亢奋。这种久旱逢甘霖的快感让他完全无法放下手中的球拍,喉咙火辣辣地痛,好像被箍住了脖子,越缺氧越要大步跑动,仿佛在与命运较劲——

如果有人就是为了打网球而生的,那就是我吧。

如果打不了网球,我根本就不是幸村精市了。

——我宁愿死在球场。

幸村怀着偏执的孤勇又一次将球打在黑部勇太脚边,“给我动起来啊!黑部勇太!”

“过去的早就过去了!给我动起来陪我打完这一盘啊!”

黑部勇太的手指挣扎般地动了一下,他眉眼漫上压不住的戾气,“你这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