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 京城里的老百姓刚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就听到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儿。
淳安长公主把顾国公府的二公子当面首养了!
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功夫就人尽皆知了。路上行人凑到一起小声议论, 就连顾国公府门外也聚了不少看热闹的行人。
顾珩因为昨日的公主大婚而留在家中,没去国子监, 人还宿醉未醒, 就莫名其妙地被拉到祠堂,被打了好十几鞭才弄明白是什么事情。
他早就预料到当他的秘密被所有人知道的时候,他免不了被罚,早就做好了准备,把一切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
“是我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与殿下无关。”
虽然被打得奄奄一息,但是他就是承认了所有事情都是他干的, 是他逼迫淳安长公主。
但是顾国公夫妇怎么会相信,堂堂一个公主怎么会受他逼迫?
顾国公是在上朝路上听到的,二话不说转身回府,请了最严厉的家法, 无论谁逼迫谁,两人做下这样的事,都是颜面尽失。
如果陛下追究, 顾家上上下下都得治个大不敬之罪,抄家灭族都是有可能的!
顾世子也慌了神, 既不敢劝父亲,也救不下弟弟,急得团团转, 再打下去就出人命了。
正是这时候卫娴到了,他心里一下子就多了股勇气, 拦住正在气头上的母亲。
顾珩吃力抬头,看到卫娴拦在自己面前,替自己辩解,还很相信自己,心里一暖,这个小表妹从小到大虽然名声不佳,却是待人最真诚的,总会护着他们这些兄弟们,不让他们受家法,记得小时候他调皮,也被请了家法,才两岁大圆乎乎的小团子就会拦在他面前,瞪着大圆眼严肃地跟父亲理论。
从那时起,他就把她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了。
“阿娴,我没事,这家法我应该挨,是我做错了事。”
顾珩吃力地劝她离开,顾夫人见他如此不思悔改,气急反笑,“阿娴,你让开,我今天就打死这个孽障!”
大家拼命拦住,顾家几个姑娘都哭着抱住母亲的胳膊,不让她再打了,场面乱成一团。
突然,身后传来淳安长公主的声音,“顾夫人,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公主,不可!”顾珩挣扎着翻下长凳,跌跌撞撞跑到她面前,“不可以说,这都是我的错。”
圣安长公主扫了一眼,看到卫娴坐在地上,赶紧大步走过去,扶起她,咳嗽一声,威严道:“都看什么?”
围观的仆从看到她凌厉的眼神,再想看热闹这时候也不敢看了。
圣安长公主可是会舞着大刀杀人的,再看下去,不要命了?
在场仆从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无限好文,尽在
“顾国公,我们坐下说话。”她转向瘫坐在地的顾国公淡淡道。
这是要把事情当成秘密了。
顾国公叹了口气,对顾家几个小辈道:“你们都退下,今日之事谁要是敢往外传半句,家法伺候!”
除了顾珩之外的顾家子女忐忑不安的离开了,顾世子一步三回头,望着自己的弟弟唉声叹气走了。
卫娴想跟过去,圣安长公主摇了摇头:“阿娴就别跟着了,你母亲也来了,正哄着你外祖母,你也去陪陪她老人家。”
这是不让她掺和的意思了,她只好点头:“好的,娘,我这就去了。”
说完又望了淳安长公主一眼,还有顾珩,轻声道:“二表哥,我相信你们。”
淳安长公主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两位长公主和顾国公一家三口走进了祠堂边的歇客厅,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让靠近,卫娴虽然想知道,看这阵势也只能先离开了。
这时,萧元河才匆匆赶来,一看到她就上下打量,确认她没事才松了口气,“听说你到了顾家,我都吓坏了。”
“吓什么?我又没干坏事。”卫娴缓步走向后院。
因为出了大事,仆从们都看热闹去了,偌大庭院满是枯叶落地还没打扫,卫娴踩在枯叶上,不时踩到枯枝,脚步打滑。
萧元河赶紧上前扶她,担心她滑倒,“我听说你与顾珩自幼就亲近,他被罚,你肯定会拦着不让打,万一不小心打到你怎么办?”
他的媳妇儿要是被人打了,他八成也会发疯。万一他忍不住把顾家人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卫娴白了他一眼,不过心里还是涌上一丝丝甜。
顾府的寿松堂,顾氏扶着顾老夫人在庭院张望,看到两人过来,赶紧问:“前面如何了?”
萧元河向来讨老人喜欢,见着了顾老夫人,上前就行了一个大礼,亲昵道:“外祖母,前面没事儿,您就等着喝喜酒就是了。”
卫娴垂眸看他。
“顾家许久没喜事了。”顾老夫人七十了,满头雪发,打扮得素净,身穿一件素色厚袄,只额上精美的刺绣福寿纹抹额显出几分富贵老太太的气像。
顾氏有几分像她,都是端庄秀气的长相,和蔼可亲,她看到外孙女婿心里也是高兴的,让人上茶水点心,自己引着他们到了正堂。
老人上了年纪,记性也不太好,之前明明见过萧元河,这会儿又当成初次见面,又给了一份见面礼。
“阿娴的夫君头一回来,到外祖母身边来。”老人家笑眯眯招手,甚至不记得他有爵位在身,絮絮叨叨问他多大了,叫什么。
萧元河耐心的一一回答,越发得老夫人的喜爱,哄得顾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原来是萧珑的孩子,嗯,这门亲事好啊,习武不曾?你爹可是大周的战神。”
“外祖母认得我爹?”萧元河倒是第一次听别的老夫人提起他爹。
顾老夫人笑道:“怎么不认得,他小时候还叫我太姑奶奶。”
京城的世家大族姻亲错综复杂,顾老夫人也姓萧,虽说与武威王府血缘已远,但总归是亲戚。
“我们现在又更亲一层,外祖母叫着亲切!”萧元河笑得乖巧,嘴也甜,哄得顾老夫人搂着他一阵打量,对他十分满意。
他们一直陪着顾老夫人到了午膳时辰,刚用完午膳,前面有人来报喜,“老夫人,宫中来了旨意,给二公子赐婚。”
“这是喜事。”顾老夫人表现得不像顾国公夫妇,上了年纪的人,什么名头地位都看得淡了,倒也不介意淳安公主年长顾珩十岁还嫁过人,有女儿。
卫娴拽着萧元河躲到一边,轻声问:“你干的?”
陛下突然给两人赐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萧元河抬头挺胸:“除了我,谁能让陛下松口,我的口才就是这么好!”
“啧啧啧,你又说了什么?”卫娴不信,“肯定是陛下早就知道了。快说,二表哥是什么时候和淳安长公主一起的?”
看这情况,萧元河也是知道的。
“我也没知道太具体,反正肯定不是姨母养面首。”萧元河扶她在回廊的美人靠坐下来,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她,“大约三年前,二表哥不是考中了探花吗?琼林宴上,他喝醉了酒,在回廊醒酒时撞倒了姨母。二表哥长得有几分像姨父,姨父也是探花出身,当时我也在场,他们也就说了两三句话,后来,二表哥去了国子监,有一次他回城,正巧遇到山匪劫道,被劫的就是姨母,他拼了命带着姨母逃走,后来又安全送她回城。至于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自从那之后,他就时常与姨母见面。”
卫娴恍然大悟:“我猜肯定是表哥背着姨母走了山路,他这才要负责,二表哥就是这样的人,最端方不过。”
“难道我不端方?”萧元河不满道,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干嘛呀,这是顾府,有人来了。”卫娴不高兴,不过也没挣脱。
两人腻歪一阵,萧元河把人哄得面红耳赤。其实这处回廊僻静,没人来的。
卫娴从他怀里仰头,眸光潋艳:“端方的人能这么做?”
“那我不端方了。”萧元河哈哈大笑,凑到她颈侧亲了亲,然后飞快仰头,避开她要掐他脸蛋的手。
卫娴不服气,跺脚嘲笑他:“坏东西。”
廊道边上,茂盛的枝叶随风簌簌响动。
*
午后,赐婚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
赵国公府,赵国公夫人带着两个儿媳一直在关注流言动向,冷不妨听到圣旨赐福,手一抖,摔碎了茶杯,好端端的上品青茶瓷套杯就缺了一个。
“怎么可能呢?不应该啊。”皇室不是最看重脸面的吗?出这么大事怎么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欢欢喜喜赐福。
“婆婆,会不会这是掩盖皇家丑闻而做的?说不定顾家这会儿上下都被革职也说不定,到时候爹就可以更上一层楼。”
“唉,你爹这病也不知道怎么了,病了大半个月不见好。”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传来,赵国公怒气冲天,拐杖飞进屋里。
“你们干的好事!快收拾收拾,陪我进宫请罪!”
“国公爷,你怎么起来了?”赵国公夫人还想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起身去搀扶他。
崔氏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紫檀木拐杖,“爹,消消气。”
“还消气,你们是嫌赵家不够丢脸的?”赵国公一口气喘不上来,抚着胸口喘粗气,“你们怎么对付老大媳妇都是自家事,胆敢散播皇家谣言,不要命了?”
赵国公夫人猛抬头,望见门边绯红挺拔的身影。
赵笙笛立在门边,似笑非笑,“娘,做错了事就要认,抵抗是没用的。你若不是我亲娘,这会儿已经身首异处。陛下最恨的就是逼迫皇家,你犯了大忌。”
这个大忌得用他一生的忠心尝还。他要在刑部干到死,绝不可能换地方。
“有你这么对待亲娘的吗?”赵国公夫人气得大哭,开始发疯撒气,鬓发皆散。
赵笙笛转身就走,身后,金吾卫上前,将她拖走,她犹自大骂。
一天之内,波折再起,与赐婚圣旨一起下来的还有赵家的削爵圣旨,赵国公府直接被一撸到底,只留了个最末端的男爵,几乎算是无爵之家,一代而绝。
从高门勋贵到普通人家,也仅仅因为口舌之争,赵家成了京城笑柄。
对于年前这些大事,无论是茶馆说书先生还是进京赶考的士子,全都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一时把大军得胜的消息都盖过去,成为年关最引人关注的谈资。
晚上,赵笙笛回到家,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沉闷地坐在廊下,任由风雪在肩头积下一片雪白。
“大人,天冷,别着凉了。”迟兰嫣给他披上一件厚披风。
他低声道:“我早就知道赵家必有这样的结局。父亲纵容母亲在外面为非做歹,侵占别人田地,霸占百姓家财,我总劝他们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赵家积累的财富已然足够我们一家好好生活,但是他们不听。”
“这不是你的错。”迟兰嫣从后背抱住他。
只有她明白,他担着多大的责任,心里有多痛苦。亲手将自己的父母送入牢狱,干着自己并不喜欢的刑罚,都是在为父母顶罪,只为了保住父母的性命。
两人默默坐在风雪里,迟兰嫣缓缓将他搂入怀中,“你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剩下的我们也无能为力。”
同样沮丧的还有秣阳郡主,突然娘就要嫁人了,她也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就连平时玩得好的小姐妹都奚落她,说她未来的继父没比她大多少岁。
她怎么就想不出来是他呢?要是早知道……
就算早知道她也做不了什么。
“郡主,外面冷,老奴看了,花厅没人,您去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自个。”她的乳娘怀里抱着暖手炉走过来,蹲到她身边,将手炉往她手里塞。
“嬷嬷,我想爹爹了。”秣阳郡主眼泪汪汪。
没有人想他就她一个记得他,明明今日是他的忌辰,什么时候说不行,偏偏这时候提起,让别人怎么看待他。
“郡主,驸马肯定是望着郡主和公主殿下好的,您想想看,顾二公子是不是有点像驸马爷?”乳娘替她擦掉眼泪,轻声哄着,“依奴婢看,顾公子之前就对郡主十分照顾,您看看屋里那些奇巧玩意,都是顾公子送来的,听说你身体不好,吃饭不香,他还请了名医来看您。”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秣阳郡主自己用手背抹了抹泪。明明她时时关心母亲,为什么母亲还是找了别人?她把父亲忘了吗?
“哎哟,我的小主子,每个靠近殿下的男子都被你骂跑了,他怎么敢出现在你面前,自然不让人知道东西是他送的。”
“我,我不要别人当我爹。”秣阳郡主气恼道,猛地站起来,跑了出去。
“郡主,郡主,你去哪呀?”嬷嬷吓得追过去,结果因为上了年纪,跑得慢,没追上,只好赶紧去禀报淳安长公主。
“派人去找。”淳安长公主疲惫道。今日也是事出突然,偏偏是驸马忌辰,这事儿也不怪她伤心,平日里她就不愿意有继父。
她本想着过了年,找个好时机进宫与太后商量,谁知道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大家知道。
秣阳郡主跑出家门后,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平日里她出行不是坐马车就是骑马,还没跑那么远过,等她回过神来,四周陌生得很,而且还偏僻,一个人都没有,几座旧宅破败不堪,她都不知道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紧紧抱着手炉,扭头就跑,不小心踩到了碎石,摔在墙边上,还被墙上凸出的乱石撞晕过去,手炉也掉在地上。
几个乞丐看到她衣着华丽,想来抢她的东西,被一个小乞丐赶跑了。
小乞丐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脸,想了想,吹起一个尖锐的口哨,呼啦啦来了好几个小乞丐。
“你们去福王府报个信,说郡主在花家废宅。”
这些小乞丐是隐崖所办的义堂里的孩子,何御舟离京前让他们为萧元河做事,有什么事就找他。他们都知道秣阳郡主是他表妹。
萧元河得到消息的时候,和卫娴刚用过晚膳,掌灯时分,天刚黑透,前院有人传淳安长公主府有人求见,前一刻刚知道秣阳郡主不见了,刚把私军找来派他们去找人,就得了隐崖小乞丐的消息。
“我跟你一起去吧。”卫娴赶紧换了出门的衣裳,几步跑着跟在他身后。
萧元河想了想,点头道:“好啊,带你去,省得你在家里胡思乱想。”
“我哪有乱想?”卫娴心虚,虽然之前她确实介意秣阳郡主跟他青梅竹马长大。
下着雪,尽圆举着伞撑在他们头顶,她接过伞柄,吩咐尽圆留在府里,让府医生们做好准备,等他们带秣阳郡主回来好给她看伤。
“对了,还要去姨母家里报个信。”
卫娴冷静吩咐下去,大家都依她的安排行事。
萧元河想起之前她还曾经带着五百私兵拦着他二叔闯府一事,唇角勾起来。
她总是能够冷静处理所有事情,做得那么好,他很放心将王府交给她。
“闲闲。”他接过大伞,揽住她的肩膀,两人出了王府大门,登上马车。
等他们赶到地方时,秣阳郡主已经醒了,抱着手炉可怜兮兮地坐在破屋子里,见到他们来,咬着唇望着萧元河一眼,然后气鼓鼓地对卫娴道:“都怪你!”
“你这是什么道理?”萧元河不高兴了,“谣言又不是阿娴传出去的,也不是她让你娘喜欢她表哥。”
秣阳郡主也知道自己胡理取闹,理不直气不壮。
卫娴当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走吧,你要是尴尬,就先住到福王府去,我不会介意的。”
“你介意我也要住,哼!”秣阳郡主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抬头挺胸走向马车。
卫娴与萧元河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上了马车,秣阳郡主霸占了长凳,让两人跪坐在地毯上。
看在她大受打击的份上,卫娴没跟她计较,反倒是她自己不爽了,也坐到地毯上,从茶几上取点心吃。
三人都坐在地毯上,抢着点心吃。
“你们就不能让让我吗?”秣阳郡主看着最后一块桂花糕被萧元河抢到手,喂到卫娴的嘴巴里,气红了眼眶。
“不能。”萧元河挨着卫娴坐,把炭炉搬离她近些。
“稀罕吗!”秣阳郡主扭头不看他们。
等下了马车,她傻眼了。她被安排在书房。
“我也要住暖阁,书房这么冷!”连地龙都没有,为防走水,连炭盆都没安排。
萧元河抱着手倚在门边,凉凉道:“那你回家呀,你家里什么都有。”
回家是不可能的,秣阳郡主就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暂时还没脸面回去。
抱着手炉昂着头,大步走进书房。
萧元河倒也没真要让她大冬天的挨饿受冻,被子准备得厚实,吃食也备了她喜欢的点心,只等着她闹完别扭自己回家。
他们回到暖阁,夜已深了,不过出了一趟门,还是要再洗漱一番。
萧元河也不想让卫娴累着,自觉回自己房间。
一连几天,秣阳郡主都住在书房,也没见她出来,一日三餐倒是吃得干干净净。
卫娴月事已经清爽了,难得天气放晴,她让人把被套枕头都晒一晒,自己躺在海棠树下看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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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很好,冬日里晒太阳总是很舒服。四只小雪猫在她脚边玩耍,跑来跑去。宫里赐下的东西刚清点造册,她手里把玩着一块紫檀木雕刻的核桃就是宫里赏赐的小玩意,小巧有趣,盘在手里久了,颜色还会变。雕工也十分精堪,跟真核桃没什么两样,她最近喜欢一边盘着这个紫檀核桃一边看话本。
尽圆笑眯眯地替她煮茶,茶香袅袅。
“王妃,现在外面的议论也少了,也没有笑话表二公子的,舅老爷和夫人也气消了,表二公子正在养伤,淳安长公主给他找了最好的大夫看伤,还亲自照顾他的伤势,给他换药。”
尽方掩唇而笑:“他们这算是因祸得福,赵家突然被削爵,人们都说是赵国公夫人散布谣言。”
“好端端的怎么造谣,这两位与赵家没什么恩怨吧?”尽圆瞪大眼睛。
尽方望了望卫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卫娴放下话本,不过还盘着紫檀核桃。
“我听牢里的人说,赵老夫人下狱之后,大骂王妃是祸害,还骂赵夫人是扫把星。”
卫娴大怒:“还怪起我来了?”
“王妃,别生气别生气,陛下听了这些话,又加重了他们刑罚,他们一辈子都得在牢里过。您想啊,两人养尊处优大半辈子,怎么吃得了牢狱之苦。”
“唉,嫣儿肯定很自责。不知道赵大人怎么样了。”
这几天她忙着理家,还犯懒劲,没去看过迟兰嫣。希望他们振作起来,不要被这件事影响太深。不过,即便再来一次,她也不后悔替迟兰嫣出头。
正想着,外面通传赵笙笛和迟兰嫣到访。
今日既不是休沐,现在也才刚过巳时,赵笙笛怎么有空来?
卫娴起身迎了出去,看到两人面容憔悴,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阿娴。”迟兰嫣看到她,眼睛发红,眼眶含泪,“没什么,就是我想你了,我家大人也不想办差,到府上散散心。”
“我不信。”这么憔悴,骗谁呢?
赵笙笛摆了摆手:“真没事,只是想到王府赏梅。”
其实他说的是真的,他们也担心卫娴自责,所以就找了借口上门来看望她。
这件事情里,她是无辜受牵连,听说那天替顾珩拦鞭子,差点也被打了,说到底,她也只是替迟兰嫣出头,还让她被他母亲臭骂一顿,实在惭愧。
两人带来了两只圆滚滚的狸花猫,知道她喜欢猫,结果发现她已经有四只雪猫。
六只小猫咪满庭院地跑,像六只大毛团,萧元河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院里到处都是被猫挠出来的印子,卫娴和赵笙笛夫妇在快活地吃锅子,肉香四溢。
萧元河:……
突然感觉他好像是被她排除在外了,他怎么都排不到迟兰嫣前面。
“王爷回来了。”卫娴一边帮迟兰嫣夹肉,一边淡淡望他一眼,都没吩咐上新碗筷。
还是尽圆机灵,赶紧端上一副新的碗筷。
不过,萧元河不太喜欢吃锅子,看了看卫娴,又看了看自己的空碗。
卫娴正与迟兰嫣说着什么,开心得很,没注意,尽圆替他布的菜,另吩咐厨房上一些他喜欢吃的。
今日三人聊得开心,赵笙笛心中的烦闷尽去,迟兰嫣也松了口气,晚膳过后,两人才打道回府,卫娴亲自送他们到大门口。
萧元河默默坐在那里不开口,等她回到正院,他已经不见了,想来他已经回房了,正想去看看他,结果发现他跟秣阳郡主有说有笑地走过长廊。
她顿时有些烦躁。
萧元河远远看到立在拐角的纤细身影,她只穿着一件妃色厚袄裙,腰身用同色腰封勒出明显的腰线,领边白色兔毛围着一张精致小脸蛋。他停住脚步不动,秣阳郡主还在说话,情绪比前几天好了不少。
“元河哥哥,谢谢你陪我祭拜我爹爹。”
萧元河淡淡点了点头,视线是停留在卫娴身上的。两人就隔着长廊对望,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卫娴走远了。
秣阳郡主朝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元河哥哥,你喜欢她什么呀,你看她都不理你。”
“你先回家吧,姨母派了人来接你。”
“依我看,她肯定不喜欢你,你看,她都不吃醋。而你,看到她跟迟兰嫣走得近,就茶饭不思。”秣阳郡主替他打抱不平,“她都没给你烫菜。”
而且,也把她给忘了,吃锅子都没叫上她,生气!
“你快回去吧,你在这里她才不跟我亲近。”萧元河满脸嫌弃。
“走就走!”秣阳郡主气呼呼地抱着自己的手炉,从另一边跑了。
*
夜风寒凉,雪花纷飞,秣阳郡主夜归时,刚进宅门就看到一道修长身影从后院出来,手里撑着她母亲最喜欢的红色油纸伞。
秣阳脚步一顿,转身就沿着另一条回廊跑。
顾珩无奈看着那道粉色身影,跑得比兔子还快。
“公子,快走吧,夫人说您大婚前不能再来公主府了。”
淳安公主虽然是二嫁,但是陛下对妹妹不错,也让礼部筹备着,想要风光大办,只是他们这一对年纪差得有点大,人家是老夫少妻,这对是老妻少夫,京城里一直热议不下,如今公子出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顾珩叹了口气,今天他在这里等到深夜,也就是想跟秣阳郡主谈一谈,他不是要取代她父亲,不管她对他如何,只因为她是殿下的女儿,他就应该对她好些。
他撑着伞,长衫衣摆微湿,长身玉立,背影都透着书卷气,去而复返的秣阳郡主躲在廊柱后面偷偷看他。
只从背影看,他确实很像她父亲,可是,又有些不一样,大约是因为他出身尊贵,比她父亲身体好吧。
其实,前任驸马去世的时候,秣阳郡主年纪还很小,只记得他对自己很好,但是他的长相已经模糊,只记得他将自己举高欢笑的模样。
她爹去世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吧?
秣阳郡主向前倾身,伸长脖子去看走到拐角的身影,冷不妨那人突然回头,两人视线就这么撞到一起,秣阳郡主红着脸扭头就跑。
顾珩想起初见她时的场景,当时在宫宴上,她被她父亲举高,坐到肩头,在阁楼外的庭院里扑蝶,父女两人十分开心,一直在笑,当时他年纪也不大,还十分羡慕,他爹就从来没抱过他。
那时她应该是一岁多吧,圆滚滚的小姑娘,性子还很霸道,没想到她会成为他女儿。
后来当然也听过她的一些事迹,也深知她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
顾珩是爱屋及屋,下定决定好好对待她。
“公子。”
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声音,主仆两人转头,看到淳安长公主身边的小宫女抱着一件厚厚的白狐毛斗篷跑来。
“殿下说下雪天冷,请公子保重身体,别着凉了。”小宫女抿唇而笑,“这是殿下亲手缝的,望公子不要嫌弃针脚粗。”
顾珩心里感动,每年长公主都会为他缝制一件厚斗篷过冬,他早就知道她不擅于女工,连女儿的小衣都是绣娘缝制,却为他学了针线,手指戳出红点。
他怎么可能嫌弃呢。
“替我谢谢殿下。”顾珩接过来,披在身上。
小宫女屈膝一礼,转身飞快跑上回廊,他抬头,看到那里站着一道柔弱倩影朝他望来,视线撞到一起,他忍不住跟着跑过去,上了连廊。
“殿下。”
其实到现在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真的要娶她为妻了。
“跑这么快,伤口裂开怎么办?”淳安长公主微嗔着,伸手替他系好斗篷系带。
“不会的,用了好药。”顾珩微仰着头,任她在自己脖颈下动作。
“风雪路滑,路上小心些,去吧。”
“嗯,殿下也早些安歇。”
远处还躲在廊柱后面的秣阳郡主望着他们,她已经好久没见母亲这么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本就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这一笑让风雪都温暖起来,身上那层厚厚的孤寂也消失不见。
好吧,她暂时原谅顾珩了。
*
腊月十八,下着大雪,卫娴醒后不愿起床,赖在**,闭着眼睛听雪声,身边空****的,自从萧元河搬去西次间睡之后,即便她月事干净了,他也没搬回来,而且这段时日,他总避着她,不知道在做什么。若是往时,他肯定早就粘上来了。
他竟忍得住这么久不碰她,难道是新鲜劲过去了?
卫娴捏着被角咬牙切齿。之前那么热切,现在居然这么冷淡,果然男人就是不能信。
萧元河并不知道自己被卫娴记恨,此刻正在兵部忙着迎接得胜大军的事。
“殿下,礼部拟的流程是我们出城十里相迎,是否提前去十里亭打点,那附近还有几个庄子,正好可以在那里犒赏三军。”
“吃食可备下了?昨日万大人说伙夫没安排好,今日找了?”
“找了,都在路上呢,搬着东西先去了。”
属官躬着身,恭敬回禀。
萧元河坐在桌案后,腿边有盆烧得很旺的炭盆,里面燃着宫里出来的金骨炭,这炭没灰,还有淡淡的宁神香,只有陛下和太后能用,每年,这两位大周最尊贵的人都会把自己的那份送到福王跟前。
这位王爷的身子骨说来也奇怪,一着了凉就会大病一场,道士都放言他活不过弱冠,这眼瞅着他开年就十九,不就这最后一年,宫里紧张得很,这个冬天尤其紧张,还严令他不许骑马,只能乘马车出行。
昨日新来的小吏不懂规矩,让他骑马跑了出去,立刻就被宫里来的春福大总管给带走了。
现在谁不小心伺候着。
萧元河衣服穿得有点多,额边沁了点汗,把外袍脱掉,斜斜披在身上,面前堆着高高的公文,他手里还拿着刻刀,也不知道他在雕刻什么,看着像个轴榖,车轮上用的,已经看他雕了好几日,雕出了一个,现在手上这个也快完工了。
“主子,午膳来啦。”
萧保宁从外面探头,怀里抱着一个漆红食盒。
属官动了动鼻子,咽了咽口水。福王殿下府上的厨子当真是好手,这饭菜做得香味直勾人心。
萧元河轻摆手指,属官躬身告退,萧保宁凑上来,眉开眼笑道:“殿下,这是王妃亲自炖的汤。”
“嗯?她的手艺没以鉴那么好,她添什么乱。”萧元河瞥过去一眼,虽然十分嫌弃,但是吃饭的时候还是首先喝了汤,“淡了,她就是不舍得放盐。”
萧保宁捂笑嘴起来,殿下和王妃每日就饭菜咸淡就能争执上半天,还不是都吃干净了。
“王妃还问您今日几时下值?”
殿下已经很久没宿在王妃屋里,她怕是有些担心他在外面胡来呢,今日还召他去问话,问他殿下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不亲自问呢?
最近事情多,萧元河也忙,还有就是自责他让卫娴不舒服,所以现在不太敢碰她,就怕她又像那天一样,脸色苍白。
月事对女人太过折磨,他不碰她,是不是她就好过很多?
“今晚我要进宫议事,可能不回府。”萧元河只好躲进宫里。
卫娴忙活了半日,亲自看着厨房准备萧元河喜欢吃的菜色,结果他居然没回家,气得她坐在花厅看着满满一桌好菜,还给他备了好酒。
尽圆不高兴对尽方嘀咕道:“王爷也真是的,就这么晾着王妃,到底是几个意思?之前是因为王妃的小日子才让他宿在西次间,现在都干净这么久也不知道自己搬回来,难道还让王妃开口?”
王妃面皮薄,她才不会开口呢。
尽方想了想,跟同伴咬耳朵:“我听说慕容公子最近在兵部历练,常常跟王爷在一块,不会是学坏了吧?”
男人就是喜欢外面的小妖精。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都进来吃饭。”卫娴在里边想了半响,决定不便宜萧元河,她们三人就把这桌菜给吃了。
两人这才收起脸上的愤慨,换上笑脸,“王妃,咱们不给王爷留菜吗?”
“不留,我们吃,让他喝西北风去!”
不回来就不回来,她稀罕嘛!
萧元河本来想在宫里待着,结果被太后一句话赶了回来。
太后说:“你都在外面办差事好几天了,没回去陪媳妇吃顿饭?我也不留你,咸宁宫的饭可没你的份儿。”
他只好灰溜溜回府,看到花厅吃得干净的杯盘,心里那个郁闷没法说。
卫娴也傻眼了,刚吃完人就回来,不是说在宫里吗?
“王爷,奴婢给你备膳去。”尽方机灵,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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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圆反应慢半拍,只好默默收拾桌上的狼籍。
卫娴用湿巾擦了擦手,稳住心神,抬眸瞅他一眼,没说话,萧元河只当她还在生气他这几日没回来,想了想,拖了张椅子坐到她身边。
“闲闲,你辛苦啦,午膳的汤很好喝。”什么先不管,只管夸就对了。
卫娴见他讨好地凑过来,本想气一气他又心软了,却依旧气恼道:“进宫也没留个话,让我白忙活。”
“怎么是白忙,你们吃跟我吃没区别,总归是吃。”
这些天两人还是头一次坐这么近,卫娴眼睫轻颤,心想,今夜他总该搬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