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一下子少了很多人, 不免显得冷清,太后设宴,邀请宫里留下来的人和京城留守的官员赏菊, 赏菊宴设在前苑花园,皇后带领着两位留在宫中的皇子妃忙着筹备, 卫娴本来还担心自己姐姐操劳, 事事抢着干,胡太医倒是希望卫嫦多多走动。
经过几天的精心照顾,卫嫦好了许多,脸也红润了,病也彻底好了,皇后分派任务给她,都能事必亲躬。
“姐姐累不累?”每隔一会儿, 卫娴必然会跑过来打量半天,把她当易碎的瓷器。
卫嫦苦笑:“我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再这样,元河都生我气了, 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你去吧。”
当她不知道她晚上偷偷溜出去跟他花前月下?
有时候她还挺羡慕他们的。
“理他做什么?当然是陪姐姐最重要。”卫娴抱着卫嫦的胳膊,脸贴在她的手臂上。
昨夜, 萧元河带她去过东宫,还说了很多当年东宫发生的事情, 一直讲到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着,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就躺在湫华宫的主殿里。
那家伙还会趁她睡着亲她的眉毛!
她醒来还隐约有点印像,记得他好像说了很多话, 只不过她困得一句都没听进去。
“走吧,再拉着你, 我还担心他生气呢,他对你生气过吗?”卫嫦凑近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羞得她满脸通红。
卫嫦鼓起勇气红着脸传授她制服夫君的神秘办法,“去吧,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宫里照顾我,害得你们半夜溜出去,也够辛苦的。”
姐妹俩正说着话,突然宫门外传来秣阳郡主的声音,卫嫦推了推卫娴,将她推到萧元河面前,“阿娴还你了,我去看看秣阳。”
说完打开宫门,与秣阳郡主站在宫门外闲聊几句之后,两人一起走了。
“王妃,我们走吧。”萧元河眉开眼笑,心情极好的样子,还有点憨憨的,像一只甩着尾巴的大狗。
卫娴左右看了看,发现他身边没有跟着夏福,估计是把人支开,带她去玩,“我们去哪里?”
皇宫都走遍了,从他出生的殿阁到到他母亲住过的宫殿,他们都一一走遍,他说起他出生当日,正是陛下登基当天,圣安长公主陪着太后紧张地等待尘埃落定,他迫不及待提前几天出生,还提到他十岁那年,突然被封了王爵,他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会是未来的武威王,结果,获封的这个福字显得特别纨绔不够威武。
他的过往除了先太子薨逝那一年色彩黯淡,其余时候可算是精彩纷呈,像秋高气爽的枫林,色彩斑斓,很多人会被这样灿烂的景像吸引,跟随在他身后。
“给你看一样宝物。”他拉着她的手腕避开来来往往的宫人,往德仁殿走去。
卫娴心怦怦直跳,他不会带她去看那张权力像征的宝座吧?
这也太乱来了,万一被人看见,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陛下真的对他这么纵容?
“嘘。”他竖起一指抵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仁德殿中侍候的宫人刚刚清扫完殿内,转身就看到他,吓了一跳,赶紧跪地行礼。
“你们退下吧。”他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
“是。”宫人们恭恭敬敬退下。
他拉着她的手飞快跑到御案后面。
“你干什么?”卫娴紧张得心都冒到嗓子眼,声音都压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拉开最下面那个抽屉,里面有个宝印盒,她猜测里面肯定是玉玺,果然,他取出来,打开给她看。
“陛下回来肯定治你的罪,竟敢来偷看玉玺。”她将盒子盖上,赶紧放回原位。
萧元河嗤笑:“人人都为这个东西争得头破血流,舅舅说过,它只是一块质地好一点的玉石罢了,我看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你带我到这来做什么?”卫娴盯着他的眼睛。
“卫六,别那么严肃嘛,给你看看舅舅的心爱之物。”萧元河把玉玺放回原位,从抽屉最里面掏出一个宝盒。
打开看是几个换下来的乳牙还有一叠小像,每一个皇子皇女的小像都在里面,萧元河的也在其中。
“我小时候没有留下太多画像,只有舅舅这里留了一张,给你看看我小时候的样子。”
“谁要看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卫娴被他的胆大妄为吓了一跳。
“看看嘛看看,你可以照着画一张给我补过生辰。”他生辰早就过了,可是今年是他们成婚第一年,特别有意义。
卫娴不想画,被他缠得没办法,最后只好答应他。
“要不要先把它带回去,等你画完再送过来?”
“不用。”卫娴学画人像,已经掌握精髓,并不需要时时盯着看才能画,只需要把特点记住就行。
她仔细看着那张泛黄的纸张,画上的小孩大约三四岁,长得粉雕玉琢,像个小仙童,但也十分调皮,双手抱着个盒子,正是刚才见过的装玉玺的木匣子。
陛下对他真是十分宠爱,其他小孩子的小像并没有抱着东西,唯独他抱着玉玺盒子。
“陛下似乎对你格外偏爱。”她点评了一句。
萧元河笑道:“因为我是他的福星,他登基那天我出世,听太后说,当时前殿正是箭拔弩张,气氛紧张的时候,我娘生我却特别顺利,我哭声也大,直传到德仁殿,反对舅舅登基的人都被我的哭声吓一跳,等回过神来,舅舅已经登基为帝了。”
虽然他现在说得轻松,但是可想而知,当时的刀光剑影,一不小时就小命难保。
先帝的几个皇子争位争得激烈,世家支持的皇子各不相同,谁也没想到最后是替人做嫁衣,陛下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两人的关系不一般,陛下将自己所有的父爱给了萧元河,对自己的亲儿子却十分严历。
但是,帝王家真的有真情在吗?卫娴不是很确定,但是说多了会有离间之嫌她只能闭口不提这些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愿意相信舅舅,他不是一个被权力蒙蔽的人。我也愿意相信你。”
卫娴凑近他,看进他眼中,他眼里只剩下坚定,坚定未来的日子一定是比现在好,坚信皇帝不会因为权力而对他有任何损伤。
是不是因为他这份赤诚的信任才让陛下对他另眼相看?
“好吧,既然你相信我,我就补送你生辰礼。”
只是一幅画,她还给得起。
“那我们快走。”萧元河把自己的小像塞进宝盒中,手指下意识摸到最底下那张,那是先太子的小像,不过,这次他没拿出来看。
回到湫华宫,趁着记忆还清晰,卫娴赶紧拿笔准备作画,萧元河握着墨锭,一副要替她磨墨的样子。
有福王侍候笔墨,福王妃当然不会介意。
“怎么怀里抱着的东西不是盒子?”等亲眼看到她画完,萧元河总算看出不一样来。
画上的自己抱着一条大锦鲤。
“你要不要?不要我撕掉了,机会用掉可就没了。”卫娴抿唇。她就是故意的,既然是福星,就当个年画娃娃吧。
“当然要,还要拿去裱起来,挂墙上,天天看。”萧元河笑着把画卷起来。
许久没画画,一时手痒,卫娴又取了一张纸,画了张自己三四岁时的样子。
“这是你吗?”萧元河探头过来看。
卫娴反驳:“这是年画。”
“这分明就是你啊,真臭美,还把自己比成神仙童子了。”萧元河用力一抽,将画取走,“我一起送去装裱。”
说完一溜烟跑了,下定决心不还回去。
*
掌灯时分,宫里渐渐热闹起来,官员女眷也到了。
迟兰嫣紧跟在赵笙笛身后,紧张得很,没敢东张西望,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走。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好朋友,又有些开心。
她第一次进宫,总担心自己表现不好,给赵笙笛惹来麻烦。
“夫人,不用紧张,这次的宫宴人不多,你可以跟其他夫人聊聊家常。”
“我要去找阿娴和蔓蔓。”
“行,我会等你的,想聊多久就聊多久。”
这次赏菊宴,皇后吸取中秋宴的教训,分男宾女宾,萧元河也没在卫娴身边,托了相熟的宫女照顾着。
他旁边坐着忐忑不安的谢梧。
“你的腿怎么动来动去的?”他举杯与谢梧碰了碰。
谢梧频频望向河对面:“不知道有没有人提醒蔓蔓不要吃冷盘里的东西。”
萧元河望了眼桌案上的八冷八热十六个菜陷入沉思。
宴席上卫娴喜欢的菜式不多,也就两三样,不过她向来随意而安,别人端上来什么她就吃什么。
太后坐主位,皇后在其左下首,大家依序而坐,她对面是位太妃。
上了一轮热菜之后,太后扫了大家一眼,微笑道:“都动筷,今日这菜花了心思,皇后辛苦了。”
皇后起身行了一礼:“不辛苦,都是母后心思巧妙,儿媳只是从旁打下手。”
她举杯:“祝母后吉祥安康。”
众人也跟着起身,举杯遥祝,“祝太后吉祥安康!”
重阳节本就是敬老的节日,宴席又是为太后安排,自然是以她为主,她满意,皇后也松了口气。
太后抬手轻压,满面笑容,道:“坐,今日与大家同乐,都无须拘谨,尽品美食美酒。”
宴席气氛也轻松起来,大家都挑着轻松的话说着,张紫娆每次想说话,都被三皇子妃将话题带偏,竟是一句话都没说上,卫娴不由得对三皇子妃刮目相看。
皇帝给皇子们挑选的皇子妃出身各有不同,有世家贵女,也有武将之后,还有普通的官宦人家,三皇子妃的家世不算显赫,她父亲是寒门文官都察御史,她继承了父亲的口才,总能把人说得心服口服。
三皇子去了行宫,她却没跟去,皇后对她十分看重,甚至超过卫嫦。
卫娴不由得多看了她们几眼。她姐姐为人单纯,在宫宴上安安静静,没说什么话,一直谨小慎微,不争不抢,不引人注意。
她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皇宫里,有时候存在本身就是不幸的根由,不管是谨慎小心还是肆意张扬,作为唯一嫡皇子的皇子妃,她如果弱了,就成为其他人攻击六皇子的把柄。
不过,性格使然,要改变也非一朝一夕的事。
宫宴上,凡是入口的东西都由宫女品尝过,再端上来,然而,即便如此,宴度过半,钟侧妃还是出了事,她开始腹痛,卫娴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卫嫦。
混乱中,她立刻跑到她身边,守着她。
太医很快就来了,情况也危急,谢湛匆匆赶来,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虽说是庶子,但也算是长孙,意义重大,绝不能有失。混乱之中,他还算镇定,冷静安排太医,吩咐宫人将钟侧妃抬回玉枢宫,甚至还能彬彬有礼地面对太后的问询。
出了这样的事情,宴席虽然继续,却也不如刚才轻松了。
卫娴现在几乎不想再参加任何宫宴,总觉得一到宫宴就出事。
“没事的。”卫嫦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太医也说只是一时动了胎气,好好养着就是了。”
她知道卫娴小时候因为姨娘摔倒动胎气去世而心生恐惧,当时就哭闹着不让娘再生孩子,现在对她如此紧张,也有这个原因在。
“姐姐,你一定要小心些。”卫娴心里虽然还是不安,但是很快就把不安压下,没在卫嫦面前显露。
卫嫦点了点她的额头:“知道,你就放心吧。”
萧元河也趁机过来,看到两人没事,也松了口气,来了之后,他就赖在太后身边不走了。
“瞧你,当自己三岁孩子呢?”太后将他搂进怀里,“看吧,大家都在笑话你,一个大男人混进女眷堆里算什么事?”
不过,太后就高兴看到他,看到他耍无赖非要粘着自己,心情也好了不少。
“我不管,我就要陪着老祖宗,谁敢说话谁就是不孝子!”
萧元河把孝道搬出来,谁还敢说他什么,没的招他记仇。
本想趁机对付卫嫦,结果因为他在这里,张紫娆这才悻悻然收手。
过了好一会儿,宫宴才恢复轻松气氛,主要是萧元河嘴巴甜,逗得太后哈哈大笑。
直到宴散,都是风平浪静,没再出现什么意外。
四个宫女在前面提灯引路,灯光照亮着前面的路,在不远的回廊边,站着两道人影。
“嫣儿?”卫娴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好友也进宫了。
迟兰嫣与赵笙笛上前行礼,卫娴拦着好友到一旁说话,“怪我,只顾着紧张姐姐,意没顾上与你说几句话。”
“知道了,你眼里只有姐姐。”迟兰嫣瞪了她一眼,“我也没有不高兴,嫦姐姐有孕,你自是要陪她的。不过,你是不是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你也要注意保重自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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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好朋友才会关注自己的现状,卫娴一阵暖心,“我会的,就是夜里有些睡不好。”
“我记得你有认榻的毛病,如今天在宫中陪侍,怕是难熬。”迟兰嫣凑近她耳朵悄悄说,“让王爷好好陪你入睡。”
卫娴顿时脸颊飞红,怎么她出嫁之后就她们开始找她说房中事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迟兰嫣挤眉弄眼:“你也成了亲,我可以跟你说的事儿又多起来。”
“谁要跟你多说事儿!”卫娴啐道。
两人在路边嘀嘀咕咕。
萧元河与赵笙笛同时往那边看,趁着机会提出自己的问题,“赵大人知道如何解开一个人的心结吗?”
“谁的心结?”赵笙笛明知故问。
萧元河将他拉得更远些,凑在他耳边一阵嘀咕。
赵笙笛悠然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可没办法。”
“既然王妃那么喜欢赵夫人做伴,等我回到王府,需时常下帖子邀请设宴夫人过来陪王妃开解心情。”萧元河威胁道。
“王爷无耻了不是?”赵笙笛被他这种强悍作风郁闷到,反唇相欺,“不如王爷先把自己的高大形像立一立,任哪家姑娘都不可能对你放心啊。”
“是这样吗?”卫娴是觉得他靠不住?觉得他不够英雄大丈夫?他是不是要做些正事,挣个军功?
萧元河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往的肆意张扬荒唐胡闹成了阻挡他赢得卫娴芳心的阻碍。
赵笙笛发现他居然听不出自己的弦外之音,欺讽之意,心里窃笑,开始乱出主意,“对,就是这样,你不是去了兵部吗?好好办差,做事靠谱,人人夸,她当然就觉得你值得依靠。”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诓我。”萧元河警惕心还在。
赵笙笛藏起狐狸尾巴,端出做正事的态度,“你一直住在宫里,怕是消息不及时,我刚看过兵部邸报,河西粮道附近有山匪行动踪迹。”
“当真?”事涉军粮,萧元河也不敢大意,顿时把感情问题先放一边,“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军粮都敢觊觎!”
“这山匪是真是假不知道,六殿下当了钦差大臣去了豫州,你说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关联。”
“这事我会查。”
“那臣就等着王爷去查了。”赵笙笛躬身行礼,“王爷事忙,王妃还是留在宫中陪侍好些。”
虽然知道他不会拿正事来开玩笑,萧元河还是对他咬牙切齿,“赵大人,要是让我查出来你动摇军心,你知道,你夫人与王妃是好友,你这么戏弄本王,你说,尊夫人会不会与你心生隔阂?”
被狠狠威胁的赵侍郎望了望远处亲昵凑在一起的两人,想了想,道:“看来王爷是来真的了,王爷尽管去查。”
两人说完话,返身走回去,卫娴已经神色如常了,倒是迟兰嫣面红耳赤,萧元河一看就知道卫娴吃不了亏,迟兰嫣在她面前怕是只有听话的份。他转头看了赵笙笛一眼,视线对上,两人心照不宣。
等回到湫华宫,卫娴终于好奇问道:“你和赵大人在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些兵部公务,陛下行宫狩猎,带走大半朝臣,留下的几个也忙得恨不能三头六臂,赵大人是来求助的。”
反手就黑赵侍郎无能。
“是哦,你也要忙碌起来了,等过几天我也出宫去陪陪娘。”
武威王今日与陛下一同离京,长公主一个人在府里难免寂寞,她要回去陪陪长公主,还有,她在宫中住了几天,福王府怕是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呢。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外间的圈椅上坐下,宫女捧上热茶。
萧元河坐在另一张圈椅上,沉吟片刻,“灵瑜宫里的宫女都是太后身边的人,出不了什么事,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刚才跟太后求了一块腰牌,你可以随时进宫探望。”
自由出入的腰牌十分难得,要不是卫嫦有喜,又是萧元河亲自去求,太后也不会给出这样一块腰牌。
他将赤金腰牌递过去,卫娴心里一暖,伸手接过来,“谢谢你。”
她当然知道这腰牌多难得,只有几个得宠的皇子和萧元河有这样的腰牌,现在居然能给她一张,必然是看在萧元河的面子上才给她。@无限好文,尽在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他很认真地望进她眼里,“今晚你害怕吗?钟侧妃腹痛的时候。”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害怕看到有孕之人动胎气。
外间烛影摇曳,卫娴见到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事事替自己考虑,真的很难对此无动于衷,以至于恐惧感也淡化了不少。她摇了摇头,“刚才有些害怕,现在不怕了。”
“那就好,我先回房去了。”他起身。
小宫女有些茫然地望着两人,王爷王妃这是什么情况?明明没有互相生气,为什么要分房睡?
不过,她牢记吩咐,不问不听不看,假装自己是块木头,不过,有时候又忍不住想,王爷是不是有什么隐疾,王妃这么美,竟然只是握握小手,凑近说话这种程度的亲昵。
“王爷事忙,早些安歇。”卫娴端出贤惠妻子模样,将他送到门外。
*
宫里有宫宴,张家也有家宴,只不过少了三个人,宴上冷冷清清不如往年热闹,张国公沉着脸,谁也不敢这个时候触他霉头,一大家子人战战兢兢。
临近散宴,随从在张国公耳边低声耳语几句之后,他沉着的脸终于露出个淡而自得的笑容,招呼幕僚们去书房议事。
张蓝和这阵子生不如死,真正被打到屁股开花,差不一个月都没能下床,正在跟自己母亲寻死觅活。
“怎么不打死我算了?留我现在这样半残废,我还怎么见人?”
这大半个月以来,生活不能自理,什么尊严面子都丢了个干净。
丫鬟小厮都觉得大快人心,在服侍的时候故意粗手粗脚的,即便打骂,也阻止不了他们使坏。
“你就忍忍吧。”张夫人用帕子按着眼角。
她的三个孩子一个嫁进深宫,一个被打得半死,还有一个被迫成亲,这大半个月以来,实着是熬得她头发都白了不少。
“忍什么忍,死老头,就知道打我,看看大哥,他做了什么事?眼睁睁看着咱们家被夺权不说,还天天往外跑,也就祖父什么都不知道,大哥心里的人是谁。”
“你胡说什么?鞭子没挨够?”张夫人简直后悔生了这么个蠢材。
“我就说我就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房里都有那人的画呢,不信母亲就自己去瞧瞧!就在斗柜最下面那层。”
张夫人虽然是相信大儿子的,但是如今家里,因他的婚事闹成这样,不得不防。
张绯玉是张家的嫡长孙,地位尊贵,住的院子也大,回廊环绕,却十分冷清,只因为他不愿意让人进入他的院子。宽敞的卧房里面没什么华贵物件,多是书册卷轴,只有靠窗摆着一张价值千金的名琴。
张夫人进来后,直奔那张立在墙边的斗柜,蹲在柜边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几个白玉镇纸,还有一些不起眼的旧物压在上面。她将这些东西小心取出,在最底下发现一本册子,宣纸装帧成册,里面画着同一个女子。
她失神跌坐在地,缓了一会儿,她哆嗦着手将东西归回原位,将册子带走烧掉。
皇帝狩猎的队伍还没到行宫在半路上驻扎,张绯玉看着随从们扎好营帐,扶着谨玉公主入内,替她细心安排好一切。
一路上,谨玉公主心神不宁,他做的这些倒是没看到。
“公主早些安歇,明日还要早起。”张绯玉并不久留,很快就退出营帐。
月色下,山谷里一片营帐,他要穿越过去,回到自己的营帐里,正走着的时候,被一人拉到旁边。
“八殿下。”他吓了一跳,猛然回头,这才认出是谢沐。
“四皇兄让我将这个交给你。”谢沐手上捧着一个扁而薄的紫檀木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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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物?”张绯玉并没有接,脸上依旧是淡然的笑容。
谢沐笑了笑,“我没打开看过,不过,张大人一向与皇兄熟悉,他给的东西,想必也只有张大人才能看得懂。”
说着,将盒子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走了。
回到营帐,张绯玉打开盒子,居然是一张精致的绣帕,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卫国公的营帐里,灯火未熄,案头还有很多未看的公文,刚看完一本,正要抓下一本,春福满脸带笑的掀开帘门走进来,“国公爷,陛下有请。”
皇帝深夜召见,能有什么好事,他苦着脸起身,随着御前大太监走出营帐,前往山谷里最大的帐篷。
“明诗,你来看看这个。”景和帝甲衣未脱,似乎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卫国公进来后,他匆匆道。
卫国公快步走过去,一眼扫过营账,帐内没人,但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应该是有人受了重伤。
案头的消息也让他大吃一惊:“颜昌居然要反?”
“澈儿现在下落不明,青芜拼死将消息送来,朕必须亲自去一趟。”
虽说送儿子出去历练,但是儿子一出事,景和帝比谁都急。
“可是陛下,你现在一去,万一这边出事怎么办?”
“所以,你得替我瞒着。”
景和帝一边取下刀架上的长刀,一边匆匆吩咐。
“可是,你的安危怎么办?随行的人你不能带走,要不然就露谄了。”卫国公不同意他如此冒险。
“朕微服私访,最多半月便回。”
“豫州距此地可有几百里,还要找人,半个月只怕不够。而且还要面对叛军,风险太大。”说什么都不能让皇帝冒险,“我去便是,陛下下旨让我回宫,我悄悄转南绕路过去,卫家在豫州还有些人。”
卫家祖籍之地就是豫州,怎么看都是他去更方便,“陛下给我一道密旨,我一定带六殿下回来。豫州若反,河西粮道怕是有危险,请陛下早些调兵支援。万一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
不得不考虑张家狗急跳墙,直接逼宫,到时候两头有失,那可就彻底陷入被动。
景和帝也是关心则乱,经他这么一说,迅速冷静下来,在营门前站定,沉默不语。
卫国公静静等待他做决定。
“你若去,户部的事交给谁?”许久,景和帝终于开口。
“那就请陛下代劳了。”卫国公圆脸上带着笑意。
景和帝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此行危险,请一定活着回来,必要时可以放弃寻人。”
说完,迅速走到案前,飞快写下两道圣旨。
“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寻到六殿下。”卫国公接下圣旨,转身就走。
因为是皇帝派他连夜回京办事,所以派了百人小队护送他离去。
谢沐站在营帐外看着离去的队伍陷入沉思,嗅出几分不寻常,连夜放飞信鸽,给宫中送信,只不过,鸽子没飞出营地就被人射落。
卫国公一路疾行,跟随在他身边的都是暗卫,功夫极高,他派十人返回京城,其中一人扮成他的模样出现在京中,以准备冬粮为由,又匆匆出京前往粮仓备粮。
他带着九十人一路从南边绕了一圈,抄了一条近道往西边去。
此时的河西,气氛紧张,回京必经之路全部被人拦截,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崔简急得团团转。谢澈倒是冷静很多,挽了衣袖也下田收麦,兵将们以为他一个皇室贵胄,下地干活是添乱,谁知道他农活也干得像模像样,终于收起轻视的心思,听候吩咐。
远处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扬起一阵尘烟,马上的将士还没等马站稳就飞身跃下马背。
“如何了?”崔简一个箭步直接从田里窜上去。
“豫州军中了何公子的埋伏,损失惨重,已经退出粮道范围!”
“好!”他精神一振,“咱们加紧收粮,务必不能让残兵败将前来抢收!”
原本在麦田边休息的人听了也是士气高涨,纷纷下地。
何御舟一战成名,被军中将士传成英雄,目前继续留在粮道,后方放心收麦,谢澈带着几个小兵前去与他汇合,查看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两人躲在山林中眺望粮道。
“若是能将豫州军的将士保住就好了,都是同胞兄弟,如今却战场上见。颜昌这是为何要背着千古骂名做叛臣?”谢澈对颜昌了解不多,想破头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化这么大,明明十多年前还拼死救驾。
“殿下不如去问问他。”何御舟指着远处山上的营帐,“我们冒充豫州兵混进去打探打探。”
“不可!”陪着谢澈来的一个小副将大吃一惊,死命拦住。
笑话,要是真让六皇子深入敌营,他就别想活着回去见父母了。
*
重阳节过后,天气渐渐变凉,晚上夜风刮过,还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卫娴也不爱在廊下躺了,躺在屋里又觉得闷,没有尽圆尽方陪伴,宫里的宫女都是锯嘴的葫芦,话都不多说半句,每天逗留在灵瑜宫的时间越来越长。
晚上回湫华宫,远远看到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匆匆走过,吓了一大跳。
“你真的没看到刚才有人走过去?”她不死心地问小宫女。
“回王妃的话,奴婢没看见。”小宫女说话细声细气,声音稳定,情绪没有起伏,确实不像看到什么的样子。萧元河今天出宫办事还没回来,也没人给她说宫里有什么怪人。直到躺在**,她还在想那人到底是谁呢?
她只看见一张侧脸,肯定是个女人,口脂涂得很漂亮,虽然披着斗篷,但是走路的动作有点熟悉。
肯定是她见过的人,不过,在宫里,她见过太多人,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但是越不想打听,就越想知道,想来想去就睡不着,听到窗下有轻而熟悉的脚步声,她起身打开窗,果然,萧元河刚回来,形色匆匆。
“吵醒你了?”正要拐弯往偏殿去的萧元河停住脚步。
卫娴摇头:“本来就没睡着。”
她披着外袍走出去,发现他一身湿透,仰头望了望天,“下雨了吗?”
“没有。”萧元河遮遮掩掩,还想悄悄溜走。
宫女们听到响动,赶紧出来听吩咐,忙碌着替他备水。卫娴跟在他身后进了偏殿,“这么狼狈,掉湖里了?”
说着取过干帕子要替他擦头发。
萧元河愣了一瞬,今夜的场景就像梦中那样,他晚归,有人燃着灯等他,会跟在他身后关心他,还会替他备好饭食热水。
会精心顾照他。
“着凉了?”卫娴看他呆呆站地那里,于是朝他走过去,伸手用手背碰了下他的额头,“不烫啊,赶紧把湿衣服换了。”
她一边踮脚替他擦头发,一边催促。
萧元河全程任由他摆布,直到被推进净室才如梦初醒。
果然,示弱是有用的。
这招是谢梧教他的,在怀疑赵笙笛的方法子不管用的时候,他也问了谢梧,结果,十一皇子的说法跟赵大人的完全不一样,一个说要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显示强大的实力,一个说展现弱点,目前看来,示弱更有效些。
卫娴在外面吩咐宫女煮姜汤驱寒,想到姐姐说过萧元河淋雨特别容易染上风寒,长公主也提过,说他淋不得雨,平时跟在他身边的人都会备着雨具,最近他身边好像没人跟着,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萧以镜他们了,难道都被他派出去干活了吗?
重阳节之后,他就变得很忙,白天几乎看不到他的人影,但是无论多晚回来,他都会悄悄走到她的窗下,站一会儿,确定她在屋里才走开。
她听他的脚步声都听熟悉了,夜里听到声音才能睡安稳。
萧元河在净室磨磨蹭蹭,好久才出去,闻到一股浓浓的姜烫味儿,以前他不喜欢喝,宫女们还在想怎么劝,就看到福王殿下豪爽地捧起汤碗就喝,还一口气喝光。
“快过来,我替你擦头发。”卫娴催促。她还留在偏殿,并没有离开。
萧元河歪到罗汉**,乖乖伸着脖子,“你怎么这么晚没睡?”
“今天回来晚了。”卫娴一边用干帕子轻轻擦他的头发,一边回答。
手上的头发又长又顺,漆黑漂亮,他尚未及冠,平时总是束成高马尾,少年气十足,看着比实际年纪显小,也不知道他去兵部之后,那些人服不服他。
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映在纸窗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萧元河单手支颌,黑色里衣丝滑,半截腕骨露在外面,看着白皙斯文,谁能想到他的功夫比暗卫还厉害呢。
“卫六,你天天这样多好。”他突然感慨。
卫娴把帕子扔给他:“别想太多,长公主说你淋不得雨罢了,今天又没下雨,也一身湿透……”
萧元河微微倾身,凑近她,在她面前摊开手掌,掌心有两颗圆润的珍珠,“今天回城经过一条河,里面居然有个大蚌。”
“信你才有鬼,京城外哪条河有大蚌啊。”卫娴才不信他的胡说八道。
“是真的,你还记得吗?五月时你还跟我去码头取过送给十一的珊瑚树。就是那里,那附近听说有人养着大蚌。”
“你就穿着这一身湿衣衫从城外回来?”
“嗯嗯。”萧元河点头,“感动吧,卫六,我对你这么好……”
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个大喷嚏,形像全无。
卫娴赶紧把他塞到被子里,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个脑袋,一叠声吩咐赶紧去找太医来。
“冷不冷?”她焦急着贴了贴他的额头。
他的额头居然真的开始发烫,脸颊也是一片潮红,还假装没事似的望着她,嘴硬地回答,“不冷,我一点都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