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晃动, 亮如白昼,殿外长廓和殿前小花园都站满了金吾卫和掖庭的行刑手,箭拔弩张。
卫娴伸长脖子望了一眼, 就拽着萧元河走了。
“哎哎哎,看看啊, 别走。”他不敢用力甩手, 只能大声嚷嚷。
围观的人群发现了他们,纷纷侧目,卫娴不得不停下,省得这人又叫得所有人都听到。
“你想做什么?想去判案还是想去讨嫌,那里有宋贵妃和张贤妃,哪有你说话的余地。”卫娴气恼瞪他,“回宫老实呆着。”
萧元河一把抱住她耍起无赖:“王妃, 别那么无趣嘛。”
谁都知道他最怕别人讲大道理,他一点也不想卫娴变成那种老气横秋的老学究。
“笨蛋,你不会挑个能悄悄偷看的地方吗?”卫娴红着脸挣扎,挣脱出去, 用帕子掩嘴气喘吁吁。
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人,怎么就这么想不通,这种事, 要是让两位后妃回过头来,今晚看热的人都会被她料理, 而且看样子,张家和宋家必然捆绑在一起,力量大增, 接下来朝局肯定动**,这时候冒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阿娴聪明。”萧元河惊喜地看着她。
他的王妃是关心他的, 这个认知让心情雀跃且更听话。
他第一次叫她阿娴,她有些不习惯,扭过头去不理他,耳尖绯红,帕子捏得死紧。
“行,听你的,我们就悄悄偷看。”他兴冲冲拉着她的手腕拐弯走另一边。
卫娴按住他:“等等,刚才有人看到我们了,先回去,等会儿再悄悄来。”
“那岂不是看不到最热闹的部分?我跟你说,这种事得趁早瞧,后面就没啥可看的。”
他总是下意识反驳卫娴,不过卫娴不听他的,不由分说反手往咸宁宫拽他,边走边大声嚷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就往前凑,还不去想想办法帮忙?”
一边高声说话让所有人知道他们走了,一边捏着萧元河的手腕,压低声音,“进了咸宁宫再绕别的门出去,抄进路过去,少不了你的热闹。”
“这法子好。”萧元河也压低声音。
这种悄悄干坏事的感觉更有趣,他双眼亮得出奇,看着前面拽着自己手腕的娇弱身影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也就对那块玉佩就越介意。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心里像是有只小猫挠爪子。@无限好文,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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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对自己啰嗦一大堆的结盟章程表示后悔。
章程里有一条不得打探对方喜好,这不是为自己挖坑吗,现在她对他一无所知,他也一样对她不了解。
中秋佳节,到处都是明亮的宫灯,月光也好,两人进了咸宁宫,萧元河立刻拉着她沿湖飞奔。
“等一下。”
卫娴今日脚上穿的是秀气的软底珍珠鞋,鞋底薄,她皮肤又细嫩,一跑起来,湖边的小碎石就磕得她脚疼。
这回萧元河总算细心对地方了,将她背起来,一边跑一边说:“好重,卫六,你要少吃点。”
其实不重,就是今天背她背多有些怨念。
“重死你,别去了,我回府了。”小时候有人说卫娴胖,她就特别介意别人说她重。
其实她也不胖,只是时下以瘦弱纤细为美,她这样长得刚好的就显得不那么得人心,但是她的脸很美,所以补足了这个被人垢病的缺点。
不过现在被萧元河提起来,她像只炸毛的猫,一点就炸,用手搂着他的脖子,卡得他不能呼吸。
“卫、卫六,我透不过气来了,赶紧放了。”
他猛烈咳嗽,吓得卫娴以为自己下手没轻重,谁知他一招得逞,立刻得意起来,“你可别再掐我了,要是掐坏了就没人会背你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章程上是不是有一条不许你靠近我一臂距离?”
其实婚后就没遵守过这条。
卫娴也知道他为什么提这个,不想背她了呗。于是她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稀罕么,我自己走。”
两人从一条略暗的幽静回廊悄悄往前。
*
宫外,万人空巷,大家都涌去朝天街门楼去捡帝后撒下的团圆钱。
铜板从门楼上撒下,响声悦耳,这样的太平盛世是老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好日子过了十八年,每年都有余粮,日子也平顺,人也有了盼头,谁不夸当今天子仁政。
大周朝最受百姓爱戴的皇帝就是如今站在门楼上的景和帝。
他在位十八年,励精图治,把大周从频临亡国的困境中带上一条显现中兴的道路上来。
老百姓们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门楼上的皇帝皇后也笑容满面,身后的文武百官心生感慨,这中兴盛景难得。
朝天街门楼是一座宽敞的高台,是开朝之初高祖所设计建造,节庆时帝后同登台,受万民仰视。身后文武百官随行,场面热烈,人山人海,盛世景像尽展眼前。
景和帝望着远处,心中快慰,他毕生所愿就是国富民强,再现万邦来朝。
突然,总管太监春福悄悄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他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如常神色,转头扫过身后三公,然后笑着抬手指向远处的高塔。
“众位爱卿,今日朕欲登塔赏月,想与诸卿比比体力。”
“陛下折煞老臣,臣年老体迈,陛下正值盛年,如何比得过?”张太师也接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心知皇帝想把烂摊子留给自己的女儿。
如今宫里事还没传出宫外,皇帝这是要拿宋家开刀了,如此一来,还不如促成此事。
卫国公也接到消息,抬头飞速望了望景和帝刚想开口,武威王与长公主也在城楼之上,朝他摇了摇头。
他们都看不明白陛下准备要做什么,看着是要阻止这事传到宫外,却让张太师出头。
朝堂再怎么波云诡谲,面上还是君臣和乐,景和帝哈哈大笑,率先步下高台,“太师此言差诶,您老当益壮,前阵子才新添一麟儿,朕尚未见过,不知是否取了名字?”
“小名昭昭,大名尚未取。”
张太师六十有五,去年新纳的一房小妾,今年六月时生下老来子,举朝震惊,有拥趸批马言之有高祖当年风范,实为大福之人。
他也十分得意,满月宴开了一个月的流水席,在福王大婚之前,京城里的谈资就是镇国公府这个小公子的满月宴。
提起这个,张太师自然心情极好,瞥了皇帝一眼,笑容自得。皇帝如今孙辈仅一人,而他儿孙满堂,即便想算计他一个孙女,他还有很多孙女。
面上一团和乐,君臣又同去登塔。
塔名文昌,共有十三层,也是开朝之初高祖所建,自此开文运,重文轻武,天下读书人渐多,寒门学子随处可见,寒门官员充斥朝堂,世家渐渐走下坡路。
今天皇帝要与太师登塔,意义非凡,两人各选一名文采斐然的文官跟随,景和帝选了卫国公,张太师选了宋宣候,四人在塔下仰望,张太师欣然抚须。
“无数进京赶考的学子第一件事情就是登楼。”他转头看卫国公,“明诗家里是不是有一女嫁与状元郎。”
“正是,老太师记性好。”卫国公笑着点头应是。
四人迈步进塔,前面有两名金吾卫提灯开道。
木制塔楼收拾得十分干净,以前景和帝也会突然心血**登塔,所以京兆府会定时派人养护塔楼。
他们边走边聊,很快登上二层。
“从塔顶可远望皇宫,常有人上折子说这样子不妥,朕却觉得,当年高祖的用意就是百姓督视皇帝,虽子不言父之过,先帝确有做得不好。”
特别不好的就是胆小怕事,致使世家坐大,把控不住,最后皇权旁落,帝位争夺又折损兵将,致使北方铁蹄踏马南下,差点灭国。
若不是武威王临危受命镇住西北,现在可没这盛世繁华。
武威王当时还只是弱冠少年将军,而景和帝也只是不受宠的皇子,因为没有母族帮衬,举步维艰,妻族也没什么实力,谁也想不到最后登上帝位的是他。
所以,现在朝中,真正有从龙之功的人是卫国公和武威王,一文一武,让世家踢到块铁板。
越往上走,张太师越是心惊,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这皇帝已经如此强大,他对他的所有算计,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旦有这样的认知,张太师言语间也谨慎很多,现在平和的局势是因为皇帝不想用强硬手段削弱世家,而非不能。
景和九年血流成河的景像还历历在目,皇帝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他经历过无数生死才登上皇位,不像先帝那么懦弱无能,他有铁血的手腕,也有宽仁的胸襟。
宋宣候也收到宫里的消息,惶恐不安,谨慎小心地走在最后面,今夜可是决定宋家生死存亡的一夜,皇帝也决不会憋着那口气太久。
四殿下实在是把宋家放在火上烤啊。
他实在不应该挑战皇权,给家族招来灭族之祸。
晃动的灯影让宋宣候如惊弓之鸟,再也生不出半点谋逆的心思。
*
皇宫,咸宁宫侧门。
卫娴与萧元河像两只灵活的小猫,躲在树木的暗影里,悄悄往前绕过殿前的灯火,摸黑跑到殿后,悄悄翻过后窗,混进殿里。
床帐凌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卫娴嫌弃捂鼻,悄悄探头,看见地面衣衫散乱,张紫娆裹着被子低声抽泣,谢湛身着白色里衣跪在殿门边,殿外廊下,有两道人影,高的那道钗环摇晃,正是宋贵妃,另一个也很美,看着不到四十,模样十分憔悴,身体很不好的样子,穿着一身空**的白衣,人很瘦,捏着帕子捂着嘴角,不时咳嗽一声。
虽然是这样一副瘦弱的样子,宋贵妃却对她十分忌惮。
“今日这么多人在此,贤妃娘娘也想掩人耳目?”
她声音陡然拔高,数双眼睛朝她望来,就连跪着的谢湛也猛地抬头。
而她对面的张贤妃却朝殿内望来,吓得卫娴以为她看见了自己,连忙往后退,躲进帷幔里,谁知一个不小心,直接躺到萧元河的怀里,听到他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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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得她赶紧捂住他的嘴,将他摁下去,两人躲进床后与墙壁之间的搁架,空间狭窄,她只能趴在他身上,呼吸纠缠,尽管她努力将眼睛凑在帷幔的缝隙里,双手捂上耳朵,还是听到萧元河细微的喘气声和怦怦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