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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那边是青州城方向。”
陈心隐俯查山川地脉,已经辨认出来那只大鹏鸟飞去的方向,正是那座城广人稠的青州城。
当下他的心就已凉了半截,想那青州城乃是凡俗城池,哪怕人口众多,悍兵如雨,猛将如云,其中懂得修行者寥寥无几,称得上高人者更是屈指可数,又哪里能够挡得住鲲鹏老祖的区区一吸之力?
整城的生灵涂炭,惊天惨事,只怕就在眼前……
“快去!”
陈心隐几乎咬碎了钢牙。
然而哪怕他的心中再急,也别无他法,如今能够缀着鲲鹏老祖的路线,不曾被他彻底摆脱,已经几乎达到了他此刻速度的极限,要他快上加快,又谈何容易呢?
“心隐,我劝你莫太伤神,心急反而更慢。”
师我的声音轻飘飘地飘**在他的耳边,刺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当即醒悟过来,连忙竭力将心绪平复,重新将速度提起,朝着在短时间内已经将他甩开了数里的师我追赶而去……
“算你醒悟及时,不然要叫我轻视了。”
师我亦时时关注着后方的动态,他也已用出了全力,只可惜单论速度而言,仍是不及大鹏鸟的一双羽翼。
“你这个女娃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想到反而比许多男的还要有骨气得多,老夫欣赏你,决定先不吃你,只是……”
方才鲲鹏老祖悬停青州城上空,前后只来得及张了两口,就感到身后的追兵将至,不得不弃城而去。
否则难免被人追上,大闹起来,他虽不惧,也嫌碍了他的手脚,拖慢了他替天食人的过程,哪会喜欢?
“你这恶魔,你还是吃了我吧,否则我一旦生还逃走,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楚清儿的眼泪几乎已经流干,可她正被大鹏鸟搁在头顶的翎羽当中,身不由己地被他带离了青州城。
那领域每一根都犹如参天大树拔地而起,在上方不知多高处合拢,圈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囚笼,用来关押不通法术的楚清儿,是再合适也不过的了。
无处可逃,也不见光明。
楚清儿心中忽然浮现出了一道年轻的身影,她对这个年轻道子侠士的信赖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若是他当时也在城中,哪能容得如此怪物逞威?又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掳走?
“老夫不差你一个瘦瘦弱弱的食物,你考虑一下,是不是愿意做我的侍女?你的根骨不差,我可以传授你法术,百年之后,这世间任你横行。”
鲲鹏老祖颇有耐心地问道。
产生于无数年前的混沌岁月,他的见识在当今天下若称第二,将无人敢称第一,要他亲自教授一个区区女娃,对他而言简直比喝水呼吸还要简单。
然而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偏偏会对这个小姑娘另眼相待?难道在大雪山中无尽的囚牢岁月,除了白还是白,那无边的寂寞,将他的心性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
可惜他冥思苦想,亦得不出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来,只好烦烦躁躁地转了方向,冲着下一处选定的肉食聚集之处而去。
“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怎还会做你的侍女?你这恶魔,有胆子就吃了我,不要拦我去死,否则也不算好汉。”
楚清儿恨得将银牙紧咬,用力而不自知,嘴角已经渗出了血来。
方才鲲鹏老祖降临时的一幕,一刻不停地在她的脑海当中重现着,每一个细节,都叫她记得清清楚楚。
明明前一刻还在烈日当空,后一刻就已不见了天日。当人们皆在庆贺城外攻势凶猛的叛军糟了天诛,尸骨无存,而喜上眉梢之时,哪想到下一刻,半座城池,连带着近百万军民,都步了叛军的后尘,叫也来不及叫出一声,就已经沦落成了怪物的口中之食。
唯有那个最早,也是唯一一个发出警告的楚清儿,在无意间引来了鲲鹏老祖的留意,这才暂免了同其余半城人一样的悲惨命运。
然而对于楚清儿而言,被大鹏鸟吞入腹中,痛苦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她虽得以苟活,其心中的苦痛,简直让她恨不得也在当时一起死了,反而可落个干干净净的下场,强似现在这般身不由己,连死也不能自主……
“老夫不会吃你,也不会让你自尽,老夫决定的事情,凭你一个小小女孩怎能改变……”
鲲鹏老祖还待再劝,忽而神色一变,感觉到后方那慢腾腾的两组人马,追击自己的速度居然大增,与自己的差距正在逐渐缩小,真是咄咄怪事来。
在速度上莫名其妙被人超越,鲲鹏老祖也没有太过于担心,在吞噬了近十万修士,超百万的凡人之后,那近乎无尽的生命之力,带动着他的修为水涨船高,只要多给他一点时间,再进行一二轮的进食,他的修为势必可以更上一层楼,那时他大可回身而击,以一力降伏十会,冲破琴岛宫三者合一的魔咒,一旦成功,往后此界他将可横行无忌,再也没有了被囚禁的威胁。
“海边有座大城,人口多如牛豪,当为老夫血食。”
鲲鹏老祖充分感应着,再一次发现了一处更加肥沃的土地,定居其上繁衍生息的人族更多。
这叫他不禁感慨,其他生灵还好,但这人族真是一个特出的种族,根基平平,肉身羸弱,可不知是何缘故,在无数年来的万族争锋当中,人族偏偏胜过了其他天赋异禀的种族,占据了这天地间最为肥沃的土地,压迫着其他种族的生存空间,成为了公认的霸主。
“南海郡……他要去的是南海郡。”
已经见识过青州城惨状的陈心隐,立刻从鲲鹏老祖飞行方向的偏移中读出了他下一步的目的之地。
“你放心,这不只是你的事情,我也绝不容许南海郡步了青州城的后尘。”
他默默地安抚着自己体内的另一道躁动的灵魂,暗下决心,此去就算是陨落当场,他也要将鲲鹏老祖的魔爪阻拦在南海郡外,万民之前,不叫他再伤害一个无辜之人。
“魔皇,我们还可再快一些吗?”
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之后,陈心隐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前后的距离虽已在不断缩短,可照此估算,在鲲鹏老祖抵达南海郡前,他依然追赶不上。
“如你所愿。”
师我轻笑一声,他早知道陈心隐三人别无选择,只能同意与他联手,方有攀上大鹏疾速的可能。
而现在看来,这种联手还将更加深入。
“师我,联手可以,但你最好别有其他的心思。”
徐无鬼的风宮乃是三者速度的核心,自陈心隐决定与师我联手,他对其人修为实力的体会,在三人之中最为深切,因此对他的忌惮,也是无以复加。
“何须怀疑我的诚意?”
师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无鬼,不以为然道。
风宫之主的大名固然如雷贯耳,可对他而言,若是单独遇上,他也无需畏惧。
“他要阻止鲲鹏老祖变强,我们要阻止吞噬苍生。至少在追上鲲鹏老祖之前,我们与他的目的别无二致。”
陈心隐说得果决,也不无道理,徐无鬼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虽仍不无戒备,也与师我配合,竭力使这一个奇怪组合的速度再增了几分。
至于能否在他出手南海郡之前,及时赶上,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南海郡在孟郡守不惜身的斡旋之下,满城上下有力出力,有银出银,刚刚平定了一场关于举城存亡的内忧外患。
孟郡守以文官羸弱之身扛起兵事,披上重甲,数十日间未曾片刻离身,早已经疲乏得紧,这才刚得以松一口气,在心腹的帮助之下除下重甲,一条腿刚迈进了盛满了热水的浴桶当中,浑身上下毛孔尚未全张,舒服才刚开始,就听到属下在门外急报:
“郡守大人,城南那位疯疯癫癫的曾道人在城中见人就说南海郡将有一场大难,须有藏火之人方能化解,如此妖言惑众,已经引起了大片的恐慌,有司得闻立即将他带入府中,看在偏殿,不敢擅专,正等着大人亲来发落。”
“休得为难曾道人,将他请过来……慢,还是我亲自去见他。”
孟郡守沉吟片刻,认为此事不可轻忽,那曾道人他有所耳闻,外在的形象的确有些不拘一格,但在民间颇负盛名,以善为人指点迷津著称。
一般而言,这种神神叨叨的人素来为各地官方所不喜,正因他善借鬼神之力,给自己增加威望,与官府争锋。
但眼下正是非常时期,孟郡守虽然满腹圣贤之书,却不是个迂腐之辈,对此事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了。
既然如此,那说不得只能不洗的了,他留恋地看了一眼桶中热腾腾的水,唉声叹气地将湿腿拔出,迅速更换好便服衣裳,随着报信之人,匆匆地前往偏厅见那曾道人去。
“郡守大人,南海城大难临头,你可知晓……”
身处于强兵悍将的看守之下,曾道人安之若素,就着糕点,饮着清茶,没有半点客气。
“本官不知,道长可否明示一二?”
孟郡守急问道。
“贫道也不能全知前因后果,只知须有藏火之人方可扭转。”
曾道人摇头说道。
“然而这个藏火之人如今身在何方?我立即派人将他找出。”
孟郡守问道。
若此人身在城中还好,若是恰巧远在天边,他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天机不可泄露,到此人该出现时,他自会出现。”
曾道人端起茶碗,发现碗中茶水已尽,便看向左右,举碗示意。
“故作高深,说了也等于没说。”
不少人被曾道人这般模棱两可的说法气到肝疼,忍不住相互间嘀嘀咕咕,无人动身去为这个不知真伪的神棍服务。
“休得无礼,还不快给道长换茶。”
见左右皆对这个不知真假的曾道人不假辞色,孟郡守到底有些见识,从他的身上嗅出了些得道高人的气息。
虽然他也对所谓的“泄露天机”一说心存疑虑,但他所要的左右不过一碗茶水,没必要因小失大,便命人依言去办,既然长官发话,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侍者连忙唯唯诺诺而去。
“呵,此人会出现不假,但在他出现之前,兴许南海郡已毁于一旦,尽成一场空花。贫道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在他到来之前,向郡守借一件宝贝,做一点巧事。”
曾道人接过新沏的热茶,惬意地品了一口,砸吧砸吧,摇头晃脑,很是为茶水清淡隽永的香气所打动。
“道长欲借何物?”
孟郡守奇道。
他手中有人,库中有矛,可他实不知自己手中还存着什么超凡脱俗的宝物,能够用在这样的大事当中。
“无他,正是郡守大人的大印。”
曾道人微笑说道。
一听这话,在场多人各现怒色,心说着牛鼻子老道果真只会蹬鼻子上脸,还没展现出什么足以服人的本事来,就又盯上了郡守大人的官印,成何体统?
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少人摩拳擦掌,打定主意,即便事后遭到郡守责罚,他们也必先出手,将此獠好生教训一番才肯善罢甘休。
“来人,取本官印来。”
孟郡守二话不说,不等他们出手,即唤人取印,随从虽多不解,见事已至此,也不敢再说什么。
“贫道不便插手太多,因与此城有些缘法,才能借你印为引,隐此城之形,蒙蔽那扁毛畜生十息,至于十息之后,皆看天意。”
曾道人手持大印,缓缓说着一些让人听得云山雾障的话。
在大印落入曾道人之手的那一刻,孟郡守即已陷入了混混沌沌的状态当中,当曾道人的话音落下,他的意识便重归了清楚。
然而再看眼前,已经不见了曾道人的身影,他的那方大印,正正地搁在茶碗之旁,仿佛方才的所有经历,都只是一场幻梦。
孟郡守努力回忆着方才那段时间的经历,然而朦胧之间,他越努力回忆,记忆就越模糊,逐渐只剩下了其中的“十息”二字,只是这两字究竟带着何种意味,他却已无从探寻。
……